(五十岚友也)
看到晨报上的报道,我手里的咖啡杯落到了托盘上。托盘上裂开了条缝,洒出的茶褐色液体渗出了托盘的缝隙,在报纸上染出了一片血迹般的污渍。那是一只久美子收集的皇家阿尔伯特咖啡杯。裂开的是我诞生月份五月的那套。
前刑警高山忠义被杀了——大脑的中枢一阵麻痹,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虽然报道只是用小字写了一个名为“杉并公寓中,前刑警遭人杀害”的标题,然而上边的地名却引了我的注意。尽管报道中并未记录下该公寓住户的名字,但从地名上来看,必定就是河原辉男那里。
无业的高山忠义先生(六十九岁),被人发现遭刺死于公寓的浴室内,目前该公寓的住户行踪不明,目前警方已将公寓住户视为重要嫌疑人,正在全力展开抓捕。报道中写道,高山生前曾经做过刑警,而该公寓的住户也曾受到过高山的调查审讯。
我打开电视,想看看是否还有什么其他的相关消息。上午十点的新闻节目最后,播报的关东当地的相关话题。电视上播出的画面,毫无疑问,正是河原辉男住的公寓。警察站在一楼的楼梯前,外边拉起了“禁止入内”的警戒横幅。报道里的相关内容依旧是髙山被人杀害,警方正在全力搜捕公寓住户等,与我之前在报上看到的并无二致。
我骑着自行车前往河原的公寓,沿着杉并税务署旁的坡道而上,横穿过青梅街道。迎着充满尘埃与汽车尾气的热风,我拼命蹬着脚踏板。穿过车站前高架桥,在西友旁的路上右拐。来到河原的公寓附近,我放慢车速,在现场周围缓缓滑过。两辆巡逻车。二楼房间的窗户大开着,捜查人员的身影不时闪过。公寓前的路上,远远地围着不少看热闹的人。
听到有人叫我,我停下了自行车。扭过头去,只见河原支援会的会长笹冈良三在围观人群中冲我轻轻挥了挥手,示意要和我另找个地方聊聊。笹冈带着我来到位于神明宫参道前的一家名为“华严”的茶馆里。还不等屁股着座,笹冈便已开了口:“这下子事情可闹大了。”
笹冈接过擦面巾,一边擦脸,一边连连嚷着“麻烦了,麻烦了”。
“河原依旧下落不明吗?”
他心里的困惑与我完全相同。
“是啊。也没有去上班。”笹冈阴沉着脸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
“昨天我出差去了名古屋,结果却接到了我老婆的电话。听说当时河原似乎挺着慌的,而且他住的公寓里又发生了杀人案,我就赶回来了。”
据笹冈说,昨晚七时许,警方接到女子报警,说是发生了杀人案。当时那名女子神情慌张,说是“不好了,隔壁似乎发生了杀人案”,之后光说了地址就挂断了电话。警察赶去一看,只见现场一片血迹,并在浴室里发现了高山忠义的尸体。
“高山怎么会跑到河原家里去的?”我直截了当地冲着笹冈提出了问题。
“这个嘛,是因为高山一直把河原视作眼中钉。之前自己审问过的人,最后在法庭上被判处了无罪的话,心里自然免不了会记恨的。而且后来也似乎整天围在河原身边转悠。”
“你的意思说,或许是因为河原在家里撞见了潜人的高山,发生了争执?”
“希望实际并非如此,但估计应该至少发生了些口角吧。”
笹冈掏出一包外国香烟,用牙咬住一根,叼在嘴上,恶狠狠地说了句“那头蠢驴!”我吃了一惊,两眼望着笹冈。
“哎?您刚才说什么?”
“啊,没什么,我自说自话罢了。”
“那,现在警方作何看法呢?”我窥伺着笹冈脸上的表情。
“肯定在怀疑河原了嘛。我个人倒是坚信人并非他杀的,可他本人如今却行踪不明,这也太不像话了。”笹冈的脸上现出了苦恼不堪的神色,“麻烦他快点出来吧。不然的话,情况会对他越来越不利的。”
“那他太太呢?”
“依然下落不明。”
“笹冈先生您知道《河原辉男的一天》这网站吗?”我用话试探了一下笹冈。
“嗯,知道。不管再怎么恨河原,那样做也实在有些太过火了。之前我也曾苦口婆心地告诫过河原,说是周围一直有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的。”
“那个网站里,似乎有些记述让人感觉挺在意的呢。”
“让人在意?”笹冈吐了口烟,皱起了眉头。
“对,那网站上不是说到处都看不到河原太太的人影,感觉就像在暗示说他太太已经被人杀了。”
“对,那个被害者会的濑户田光弘对他就不怀好意。实际上,我听说他太太是回娘家去了。”
“笹冈先生,您相信这话是真的吗?”
“既然河原他本人都这么说了,那也只能相信了啊。”笹冈拉长着脸,直接喝了一口黑咖啡,“不过说句实话,我自己也有些怀疑。他会不会是夫妻两人间的相处不睦,所以就分居了啊?河原他之前在拘留所里待了很长时间,估计他本来也不喜欢被婚姻束缚住。他这人就喜欢自由自在。”
“那,您的意思是说,他太太当时就没告诉他准备上哪儿去,而是默默地消失了?”
“是这么囬事。之前郁江似乎就是抱着一种志愿者的心态和他结婚的。或许她压根儿就没想到河原最后会无罪开释,所以在法庭宣判无罪时,她心里甚至有些困惑。她之前过了太久的单身生活,心里大概一直很憧憬‘结婚’这个字眼吧。不过就是一点少女情结的幻想,沉醉于自导自演的悲剧之中罢了。而一旦真的与河原开始一起生活,她就必须得去面对残酷的现实了。毫不隐瞒地讲,河原就是个没什么教养的粗野男子。而她的幻想也由此破灭了。”
未曾料到笹冈竟会如此向我坦诚心迹,反而让我感觉到有些不快。
“那么,笹冈先生您是明知如此,却还不遗余力地支援河原的咯?”
“这话倒也没错,不过这与河原有没有杀过人却是两码事。”笹冈一脸傲然地瞪着我,“我们对捜查方的不当处置感到忍无可忍,而且也坚信水泽舞并非河原所杀。”
“这一点我很清楚。”
见我点头,笹冈掐灭了香烟,瞟了一眼窗外。
“实际上,冰箱里似乎发现了一团肉块。”笹冈语出惊人。
“肉块?”我只感觉喉头一阵干渴,“莫非是……”
“不,不是人的,是猫的尸体。”
“冰箱里塞着猫的尸体?这是怎么回事?”
我感觉自己的目光已经有些难以赶上那令人目眩的事态发展了。
“我也搞不明白怎么回事啊。”除此之外,笹冈似乎也不太清楚其他的情况了。
我站起身准备再次回现场看一看,只听笹冈叹息着说:“还有一件对河原很不利的事。”
“不利的事?”我起身俯瞰着笹冈。
“对。河原似乎袭击了濑户田光弘。”
“你说什么?”我腿上一软,瘫坐到了椅子上,“河原袭击了濑户田?”
“对,那蠢驴从二楼的窗户潜入了濑户田的房间袭击了他。不仅如此,逃走前河原似乎还砸坏了他的电脑。”
伴着酸味的咖啡逆流到了我的口中。我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把那股苦涩的液体给咽了回去。
“濑户田被他杀了?”
“这倒没有,幸好只是些皮肉伤罢了。他已经清楚地告诉警方说,袭击他的人是河原了。不过我自己心里对这事还在打问号。”
“因为他是被害者会的人?”
“也存在有这方面的原因,而且濑户田对河原恨之入骨,根本就无法作出冷静的判断。不排除存在他把其他人误认作是河原的可能性。”
“这样啊。”
我把自己的咖啡钱放到桌上,撇下笹冈走出了店外。之后便一路骑车奔向濑户田在高圆寺的公寓。
淤积沉淀的水流,突然间活动了起来。今后事态将会如何发展,我完全无法预料。不管怎么说,眼下,河原辉男的内心已经悄然改变,他的愤怒已经达到了沸点,开始暴走起来了。解开谜团,阻止悲剧发生,就是我这个一直跟踪采访河原辉男的人的使命。
濑户田的公寓里没有半个人影。二楼的窗户玻璃被砸碎后,用硬纸板给糊起来的房间格外惹眼。我把自行车靠在公寓的外墙边,爬上了楼梯。
明知屋里没人,我还是摁下了挂着“濑户田、樋口”铭牌的2-A号室的门铃。屋里传出蜂鸣器的声音,之后立刻便响起脚步声,有人走来开了门。探头出门的,竟然就是濑户田本人。濑户田的头上缠着绷带,外边罩着白网,看起来让人感觉有些心痛。尽管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发紫,但脚步却依旧沉稳有力。
飘荡在空气中的烤鱼香气,才让我想起眼下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哦,是五十岚先生啊。”
或许是笑的时候会痛的缘故,濑户田把手贴到脸上。他的右颊上出现了一块偌大的青黑色淤伤。
“您没事吧?”
“嗯,稍稍还有些痛,不过情况也不像看上去那样糟。好了,快请进吧。”
濑户田侧过身去,示意让我进屋。
“真是抱歉,在吃饭时间前来打搅。我还是过会儿再来吧。”
“我知道您来找我有什么事的,没关系的。快请进屋吧。我也正有话想跟你说呢。”
进屋先是厨房,樋口佳代正在里边用菜刀切菜。如果不是濑户田的头上缠着绷带,眼前的光景与老夫老妻之间的平凡休假日几乎没有区别。佳代扭过头来向我打了声招呼。
“五十岚先生,您还没吃饭吧?”
“对,还没吃。”
“那就一块儿吃吧。虽然不知合不合您的口味。”
“不了,我就先等会儿好了。你们二位慢用就好。”
“您就别说这些个客套话了。粗茶淡饭,您就将就下吧。”
若是再拒绝的话,感觉似乎也有些不近人情了,我接受了他们的邀请。
“濑户田先生,您的伤势,不需要住院吗?”
“医生倒是缠着说让我住院,不过却让我拒绝了。”濑户田苦笑着说。
“他这人哪,就是这么顽固。”樋口佳代把盛着干竹笑鱼的盘子端上桌来,彻底没辙似的叹了口气,“医生说,在检查结果出来之前,让他先静养两三天。”
接着佳代便劝我快尝尝。
“不过话说回来,看您精神挺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我端起盛着味噌汤的木碗,轻轻啜了一口。汁调得不错,味增汤的味道挺不错的。
“这当口儿上,我哪有住院的工夫?我是非得挨到亲眼看到河原那家伙被抓起才行的。我也向医生做了让步,在学校那边请了三天假。”
“您能肯定,当时袭击您的人就是河原吗?”
听我这样一问,濑户田的脸上露出了不快的神色。
“当然能肯定。我当时可是亲眼看到的。河原从二楼的窗户扶手上进了这间屋子。现在警方正在调查扶手上的指纹,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证明我没撒谎了。”
“当时河原什么模样?”
“他的情绪很激动。我打开窗户时,他髙嚷着‘浑蛋,我要宰了你’,之后便向我扑了过来。”
“从窗户外?”
“对,当时还吓了我一跳呢。因为他突然出现,我甚至连反抗的时间都没有。揍了我一顿之后,那家伙又用铁棒砸坏了我的电脑。”
濑户田用指了指窗边的电脑。电脑的显示器被砸得粉碎,诉说着河原当时的暴行。
“我都有些纳闷,他居然没杀我呢。”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濑户田身子一颤,“我当时都以为自己死定了,可后来……”
“后来怎样?”
“后来河原只是用脚狠狠地踹了我的头,之后便逃走了。”瀨户田摸着自己的头,脸颊不快地扭曲着。
“是几点发生的事?”
“记得是八点左右吧。”
“当时您太太在家吗?”
我脱口说出了“太太”这两个字,之后才发现自己失言了。然而佳代却并未纠正。
“那天我是八点半多才回到家的。看到他倒在地上,我心说大事不好,之后就立刻报了警。”
“我想当时河原大概刚杀了高山,就一路奔我这儿来了。”濑户田放下筷子,伸手去拿茶杯,“幸好当时佳代不在。要是她也在的话,真不知河原会拿她怎样呢。”
濑户田重重地把茶杯砸到桌上。杯里的茶水洒到桌上,佳代默默地用擦桌布擦干净。
“你们二位已经知道高山被杀的事了吧?”
“嗯,在电视和报纸上看到过些有关的情况。”濑户田用筷子去夹鱼,冲着我嚷了句,“好了,趁着还没凉,快吃吧。”
我们三人默默地吃着饭。濑户田嚼饭时似乎会感觉到痛,吃一口歇三口的。过了一会儿,他干脆放下了筷子。
“我觉得自己挺对不住高山的。”濑户田一边喝茶,一边满脸寂寥地说。
“干吗这么说?”我问。
“我知道高山心里对河原无罪开释这种事感觉有些不痛快,所以我就擅自匿名给他寄去了《河原辉男的一天》,把他当成了志同道合之人。估计高山在得知了河原的行动之后,心里就萌生了自己去调查一番的想法。结果他却遭到了河原的反扑。我很后悔自己把高山也卷了进来。”
“可眼下还不能一口咬定就是河原杀害了高山啊?”
听过我说的话,濑户田在一瞬间僵硬了起来。
“五十岚先生,您是觉得,这事儿不是河原干的?”
平日冷静镇定的濑户田,此刻的嗓音听来似乎有些粗野。
“不,我是说,眼下还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事就是河原干的。”
“事情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不然的话,那家伙就不会上我这儿来的。你莫非是在怀疑我撒谎,骗你说是河原袭击的我?”瀨户田用喝问的语气说道。
“不,我不是这意思。既然您已经说了,那么当时袭击您的肯定就是河原。但至于杀害髙山的那件事,毕竟没有人目击到,所以我觉得不能轻易下定结论说就是河原干的。”
作为一名记者,我向濑户田表明,我不过是站在中立的立场上罢了。
“也罢。等到河原落网之后,事情自然就会水落石出的。”濑户田整个人都气得发抖,“就是因为法院当时判了那家伙无罪,才会发生今天这种事的。如果不能尽快将他缉拿归案的话,今后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事来。只要能够抓住河原,我什么事都可以去做。”
下午一点多,我离开濑户田的公寓,先回了趟家。走下楼梯,跨上自行车时,我的心脏险些停止了跳动。一名长发女子正由高圆寺站走来,身上穿着件奶油色的衣服,手里提着个桶包。我的嘴里,不禁迸发出自己曾经深爱过的女人的名字。
“舞!”
舞走在街上?这不可能。我肯定是在做梦。我揉了揉眼睛,再次投去目光时,我才确定了自己并非在做梦,眼前的一切全是现实。
我放好自行车,向着舞走了过去。她还活着。十四年前被杀的是另一个人。被大火焚烧的是另一个人,只是世人把那人误认作是舞的尸体罢了。
直到我站到了她的面前,舞才仿佛刚认出我来一样,脸上露出了笑容。
“啊,五十岚先生,好久不见了。我是阿绿。”
之前束缚住我的那股魔力在一瞬间解开了。
“阿,阿绿小姐。”
我发什么神经呢?眼前的这个人,不就是我曾经的恋人的妹妹吗?不过话说回来,她和舞长得真的很像。我心中的悸动依旧未曾停歇,心脏输送出的血液翻卷着泡沫,在全身上下不停地流动。
“怎么了?感觉你就跟见了鬼似的。”水泽绿面带惶惑地说,“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阿绿小姐,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没怎么,我上东京来了。”阿绿的口气就像是到家附近的超市去买东西一样轻松,抬起右手上的马桶包让我看了看,“两周前,家母亡逝,我也就没必要再留在乡下,于是便下了决心,上东京来了。”
旁听公审时她脸上的那种想不开的模样已经彻底消失,如今的她一脸无忧;无虑的表情。
“你母亲去世了啊?是怎么回事啊?”
