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大四!”他紧张地扭着手:“我大一刚进校那年去听了你的演出,你你你就是我的偶像。”
我无助地回头看着程观,他悠闲地托腮看着我,毫无搭救之意。
“那……那是巧诶。”我尴尬地笑:“你叫什么?快毕业了吧。”
都大四了可不是快毕业了么。
“严宇,”他激动道:“我后来因为你去参加了歌星赛,虽然海选被刷下来了……”
“还可以。”我鼓励:“你怎么不在学校?”
“我今天没课,在给家里帮忙。”严宇把铅笔和小本子捡回来,努努嘴道:“那是我妈。”
旁边靠墙的老板娘,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地哼了一声。
“你是这家店的儿子?”我惊讶道:“原来老板都有这么大的儿子了。”
“嘿嘿,”他不好意思地笑:“学姐我给你免单吧!”
“不用不用,我付钱,”程观付钱我摆阔:“吃个饭而已,要不我们一起吃?这个点还没吃午饭呢吧?”
“对对,”严宇激动地直点头:“那我叫大厨多烧点,学姐你去坐着就行!”
“好嘞。”
我刚一转身,他又不好意思地喊:“学姐你刚刚说想吃什么来着,麻辣香锅不要香菜……”
“是多放香菜……”
“……”
*
程观坐在靠里面靠墙的座位上,长手长脚勉强塞在逼仄的空间里,折叠起来颇有点委屈,脸衬得座椅上的橘色塑料贴纸都多了几分高级感,他见我坐下,就放下手机,转身从碗柜里够了小碟子来给我倒醋。
我眼疾手快把他价值不菲的大衣袖子一把捞起来:“仔细别粘着油。”
小吃街的饭点,桌子看起来平整反光,其实那反光反得都是油光,汤汁酱油醋辣油一层层抹上去,最后还要拿根本没怎么洗过的抹布擦得均匀有光泽……
“没事没事,”程观笑起来:“都这样,我高中门口早点铺也这样。”
我默默地松开手,让他给我倒醋,深褐色的液体缓缓垂进小碟子里,大衣的袖口刚好稳稳悬在空中,寒风从塑料帘子的缝隙底下一阵阵钻进来,音响里还在唱“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诡异地违和感让我打了个寒战。
但程观却莫名地融入了这个环境中,尽管他穿着不合适小餐馆的衣服和不适合麻辣香锅的腕表,但他泰然自若,熟悉地就像在自家吃饭一样,甚至开始拆一元一副的消毒餐具的塑料皮……
我总觉得程观身上笼着一层说不清的上等阶级柔光,现在把他整个囫囵塞在麻辣香锅店里,被花椒和辣油的味道一熏,倒觉得他愈发眉眼可亲起来。
“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严宇端着拍黄瓜,另一手拎着三瓶豆奶颠颠地跑过来,小黄帽一摘,倒扣在头上,殷勤地帮我撬瓶盖。
“这是我学弟严宇,这是我男朋友程观。”我介绍。
“哇,姐夫果然不一样,看起来就很有才,”严宇眼睛发光:“你不知道,学姐在我们学校可火了,那就没有不认识她的,我们之前一直猜她会被哪头……哪个厉害的人讨回家做女朋友,哦对对!之前她和许行舟学长合作,那就是叱咤风云绝代双骄,我们之前一直觉得他两是一对。”
这学弟果然三句话就暴露出脑子不太好使!
“哦?”程观含笑抬眼看了我一眼。
“没有的事。”我淡淡道。
“诶我也就是说说,”严宇叹了口气:“许行舟学长也说没这回事。”
“你们认识?”我惊讶道。
“认识,我们熟。”严宇拍拍胸脯:“学长每次喝醉了还是我给送回家的。”
“每次?”我更惊讶了。
“两……就两次。”严宇心虚:“他还答应以后带你来给我签名,你就是我偶像!不过能遇到学姐是我的运气嘿嘿嘿……学姐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他真的从小包里掏出一个牛皮本,想必是刚刚特地放进去的,本子颇为精致,整个本子都是空白的,唯独扉页写着龙飞凤舞的“许行舟”三个字。
“哟他也给你签名了。”我饶有兴趣地翻来翻去。
“学姐你签这,”严宇点了点“许行舟”旁边的那片空白。
“签一起哟。”程观乐得在旁边调侃。
“你好烦。”我瞪他,刷刷刷给严宇签上了,飞快地把本子合上还给他:“给你。”
严宇忙不迭把本子收好,收之前还贼兮兮地翻开瞄了一眼签名,自己嘿嘿笑了两声。
他不会真拿我当偶像吧?我心疼地看着这傻乎乎一孩子。
“许行舟什么时候喝醉了?”我好奇起来:“在这里?原来大四的时候?”
“一次是大四的时候,”严宇把包仔细扣好:“一次是前阵子吧。”
“啊?”我愣了一下:“前阵子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严宇挠挠头:“但学长说了不能跟你说,所以学姐你再问我也只能说我不知道。”
还特地嘱咐不能跟我说?