“过段时间,我会到五十岚先生那里去拜访的。”
阿绿冲我行了个礼,之后便朝着濑户田光弘的公寓走去了。我就只能呆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背影走远。
水泽绿住进了一栋崭新的两层式集体公寓。住在留下太多有关母亲回忆的故乡,心里实在难受,再加上濑户田光弘总是不遗余力地帮她出谋划策,所以她便下定了决心,跑到东京来了。虽然邻町有个叔母,那叔母却太可怜这个侄女,或许对她的生活会进行干涉。眼下必须得做的就是烧七的法事和周年忌辰,等这些事情结束之后,估计她不会再和那些亲戚们有太多往来了。
刚下特快,阿绿便径直向着濑户田的公寓走去,可没想到却在半路上遇到了姐姐生前的未婚夫五十岚友也。来到东京的当天就遇上了和姐姐有关系的人,这样的事,总让人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濑户田光弘和樋口佳代都是河原辉男被害者会里的同伴。他们坚信,夺走了他们女儿的凶手就是河原辉男。阿绿也同样坚信如此,不然的话,她也就不会和他们保持同一步调了。只不过案件如今已过去了多年,记忆也渐渐淡化,比起痛失爱女的濑户田,失去姐姐的阿绿心中,对河原的那种憎恶之心也开始渐渐削减。
姐姐被杀之后,阿绿的母亲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天深居简出,对着佛坛过日子。眼见自己不能撇下母亲不管,短大毕业后,她放弃了前往自己无限憧憬的东京的念头,选择了留在町内的幼儿园里做幼教。母亲心中的憾恨,勾起了阿绿对河原的憎恶之心。然而等到母亲一死,尽管心底至今还残留着对河原的一丝恨意,但她自己也发现这股恨意已经不再像当年那样强烈了。这就是她与濑户田他们之间最明显的差别。或许这就是痛失爱女的父母同失去姐姐的妹妹之间的差别吧。如今缠在她身上的鬼魅,仿佛已经彻底离开了一样。
虽然有些对不住姐姐,但阿绿却有种想要寻回那段因为与母亲在一起而白白浪费的十几年青春岁月的想法,自己今后的人生,一定要过得有声有色才行。
当然了,她并不会向濑户田他们坦诚自己心中的这种变化。只不过之前濑户田曾经说过,他会帮她在东京找个工作,所以她也就毫不客气地接受了对方的邀请。通过濑户田所在的私立高中的同事的介绍,他不仅为阿绿在私立的幼儿园里找到了工作,同时还作为保证人,为阿绿找了处公寓。
当她把所有财产全都塞进箱包里,只身来到东京之后,等待着她的却是河原辉男杀人潜逃的爆炸性新闻。不光如此,河原甚至还袭击了濑户田,至今下落不明。
“你来得也太不凑巧了。”走在庚申路的商业街上,樋口佳代说道。虽然伤势不重,但濑户田还无法外出行走,只好由佳代带着阿绿去租下的房间。佳代之前便与房东谈妥,若是住户本人不喜欢,那就放弃租住,若是喜欢,那也能立刻入住。
“真是吃了一惊,之前我都没看今天的新闻和报纸。”
“不过我觉得也用不着那么担心吧?警方目前也正在全力搜捕,逃亡中的河原应该也不会甘冒被抓的危险,顶风作案吧?”
公寓就位于由庚申路左转,进了小巷的第一处拐角上。
“这是我选的。租金在预算之内,而且比较适合女性单身居住。”
“这样那样的事全都请你们两位帮忙操心,真是抱歉。”阿绿低头致谢。
“没事啦,我们一直都把你当做女儿看待的。”
说话时佳代还满面笑容,或许是想起了自己死去女儿的缘故,话音刚落,她的脸上又露出了悲伤的神情。据说,佳代的女儿是十八岁的时候被杀的。如果她女儿还活着的话,估计比阿绿要大上四五岁。佳代轻轻用手指擦了擦眼角,如今她已经是两鬓斑白,眼角上鱼尾纹深陷。面对内心之中伤痕累累、相濡以沫的濑户田和佳代两人,阿绿的心中不由得萌生了一种同情的感觉。
“要是有什么事的话,你尽管跟我说。你就把我当做是妈妈好了。”
“谢谢您。”
阿绿的眼角一阵发热。佳代轻轻抱住了阿绿的双肩。
“好了,上楼吧。”
沐浴在初夏般的阳光下,公寓散发着白色的光芒,“冷暖气都有,设施完备,安全性也还可以。”
佳代率先走上楼梯。阿绿也跟着上到二楼,站在202室门前的走廊上,环视了一下周围。下边的砖墙外,鳞次栉比地耸立着一排排的民居。或许是因为建筑基准规定得较为严格的缘故,附近基本上只能看到四层楼以上的公寓。
佳代把房东暂时交给她的房间钥匙插进了钥匙孔。屋里是1DK,构造很适合单身者居住。因为房间设计时就是准备拿来租借的,所以空调和照明都较为齐备,而且西式房间里还有一张单人床,这一点也挺难得。墙纸崭新,地板上连一处划痕也没有,擦得锃亮发光。尽管屋里还散发着一股油漆涂料的气味,但阿绿对房间本身已经感到颇为满意。
“谢谢您。我就住这儿吧。”
推开西式房间的窗户,远远地能够看到高圆寺站附近的大楼。窗外是用来旋转花盆的阳台。大热天的,为了租房而四处奔忙,一想到这些,若是还不满意的话,那可是要遭天谴的。那家托人介绍的幼儿园,距离这里也就是徒步十分钟的路程。
“不过你可要当心些哦。就算这房间看起来挺安全的,也不能忘记关门关窗的哦。这里和乡下可不一样。”
佳代如同保护者一般的劝告,让人听起来心里暖暖的。濑户田遇袭的事,对佳代而言,门窗的安全性已成了一个切实的问题。
“嗯,您就不必担心了。”
接下来立刻就得着手置办的,大概就是冰箱和窗帘这类的东西了。窗帘就去买块减价促销的来就可以对付过去,小一点的冰箱的话,应该也花不了多少钱。面对即将开始的新生活,阿绿不禁有些心潮澎湃。
河原在高圆寺站南口附近的理发店里剪了运动头。这是很久之前,在他搞高空作业时的发型。他很清楚,目前警方正在全力拘捕自己。就算他跑去自首,对警方说出事实真相,估计也不会有人相信的。反正我是个有前科的人。估计自己又会像上次那样被警方拘留,遭到近乎拷问的审问,最终被屈打成招。
毕竟被杀的是从警方退下来的人,警方审问的苛烈程度可想而知。即便想到唯一会帮助自己的笹冈良三店里去,估计“namaste”的周围也早已埋伏下了一帮警察,还不等走进店里,就会被警察擒住。当时让怒火冲昏头脑,跑去袭击濑户田的行动,也的确是有些欠缺思考了。这根本就是在给警方以别件逮捕的理由。
昨天晚上,河原在髙圆寺站南口附近的冰川神社拜殿的屋檐下挨了一夜,天亮之后,他跑到理发店剪了个头,想借此来改变一下模样。他选的店与通常的理发店有些不同,剪的时间较短,收费也相对便宜,主要的客源是工作中溜出来剪发的工薪族和周围那些专科学校的学生。尽管今天并非休息日,入口处的沙发上也排着不少人,接待的速度也较快。十五分钟后,轮到河原的时候,给他剪发的理发师连脸都没看一眼,便按他说的把他那头蓬松的头发剪了个短。二十分钟剪完后,河原仿佛年轻了五岁,给人的印象已与之前大不相同。估计店员也不记得河原的长相。
这条街已经和他当年居住时大不相同,年轻人很多,旧衣店颇为显眼。他走进理发店斜对面的旧衣店,挑了一条牛仔裤,一件背上印着英文标志的夹克装和一顶帽舌帽。之后他又在便利店买了电筒、改锥和绑行李用的绳索。之前他的手上还有三万日元的现金,这下子立刻就少了一万。
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跑到南公园的厕所里,换上刚买的衣服,把脱下的衣服塞进了袋子里。河原戴上帽子,跑到车站买了份报纸,周围不但没有发现警察的身影,也没有任何人留意他。即便周围有警察,估计也很难认出如今已模样大变的河原来了。
走进车站里的快餐面馆,河原一边吃着面条,一边翻看着报纸。虽然警方似乎并未太过重视,但果然不出所料,报上已经刊登了警方将他视为重要嫌疑人并正在四处缉拿的报道。现如今,他可去的地方就只剩下一处了。
那个女人的房间。到了那里的话,估计应该能够暂且避一避风头。
他向南迈出了步子。此时日头尚高,气温也在一路飙升。桃园川林荫道上太阳直晒,炎热难当,散发着蒸蒸热气。他从自己目标所在的公寓前径直走过,在通往光盐女子学院的坡道上左拐,走进了高圆寺图书馆,在开着冷气的阅览室里看了一阵报纸。翻看了好几种报纸,其内容几乎全都是千篇一律。到了傍晚,晚报也排上了架,河原迫不及待地看了一遍晚报。提到案件的篇幅都很小,就其内容来看,目前搜查似乎还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
到了七点的闭馆时间,河原踏着馆内的广播声走出了图书馆。夏至将近的夜晚,太阳洒下的余晖依旧不曾散去,要天完全黑下来,还得再过上一段时间。河原来到环状七号线上,走进沿路的小拉面馆,吃着蔬菜炒肉,喝着啤酒打发时间。店内的电视里正在播报与案件有关的新闻。尽管画面上打出了河原的相貌,但此刻的他已经与画面上的截然不同。店里客人不少,却没有一个留意到他。
八点多,河原离开了那家店,来到女人的公寓门口,从林荫道抬头仰望三楼。目标是从右边数起的第二间房间。房间里还没亮灯,估计是没人在家。并排的五间房间里,就只有最左边的那间亮着灯。即便是之前搞过髙空作业的人,想要沿着公寓的外墙爬上三楼,也不是件轻松的事。那么又该怎样潜入呢?路上还有不少行人路过,总是呆站着的话,是会引人耳目的。
河原进了门厅,探头望了望302室的信箱。里边就只塞着些广告的传单。虽然有电梯,但河原还是走楼梯上了三楼。
隔着房门,河原趴在挂着“小谷”字样铭牌的302室房门上听了一下。屋里没有半点动静。他试着扭动门把,可门把却纹丝未动。河原想看看其他房间如何,于是便挨个儿确认了同一层楼的房门门把。似乎毎一间的房门都上了锁。
站在唯一亮着灯的305室门外,河原竖起耳朵来听了听屋里的动静。屋里传出了婴儿的哭泣声。他下定决心,摁下了门铃。屋里传出女人略显焦躁的应门声,河原对着麦克风飞快地回答了句“快递”。
“不好意思,东西没法塞进信件里去,我把东西放一楼了,请你下楼取一下。”
说完,还不等对方回话,河原便冲到了楼梯口。冷静下来想想的话,就会感觉到不大对劲,屋里的女人或许也会留个心眼儿,未必就一定会出来。如果这办法不行的话,那也只好由它去,等到那女人回来,掏钥匙开门的时候,再用改锥抵住那女人的背心好了。
躲在楼梯阴影处一看,只见305室的房门被人打开,一个二十六七岁模样的女人从屋里探出了头来。见邮递员的人影已经消失,女人大声地咒骂起来。
“搞什么嘛。既然塞不进信箱,那就拿上楼来嘛。笨得跟猪似的。”
房门打开的时候,屋里婴儿的哭声突然变大,房门一关,又旋即变得再听不到。正如河原猜想的,女人也没锁门,趿着凉鞋就向电梯走去。看到女人进了电梯,河原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打开房间,穿着鞋踩了进去。门房的厨房里,锅中正散发着杂煮的香气,桌上乱七八糟地堆着吃过后的碗碟。里屋里传出了婴儿的哭泣声。
河原走进屋里。带栏杆的婴儿床上,一个还只有几个月大的小婴儿正挥动着手脚,面红耳赤地号哭不止。婴儿的头上挂着手动旋转玩具,边转动边演奏着《红蜻挺》的旋律,可它却没法儿让婴儿停止哭泣。玩具的拧子逐渐松开,旋律也渐渐被拖长。整个屋里闷热不堪,阳台边的门大开着。
河原径直从屋里走过,上了阳台。爬上栏杆,飞身跃过隔开与相邻房间之间的护栏。304室里落地的地方放着花盆,河原不留神一脚踩了上去。把打碎的花盆放回原处,尽可能把洒出的泥土弄回了盆里。这样一来,估计这间屋的住户也不会想太多,以为是什么东西碰掉的了。屋里似乎没人在家,窗帘紧闭。
那女人的房间是隔壁的隔壁。河原跃过阳台的护栏,隔着303室的护栏窥视了一下那间302室的动静。302室拉着窗帘,窗户也紧紧关着。他重复了刚才的办法跃过护栏,上了302室的阳台,用手抠住窗户拉了拉。
不行,窗户上了锁。
那女人回来之前,就只能在阳台上等着了啊?虽说倒也可以用高山的那根警棍敲碎玻璃进屋,但河原却打算把这办法留到最后再用。下定了打上一场“持久战”的决心,河原把身子靠到了空调的室外机上。真够热的。白天里吸收了太阳热量的混凝土阳台,正一点点地发散着热量……
晚上九点,她手里拿着晚报,走进了家门。
尽管她很想知道河原辉男其后的情况,但晚报上只是公布了濑户田光弘遇袭的事,首次提到了河原晖男的名字。作为杀害高山忠义的有力嫌疑人,虽然警方正在对他展开全力拘捕,但目前还未能将他缉拿归案。
进门之后,把报纸往床上一扔,她打开了空调的开关。开启电脑电源,她用温热的淋浴冲去了粘在自己身上的汗。
从冰箱里拿出罐啤,倒进杯子里后,她在电脑前坐了下来。先检查一下邮箱。照例是五十岚友也发出的一封。尽管知道看了也没什么意思,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打开了邮件。
小谷美香:
目前河原辉男正在逃窜之中。你应该知道高山忠义在他家里被人杀害的事吧?后来河原袭击了濑户田氏,其后便消失了,但我估计他应该就潜伏在杉并区内。写下这样的话,读起来或许会让人感觉我也相信人是他杀的一样,但实际上,我自己脑子里也是一片混乱。
不过看样子警方似乎坚信如此。站在我的角度上,我也希望河原他能尽早自首,将真相公之于世。如果他真是无辜的,那么他也就只剩下这一条路可走了。如果他再继续逃窜下去的话,那么很遗憾,我也只能抱起与警方相同的看法了。最好是河原他能到笹冈氏的店里,或者我这里来一趟。
五十岚友也
难得见他会写来“我想见你”的情书以外的邮件。这也证明,眼下五十岚自己也处在犹豫不决当中。保险起见,她打开《优子突然消失》的网页看了一眼,但其内容依旧没有更新。
感觉到屋里稍稍变凉了些,她关掉空调,把阳台的窗户稍稍打开了条缝。她换上睡衣,爬上了床。
感觉到背上吹来的阵阵热风,河原辉男渐渐醒了过来。乏累沉沉地郁积在身体的深处。虽然刚开始时他一直留神聆听着屋里的响动,等着那女人回家,但没过多久,极度的疲劳便强行夺去了他的意识。
或许是因为睡姿憋屈的影响,醒来之前,他一直都在做着噩梦。他梦见自己走在一条黑暗的小巷里。周围到处都是人家,却连一盏路灯都没有,每户人家的阴影都仿佛黑色的缎幕一般,彼此相接。在那些人家当中,一栋木结构公寓的二楼上,有一间亮着昏黄朦胧灯光的房间。那间房间的窗户大开着,不知为何,二楼的扶手旁,架着一副通往地面的梯子。夜晚的气温虽然有些闷热,但开着窗户的行为却也是很危险的。
他一时兴起,顺着梯子爬了上去。
沿着梯子爬上二楼,河原从敞开的窗户往屋里瞄了一眼。房间中央放着张床,一个年轻女人正躺在床上熟睡不醒。毛毯被翻了起来,下边露出了女人白晳的香肩。
怎么这么不小心哪?我来提醒她注意下好了。
他进了屋,想要拉起毯子帮女人盖好肩头。这时候,女人翻了个身,毛毯被掀起一边,白色的女衬裙下,露出了女人雪白的酥胸。
“大姐,这可不行啊,怎么能摆出这样淫乱的姿势来呢?要是坏人来了可怎么办?来。”
河原替女人拉好了毛毯,就在这时,女人突然睁大了双眼,高声尖叫了起来。
“不是的,你别误会。我只是……”
不知何时,女人的脸已经变成了高山忠义的脸庞。
“河原辉男,我以强奸妇女的罪名逮捕你。”一身女装的髙山忠义死死地拧住了河原的胳臂,“蠢蛋,你中计了。”
就在河原拼命想要挣脱逃离的时候,身后吹来了一阵温热的风……“住手。”河原险些脱口叫出声来,同时也把自己从梦里憋醒过来。空调的室外机喷出了阵阵裹着灰尘的热风。嗬,居然在那女人住的公寓的阳台上睡着了。河原连忙退到隔壁边上。屋里虽然亮着灯,但窗帘却依旧紧闭。全身上下的大汗渐渐变凉,带走了身上那种燥热的感觉。
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多。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空调室外机的风扇停止了转动,屋里安静下来。窗户微微开着条缝,屋里的灯光也熄灭了。虽然眼下还只是五月底,但夜里却已让人感觉到闷热不堪。这对他而言简直就是万幸。
又等了一个小时,见女人睡熟之后,他才缓缓站起身来。憋屈的时间太久,膝头发出了悲鸣声。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了。身体已经不再像年轻时那样灵便了。
就像当年在拘留所的牢房里做的那样,河原静静地屈伸了几下膝盖,让身体的动作变得不再僵硬之后,他缓缓地打开了那扇开着的窗户。如果窗户上了锁的话,他准备用高山的那根警棍敲碎玻璃,不过眼下已不必如此了。
河原耐心地等了一阵,让自己的双眼适应了一下屋里的昏暗光线。之后他整个人翻进屋里,观察了一下屋里的情况。凭借着外边照进屋来的微弱亮光,河原看清了临窗桌上的那台电脑。这是一间大约六叠宽的西式房间,屋里飘荡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墙边有张床,床上躺着人。是她,那女人就躺在床上。女人一动不动,睡得很香。
因为地上铺着地毯,脚步声全被地毯所吸收,整间屋子里鸦雀无声。河原反背过手,拉上窗户,确认过女人并非觉察之后,他踮着脚走到了床边。他揪住毛毯的一头,一口气把毯子掀了起来。
女人并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刹那间,河原甚至误以为她已经死了,但其实却不然。他骑到女人的肚子上,用改锥抵住了女人的脖颈。
感觉到金属那冰凉的触感,女人这才睁开了眼睛。然而她却依旧未从熟睡中完全清醒,还有些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我,是我啊。”他强忍着笑意说。
“谁,谁呀……”
女人的喉咙里好不容易才挤出了嘶哑的嗓音,她恐惧地大睁着双眼。河原接连拽了三次垂在眼前的电灯绳索,豆粒般的电灯才亮了起来。昏暗模糊的灯光下,女人的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薄薄的睡衣上隆起的酥胸不停地刺激着河原的欲望,检察方的人在公审时说出的“色心”一词突然浮现在脑海之中,让他感觉莫名的好笑。当时,检察官曾冲着他厉声呵斥过。
……看到在卧室床上熟睡的该女子,被告人色心顿起,决定对该女子进行强行奸污,用所携的改锥抵住该女子的头……“我是河原啊,小谷。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窗户要关好啊。”
女人发出了就像是鸡被人拧断脖子般的惨叫声。
“别叫,再叫我就杀了你。听到没有?”
女人连眨了两次眼睛,代替了回答。
“好,明白就好。”
感觉到女人放松了全身,河原把手里的改锥放到了枕头边。解开女人睡衣上的纽扣,女人洁白丰满的乳房露到了外边。河原迫不及待地脱去了女人的睡裤,只剩一条内裤的女人赤条条地躺在床上。她已经再没有半点力气抵抗,就只能静静地躺着。河原的耳畔,再次回响起了检察官朗朗的声音。
……被告人脱去该女子的内裤,强行奸淫了该女子……河原扒下女人的底裤,把女人剥了个光。之后,他把那条硬直的肉棒插进了女人的体内。对,就是这种感觉。不赖,女人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激发了他心中的欲望,让他更加兴奋不已。从女人眼中滴落的泪珠,也不停地刺激着他内心中的兽欲。他把之前憋忍已久的欲望和全身的愤怒,全都发泄到了女人的体内。
“小谷小姐,不好意思,我准备在你这里住上一段日子。
女人并没有回答,只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现在警察正在抓我。风头过去之前,就拜托你了哦。”
看样子,眼下就只能用绳子把女人绑起来了。之后,一场悲壮的复仇大戏就将上演。我要用愤怒的铁锤,砸扁那些曾经陷害过我的人。心中的怒火再次转化为欲望。河原再次强暴了女人。是检察官下令让他干的。
……面对不甘凌辱的该女子,被告人欲图施行二次奸淫,而该女子则拍击手脚拼命挣扎……河原任由着自己的兽欲不停地发泄,直到窗帘的角上泛起白光。等到身体再也支持不住,不停地呼吁需要睡眠之时,他这才准备从裤兜里掏出高山的那副手铐,铐在女人的两手上,把女人拴到床脚。
“和我那段十四年之久的监狱生涯相比,这种事根本就跟睡个午觉没什么区别。是吧,小谷小姐?或许你会觉得憋得慌,不过你就把这当成是在午睡好了,哈哈。”见女人就跟条死鱼似的一动不动,河原又说,“好了,没必要这么沮丧,你就尽情享受一番好了。”
他一边贪婪地吸吮着女人的乳头,一边伸手拿过裤子,从兜里掏出了手铐。
(五十岚友也)
我已经不记得小谷美香有多久没写邮件给我了。每次我寄出邮件之后,不出一天,她就一定会回复我的,但如今却已不知有多久没有她的消息了。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我的心里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猛地甩了甩头,想要把河原辉男的事从我的脑海中驱散开去。河原的去向至今依旧不明。虽然我不清楚他到底上哪儿去了,但他肯定就潜伏在阿佐谷、高圆寺一带。
经过《周刊Topics》的介绍,其后我逐一了解了警方的搜查状况。据警方调查,在高山忠义被人打中头部昏厥过去之后,背心上那条深及心脏的伤痕造成了他的丧命。河原家冰箱里的那团肉块是猫的尸体,而那只猫,也似乎就是髙山生前豢养的那只野猫。从濑户田光弘公寓二楼的扶手上检出的指纹正是河原留下的,证明了濑户田所说的的确是实话。
警方猜测,髙山忠义曾在河原的公寓中与河原发生过口角争执,其后河原便恼羞成怒,下手杀害了高山。其后,河原又在逃窜途中袭击了诽镑他的濑户田光弘,然后下落不明。
然而我却感到很难理解。髙山果真是被河原杀掉的吗?还是说,他是中了某人的陷阱,而落入了不得不四处逃亡的境地?不管怎么说,袭击濑户田光弘这件事,都足以让河原陷入不利的境地。
叮咚。门铃声响起。
时钟上显示着夜里八点。我回过神,迈步走向大门。解开门链,没想到门外站着的竟是离家出走已久的久美子。她一身外出的装扮,手里就只提着个手袋。
“你干吗?”
见到久别的妻子,我口中脱口而出的竟是责问,这让我感到有些难为情。
“我离家出走的事,真是抱歉。今天我是有事来找你的。”
久美子误解了我的问话。妻子从我身边走过。她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香气,脸上的妆也化得很浓。
“之前你都上哪儿去了?”
“抱歉,这事过会儿再谈。先让我冲个澡。”
久美子把包往起居室的桌上一放,走进了浴室里。一股酒味儿扑鼻而来,趁着妻子去洗澡的时候,我翻了翻她的包。之前我从未见她用过的法国产的高级香水,健牌香烟,一只金色的打火机。令人吃惊的是,除此之外,还有一盒印着酒吧名字的火柴。地址是新宿区歌舞伎町二丁目。就在我发现了一只可疑的茶色信封,正准备把信封从包里抽出来时,淋浴的声音戛然而止,我连忙把包放了回去。
久美子洗去了脸上的浓妆,用毛巾裹住头发,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你想怎么样?”
“可以来杯酒吗?这话我得先借酒壮胆才能说得出口。”
久美子从橱柜里拿出一瓶苏格兰威士忌,往杯里倒满,也不兑水,就干喝了起来。她的指甲上染着鲜红色的指甲油。看到久美子这副模样,我的心感觉到一丝怜悯与愧疚。她的双眼里,充盈着泪水。
“我也去冲个澡。”
凭借着本能,我已猜到了妻子想说的话。为了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我需要做些心理准备。
等我冲过澡,回到起居室时,妻子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桌上却放着我刚才发现的茶色信封。
小谷美香:
久美子突然回来了。不知道搞的什么鬼,她浓妆艳抹。我猜她该不会是跑到新宿的酒吧里去上班了吧。
回来的那天夜里,久美子在家里喝了些酒。虽然当时我也猜出了她突然回来的原因,但那时我却想好好整理一下思绪,所以就去冲了个澡。等我从浴室里出来之后,妻子已经不见了,桌上只留下一封写着“友也信”的茶色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离婚申请,妻子一栏里已经签好了久美子的名字,盖好了印章。另外,申请书后还用别针夹了一张便条:
这是我的主意。长久以前,多承您的照顾。请不要来找我。
我和她之间已经彻底结束了。一想到这一点,我的心里就会感觉到有些寂寥,心情无比复杂。
因此,我又给你写来了信件。如此一来,我们见面时也就不必再有任何的顾虑了。我会等候你的回音的。
五十岚友也
我是在夜里十点给小谷美香寄出这封邮件的。翌日清晨,当我检查邮件时,我发现邮件已经有了回复。我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她的邮件了。尽管回复的邮件就只有短短的一行,但其内容却已足够令我感到震惊不已了。
五十岚友也,救救我。
小谷美香我不禁感到有些困惑。她的这句“救救我”,究竟是什么意思?生病了?还是说她遇上什么事了?可话又说回来了,她说让我救她,我却连她人在何处都不清楚。
会不会是让人袭击,被囚禁起来了……不,这不可能。如果让人囚禁起来了的话,那她又是怎样用电脑给我发邮件的呢?这句“救救我”之中,一定另有深意。难道是句暗号?
之前美香说她住在名古屋,我觉得事实应该并非如此。正是因为就住在附近,她才会向我发出求救讯号的。
那她现在究竟在哪儿呢?坐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我展开了推理。解决这件事的线索必定隐含其中。我一定会把美香找出来的。
邮件里根本就无法找到任何线索。我想到了濑户田光弘管理的那个网页上。以《河原辉男的一天》为首,互联网上应该可以轻松地查到不少情况。美香应该也会时常留意那网页,或许她也会给濑户田光弘写信。从这方面着手的话,应该能够有所斩获才对。
如今濑户田光弘的电脑已被砸坏,这又该怎么办呢?看样子,我也只能亲自去见见濑户田本人了。
翌日清晨,为了在濑户田光弘去上班前联系上他,我一大早就给他打了电话。可时间都还不到八点,家里的电话就已经设成了电话录音模式。而就算濑户田本人不在,樋口佳代也应该在家才对。到底是怎么回事?初夏火辣辣的阳光,烘烤着骑车前往濑户田公寓的我的肌肤。骑在车上时,不时还有阵阵凉风吹来,可是等上了坡,钻到中央线的高架下边之后,身上的汗就全都冒了出来。
在濑户田的公寓下边停好自行车,冲上楼梯时,我差点儿和一个从楼上下来的人撞了个满怀。幸好当时我抓着扶手,才没有从楼梯上滚下去,但对方却在楼梯上踩了个空。我用左手抱住从楼梯上边摔下来的人,总算是没让对方摔下楼去。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我的腰重重地在扶手上磕了一上,险些背过气去。
“五十岚先生。”水泽绿从我的臂弯里离开,看着因痛苦而表情扭曲的我说,“你没事吧?”
我揉着腰站了起来。“抱歉,是我没留神。”
“倒也没什么,不过还是吓了我一跳。”
阿绿下身一条深灰色的裤子,上身一件白色罩衫。她的年纪都已经快三十岁了,可看上去就跟二十出头一样。看到她脸上那副宛若十四年前死去的舞一样的面容,我的心里不禁感觉到有些黯然。
“五十岚先生你也是来找濑户田先生的吗?”阿绿用手摸着她纷乱的长发问。
“是啊。我有些事想问他,可电话却老打不通。”
“哎?你不知道吗?濑户田先生巳经住院了。”
“住院?莫非是因为……”
一种黑沉沉的不安压在了我心头。我还以为是濑户田又让人袭击了呢。
“不是的,是之前让河原辉男袭击的影响,到了现在才发作。”
据阿绿说,今早瀨户田突然嚷说头疼,病倒在床。佳代立刻叫来了救护车,把濑户田送到了阿佐谷的藤原医院。
“刚才我接到佳代女士的电话,吓了一跳,于是便飞奔赶来了。”
“难怪电话总没人接。”
“佳代女士刚拿了换洗的衣服,上医院去了。”
“那他现在病情如何?严重吗?”
“人还清醒,不过医生说要让他好好静养一阵。”
“是吗?”
“当时他就不该出院,直接待在医院里调养一段就好了。可濑户田先生却倔得很,就是不听。”
“现在我到医院去的话,能见到他吗?”
“我觉得你今天还是别去的好。”阿绿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那也就没办法了啊。”
“本来我今天也是和濑户田先生约好,让他带着我去新的工作地点的,结果也不行了。”
我想起濑户田是阿绿的保证人。
“阿绿小姐,你还要继续做幼教?”
“是的。”
这时候,一个学生模样的小伙子从二楼走了下来,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从我们二人中间走了过去。
“在这里讲话也不大方便,咱还是找个地方边喝边聊吧?”
听到我出言相邀,阿绿开心地点了点头。走进一家名为“高圆寺茶馆”的咖啡馆,我们两人聊了一阵之前的往事。大致也就是我失去舞之后的事,还有阿绿失去姐姐,看护母亲的事。一个女人的死,竟然让两个人的命运都拐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弯,这不禁令我心中感慨良多。
“你也吃了不少的苦啊。”
“这十四年来,我一直过得浑浑噩噩。虽然其间发生了许多事,但我却感觉自己始终被对姐姐的思念所左右着。”阿绿的目光,仿佛一直在远处不停地游荡,“河原被判无罪时,我恨得夜不能寐。可等到母亲一死,我又感觉自己仿佛是甩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一样。我感觉如今已再没有什么束缚着自己,一身轻松。大概是我这个人天性冷漠无情的缘故吧。”
“没这回事的。但你如今难道已经不再憎恨河原了?河原他不光袭击了濑户田,而且还有杀害高山忠义的嫌疑。”
“说来倒也让人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之前我是那样憎恶河原,可如今对他却已再没有什么感觉了。也不是说我心中的憎恶已消失不见,而是对他再不关心。从今往后,我想过属于自己的人生。”
“原来如此。感觉甩掉了身上的包袱啊。”
“我也没法说清自己心里的这种变化。本想再为此更加感觉恼火一些,却又总是无法驾驭自己的情绪。大概是怒火已然烧尽的缘故吧。”我回想起听到一审判决对河原判处无期徒刑,阿绿高声叫嚷着“禽兽”时的表情。而我眼前的这位女性的脸上,甚至有种在饱尝了人生的辛酸之后,已然淡泊尘世的那种静谧感。可另一方面,她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却又闪烁着和舞一样的好奇光芒,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年轻的活泼劲儿。
“经由濑户田先生的介绍,我在附近租了间房。这里不光距离我上班的幼儿园很近,而且我自己也很喜欢这里。”
我和她又接着聊了一阵,之后便走出那家咖啡馆。阿绿说要带我到她住的公寓去看看,于是我便推着自行车,来到了她的住处。那是幢崭新的两层公寓,白色的墙面反射着初夏的阳光,让人感觉有些晃眼。
“姐夫。”走在身旁的阿绿突然开口说。
“哎?”我愣了一下,扭头望着阿绿。她的脸上洋溢着纯洁少女一般的天真笑容。
“今后,我可以叫五十岚先生姐夫吗?毕竟五十岚先生您也曾经做过我姐姐的未婚夫,在我的心目中,您也一直都是我的姐夫。”
“可以啊。”我搔了搔头,“不过让你这么个年轻女孩叫姐夫,感觉有点怪难为情的。”
“我都已经是奔三的人了。”
“在我眼里,你永远都只是小妹。”
阿绿开心地拍了拍手。
“看吧,五十岚先生您自己也把我当妹妹看待不是?所以我叫您姐夫,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嘛。”
“说的也是。”
尽管眼下我的心里还在为与妻子离婚,对小谷美香的思恋这类的问题而烦闷不堪,但让她这样一搅,我倒也感觉到几分慰藉,心里热乎乎的。“好了,姐夫。快请进屋吧。”
那是一套干净整洁的1DK房间。
“够整洁的啊。”
“之前这里也没住过多少人,而且眼下我自己还没买什么东西回来。”
里屋的西式房间里放着一张床,窗边放着一台新买的电脑。或许是发现了我的目光盯着电脑看的缘故,阿绿说:“这是我让人从乡下运来的。濑户田先生的电脑坏了,所以我打算在白天上班的时候让佳代女士用。晚上下班之后,我自己还得用一下,而且还能用它和姐夫写写邮件呢。”
找阿绿问过她的电话号码和邮箱地址之后,我离开阿绿的公寓,骑车去了一趟濑户田人住的那家医院。就算没法儿见到濑户田,至少也还能从陪护的佳代那里打听到些详细的情况。
遮光窗帘紧闭着的幽暗房间里,男人与女子纠缠在一起。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种地方与人做爱,感觉就像是只学会了如何自慰的公猴子一样。想这样一直干到死吗?尽管心里想要停下,但一看到女人的身体,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有所反应。
“杀了我吧,快点杀了我吧。”
女人尖声叫嚷,不停地扭动着腰肢。感受到一种歇斯底里的自虐快感,男人再次在女人体内放射出了体液。从清早开始就一直如此。好不容易天色变暗,等到女人疲累不堪地睡着之后,男人才终于陷入了睡眠之中。
……做了个梦。是个袭击二楼的女人的梦。
心里虽然一直不愿再如此下去,但每次却都会不长记性地做起同样的噩梦来。崭新的公寓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敞开的窗外,长发女人探出了头来。这张脸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那是一双好奇心充盈的大眼睛。年纪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白色的衣裙下,丰满洁白的胸部喷薄欲出。女人就在他的对面挥手。不,不对。不是我。他扭头,只见五十岚友也在朝女人挥手。畜生,是那家伙啊。
白天的时候实在是没法潜入,只得大致找到公寓的位置,等到天色暗下来之后再动身。闷热的夜晚,预示着夏日即将来临。男子悄无声息地来到二楼,袭击了女人。女人抵抗得越凶,他就感到越兴奋,不停地对女人施暴。
“是吗?果然是你干的啊。”窗外探进了一颗头发花白的脑袋,是濑户田光弘,“是你杀害了我的女儿。终于让我揪住你的狐狸尾巴了啊。”濑户田使劲儿拽住了中了陷阱的男子的尾巴。“很痛啊,这么使劲儿拽,尾巴可是会让你拽掉的啊。”
突然间,耳畔响起了巡逻车的声音。走廊上传来纷繁嘈杂的脚步声。“喂,找到了。抓到现行了。”
已经死掉的高山忠义,一边挥动着高举过头的手铐,一边得意洋洋地高声叫嚷着男子被自己的惨叫声吓醒了,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全身上下大汗淋璃。
“怎么了?”身旁的女人担心地问,“你好像梦魇了?”