好啊许行舟,出息了还。
我不动声色地撮了一口豆奶,心里翻飞了十万八千个念头……没有一个念头能和许行舟的怪异行为沾边。
按理说他跑来吃麻辣香锅店就挺反常,大学离他住处公司都不近,我如果不是为了带程观来看看校园,也不会特地跑来吃麻辣香锅。
上次我和路乔沈恒在店里碰见许行舟也是凑巧,难不成所谓“凑巧”不是巧合,而是他本身就是这家店的常客?
上次他是不是也自己开了许多啤酒喝?
难道是因为路乔?可路乔喜欢他的事情也是我上次看到玫瑰香包才恍然大悟,许行舟想必还被蒙在鼓里。
难道是因为他和路乔吵架?吵得那么凶以至于他一个大男人跑来麻辣香锅店流眼泪?
这可不像许行舟做的事。
我脑子一时乱嗡嗡地想不明白,只一口接一口地嘬豆奶,直到回过神才发现吸管发出无力地噗噗噗的声音,而程观和严宇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出神地把豆奶喝得底朝天。
“渴了,”我面上强装冷静,淡淡地推开瓶子:“再来一杯。”
“好嘞。”严宇跳起来去给我拿。
“你感情经历比刚刚叙述的丰富多了,”程观撑着脑袋笑我:“也不是谁都不敢上嘛。”
“哦是,”我镇定道:“他还抱着玫瑰在宿舍楼下等我,你呢,你就在这里无所作为得喝豆奶说风凉话。”
程观做了一个恍然地表情,抄起手机就往角落里一靠。
“诶,你干什么……”我一愣,站起来抢他手机:“你别买玫瑰啊喂,那东西又贵又没用,当年那捧我都给别人晒成干了,有钱还不如买麻辣香锅呢你等等……”
“买了。”程观把手机往兜里一塞,面无表情说:“省得你说我无所作为……我是有所作为得喝豆奶说风凉话。”
“服,买了多少?”
“999朵标配。”
“你知道999朵有多大一捧吗?你知道现在是冬天吗?农民伯伯种花很辛苦的。”
“刚刚发现,难怪这么贵。”
“……”
程观笑道:“所以我们要把花全买下来,让农民伯伯有钱过年。”
“……”
所以,吃到一半的时候,当一辆小面包贴着一圈显眼的大红鲜花贴纸,包围着“颂歌花卉”四个艺术字体,拉风地停在麻辣香锅店门口,惹得另外一桌大学生四人交头接耳的时候,我眼观鼻鼻观心坐在原地,食不语。
程观提醒我:“你的玫瑰外卖到了。”
“我不去,丢人。”我恶狠狠地回答,报复性地塞了满嘴麻辣海带丝。
程观笑着站起来,从容地理了理衣服,走到门口,隔着帘子隐隐约约听到:“对,是叶女士,好的,小心一点,可以,就放这里吧。不,不求婚,你们可以把音响收起来了,今天不用,谢谢你们,不,真的不用了……”
帘子外猝不及防地放起了铛铛铛铛的婚礼进行曲前奏,响了四声又被飞快地掐掉。
我笑得打嗝。
“什么?什么花?”严宇一脸茫然。
隔壁桌的女生突然发出了一连串的尖叫,抓着同伴的手止不住地摇晃,看上去像是心跳过速地快要晕过去了。
程观缓缓掀开帘子,把塑料帘子掀出了皇上掀红盖头的气度,他冲我点点头:“苏苏,你得出来看,太大了搬不进去。”
隔壁桌的女生发出了灵魂出窍的一声嗷呜。
我只好在全店的瞩目下往外走,他背着光,笑着帮我把帘子掀开,外面的阳光亮堂堂的,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只看到人行横道上几乎横跨整条路的嫣红。
那是一捧大得像是草坪中间花卉展的玫瑰花束,被丝绸般的黑色布料紧紧地束在一起,每一朵都惊人得饱满璀璨,满满当当地拥在一起,就连随意撒上的晶莹的水珠都好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突然不觉得冷了。明明耳边还是寒冬腊月里鬼哭狼嚎一般的风声,可突然间似乎阳光亮了一些,气温暖了一些,玫瑰的色彩太过艳丽,以至于将周遭的一切都染上了欢喜的红,
花店的员工手忙脚乱把准备好的音响还有拖了一地的电源摞在一起,费力地塞进小面包,露出职业化的八齿微笑,像是憋着一肚子的“嫁给他嫁给他”无处释放。
“哦,这也太多了。”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捧花摘下来晒干可能堆满一纸箱。
“这也太壕了。”严宇站在我身后偷看。
“没别的想法了?”程观笑着搂了搂我:“喜欢吗?”
“带不走啊。”我一脸茫然:“这过会你打算怎么办,这么大一堆?”
“放这里吧。”程观说。
“哪里?”我怀疑我的耳朵。
“放店门口给他们当招牌,可以吗?”程观看向严宇。
“太可以了,”严宇激动地搓手:“可以晒干做点玫瑰酒酿什么的。”
送给我的玫瑰看来都逃不过被晒干的命运。
“比他那束大么?”程观歪着头问我。
“你幼不幼稚?”我扯扯嘴角:“大大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