“我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被警察抓起来了。”
“或许你还是被他们给抓了的好。”
“别开玩笑。要是再被抓住的话,这次铁定要判无期的。”
“就算如此,你不也一样钻了警方的空子,袭击二楼的女人。”
“什么意思?”
“你已经想好下一个要袭击谁了。”
被对方说中了心事,男子的心头掠过了一丝不快。
“你会去袭击二楼的女人,先奸后杀。”
“没这回事。”
床上的女人笑着继续说:“你会的。因为你病了。”
“烦死了。再说的话,我就揍你。”
“下得了手的话,那你就试试看。”
面对女人的挑衅,男人想要探出身去,结果却又立刻停了手。女人这是在故意惹他发火。岂能上这种当?他咋了咋舌,就此打住。然而女人的大笑却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心中的愤怒电压不停地上涨。如果对方再出言挑衅的话,估计自己心中的那条维系着理性的绳索非断开不可。
如此一来,如此一来……
我会怎样?
闭上眼,那张从二楼窗户探出头来的长发美女的脸庞,在眼睑背后投下了硕大的影子。此刻,男人想起了那个女人。
水泽舞——是那个在中野的公寓里被人杀掉的女人。她正冲着她的恋人五十岚友也挥手。
“舞!”他大叫。
“什么?”女人瞪着男子,问道。
女人猥亵地挺起了一丝不挂的下身,再次向男子发起了挑衅。可悲的是,男人对此完全没有半点抵抗力。
“禽兽!”
女人的叫嚷声在屋里不绝回响。男人的脑海中,一阵声音响起。理智与癫狂的分界被打破,癫狂的洪流便宛如汹涌的浪涛一样,侵蚀、占领了他脑海里理智的领地。
“我生气了。”
男子冲着黑暗狂吠。四周的墙壁骤然变窄,紧紧地夹住了他的
寄件人:五十岚友也
邮件名:Help此语何解?
小谷美香:
上次接到你发来的邮件,信中说“救救我”,究竟发生了何事?
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其实你就住在杉并区,大概是遭到了逃走途中的河原的袭击了吧?开始的时候我是这样猜测的,但后来我就立刻否定了自己的这种观点。如果遭到了囚禁的话,那你也就无法给我发送邮件了。而如果说这是河原硬逼你如此的,感觉似乎有些不合情理。我就把那当成了你的签名。
这事先姑且不谈,我还是来报告一下近来我身边的状况吧。
遭遇河原的袭击之后,濑户田被送进了医院,但之后他立刻就出院了。可如今他又再次感到身体不适,重新住了院。
前段时间暂停更新的主页《优子突然消失》,如今再次开始更新了。用的是水泽舞的妹妹水泽绿的电脑。母亲过世后,阿绿小姐下定了决心,由富士搬到了东京,并且通过濑户田的介绍,找到了一份幼儿园的工作。感觉她和她姐姐水泽舞很相似,是个好女孩。
另外,近来又发生了一起让人纳闷的事。
河原之妻郁江似乎回到公寓里了。之前她离家出走时,曾经引起过各方人士的猜测,但本人却还活着,听闻公寓里发生的惨案之后,她便返回了公寓。
以上。心怀不变的挚爱。
另及:之前妻子留下的那份离婚申请,我已签字画押,只等递交给区政府了。
寄件人:小谷美香
邮件名:Help me——
五十岚友也:
求求你,快救救我吧。我被人监禁起来了。
“信写了吗?”
男人问。关掉电灯后的昏暗光线中,电脑显示器发散出来的无机光芒,让整间屋子化作了黑白两色的世界。每一样东西的影子都被拖得老长,在雪白的墙上投下了变形的阴影。
“写了。不过不是信,是邮件。”
她把键盘放在床上,显示器却放得老远。这是为了让两个人都能看到。因为打键盘的姿势有些别扭,手臂感觉有些发麻。揉着胳臂,想要点发送按键,可右手却颤抖不止,鼠标的光标总是移不到“发送”的按钮上去。尽管邮件最终还是发送出去了,但她却无法否认心中那难以言表的心情。
“五十岚那家伙到底会不会来救你啊。”乱蓬蓬的胡茬下,男子的嘴角浮现了淫虐的笑容。浓烈的口臭扑鼻而来,让她感觉想吐。
“谁知道呢。你觉得呢?”
“我把我的人生押在他不会来上。”
“我倒是觉得,如果我写上地址的话,他肯定会立刻赶来的。”
“或许吧。”
但她却不能写。
“如果我这样做的话,你就会把他给杀了?”
“不,我才没兴趣杀他。”
“那你对谁有兴趣?”
“还用问吗?当然是郁江了。还有……”
“还有谁?”
“还有那个女人。”
“哪个女人?”
“把电脑关掉,太晃眼了。”
鼠标滑到了枕套上。光标好不容易才指到了“关闭电源”的按钮上。几秒钟后,刷的一声,电源断开,整个房间再次被包裹在了一团漆黑之中。
尽管屋外也是一片黑暗,但屋内的黑暗却涂遍了所有的一切,向着屋外延伸扩散。
“游戏就到此为止吧。”男子低声笑道,“我们也开始吧。”
“好啊。”
“我生气了。任谁都无法阻止我暴走。”
“别杀我。”
粗暴的脚步声中隐含着憎恶与愤怒,由卧室走向了玄关。打开玄关的大门,脚步声在走廊上渐渐远去。电梯门开闭的轻微响声在耳畔响起。当一切趋于平静之后,耳边就只剩冰箱马达的鸣响声。
浓重的黑暗,深沉的沉默。横卧在床上的黑影——“救救我。”
轻声默念的声音。没有人会听到。没人能阻止暴走的那家伙。已经开始了。即便想去解开那紧固的束缚,绳结也只会变得越来越紧。
“救——救——我。”
没人回应。绳索在手臂上擦出了血痕,热辣辣的痛觉妨碍着睡眠的到来。啊,或许还不如死了的好。
鼻孔之中,发出了绝望的叹息——警方的听证结束之后,河原郁江回到了家里。三个星期不曾回家,公寓里一片脏乱,屋里还飘荡着一股血腥味。毫无疑问,屋里的空气已经被血污染。
冰箱的储物盘上,粘着黑红色的干涸血迹,冰箱的四壁上也沾上了黑渍。这房间已经没法儿再住下去了。自打那男人来了之后,整个房间就变得脏乱不堪。之前已经沾染上自己颜色的房间,在那男人来后的不到两个月时间里,已经彻底变得一塌糊涂。自己曾在这里住了十年,对这里已经有了感情,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样子。这一切,全都怪那男人。
河原辉男——郁江至今清楚地记得自己被河原袭击的情形。即便想要忘掉,也无法轻易就能忘却。深夜之中,那家伙从二楼侵入,袭击了熟睡中的她。
他就像个强奸色魔一样地摁住她,强行脱下她身上的睡衣和内裤,霸王硬上弓。自己为何非得遭受丈夫这禽兽般的凌辱不可?
在她大睁着双眼,挨过了那屈辱的一夜之后,天色刚亮。她便离开了自己早已住惯的公寓。当然了,她并没有把自己的去向告知丈夫。为了避免走漏风声,她就连那些担心自己安危的朋友们也没联系。因为没向公司请假,估计自己早已被开除。她抛下了人世间的所有一切,踏上了旅途。可不管再花上多长时间,精神上的创伤也是无法平愈的。
郁江变得不再相信他人。不管是丈夫,还是那些支持丈夫的人,或者是判处那男子无罪的法官。这日子实在是没法儿过了。什么狱中结婚,根本就是一种慈善施舍。她终于明白过来,将那种整天做梦的少女编织出来的愿望付诸实践,是一件多么愚蠢的行为。为此,她付出了不菲的代价。她早已预料到,自己的失踪将会掀起多大的波澜来。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消失不见,一定会激起人们的各种猜测来。而且还是不利于那男子的猜测。比方说,那男子的老婆被杀了,或者说他果然是有罪的。总之,那些不中听的流言立时便会传得满天飞。
旅途之中,当郁江听说事情正在向着自已未曾料想到的方向发展时,她感觉到有些害怕。有人在她的公寓里被杀了。被杀的人叫做高山忠义,曾经做过刑警,而且众人都在怀疑河原辉男就是凶手。河原终于发狂了。那家伙一直都夹着他的狐狸尾巴,等待着爆发的机会。
太好了。自己那天早晨离家出走,这做法根本就一点儿错都没有。如果再继续待下去的话,或许被杀的人就是自己了。郁江回到公寓里,整理了行李,彻底离开了那房间,回到了阿佐谷。
两名目光犀利、一眼就能看出其身份的刑警,在公寓二楼的过道上挡住了郁江的去路。
“打搅一下,请问您是河原辉男的太太吧?”
他们一直在盯着河原何时归家,而最后落入网中的,却是郁江。她当场遭到了警方的临时逮捕,耽误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晚上九点。她在阿佐谷站南口的一家咖啡馆里硬逼着自己吃了些三明治,回到了公寓。空气窒闷凝滞,渗着血的回忆。感觉就像是高山忠义的魂魄无法升天,一直就在房间里来回游荡一样。
屋里不但一片狼藉,而且还惹来了警察,留下了无法抹除的污溃。尽管她自己也不想在屋里过夜,但此刻已是深夜时分,想再找家旅馆已很难,而且她也没气力去干这事了。行凶的现场是厨房和浴室,她告诉自己,在卧室里睡上一觉应该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挨过今晚就好。就只是今天罢了……”
明天一早,她就会打理好行李,离开这房间。到距离这里远远的都内去好了。大田区也好江东区也好北区也好,哪里都行。必须得去重新找份工作。一切从头开始。虽然之前交了一笔不菲的学费,但和被人杀掉比起来,这已经算是很便宜了。若不这样宽慰自己的话,自己非得被逼疯了不可。尽管在这乏味的人生之中留下了无法洗去的污点,但她会把它彻底忘得一干二净的。
卧室的床上,还残留着一股野兽的气味。扯下那床臭烘烘的床单,塞进装不可燃垃圾的大塑料袋里。从抽屉里找出奠仪回礼的那床还未开封的崭新床单,铺到床上。毛巾被上也沾上了野兽的气味,顺手把它也塞进袋子,另找新的出来。
郁江疲累不巳,感觉自己就如一块破布。
浴室已经成了行凶现场,实在是不想进去。郁江在水池上接了热水,卸了妆,之后又用毛巾擦拭了一遍身体。玄关大门上了链锁,即便有人用钥匙打开了房门,也是无法进入家里来的。
十一点过后,她上了床,开始思考起来。畏罪潜逃的河原是否会回到这里来?可能性不大。如今警方正密切地监视着这里,河原如果回到这里,根本就等于是自投罗网。
即便如此,她也依旧感到有些不安,在昏暗的屋里拉开窗帘,朝窗户下边张望了一番。黑色的人影走在路上,是个男的。街头上,可以看清那男的低垂着留着短发的头,走在路上。虽然他的发型与河原的发型有所不同,但郁江却感觉似乎曾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男子渐渐远离了公寓,可之后他又突然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再次向着公寓走来。看到他的目光正投向自己站的窗户,郁江连忙拉起了窗帘。那人应该不是河原,怙计是警方的人在巡逻吧。拉上窗帘的话,外边应该就无法看到屋里的情形了。郁江再次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男子的身影已然消失。也可能只是路过的人吧。毕竟现在时间也还只是十一点多。
郁江拼命想要摆脱那股涌向心头的不安。是自己神经过敏了。河原这个危险人物如今正逍遥法外,心头的那种无妄的猜测总是不停浮现。确认过阳台窗户上的锁已经牟牢锁上之后,她钻进了被窝之中。为了不再闻到房间里的那股气味,她用毛巾被捂住了鼻子。包裹在崭新的被单里,惨剧的残渣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睡魔猛地扑向了郁江。
做了个令人不快的梦。昏暗房间里,睡着的女人。闷热不堪的夜晚,毛巾被翻倒在一边,质地轻薄的睡衣最上边的纽扣敞开着,雪白的肌肤就仿佛涂抹了荧光粉一般,浮现在黑暗之中。额头上渗出滴滴汗水,她一边翻身,一边抬起胳臂来擦了擦汗。
这时候,窗户轻轻地动了。明明已经上过锁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后,她想起窗户是在现实中上了锁。现实?既然如此,那这是梦吗?分明是在做梦,可她的心脏却怦枰直跳,都能听到血液从心脏里输出的声音。
窗户静静地敞开。刚开了一半,窗户下方便探出了一颗黑色的头来。那人看了看屋里的动静,之后缓缓拉开窗帘,头,肩,之后整个人都进了屋。
男子站起身来,定睛瞅了瞅床上的女人。看到女人依旧沉沉睡着,他轻轻走近床边,把脸凑到了女人的脸旁。在一旁看着的她心里不禁暗忖,床上那女人的脸,不就是自己的脸吗?危险,当心哪。
入侵者的脸在贴上女人的脸之前停下了。混杂着酒精和大蒜、汗与血的气体,让人感到作呕。女人觉得有些气闷,睁开了眼睛。刚开始时,她还没闹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到眼前那张白乎乎的面孔,她的心脏冻结了起来。她张口想要大叫,可喉咙里发出的却只是气流通过的咝咝声。就在她不停翕动张合着双唇时,男子已经骑跨到了她的腰上……感觉到腰上的沉重,郁江拼命想要扭动身体。然而别说是翻身,直贯腰间的那种痛楚的感觉,已彻底将她从沉眠之中拖了出来。一种似曾相识的恶臭充斥了整个房间。没错,就是那男人体液的气味。户口册上的丈夫一河原辉男的气味,粪尿一般地洒满了房间。
空气之中,充满了愤怒之情。
“啊,你回来了?”
没有回应。只有一种让人感觉皮肤涨裂般的憎恶。想要起身,才发现腰间缠着什么东西,无法动弹。
“这是干什么?快住手。”
郁江扭动身体,想要挣扎着逃离床,结果却发现自己被绑得那样紧。她全身上下大汗淋漓。一阵凉风从额头上拂过。扭头一看阳台,才发现窗户已然打开,窗户正在风中轻摆。窗锁周围的玻璃被人用玻璃刀切下了圆圆的一块。对方就是从那里伸手进来,拉开窗锁的。
“谢谢你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可你也不能搞出那种事来啊,感觉就跟强奸似的。我可不是动物。就算我是你妻子,也不能对我霸王硬上弓的啊。”
“我想让自己冷静一下。我们彼此之间都存在有合不来的地方,或许稍微冷静一下更好。就仅此而已。我根本没有想过要把你逼上绝境的。能松一松绳索吗?我们两个来好好谈谈今后的事吧。想要从头开始,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拜托,你倒是说句话呀?”
没有回答。发问的她,这才察觉到卧室里并没有半个人影。河原来到家里,莫非只是梦的延续?对,绝对错不了的。在感觉到安心的同时,温热的血液被猛地输往了全身。
她叹了口气,想要下床。
啊。腰动不了。自己被人用绳索绑在了床上。
输往全身的温热血液霎时间逆流回到心脏,一股寒意由脚尖直穿过脊背。全身上下鸡皮疙瘩顿起。打了个哆嗦,她看了看窗外。窗锁周围的玻璃被圆圆地切下了一块,敞开的窗户外吹来阵阵凉风。
窗户上的圆洞,绑在腰间的绳索,这一切该当作何解释?一句做梦,是否就能说明一切?
竖起耳朵,目光在屋里游走。除了她自己,屋里一个人也没有。
身上的冷汗,让睡衣紧紧地粘在背上。拖着身子缓缓挣扎起来,首先先把绳索解开。
“这是梦,这是个梦。”她一边轻声念叨,一边伸手去解那条绑行李用的塑料绳。绳子绑得很紧,总也不见松动。越是心急,手就越抖得厉害,无法把精神集中到一点上去。
她放弃去解绳索,抽动腰肢。回转身子,就在她翻身向下之时,突然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无声的笑,令黑暗的空气不停震颤。
真够过分的。居然一直在偷偷观察我。把我绑起来,之后让我感到放心,最后又再次让我感受到恐惧的滋味。想要把人推落到恐惧的深渊中去,这是最为有效的一招。这样的做法,就像是玩弄老鼠的猫一样,残酷无情。
“真够过分的。”
泪水沿着脸颊滑落下来。就在她感到无比绝望、全身瘫软之时,一样冷冰冰的东西架在了她的肚子上。旋即,耳边又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冲击。她就这样脸朝下躺在床上。朦肽的意识中,她只觉得下身凉飕飕的。睡裤被人脱掉了。对方抬起了她那仅剩下一条内裤的屁股。我会以这样难堪的姿势,遭到对方的蹂躏吗?
利刃般的东西,扯破了内裤。再没有了包裹住腰间的感觉,腰部以下的部位再无半点防备。一样冰凉的东西贴到了两腿之间。
“饶了我吧。求你了。”
她已经再没有半点抵抗的气力。低伏着头,她从自己的两腿之间窥探着身后那人的长相。头上套着丝袜,半闭的双眼紧盯着她的视线。一张漫画般的入侵者面庞——“让你看到了啊。”对方低声说道。之后又是一阵低沉的笑声。这家伙在为自己被人看到而开心不已。
入侵者把手放到了她的屁股上,用两个拇指拨开了她的屁股。
我不想死。遭受过这样的一番凌辱之后,我就会被他杀掉的,就仅仅只是因为我知道了他的秘密。
可悲的是,河原郁江的想象果真成为了现实。
报纸和新闻上都大肆报道了河原郁江在自家的公寓里被人先奸后杀的消息。
发现此事的是一名送报的男子。当时该男子发现现场的房门开着,于是心生疑虑,探头进屋叫了一声,却又不见有人回应。因为该男子知道,几天前这间屋里曾发生过杀人案,所以他心里害怕,于是便通报了警察。
警方赶到现场时,只见郁江面朝下方地躺在卧室的床上,已然气绝身亡。死因是遭人用带状物品勒住颈部窒息而死,死亡推定时间为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尸体的下半身被剥了个光,并且从尸体内检测出了精液。警方目前已经确定了精液应该就是河原留下的。
令樋口佳代感到震惊的是,一直潜伏在逃的河原辉男竟然避过了警方的戒备,大胆地返回自己的公寓中,杀害了失踪已久的妻子。这一切的根源,全都在于警方坚信河原不会再回公寓的懈怠和河原反其道而行的大胆。
佳代赶到现场附近,从围观的人群口中打听到了一些情报。杀人现场就在河原的卧室里,据说,地上还有一根沾有河原指纹的金属警棍。因为房间本来就是河原的居所,所以即便留有他的指纹也不足为奇,然而在高山被杀之后,警方却一直未能找到那根警棍。还是推断河原回到了公寓里这种猜测较为妥当。河原当时探知了郁江已经回家,于是便趁着妻子熟睡之时袭击了她。由于玄关的门上挂着链锁,用钥匙无法打开房门,所以河原应该是从二楼的阳台爬到屋外,用玻璃刀切开卧室窗户后侵人室内的。河原先是对熟睡的妻子施暴,之后又用绳索勒死了她。
佳代离开现场,赶到了濑户田光弘入住的篠原医院。
虽然濑户田的病房已经转移到了四人间里,但短短三天的住院生活,已经让他变得憔悴不堪。坐在窗帘紧闭的病房里,濑户田接过晚报,靠起上半身,一脸严肃地看了一遍报道。这家医院距离河原郁江被杀的公寓很近,徒步只需要五分钟的时间便可到达。佳代觉得,这件事或许让濑户田受到了一定的刺激。
“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副样子。”佳代压低了嗓门,以免让住在同一病房的其他患者听到。
“嗯,说得没错。”濑户田愣愣地随声附和了一句。
“真够可怕的,没想到那家伙还在周围晃悠。”佳代脸色阴沉。
“没错。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案件似乎正在向着我们未曾预料到的方向发展。真够可怕的。我也得尽早出院才行啊。”濑户田一脸忧郁地说。
“这可不行。如果不把病彻底养好,过不了几天你又会倒下的。”
“没事的。我得赶快出院。”
突然间,濑户田抱住了自己的头,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看吧,这可不是我说的吧?你要好好静养上两三天才行。”
佳代用手扶着濑户田的背,让他重新躺回了床上。
“我知道了。不过,我看再过三天时间,应该也就能出院了。”
濑户田一脸怃然,但他还是听从了佳代的劝告。
“阿绿也挺担心你的。”
“对了,她工作的事,情况怎么样了?”濑户田一脸不安地说,“给她添了不少的麻烦啊。”
“她挺好的。因为你现在没法儿下床,所以她就自己到幼儿园去参加了面试。”
“她自己最好也小心一点。”
“为什么?”
“我突然间有这种感觉。如今她对高圆寺一带还不熟悉,又是一个人生活,而且公寓还是二楼。”
“没事的啦。那栋公寓的门锁很安全的。想从屋外爬上楼去,可没那么简单的啦。”
刚说到这里,她的表情便变得僵硬了起来。
“你怎么了?”
“没什么。刚才我突然想起,河原似乎是用梯子爬上二楼,袭击了郁江的。”
“用梯子?”
“对,听说邻家的折叠梯让人给偷走,最后是在榉木公园里找到的。”
“也就是说,河原是用偷来的梯子爬上二楼,把他太太杀掉的吗?”
“警方似乎就是如此认定的。”
“那阿绿更该留心了啊。如今她还没有习惯大都市的生活。”
“都怪你,你就不该在这种时候把她叫来的。”
“净瞎说。她如今已是孤身一人,而且她自己也很想到东京来的。”
“什么嘛。我反而担心起来了。”
“好了,你就别这么说了。你也尽量留意着她点儿。”
“我知道了。”
佳代留下洗好的内衣裤,把脏衣服塞进袋子,离开了医院。返回高圆寺的途中,她再次到河原辉男住的公寓去看了看。狭窄的巷道里停着一辆出租车,现场的房间挂着蓝色的塑料布,没法儿看到屋内的情形。楼梯旁虽然站着一名警察,但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刚才还聚集在周围的那群围观者此刻已然全都不见了人影,整条路上空空荡荡的。
水泽绿的生活过得既开心又充实。尽管因为中途录用,她在向日葵幼儿园里只是实习教师的待遇,但上头立刻就让她做了五岁大班孩子的副班主任。这也是由于班主任恰巧去休了产假,人手不够,而且之前她在幼儿园里也有过八年的任职经验的缘故。
正常工作时间是早上九点到傍晚五点,同样也有早七点半到晚七点半的时间模式,勤务内容的流动性相对较大,但工作却令人感到很愉快。终于可以在自己日夜憧憬的东京生活上班,而且她自己原本就挺喜欢小孩子,抱着小孩玩耍,这样的事本来也不算特别辛苦。
今天上午,她和另一个老师带着十三个五岁的孩子去了马桥公园。那是一座带池塘的大公园。当孩子们坐在沙地上的滑梯和秋千上尽情玩耍之时,她突然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当时她心里一惊,抬眼向周围观望,却并未发现有谁在看自己。沙地里虽然有几个带着孩子来玩的主妇,可她们却全都在忙着聊天,而那些坐在长凳上消磨时间的老人们,也正在兴高采烈地拉着家常。公园里树木较多,或许也存在看不到的死角,但除了那些人之外,就只有公园里的管理员和拿着纸袋躺在长凳上睡觉的流浪汉了。
“水泽老师,来一起玩吧?”听到孩子叫起自己的名字,阿绿这才回过了神来。一个名叫春菜,喜欢和大人亲近的小女孩望着她的脸,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啦。”
阿绿跟着春菜来到池塘边,用面包屑喂池塘里的鲤鱼。各种颜色的鲤鱼都浮到水面上来,张大了嘴。哇的一声,孩子们欢呼了起来。这时候,之前那种奇怪的感觉已然消失不见。
十一点半之前,阿绿带着孩子们回到幼儿园,给孩子们分发了午餐。饭后,让孩子们上床午睡,阿绿自己才终于进入了休息时间。她一边吃着便当,一边翻看着报纸。
尽管报纸上大肆报道了河原郁江被杀的事,而阿绿也不可能会一无所知,但如今的她,已经不会再把这事看得很重了。在她眼里,这事就仿佛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一样。虽然凶手河原辉男这样的人的确让人感到难以饶恕,但她心中的憎恶之情,已经再不如和母亲一起生活时那样强烈。这种内心之中的变化,她可以告诉五十岚友也,却不能让濑户田光弘和樋口佳代知道。
三点,午睡时间结束。给孩子们分发过点心之后,接下来就是自由活动的时间了。幼小的孩子们在大厅里悠闲地玩要,稍微大一些的孩子则会跑到庭院里去。四点一过,早到的家长已经来接孩子回家了,五点半之后,幼儿园里也渐渐变得空荡起来。或许是因为地处商业街附近的缘故,大多数的家长都是搞个体经营的。
因为这一天轮到自己晚下班,所以直到六点,阿绿都一直陪着孩子们在园里等候来得较晚的家长。这时候,她再次感觉到有人正盯着自己。她只觉得背心一阵发痒,于是伸手轻挠了一下。即便如此,那种奇怪的感觉也依旧没有消失。
七点,当她正打算离开幼儿园时,只见一个穿着藏青色夹克的男子正靠在门边。见她打开门来,男子扭过头来,冲着她露齿一笑。是五十岚友也。
“怎么,这不是姐夫吗?”
“没怎么,我在等你下班回家呢。”五十岚苦笑。
“你找我有事?”
“你这回应可真够冷淡的啊。”
“我不是这意思啦。”
“我是想来看看你上班的情况,所以就偷偷观察了你一下啦。”
“你观察我?”
“因为我在想,不知你最近过得如何。”
“什么嘛,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心中那种令自己感到不安的疑问骤然消融,阿绿放下了心中悬着的石头,“我就觉得今天似乎一直有人盯着我。真讨厌,偷偷观察人家,感觉就跟愉窥狂似的。”
“偷窥狂这话可不中听哦。”五十岚不满地嘟起了嘴。光看他闹别扭时的样子,感觉就像是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似的,但实际上,他已经是快四十岁的人了。五十岚撩起了垂在额上的长发。“我也就只是观察了你几分钟时间,在园外看了下你带着孩子们玩耍。”
“照这么说,在马桥公园里盯着我看的人,不是姐夫你?”
“我可没去过马桥公园那边。我是刚刚才从公寓骑车过来的。”五十岚用手指了指靠在砖墙旁的自行车。一股酸味沿着食道涌向了阿绿的喉头。心中的那种不安化作了之前的几倍,重新回到她的身上。“你没事吧?”
五十岚拽住了她的胳臂。终于变红的晚霞,映得她的双颊就像血一样红,反而衬得她毫无血色的面庞越发地显眼。
“我感觉有点不舒服。早上我带着孩子们上马桥公园去时,感觉有人在盯着我看。当时我环视四周,却一个人也看不到。如果你说是我想太多了的话,我也无法反驳。”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五十岚一脸复杂的表情,“不过有时候这种感觉也挺准的。尤其现在河原杀人在逃,还是多留心点比较好。”
“我知道了。”阿绿干脆地回答。
“对了,你还没吃饭吧?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去吧。我请客。”
“哇哦,太好了。”阿绿的表情骤然变得兴奋起来,“我肚子都快饿瘪了啦。”
“看到你的笑容,连我都会开心起来。”
五十岚推着自行车,与阿绿并肩前行。
“姐夫,你心里挺失落的吧?”
“哎?干吗这么问?”
“因为你从刚才起,就一直闷闷不乐的。”
“那是自然,毕竟老婆离开我跑路了嘛。”五十岚苦笑着说。
“哎?你太太吗?”
“对,近来我们两人间的关系一直不好,之后她就离开了家。”见五十岚似乎不大愿意提起这事,阿绿也就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了。两人走上庚申路的商业街,来到一家名叫“长作”的烤鸡店前。店门前有人正用炭火烤着串烧,或许是让串烧的香气给吸引住了,五十岚在店门口停下自行车,指了指那家店。
“这家店的烤鸡味道一流,就这家吧?”
阿绿点了点头。看到自己的笑容让五十岚也开心了起来,她的心里乐开了花。两人走进店里,在柜台边最靠里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人生可真是有趣。”五十岚一边用湿巾擦手,一边说。
“是吗?”
“不同的场合下,都得逼着自己作出选择。因为之前自己选择了这条路,所以才会有今天的自己,而如果当时选的是另一条路,或许自己今天就不会是这副样子了。这样一想的话,不会让人觉得很有趣吗?”
“能理解。”
“我结识了你姐姐,和她订了婚。如果当时我没和她订婚的话,或许她也不会惨死于他人手下,而我也就不会和现在的妻子结婚了。”
“可当时不也正因为姐姐被杀,姐夫你才一直追踪着河原辉男,写出了那份报道来的吗?”
“没错。如今我能混口饭吃,也全都是拜这一切所赐。如果没有河原的话,那如今我大概也是有了上顿没下顿的。可如果要说到底哪种生活更幸福的话,我还真有些说不清楚。”
“我觉得能遇上姐夫你这样的人,是我姐姐的福气。不然的话,我今天也不会和姐夫一起,在这里吃烤鸡了。”
“缘分这东西,可真是教人琢磨不透啊。”五十岚往阿绿的杯子里倒上啤酒,之后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总而言之,先来干上一杯吧。”冰凉的啤酒浸润着干涸的喉咙。之前她从没喝过如此好喝的啤酒。“你还挺能喝的嘛。”
“嗯,马马虎虎啦。以前每天沉浸在悲伤之中,只好借酒消愁。虽然从没觉得这玩意儿好喝,却还是得喝。”
回想起了往事,她的眼眶中渗出了泪珠。一滴泪水,穿过泛着黑色光泽的柜台的缝隙,滑落到了地上。五十岚的目光,让她感觉如此沉重。
“让你受苦了啊。”五十岚轻轻递来了手帕。
“没什么,如今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她毫不客气地接过手帕,擦干了泪水,“对不起,我竟然哭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想哭的话,就哭吧。”
“可如今的我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孩子们都挺可爱,同事们也都待我很好,我喜欢这里。”
两人一直聊个不停。到九点半才终于起身离席。看到阿绿脚下开始不稳,五十岚说要把她送回公寓。
“虽然不远,但还是让我来当一次你的保镖吧。”
“谢谢。”
阿绿没有拒绝。只要五十岚在身边,她就会开心不已,就连平日不敢讲的话也会讲出来。她只觉得心里再没有什么可隐藏的事,心情也会变得无比畅快。她已经好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走到公寓外,五十岚突然停下了脚步。
“阿绿,你的屋里怎么会亮着灯?”
“白天的时候,佳代女士会到我屋里来。”
因为濑户田的电脑已经无法使用,所以濑户田住院期间,她把房间借给樋口佳代,让佳代使用自己的电脑。
“可她会用到这么晚吗?”
两人心中开始感到不安,连忙向着公寓赶去。恰在这时,一辆自行车从公寓那边飞速冲了过来。
“危险。”
五十岚把自己推的自行车往前一抛,飞身扑向了阿绿。两人倒在了路边民家的花丛里。那辆没有点灯的自行车飞快地从两人身旁冲了过去。
“冲啊,隼!冲啊!”
五十岚呆呆地望着人影在庚申路上消失不见。被他紧紧抱在怀中的阿绿痛苦地呻吟起来。
“好痛。”
“啊,抱歉。”五十岚回过神来,爬起身,把她从花丛里拉了起来,“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右手有点痛。
走到路灯下一看,只见阿绿右手的短袖罩衫下露出的胳膊擦破了皮,渗出了鲜血。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其他的伤了。
“得赶快回去包扎一下。”
“没什么大碍。贴个创可贴就没事了。”
“我知道了。不过话说回来,那家伙居然在这种地方骑那么快……”
“那家伙!你认识他?”阿绿一脸不安地问。
“不,不认识,我也不清楚是谁。”五十岚含糊其辞地否定了两句,之后又突然想起些什么似的,把目光投向了阿绿的公寓。“对了,你的房间里怎么会亮着灯?”
阿绿猜想,莫不会是佳代遇上了什么事?不安的乌云在心头扩散开来,心中的悸动愈来愈强。两人冲上公寓的楼梯,来到了房间门口。五十岚把耳朵贴到门上,确认了屋里没有什么异状。他握住了门把。
“门锁着。”
阿绿从肩包里掏出钥匙扣,把钥匙插进了钥匙孔。五十岚缓缓拉开房门,屋里一片灯火通明。他率先走进房间,检查了一下浴室和房间里是否有什么异常。屋里似乎没人。窗户也好好地锁着。
“OK,没事了。”
阿绿战战兢兢地走进屋里,反手关上房门,拉上了门锁。只见电脑键盘上放着一张纸条。
“今天我五点回去了。”
是樋口佳代留的信息。
“既然她是五点回去的,那屋里的灯为什么会开着?”
五十岚有些担心,往床下和衣柜背边窥视了一番。阿绿给佳代打了电话,对方立刻便接起电话,确认了自己曾经留了纸条。
“啊,大概是我忘记关灯了吧?因为当时有些匆忙。”
尽管最终确认了是佳代临走时忘记关灯的,但一种无以言表的惶惑却依旧残留在阿绿的心头。尤其是那辆自行车。看到那辆车时,五十岚的模样似乎也有些不大对劲。
“应该是安全的,不过要是有什么事的话,你就打我手机吧。就算是在半夜里,我也会立刻赶来的。”
五十岚在本子上写下手机号码,撕下那页纸,递给了她。
“谢谢。身边有姐夫在,真是让人放心。”
阿绿问他要不要喝杯咖啡再走,可五十岚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摇头说:“不了,今天我就先告辞了。我想起我还有点事没办呢。”
五十岚轻轻挥动右手,转身回去了。阿绿站在窗边默默地目送他的身影。自行车向着庚申路而去,朝左转了弯。是与五十岚住的公寓完全相反的方向。
这时,一阵痛楚从阿绿的右臂上划过。刚才倒在花丛里弄出的擦伤,开始渗出了血迹。
(五十岚友也)
凭借着两年前的记忆,我去了一趟村越健一郎住的公寓。去往水泽绿的公寓时,听到那个全速蹬车的人叫嚷着“冲啊,隼!冲啊”,我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回想起水泽舞被杀的那天晚上,少年村越骑着自行车,从中野方向全速冲过我公寓下方时的身影。十二年后,我收到了一封长大成人之后的村越寄来的匿名信。信上说,蚕丝之森公园里埋藏能够证明河原辉男无罪的证据。按照信中所指的地点去挖过之后,果然发现了一件足以左右审判结果的重要证据。
如今河原辉男再次暴走,行踪不明,而村越健一良又再次出现,这总让我感觉两者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关联。很明显,村越此人与案件之间也绝非毫无干系。为了确认这一点,我打算找村越当面谈谈。
两年前,村越健一郎住在中野区的大和町。凭借着当时的记忆,我从吾妻路来到早稻田路。然而狭窄的巷道,依旧像当年那样错综复杂,再加上时值深夜,想找到他绝非易事。尽管如此,我还是找到了记忆中的那座公园,又在附近发现了那栋白色的小公寓。
记得村越当时住的应该是二楼。我确认了一下一楼大厅里的邮箱,并没有发现村越的名字。爬上二楼,我在楼梯旁的第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
房门的铭牌上写的是“富樫”二字。为了以防万一,我又挨个儿看了一遍其他房门外的铭牌,却始终没有发现村越的名字。
就在他在走道上来回晃悠时,201室的房门突然开了。一个长头发的女人探出头来,似乎是正准备出门。女人一看就不像是干正经营生的。她向五十岚投来了戒备的目光。
“你找谁?”
既然让人发现了,那也只好找这女人打听一下了。
“抱歉,我记得以前这里似乎住着一位姓村越的男性,请问您认识他吗?”
“村越?不认识。”
“大概是两年前的事了吧。年纪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我是一年前搬到这里来的。我怎么会认识之前住在这儿的人?”
女人粗暴地说完,之后便走下了楼梯。无奈之下,我只得离开了那栋公寓。尽管村越已经搬离了这里,但很明显,他目前依旧还潜伏在附近。得知了这一事实之后,五十岚总感觉夜风中混杂着一丝剌骨的寒意。
突然间,身后响起了仿佛撕裂夜空的尖锐口哨声。扭头一看,只见一辆自行车飞快地从身后的小路上横穿而过。或许是我多虑了吧。我骑着自行车向着高圆寺车站的方向而去,穿过早稻田路,上了吾妻路。商业街上,除却酒馆之外,其他的店铺早已关门,街上冷冷清清。
咻——大笛般的声音响起。扭头回望,黑影飞快地横穿过了吾妻路。我停下自行车,回到人影消失的方向。尽管我已是全速蹬动了自行车,可人影还是在巷道中消失了。
村越健一郎在跟踪我。
不顾后颈上那人的目光,为了摆脱村越健一郎的影子,我全力蹬着自行车,一路向南奔去。骑上青梅街道,趁着等红绿灯时交通中断的瞬间,我横穿过道路。一边骑,我一边确认着自己的身后,在梅里二丁目的加油站阴影中,我看到了自行车从影子后出现了。然而这时绿灯再次亮起,车子排成的长城活动了起来。
甩掉村越,我回到了公寓。小谷美香写来了一封邮件。
救救我,求你了。我被人监禁起来了。对方是……小谷美香“河原吗?”
我厉声咆哮了起来。直觉告诉我,美香让河原监禁起来了。她正在向我发出SOS的求救信号。可偏生自己又不知道地点在哪儿。这邮件必定是河原逼迫她发的。为的就是取笑我,向我挑畔。是河原不让她告诉我地点的。
在哪儿?到底在哪儿?
她是被逃窜中的河原监禁起来的,所以地点肯定就在附近。只要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就一定能够想到些线索的。解开谜团的线头肯定就在眼前。美香在等着我去救她。好好想想,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敞开的窗户外,吹进来一阵冰凉的冷风。
“冲啊,隼!冲啊!”
突然间,善福寺川公园的树丛里,传出了令人精神焦躁的高亢笑声。
村越那家伙——
昏暗的房间里,男人缠住女人的肉体,不肯放开。在那不知何时方会停歇的动作中,女人欢喜的叫声不断变高。
“杀人犯。”
男人低笑着回应了一声。电脑显示器发出的毫无生气的光芒,映得他的脸色一片煞白。白色的窗帘上,投下了纠缠在一起的两人的身影。
救救我,求你了。我被人监禁起来了。对方是……小谷美香画面上,显印出两行文字信息。
“这样一来,五十岚就会来了吧。”男人嘿嘿地笑着。
“他一定会来的。”她紧咬着嘴唇说。
“也差不多该把地址也写进去了吧?这样子才够热心嘛。”
“就算不这么做,他也一定会来的。”
“那家伙来了之后又该怎么做呢?把他也监禁起来吗?哼哼……”男人的咽喉深处发出了窒息一般的笑声,“真是令人期待啊。”
“你可真够损的。”她的手重重地打在了男人的脸颊上。冰冷的声音在屋里回荡。
“畜生!你这臭婊子。”男人怒火中烧,再次抱住了她。
“你有病。”
一边避开着男人身上那股腐臭般的体味,女人的辛辣言语,渐渐变成了阵阵悲鸣。一场不知何时方是尽头的噩梦般的爱情游戏——女人困在一座名为憎恶与疯狂的牢狱之中,一味地祈求着能从噩梦中解脱出来。
(五十岚友也)
小谷美香的身影,已经彻底占据了我的脑子。
本想花上一整天的时间去调查她的去向,结果那天却不巧碰上银座那边一场重要商谈,耗费了我宝贵的半天时间。
回到高圆寺时,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从车站骑自行车回家的途中,我顺道去了趟向日葵幼儿园。看到水泽绿正精神饱满地在园里与孩子们玩耍,我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也没和她打招呼,便匆匆赶回了家里。
打开房门,我便知道妻子已经回家来了。空气之中,残留着一股上次妻子回来时搽的那种香水的浓烈气味和一股体臭。
“喂,久美子,你在吗?”
没有回应。看来久美子似乎曾经回来过一趟,看我不在家里,所以就走了。我心想着干脆明天就把离婚申请交到区里的派出所去。我打开了电脑的电源。
主页上的情报并未更新。
就在我打算关闭电源,伸手碰到电脑主机时,我发现机器有些发烫。奇怪。我这不是刚刚才回来的吗?既然如此,那么机器会发烫呢?可能性就只有一个。有人刚刚才用过这台电脑。
是久美子吗——那家伙看过这网页?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么久美子知道小谷美香的存在,同时也看过《河原辉男的一天》的可能性就很大了。之前她说自己完全不懂电脑这话,纯粹是在撒谎。或许她甚至看过那些我忘记删除的情书邮件,这大概也是我和她之间无法和睦相处的原因之一。久美子经常使用我的电脑。
如此说来,这间屋里似乎也残留有久美子的香水味儿。
不,这些事情都不重要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别再去管即将离婚的久美子了,眼下还是把精力全都放到寻找美香这事上来吧。冷静下来,好好推理一番,就一定能够弄清楚的。
在哪儿?你究竟在哪儿?美香。
这时候,我的记忆对岸忽然划过了一丝白色的曙光。有些东西正刺激着我的大脑中枢,谜团即将解开。小小的光点逐渐变大,开始缓缓幻化出形状。
“莫非……”
然而,好不容易才浮现于脑海中的答案,却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就仿佛破灭的泡影一般,霎时间消失无踪。
我抓起电话听筒,厉声呵斥着那个打断我思考的对方。整个屋子就如同被拽回到了真实世界中一般,再次陷入了深邃的沉默之中。我咽了口唾沫,轻声说道:“喂,请问是哪位?”
听筒里传出了就像是气泡从海底深处浮上水面般的声音。
“谁?是谁?”
“是我……”声音不大,却感觉有些尖锐。然而这声音却刺激了我心中的遥远记忆。没错,正是小谷美香的声音。
“是美香吗?”
“救,救,我。”
就在对方一字一顿,竭尽全力讲述之时,电话的另一头突然被挂断了。
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之后,听筒里传出了“嘟一嘟——”的信号声。
“喂,等一下。你在哪儿?”
“也该差不多了吧?”
男子猛然说道。不带半点表情的面具之下,掩盖着他那高速运转着的头脑。看到女人一脸惶惑的表情,奸淫的笑容浮现了上来。
男子鼻孔里发出的那种哼哼哼地嗤笑声,其能量逐步髙涨,最终化为了哄笑。笑声在漆黑的房间里不停回荡,令浑浊不堪的空气不停地震颤。“吵死了,你这禽兽。”女人啐了口唾沫。
男子任由唾沫沾在脸上,髙声叫嚷起来。“臭婊子,你他妈的才是禽兽。”
男子高声怒骂着。摔砸东西的声音撕裂了空气。走向门边的脚步声不断加重。穿鞋声,开门声——房门被重重地砸了起来,蕴含怒意的脚步声向着电梯而去。电梯门开闭时的轻微响声。之后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冷酷残忍的杀人者出门去了。
冰箱马达低声咆哮过一阵,之后便如同濒死的老人一样,摇摆着趋于无声。比海底更深的沉默支配着四周。伴随着它,思考也被迫沉默了下来。
黑暗之中,唯有两只眼睛散发着光芒。拼命忍着作呕的冲动,说出:“救,救,我。”
声音嘶哑低沉。心里的空洞渐渐被抹上了痛苦、憎恶和悲伤,到达了饱和点。
唯剩哭泣。泪水滂沱而下,滴落到床上。
水管的水从松弛的水龙头中轻轻滑落。脚下仿佛裂开一条大缝,一种向着无底深渊不停下坠的奇妙感觉——
崭新的公寓就仿佛涂抹了荧光涂料一般,在黑暗中彰显着自己的存在。下一头猎物就在其中。二楼的202室里亮着灯光,黑影不时从窗帘上划过。那是一个十四年前杀掉的水泽舞的分身一样的女性。
如今她每天在幼儿园中笑意盈盈,在孩子们之间拉拢着人心。每次看到她那副健康的笑容,他就会感觉一阵反胃。因为这笑容会令人想起死去的水泽舞来。以前还感觉不出来,可如今的她却越长越像她姐姐了。撩起长发的动作,稍带跃动的步伐,笑起时露出的那口齐整洁白的牙齿……虽说是姐妹,但这根本就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似的。
“真恶心。”低声的沉吟碰到柏油路面上,扩大了数倍之后,又在心中回响起来。愤怒不停高涨,全身上下就仿佛罹患了热病一样,不停地颤抖。
窗户里的灯光,就是幸福的象征——把它给彻底打碎,让它变得一团糟。
凌辱那副美丽的身躯,杀掉她,之后再像玩坏的人偶一样丢弃掉。在那女人漂亮的躯体上留下杀人者的痕迹,嘲弄警察,向他们发出挑衅,“觉得能抓得住我的话,那就来试试看吧。就凭你们这群低能儿,这辈子也休想抓住我”。
好了,该怎样收拾那女人呢?夜还很漫长。好戏才刚刚开演。沉吟在口中徘徊。口中带着热气,伴随着愤怒的言语进发而出。
“杀了她。”
别再从窗户潜人了,这次改用正面进攻。这就叫做出其不意。从正面展开进攻的话,那女人必定会打开门的。
对,她会自己打开通向死亡的大门。
公寓的名字,就叫做集体公寓光2号楼。漆黑的黑暗即将染遍那幢光芒四射的楼房。爬上楼梯时,只觉得身后一阵风抚过。大概是路过的自行车带起的吧。小心戒备,中止行动。然而却又什么都感觉不到。夜还不算太深,或许还会有行人路过,而且隔壁住的人也还没有入眠。虽然谨慎行事最好,但这个时间段也是人们放松警惕的最佳时机。眼下,吃饭的吃饭,喝酒的喝酒,泡澡的泡澡,看电视的看电视,正是心情舒缓,心中出现破结的时候。每个人都会疏忽大意,觉得即便杀人狂逍遥法外,估计他也不会大胆到在这种时候出现。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轻吐一口气,保持着适度的紧张感。一步两级,悄无声息地爬上公寓侧面的楼梯。在楼梯上确认一下身后的状况。一切正常。大步走到202室的门前,窥伺一下屋里的情形。换气扇下有块毛玻璃,灯光透出屋外。并非面前的房间,是里屋,也就是临窗的房间。
看到塞在201室信箱里的百货公司通信贩卖的商品名录,心中想到了一个让女人打开房门的方法。趁着没人,赶快动手。调整呼吸,缓缓握紧拳头。把拳头抬到眼睛的高度,用中指的第二关节轻叩房门。钢材的冰凉触感,由拳头上传遍了全身。
脚步声渐渐接近。好了,接下来就要一举定胜负了。缓缓张开口,舔舐一下嘴唇周围,轻咳一声。
脚步声在门前停下,门背后的女人只是讶异地问了一声:“谁呀?”
“我是送商品名录的。见下边的信箱里塞不下了,所以就直接上来了。”
人影从房门的猫眼里划过。女人在看自己。之后,房门便打开了。
拴着门链,女人探出头来。房门再次关闭,屋里响起解开门链的声音。这一次,房门彻底打开了。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就无法回头了。看到藏在名录下边的匕首,女人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跌坐在了玄关口。
“啊,啊,啊……”女人被吓得无法吱声。
敏捷地进到房里,反手关上了房门。
“求求你,放过我吧。”
女人腰贴着地板,不停地往后爬。惊慌失措的她,似乎连声音都叫不出来。双唇不停张合,就仿佛是条缺氧的鱼。
两人间保持着同样的距离,一路向着亮着灯的房间走去。电脑开着,画面上显示着《河原辉男的一天》。
河原辉男的一天某月某日
10点6分起床。
10点26分早餐。
12点30分河原抱住美香。
18点15分河原离开公寓,向着高圆寺站方向而去。
在画面上输人文字时,眼角的余光瞥见猎物悲鸣着爬向玄关。顺手抄起电脑桌上那只沉重的金属笔架,使劲儿掷了出去。笔架命中了女人的后脑,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连叫都来不及叫上一声,女人便面朝地板倒了下去,不再动弹。
19点35分河原来到高圆寺某公寓,袭击了女人。
在电脑画面上添上这么一句话,把一动不动的女人给剥了个光。离开公寓之前,最后又加上一句。
19点45分凌辱过女子后,河原离开了该公寓。
尽管已时值初夏,晚风中却依旧带着丝丝凉意,令激烈运动之后的火热肌肤感到无比惬意。低垂着头,再次从熙熙攘攘的庚申路上走过。向着情爱旅馆走去的漂亮姑娘,染着头发的英俊小伙,每个人都只关心自己的事,全是一群白痴傻蛋。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人想要做些什么,全都与他们没有半点干系。即便那双手上沾满了鲜血,也同样毫无半点关系。
从岔道走上纯情路商业街,由站前的环岛在中央线高架下钻过。一路向南,走在街角的加油站旁桃园川林荫道。兴奋就仿佛即将燃尽的炭火,在脑海的角落中点点燃烧。回到公寓,冲个淋浴。冲洗着身上的污溃,即将燃尽的炭火再次补充了氧气。伴随心中的激怒,兴奋涨满了全身。
想要压抑住兴奋,就必须得与床上那人无尽地做爱。同时也是为了不让癲狂发作。
(五十岚友也)
我绞尽脑汁,推测着小谷美香可能会在的地方。
我集中神经,凭借着为数不多的线索,把拼图游戏的碎片一块块地拼到一起。这样的工作虽然令人望洋兴叹,但我却依旧在坚持做下去。必须尽早把她找出来,这样的想法反而让我的心中萌生一丝焦虑。我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漂满油污的池子中游泳一般,寸步难行。这谜团看似简单,但实际上却很是棘手。我的工作困难重重。
“快点,快去把美香救出来啊。”
我喝了杯黑咖啡,让头脑清醒了一下。
其后,我让自己的思绪回到了刚开始与美香交往的时候。这还得追溯到我认识水泽舞之前。我和她之间,交往了快有十五年了吧。好,就这样一点点去思考下去。冷静。耐心地把碎片一块块地拼上去。
对,一切全都开始于一通打错的电话。
“喂,我是美香。上次你给我推荐的那本理查德·尼利的《杀人症候群》真是棒极了。我彻底被蒙骗了呢。那个结局……”
其后是《A-10夺还小队,出动》,之后又是《巴尼,拿起枪来》。全都是些当时刚翻译出版的新作。
当时她并不知道自己拨错了号码,张口便开始谈论起这部作品好看,那部作品无趣来。听到对方说个不停,我也逐渐开始对打来这通搭错线的电话的人感兴趣起来。这女人的读书喜好与我不谋而合,而且看起来读过的书似乎还不少。
对,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其后,我和她,也就是小谷美香开始了电话里的往来。刚开始时,我们谈论的话题还仅限于书籍,后来逐渐涉及恋爱、工作,甚至还有各自的私生活。正是因为看不到对方,所以反而能向对方敞开心扉。当然,在我与水泽舞陷入爱河之时,也曾让美香帮忙出过主意。
其后,在与我订婚后不久,水泽舞遭人杀害。失意之时,我为了填满内心的空洞,向美香提出了见面的请求。然而美香却说一旦见了面,这份关系就会彻底完蛋,所以还是应该像之前一样,靠电话来彼此联系。
没过多久,我便与栃本久美子坠人爱河,并决定与久美子结婚。当时,我也曾与美香商量过此事,记得当时美香还鼓励我,说是为了平愈我内心之中的伤痕,让我一定要与久美子结婚。结婚之后,当着久美子的面,我也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若无其事地与美香通电话了。美香也一直没有把她的电话号码告诉我,一向都是由她单方面地打来。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
电脑普及之后,对,我与美香之间是从七八年前开始用邮件交流的。幸好当时久美子也不在家,没让她看到,但看到美香的名字之后,我的内心开始久违地骚动起来。美香提议我在电脑上交谈。只是显示在电脑画面上的话,也就不必担心会让我妻子看到,而且还能随时交谈。
由那时起,我和美香之间再次开始往来,直到现在。
回首往事,感觉其中倒也不乏一些令人诧异的地方。就拿那通令我和美香扯上关系的电话来说,当时我都还没答话,她就嚷着说“那本书很有趣”,接着就一口气说了一大通。不知为何,我总有一种自己的内心被美香看穿了的感觉。对,当时我也恰巧看过那本书,她立刻就说真是太好了,这样的巧合,甚至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令人感觉奇怪的是,自始至终,她都从未对我说过哪本书不错,推荐我读一读之类的话。
简直就像是在盯着我看了哪本书一样。
喝了一半的咖啡杯,在空中悬停了下来。
“简直就像是在盯着我看了哪本书一样。”
我不假思索地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思维戛然而止。
盯着我?如果她真的是在盯着我的话,那么情况又会怎样?
我回想起了十四年前,自己住在公寓里时的事。当时我……对,我喜欢躺在那张临窗的单人床上看书,夜里我基本上都会开着窗户。当时朋友们甚至还笑话过我,说若是有人想偷窥的话,那我的私生活完全就是一目了然。
有人想偷窥的话?
思维再次中断。有谁会偷窥呢?
谁会这么做?
我感觉一股寒意包裹住了我。我打了个激灵,喝干杯里剩下的早已冷却的咖啡。苦涩的液体穿过喉咙,流进了胃里。
如果是美香偷窥了我呢?
对,如此一来的话,所有的一切也就变得合情合理了。这样的想法虽然听起来荒唐无稽,不过还是先继续往下推理一下好了。
当时美香偷窥了我的房间,知道我都看了些什么书。
为什么?因为她住的地方能够看到我的房间。闭上眼睛,回想一下当时的状况。那时候,我住的公寓前方有一栋四层高的公寓楼。对,如果是在那栋楼的三楼之上的话,就应该能够看到我的房间。
可她又为何要窥视他人的房间呢?
那是因为我的窗户和窗帘向来不关。即便无心要看,住在上边的人只要往下一张望,也能轻松地看个清楚。或许刚开始时她也只是毫无恶意地张望了一下,但一旦品尝到了偷窥的乐趣,那么这种禁忌的兴趣就会不断地升级。
或许美香就住在对面公寓的三楼上。这样的想法不知是否有些太过不可理喻?不,这可说不定。想得越多,我就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对,当时她就只是偶然瞥见了我的房间,对住在房间里的我开始感兴趣起来。所以她假装拨错了号码,给我打来了电话。从三楼往下一看,就能查知我是否已经回家。如此说来,之前那些电话,似乎也大都是在我刚到家后不久打来的。
那她又是怎样知道我电话号码的呢?门外的铭牌上就只写着我的名字,光凭这一点就想从号码查询那里查到电话号码,绝非是件容易的事。
不,如果真心想查的话,倒也并非是件难事。只要从信箱里抽出电话费收缴通知来一看,就立刻能够查明了。当时与现在不同,对个人隐私的保护不像如今这样严格,通知上是写有电话号码的。
那么,是否又会存在小谷美香至今依旧住在那里的可能呢?
我就像是一个发条人偶,猛地站起身来。对,先到那里去确认一下好了。如果那栋公寓楼还在的话,或许她现在也还住在那里。
管她是否曾经愉窥过我,眼下先救出美香来才是最关键的。至于我心里的那些疑问,就等到把她救出来之后,再当面问她好了。
夜幕已经垂下,我骑着自行车向我之前曾住过的地方赶去。从五日市街道来到青梅街道,由地铁的新高圆寺上到商业街,一路北上。过了大石书店,我在其后的拐角右转,一路疾驰。
道路的两旁整理得很干净,那些木结构的公寓也改换成了新式的建筑。继续往前的话,就是环状七号线了。
调过头来,我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路过之后也未曾觉察。当年我住的公寓,如今已被重建成了一栋五层的漂亮大楼,周围的模样已然彻底改变。
那栋公寓楼就在当年我住过的公寓面前。
就是这里。路灯的照耀下,大楼看上去就仿佛鸦片的魔窟一般。墙面上贴着茶褐色的瓷砖,这样的审美观实在是让人难以恭维。我在路上抬头望了望那栋楼房。没错,大楼的三四楼的确可以看到当年我所住房间的位置上。
我将自行车靠在砖头砌成的花坛边,走进了大楼楼厅。二十个信箱里,塞满了与房地产相关的传单。下边的垃圾箱里满是没人要的传单,名片般大小的风月场所广告散落了一地。地板上的地砖东一块西一块地剥落开来,没人修理。
我没坐电梯,直接爬上了楼梯。
越往上爬,我的心就跳得越快。之前我推测美香就住在这里,一直都在观察我的想法渐渐变成了一种确信。她就住在这里。我并没有生气反而感觉到有些怜悯。我感到难以呼吸,一边用手扶着胸口,一边小心翼翼地迈动着脚步。楼梯拐角处的日光灯发出着嗞嗞的响声,仿佛随时都会坏掉一样。或许是大楼的物管不到位的缘故,楼梯的角落里堆积着不少的垃圾与尘埃。
—别管了。任由美香就这样好了。
“不行。如果不把谜团解开的话,我是没法儿平静下来的。”
—回去吧。闭上眼睛,堵住耳朵。
“别开玩笑了,她在向我求救呢。”
一这是河原辉男设下的陷阱。如果她真的需要救援,那么找警察来不是更快?又何必给你打电话,写邮件?
“不,她是想让我来救她。”
——见了面的话,难道就不会见光死?美香其实是个又老又丑的老太婆。哈哈。
“少给我扯淡。”
——说不定美香其实是个男的呢。那家伙是故意捏着假嗓来逗你的。
“浑蛋。”
冷酷无情的自己,与陷入爱情中不能自拔的自己纠缠扭打在一块儿。大骂一声“浑蛋”之后,之前萦绕耳畔的冷酷声音便忽然间消失不见了。我意已决,从二楼的拐角处爬上了三楼,在油漆剥落的电梯门前径自走过。往前走的第二间房,就是302室了。
“小谷。”
门口的铭牌告诉了我她就住在这里。看吧,睁大眼睛好好瞧瞧吧。美香不就住在这里吗?就在我开始为自己这十几年来竟一直被蒙在鼓里而怒火中烧时,我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大对劲。然而我却不知道这种感觉究竟从何而来。奇怪了。“小谷”的工整字迹就仿佛在昭示着她本人的性格一样,而它同时也仿佛是在向我诉说着些什么。
握住门把,一种油渍般的东西粘到了我的手上。我抽回手来闻了闻。有股男人用的发油的气味。我再次握住门把,缓缓扭动。
门并没有上锁,但轻轻一拉,它便咔啦一声不再开启。屋里拴着门链。我从微微敞开的门缝里看看屋内。沉默如墨的空间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并非野兽的气味,而是一种将排泄物、汗水,还有人类的各种新陈代谢物全都混到一块儿之后的复杂气味。其中还掺杂着一股蛋白质腐坏后的味道。
我突然感觉自己的胃液正从腹底翻涌上来。我赶忙把它咽回去,强烈的酸味炙烧着我的喉头,泪水决堤涌出。
即便如此,我的心里依旧残留着一丝不可逃走的意识。我轻轻关上门,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用双手抓住外廊的栏杆,等待着自己恢复正常。
话说回来,那股强烈的恶臭又究竟从何而来?
我靠在栏杆扶手上,两眼凝视着那扇房门。
怎么办?如果不去找把大铁钳来夹断门链,就没法儿进到屋里的。还是说,我应该摁下门铃?
这时候,我胸前的手机响了起来。其音量大得足以吓到周围的住民。我吓了一跳,把手伸进胸前兜,想要关掉电源,可慌忙之中,我却总也没法找到开关。
手机完全不顾我的心情,依旧响个不停。铃声之中,就仿佛融人了打电话来之人的焦急心情一般。我最终放弃了关闭开关,跑到楼梯下的转角处,掏出了电话。
“喂,我是五十岚。”
电话里传出的声音让我感到困惑。
“救命啊,死人了。”
完全没有半点抑扬顿挫的平板般的女声。刚开始时,我还以为是美香打来的电话,但随后我便想起她不应该会知道这号码的。知道这号码的就只有上班处的那些人,还有……水泽绿的名字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阿,阿绿?”我冲着听筒问道。
“死人了,出人命了。”
对方的回答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就像是台坏掉的录音机一样,只会不停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你振作点。发生什么事了?”
说话声在楼梯里回落,脑子里根本就一片空白。
“我,樋口……”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佳代?樋口女士?”
电话似乎是樋口佳代打来的。如此说来,事情倒也没什么不合理的。阿绿或许曾把我的号码告诉过佳代。
“你现在在哪儿?”
“在公寓。死人了,出人命了。”
虽然不清楚她说的是濑户田的公寓还是阿绿的公寓,但两边都离这里不远。我冲下楼梯,跳上自行车,拼命蹬着车往车站赶去。
从高圆寺站的高架下方穿过,上了北中路。大概是有场现场演出刚结束的缘故,年轻人们相互推拥着离开公演厅,涌向路头。一边让刹车发出着尖锐的声音,我一边在人潮中不停穿梭,向着庚申路赶去。
我的心里焦躁不安。快!已经失去了舞,若是连绿也失去了的话,我非得疯掉不可。怎么不多留心一点儿?唯有责骂自己的话语,在空荡荡的脑海中回落。
“浑蛋!快啊!”
听到我咒骂自己的话语,路人们全都哗地一下给我闪出了一条路来。来到阿绿公寓所在的小巷,我抛下自行车跑了起来。身后响起自行车倒地时的哐啷声响。
我一步三级地爬上楼梯,沿着外廊一口气冲到阿绿的房间门口。房门没锁。我打开房门,冲进了屋里。
“阿绿!”
身旁白色连衣裙的女子无力瘫软地坐在厨房的地上,身旁滚落着电话听筒。听到我进门,头发蓬乱的女人抬起了头。是阿绿。
“阿绿,你振作点。”
呆愣的阿绿向我投来了呆滞无神的目光。我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前后晃动着她的身体。她那头蓬乱的长发前后摇曳。
“你清醒点儿啊。”
半晌,她的目光焦点终于聚集在了我的身上。
“啊,姐夫。”
阿绿的眼睛高高肿起,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我坐在地上,紧紧抱住了她。而她也紧紧回抱着我。
“幸好你没事。听说让我救你,我还以为你让人袭击了呢。”
阿绿扑在我的怀里,依旧抖个不停。为了让她平静下来,我把她抱在怀里,轻抚着她的脊背。
“不,不是的。不是的。”
“什么不是的?”我轻抚着阿绿的头发,耐心地等着她的情绪平静下来。“慢慢说,是河原来过?”
阿绿摇头。她抬起头来,用手背擦拭着泪水。
“那,那边有人死了。”
她指了指里屋。电脑电源开着,就在对面。
“谁啊?”
“佳代,佳代死了。”
我放开阿绿的手,站起身来。迈着战战兢兢的步子向窗边走去,床出现在我的眼前。床上俯身倒着一个全裸的女人。
没有半点血色的背脊直到屁股,粘着一些浓稠的黏液,反射着电脑画面发出的光。苍白的脸朝向我,如果之前阿绿没告诉我是佳代的话,我几乎都认不出她来了。
我走到一动不动的佳代身旁,轻轻地搭了搭她的脉。看样子似乎是死了,但身体上还残留着余温,脉搏也还微微地跳动着。
“喂,她还活着,你叫救护车了吗?”
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的阿绿无力地摇了摇头。
“我以为她已经死了。今天幼儿园里开了场欢迎会。我刚一回家,就发现佳代死了……”
阿绿的双唇颤抖不止,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知道了。”
我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电话听筒,立刻叫了救护车,之后又报了警。
救护人员和警察来到之后发生的事,我已经想不起来了。救护车把佳代拉走之后,警方的机动捜查队和鉴定人员来到现场,整个屋里一片混乱,我和阿绿就只能在二楼的外廊上呆呆地看着。不过后来阿绿也恢复了理智,详细地向刑警讲述了事情的前后经过。
刑警让我们到杉并署走了一趟,进一步详细询问了情况。我们两人离开警局时,已经是深夜一点了。佳代被送到了河北医院,病情依旧危险,意识不明。虽然医生们已在集中治疗室里对她进行了全力的抢救,但今晚依旧是她的生死关头。
阿绿的公寓眼下已成了犯罪现场,无法回去,所以出了警局之后,我就打车带她回了我住的公寓。看她的情绪依旧有些激动,我让她喝些白兰地定了定神,在妻子的床上安睡,而我自己则在起居室的沙发上躺下了。
发生了如此之多的事情,我根本就彻底难眠。直到东边的天空开始泛白,我都一直睁着双眼,在脑海里整理着案件的前后经过。
河原辉男要袭击的目标肯定不是樋口佳代,而是阿绿。潜入房间中之后,河原才发现屋里的人是佳代,但因为佳代已和他照过面,所以河原决定下手杀掉她。粘在佳代背上的那些黏液,恐怕就是精液。只需警方稍加调査,这方面的问题就会水落石出。
卧室的门开了,阿绿穿着妻子的睡衣探出头来。她似乎也睡不着,两眼布满了血丝。
“睡不着吗?”我从沙发上爬起身来。
“根本就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阿绿一脸憔悴,硬挤出个笑容,在我让出的地方坐下了身。我们两人并肩坐着,望着东边的天空渐渐发白。
“谢谢你跑来帮我。要不是有姐夫你在,说不定我会疯掉的。”
“看来之前把手机号码告诉你,还真是做对了。”
“佳代是代替我被人袭击了的。真是让人觉得懊丧。”阿绿用手指按住眼角,沉默了一阵。
“或许吧。我也该再留心点儿才是。”
“这事不能怪姐夫你的。现在的问题是,该怎样把这事转告给住院中的瀨户田呢?这样的事,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阿绿抬起头来。泪水浸湿了她的眼眶。
“估计警察应该已经找他问过情况了吧。而且目前佳代也还没死。”
“这事本该由我们去转告他的啊。”
我和她对望了一眼,同时重重地叹了口气。
“过会儿我到濑户田那边去看看吧。”我说。
“是啊。我也得去幼儿园了。”
“你不要紧吧?之前你都没睡好。”
“虽然受了点惊吓,但只要能和孩子们在一起,我就能不再去想这事了。虽然有点困,但我会努力的。”阿绿刚哭过的脸上绽放了笑容。
“说的也是。至少在这段时间里,你的安全也会有所保障,这样也挺好的。你下班之后我会去幼儿园接你的。最近一段时间,你就住我这儿好了。”
“谢谢。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是抱歉。”
“别客气。有困难的时候,大家还得互相帮助嘛。”
“可以借浴室冲个澡吗?我想让脑子清醒一下。”
阿绿站起身来,穿着睡衣向浴室走去。聆听着淋浴的声音,我思考计划着今天的行动。报箱昨啦响了一声,我迫不及待地拿起了今天的晨报。
《高圆寺公寓内女性遇袭》
……三号夜里九时许,居住于杉并区高圆寺北三丁目集体公寓光二号楼202室的住民,发现居住于附近的无业女性樋口佳代(五十五岁)倒在自己家中,立刻通报了110。警视厅杉并著警员及时赶到,发现樋口女士的后脑部残留有被重物击打过的痕迹,昏迷不經……该署认为此事与目前警方全力的搜捕的阿佐谷残杀女性事件存在有很大关联,已对此案展开了全力侦破。
因为案件就发生在昨晚,所以目前的报道还比较简单。警方目前认为此事极有可能是河原所为,估计在对附着于佳代背上的黏液进行分析鉴定后,他们还会对此事进行更为详细的说明。
冲过澡后,阿绿换上了一身连衣裙,出现在我的眼前。虽然头发还有些濡湿,眼睛依旧红肿,但感觉她的精神已经比方才好了许多。
她默默地从我手里接过报纸,浏览了一下有关事件的报道。
尽管我们两人都没有什么食欲,但阿绿还是准备了一份咖啡和吐司的简易早餐。六点的本地新闻对事件进行了播报,画面上映出办案警员,连夜出入于案发公寓的情形。从内容上看,新闻与报纸上的情报大抵相同。
七点半之前,用车子把上早班的阿绿送到幼儿园之后,我顺道去了一趟濑户田入住的篠原医院。可到了之后,我才听说濑户田今早已经匆匆忙忙地出院了。
电话铃声在远处响起,无情地传入因疲累不堪而沉沉入眠的两人耳中。意识渐渐苏醒,侧耳聆听着电话的声音。不在这间屋里。大概是隔壁吧。再不就是房门之外,公寓的外廊上。
警戒信号不停闪烁。静静爬起身来,走到玄关口。
趴在房门的猫眼上向外张望。一个人也没有。解开门链,打开房门,走道上也看不到人影。
“送报纸的吧。”
抽出报纸,在床边上坐下身。社会版的一角上,登载了事件的报道。
“‘警方认为此事与目前警方全力捜捕的阿佐谷残杀女性事件存在有很大关联,已对此案展开全力侦破’啊。”男人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
“终于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了啊。”女人挑衅般地说。
“妈的,由他去吧。”男人一脸不爽的表情。
“你也差不多该让他们抓住了吧。”
“不要。那些无能的警察,又怎可能会理解我的感受?”男人啐道。
“你本来是想把我也杀掉的吧?”
“那当然。”
“那你就把我交给警察去处置吧。”
“事到如今,这样做已经再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了。”
“所以你就来摆弄我的身体了,是吧?你这禽兽。”
“随你怎么说,畜生。”
“如今就只剩下水泽绿一个人了吧?”
听过女人的问话,男人紧闭着双唇,拒不作答。他的目光怔怔地投向了天花板。女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不知是从哪儿钻进来的,一只硕大的黑蜘蛛正在天花板上爬动。她想纵声尖叫,可喉咙却干涸沙哑,就只发出了一阵有毛病的机关枪一般的声音。
水泽绿所受的惊吓依旧未能完全平复。
尽管昨晚彻夜未眠,但兴奋的状态却依旧持续着,连半点倦意都没有。到幼儿园来的选择完全没错。如果不和那些孩子们接触一番的话,那么思绪便会立刻飘到昏迷不醒的佳代身上,让自己的心情再次变得沮丧起来。
上午是练习唱歌,一边弹钢琴,一边和孩子们一起放声歌唱。只要时间稍有停滞,佳代的脸就会在脑海中浮现出来。为了把它从脑海中拭去,就必须得放声歌唱。
“老师,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啊?”那些少年老成的五岁孩子问,“老师,你是不是遇上自己喜欢的人了啊?”
见她面带微笑,不置可否,孩子们全都哇的一声欢呼起来。
“要真是这样,那可就好了一要真是这样,那可就好了——”
她即兴弹奏了一首童谣,孩子们也配合着钢琴的节拍,引吭高歌。
分发完午餐,让孩子们躺下午睡之后,终于到了老师们的午休时间。因为没带便当,阿绿打算溜出幼儿园,到附近的便利店买个三明治什么的。这时候,一个靠在大门外的男子映入了她的眼帘。
觉察到有人走近,男子抬起了头。
“濑户田先生?”
瀨户田光弘憔悴得几乎让她认不出来,头上也平添了不少的白发。这也难怪。两个他心爱的女人都遭遇了暴力的袭击。他原本就脸色白净,如今的他更是脸色苍白,整个人就仿佛是具行尸走肉一般。
“阿绿。”叫了她一声之后,濑户田便垂下了头。
“濑户田先生,您的身体好些了吗?”
“好什么好啊。佳代遇上了那种事,我又怎么能悠闲地在医院里养病?”恶狠狠地说完,濑户田摁住自己的后脖颈,痛苦地呻吟起来,“河原那该死的畜生。”
“您可别太勉强自己了。”
见阿绿伸手来扶,濑户田扭动身体,谢绝了她的好意。
“我倒没什么。一想到佳代所遭受的痛苦,我这点痛又能算得了什么?我刚去看过她了。虽然目前还得静养上一段时间,但性命算是保住了。”
“是吗?”阿绿稍稍感到放心了一些。
“阿绿,我想让你把她遇袭时的情况详细地告诉我。”
“我们稍微走走吧。”
“嗯,说的也是。”
濑户田一脸集人世间的不幸于一身的悲怆表情,跟在阿绿身后走着。阿绿把他带到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厅里。
阿绿没有什么胃口,点了一杯咖啡,既不加糖也不加奶,喝着黑咖啡。本来心里已经很乱,喝过咖啡,恶心的感觉变得越发严重。濑户田也要了一杯咖啡,但他却一口未动,就只是一脸虚脱地听着阿绿讲述。阿绿简要地把她发现佳代时的情形讲了一下。
“要是我没住院的话,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熊熊的怒火,让濑户田憔悴不堪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全都是河原那混蛋惹的事。他把所有的一切都搅得一团糟。”
“濑户田先生,您就别再自责了。话说回来,警方的捜查有没有什么进展?”
濑户田那双翻滚着怒火的眼睛瞥了阿绿一眼,之后便带着几分的逡巡,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那些警察全都是些窝囊废,到现在也没查出河原藏在哪里。明摆着那家伙就藏在附近。”
“是吗?”
“刚开始的时候,那些家伙甚至还怀疑到了我头上来,跑到病房里揪着我问个不停,根本就不顾我的感受。”
“那么您现在已经洗清嫌疑了吧?”
“那当然。佳代身上巳经检测出河原的精液来了。”
“真是可恶。”阿绿心中也燃起了怒火。
“卑劣的家伙,不光袭击了佳代,还用他那肮脏玩意儿玷污了她的身子。”
濑户田把调羹放进了变得温热的咖啡里,开始搅动起来。可等他把调羹拿出杯子之后,他却并未把咖啡端到嘴边,反而却伸手拿起装水的玻璃杯。
“我本打算在河原这事有个结果之后就和佳代结婚的。我心里一直有这打算,结果却拖到了现在,我觉得挺对不住她的。”濑户田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摁住自己的眼角,呜咽着说。
“要是我早点回去的话,或许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阿绿不知道该怎样去宽慰对方,只得如此说道。
“不,这事不怪阿绿你。全都怪那家伙。”濑户田抬起头来,眼眶里充满了泪水。
“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呢?”
“回公寓去,想办法报仇。不能就这样放过他,一定要抢在警察之前抓住他。”濑户田故意加重了“报仇”二字的语气,“你也差不多该回幼儿园了。抱歉,耽误了你的宝贵时间。”
“没关系的。等房间可以住了之后,警察会通知我的。到时候我会打电话给濑户田先生您的。电脑您就随意使用好了。”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不过……”
濑户田有些欲言又止。
“嗯?”
“那阿绿你怎么办呢?还打算回那房间去住吗?”
“我准备在五十岚先生那边暂住个两三天时间。”
“五十岚友也吗?”濑户田的脸上浮现出惊异的神色。
“没事的。他可以算得上是我姐夫啦。”
“不,我不是在担心这个。”濑户田似乎有些话想说,却又感觉难以启齿。过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也是,这样子也比较放心一些。总不能让你住我那里吧。”
“其实我那间公寓的防范措施也挺周全的,可我心里却总有些害怕。佳代女士平日已经够小心的了,结果却还是让河原进了屋,这一点实在是让人搞不明白。”
“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刚开始的时候,警方似乎也是因为这个才怀疑上我的。”
“什么意思?”
“他们觉得如果不是认识的人,是不会让对方进屋去的。知道来的是河原,佳代她又怎么可能会轻易让他进屋?”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倒也有点道理。”
公寓里并没有留下从窗户潜入,或者使用过梯子的痕迹。河原想要进屋,那就只有玄关这一条路可走。如今河原畏罪潜逃,佳代本应该是万分小心才对。她又为何会打开大门,让河原进屋的呢?
“会不会是河原伪装成了送货员?”
“不可能。房门上的猫眼可以看到外边的人。不管河原再怎么伪装,她都不可能会认不出来的。而且就算打开了房门,只要门上拴着门链,对方也是无法进门的。”
“说的也是。”
“所以警方才会怀疑是认识的人干的。”
“认识的人吗?”
阿绿绞尽了脑汁,却怎么也想不出答案来。虽说佳代知道这所有的一切,但就凭她目前的状况来看,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找她询问情况。
看看表,差不多快到回工作岗位的时间了。濑户田说自己要去看看佳代的情况,阿绿在咖啡馆门口与他道过别,向着幼儿园走去。
返回幼儿园的途中,阿绿再次感受到了上次奇怪的感觉。情况似乎有些不大对劲。但这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却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肌肤上感觉到的这股寒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阳光很强,从早上起就一直暴晒着大地,可她却感到一股让人全身冻僵的寒意。
走上纯情路商业街。正午过后的这个时段,虽然街上也会有些主妇和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但是他们并没有留意到阿绿,各自顾着自己的脚下。有人在观察她。有人在寻找她的破绽。有人……阿绿忽然扭过头去,在人群中找寻自己熟悉的面孔。一个老太婆险些撞到突然站住的阿绿,她对阿绿投来责怪的目光后,渐渐走远。不对。不是她。
四处都看不到河原辉男的面孔。可是对方或许正藏在什么地方观察着她。阿绿只觉得如芒在背,匆匆返回了幼儿园。
今天是早班,四点准备回家,来到园门之外。然而却四处不见来接自己的五十岚友也。门前有几个等着接孩子的家长,其中几个与阿绿认识,一边和他们聊着今天孩子们的状况,阿绿一边用眼角余光找寻着五十岚的身影,却始终不曾见他出现。
等到四点半,无奈之下,阿绿只得离开了幼儿园。她手里有备用钥匙,随时可以进出五十岚的公寓,却不知自己公寓那边的情形如何,很想回去看看。
在幼儿园时,她就已经接到警方捜查结束的通知。尽管随时都可以搬回去住,但毕竟心里还是有些害怕。公寓所在的小巷里,既没有警车,也看不到半个警察的影子。虽然警察已经撤走,但在街角,所有住民就像是集体消失了一样,闲静无人。
日头已经西斜,但要完全落山,却还有一段时间。太阳的光芒让她感觉到一丝安心。至少在一个半小时以内应该是安全的。
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阿绿一边爬上公寓的楼梯。走到外廊上时,隔壁屋里的迷你裙白T恤的年轻女孩探出了头。听说她是在车站南边一所专科学校里念书,之前也曾和她在走道上聊过一两次。女孩低声说着“你好”,低头从阿绿身旁匆匆走过。感觉仿佛阿绿就是凶犯,唯恐避之不及一样。
“不好意思。”
阿绿冲着女孩的背影叫了一声。女孩猛地停下脚步,换了只手提包。
“昨天给你们添麻烦了。”
听阿绿这么一说,女孩扭过头来,动作僵硬地点了点头。不满二十岁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丝少女的纯真。听说她老家是山梨的。
“啊,没什么……”
女孩说了句“我有点急事”,之后便逃也似的冲下了楼梯。阿绿叹了口气,把钥匙插进锁眼。房门发出了转轴缺油般的刺耳声音。淡淡的光线透过紧闭的窗帘,让她的房间看起来就像是只剩下黑白两色。这情景,就如同冬天在她的故乡富士看到的日本海一样。一副让人内心颤抖的单色寂寥风景——黝黑的大海卷起千层浪涛,狠狠地拍击着海岸。脚下传出咚咚的地鸣。白色的水花乘着海风,飞溅到陆地上来。铅灰色的乌云与大海连成一片,飘着冻得生硬的雪,打在脸上,让人感觉生疼。说起来,河原辉男生长的地方,其实也就在由她的故乡越过县境后不远的地方。河原他为何要袭击阿绿?到头来,佳代却反而成了她的替罪羊。
阿绿嗅到空气中有股掺着血腥味儿的药品气味。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前,樋口佳代道到袭击,或许正是这原因,让她也有了这样的感觉。
按下门旁的开关,屋里骤然变亮。从厨房到浴室,再到里屋,阿绿把所有的开关都开了个遍。即便知道屋里没人,也无法把恐惧彻底从屋里驱赶出去。
窗户上沾着些白色的粉末。估计是警方为了收集指纹弄上去的吧。尽管屋里已经大致打扫过,但还是有些地方残留着粉末。
电脑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打开电源检查了一下。似乎并没有什么故障。
阿绿拿起电话听筒,拨通了濑户田光弘的电话。电话接通的信号声响了四次,之后便切换到了电话录音模式。
“我是阿绿。现在我的房间已经可以进屋了,电脑也一切正常。”留下了留言信息之后,阿绿准备桂断电话。
这时门铃突然响了起来。阿绿吃了一惊,听筒险些从她的手中滑落。
她突然想起了佳代。当时的佳代,是否也是在这种时候听到门铃响起的?正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去应门之时,对方开始敲起了门。敲门声愈变愈响,就仿佛在表明对方心中的焦急一般。
“是,是谁?”
嘶哑的话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我是绝对不会开门的。门链拴着,待在房里是不会有事的。
“不好。”
她突然想起门链还没拴上。阿绿赶忙跑到玄关,慌慌忙忙地想要拴上门链。虽然双手一直抖个不停,但最终她还是艰难地把门链插了进去。然而屋里响起的金属声却传到了屋外之人的耳中。
房门被人粗暴地敲响,其中还掺杂声“有人在家吗”的低声沉吟。阿绿的心跳声在屋里不停回荡。她战战兢兢地把眼睛凑到了房门的猫眼上。门外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阿绿发现有些不大对劲,心脏几乎就要跳到嗓子眼儿了。屋外的人在看自己。对方的黑眼珠和睫毛活动了。
两只眼睛隔着门上的小孔,相互对峙着。想把眼睛挪开,身体却不听使唤。门把发出咔啦咔啦的响声。门外的人想要进屋里来。
没用的,白费心机。我是不会开门的。
如果开了门,那么自己就会落得和佳代一样的下场。
“开门啊,阿绿。”
似曾相识的声音,叫出了她的名字。什么嘛,是他啊,吓我一跳。干吗不早说嘛。再次从猫眼里窥伺了一下,只见他正一脸乖巧地站在门外。
阿绿解开门链打开门锁。房门缓缓开启。
“哟。”说着,他走进了屋里。
幕间他缓缓拉开了四楼房间的窗帘,拿出望远镜,向下倾斜近十五度,把焦点集中在那房间上。他知道,杀人狂就在那间屋里。
房间外带阳台,总共两间屋子。右边是起居室,左边是卧室。自打他记事起,那栋公寓就一直都在那里,至今没有被拆除。虽然破旧墙面上的瓷砖已经变得斑驳陆离,却一直没人去修缮。也不知是因为住户们不愿支付公积金,还是物业公司早已放弃了这栋公寓,只等着住户们自行搬离。
不管怎么说,这栋破旧的公寓里如今依然住着人。楼房刚建成时想方设法买下来,至今依旧住在公寓里的老夫妇,为了上学而临时租住的学生,带着刚出生的孩子,不时歇斯底里地尖叫的未婚母亲,为了寻觅条件较好的房屋而暂住于此的年轻夫妻……光凭偷窥,也能大致掌握住户的情况。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住户们的声音就仿佛萦绕在他的耳畔一样。
然而,只要302室的窗帘一拉开,他的望远镜就会从其他的无聊住户身上挪开,固定到那间屋子上。此刻,那间屋子也打开着窗帘,可以看到屋里的男女正纠缠在一起。
他很清楚这对男女是什么人。他不光知道那间屋子的电话号码,甚至还知道那间屋里的电脑上正显示着《优子突然消失》的主页。从自己这间屋里看去,也能清楚地掌握住那对禽兽所干出的人神共愤的恶行。
他的望远镜是八倍放大的,不必调焦,随时都能把焦点集中在那间屋子上。
画面之中,两人就像是知道有人在看一样,不停地扭动着。但他知道,其实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被人偷窥了。
也差不多该打个电话过去,吓唬吓唬他们了吧。
他知道时机已到。
他拿来了手机,放到了桌上。刚打开电源,就在他正要摁下电话号码时,那两人的动作突然停止了。就仿佛是录像定格了一样,两个人一动不动。半晌,两人的目光投向了窗户对面的玄关。
是电话响了?还是有人来了?床上的两人彼此对望着,雕塑一样不再活动。
他放下手机,两手握住望远镜,注视着两人的一举一动。这部出人意料的连续剧已经开始渐入佳境。案件向着终结发展,危险的电压幅度不断增高,不知何时方会停歇。终结点已经近在眼前,或许还会超越过临界点。
中央线沿线连续强奸杀人案——紧握望远镜的手心渗出了汗珠。不知不觉间,他已咬紧了牙关。被虫炷过的齿钻心地疼,反而给他一种自虐般的刺激。
就像是骑跨在隼号上一样。
“上啊!”
向着震慑人心的结局前进。上啊。
他高声尖笑着,就仿佛是个歇斯底里的女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