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称自己为奥德丽·西蒙尼的女人在组织里的名,字叫加维拉,她再也不会重回修道院了。在那里她已经学到了很多的东西。
她花了一天多的时间,将铱系统拍摄到的照片拼凑成一组两辆蓝色机车从北达科他州开往瓜达拉哈拉的图像。凭借上帝的恩典,最后一张图片拍摄的时机极好:卡车已经不见了,巴士亮起左转信号灯进入了一个地下停车场。她利用坐标网络找到了这个地址,不出所料,这里是一个提供安装接驳插件的诊所。那个邪恶的诊所显然是一切的重中之重。
布雷斯代将军为她安排好了去瓜达拉哈拉的飞机,但是,她必须再待上六个小时等一个特快包裹。北达科他州没有可以为她提供开门时浪费的弹药的体育用品店——大酒瓶里装着的达姆弹不会被机场的探测器探测到。如果她不得不杀出一条血路才能找到那个红头发的科学家的话,她可不能过早用完它们,也许还要顺带干掉英格拉姆。
英格拉姆和杰弗森两人穿着医院的蓝衣服坐在一起。他们坐在昂贵的红木或柚木制造的直背椅子上——不过,我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这种少见的木材。我注意到杰弗森坐在那里,表情平静、放松,让我联想起了二十人集团。英格拉姆的表情则让人很难看出究竟,他的两个手腕都被铐在椅子扶手上。
在这间普普通通的白色圆形房间中,二十把椅子摆成半圆形面对着他们。这是一间手术室,两侧是发光的墙壁,用来显示X光照片或者正电子幻灯片。阿米莉亚和我坐在最后两把空椅子上面。“英格拉姆怎么了?”我说,“没起作用?”
“他只是封闭了自己。”杰弗森说,“当他意识到自己无法反抗这个过程时,他得了一种紧张性精神分裂症。当我们断开他的接驳时,还是没有好转。”
“也许他是在伪装,”阿米莉亚说,她可能想起了在圣巴托罗缪修道院的会议室中发生的事情,“等待机会再次出击。”
“这也是为什么他被铐住的原因,”马蒂说,“现在他还是一个不确定因素。”
“他已经不在这里了。”杰弗森说,“我曾经接驳过的人数比这个房间里所有人加在一起接驳过的还要多,像这样的情况从来没有发生过。人们不能凭借精神断开自己的接驳,但是他好像做到了这一点。仿佛是他决定要拔下插头一样。”
“这可不是人性化的一个好卖点,”我对马蒂说,“它对所有人都有效,但是却对精神变态者无效?”
“他们过去习惯把我叫做精神变态者,”埃莉说,她的表情圣洁、安详,“这个词用得很准确。”她曾经用汽油谋害了她的丈夫和孩子,“但是,人性化程序在我身上起了作用,而且经过这么多年之后依然在起着作用。离开了它,我知道我会发疯的,而且会永远疯狂下去。”
“‘精神变态者’这个术语涵盖面很广,”杰弗森说,“尽管英格拉姆再三地做出我们都认为是不道德的、或者说残暴的事情,但是他也有自己极强的行为准则。”
“当我和他接驳的时候,”我说,“他对于我的愤怒抱有一种冷静而又故作清高的态度。我绝对无法理解他所做的事情存在什么正义性。那是第一天。”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我们渐渐地说服了他一些,”杰弗森说,“尽量不去反对他,试着理解他。”
“你们怎么能够‘理解’一个欣然受命强奸一个女人,然后又用特殊的方式残害她身体的人呢?他把她绑起来,堵住她的嘴,留在那里因失血过多而死。他甚至都不是人类。”
“但他确实是人,”杰弗森说,“不管他的行为是多么的怪异,那仍然是人类的行为。我想,使他进入自我封闭状态的原因是——我们拒绝把他看成是某种复仇天使,而只是当作一个我们试图帮助的严重病人。他可以无视你的指责,却无法接受埃莉基督徒般的慈善和怜爱。或者就此来说,也无法承受我的职业操守。”
“他现在应该已经死了,”奥尔医生说,“自从第三天我们开始用静脉注射维持他的生命以来,他就没吃过任何食品或水。”
“浪费葡萄糖的家伙。”我说。
“你们知道得更多。”马蒂在英格拉姆面前挥动手指,他没有任何反应,“我们必须得弄清楚为什么这样的事会发生,以及发生的频繁程度。”
“不会很普遍,”门德兹说,“不管他现在退却到了哪里,在这之前、之间和之后我都一直待在他身边。自始至终,与他接驳的感觉都像是与某种外星人或者动物接驳一样。”
“我赞成你这种说法。”我说。
“但是,尽管如此,他仍善于分析,”杰弗森说,“从最开始就集中心思研究我们。”
“学习我们知道的关于接驳的方法,”埃莉说,“他并没有对任何一个具体的人产生多大的兴趣。但是,以前他仅仅通过一种受限的商业方式进行过接驳,他如饥似渴地吸收着我们的经验。”
杰弗森点了点头,“从接驳场所里他推演出一种逼真的幻想。他想与某人接驳,并且杀死他。”
“或者是她,”阿米莉亚说,“比如我,或者那个被她强奸并分尸的可怜女人。”
“在他幻想中的牺牲品都是男性,”埃莉说,“他没把女人当作有价值的对手。他也没有太强的性欲——当他强奸那个女人时,他的阴茎只不过成为了他的另一种武器。”
“他自我的一种扩充,就像他所有的武器一样,”杰弗森说,“他比我曾经接驳过的所有士兵都更加痴迷于各种各样的武器。”
“他热爱自己的职业。我认识的一些家伙可以和他相处得很好。”
“这点我毫不怀疑,”马蒂说,“正因为这点,研究他的情况才会显得如此重要。猎手/杀手排的某些人具有类似的个性特征。我们必须找出一种方法使这种事情不再发生。”
很好的解脱,我并没有说出来。“那么明天你不和我一起去了?留在这里?”
“不,我还是要去波特贝洛的。杰弗森医生继续研究英格拉姆的情况,看看把药物和心理治疗结合在一起是否能使他恢复正常。”
“我不知道是否该祝你好运。我真的宁愿他保持现在这个德行。”也许只是我的想象,但是,我认为那个杂种听到这句话后表情有点变化。也许我们应该把马蒂独自一人送往波特贝洛,让我留在这里嘲笑、辱骂他,或许这样可以使他从紧张性神经分裂症中走出来。
朱利安和马蒂与那个前来追杀阿米莉亚的女人前后只差了几分钟就可以在瓜达拉哈拉机场相遇。他们登上了一架飞往波特贝洛的军事航班,而此时,那个女人乘坐机场的出租车,朝着与诊所临街而立的那家旅馆驶去。理所当然的是,杰弗森和二十人集团中的两人,埃莉和老兵卡梅伦在那儿。
杰弗森和卡梅伦吃完了早点,正在旅馆的酒吧里消磨时间,这时这个女人走进来,要了一杯咖啡,准备带回她的房间里。
他们两人全都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就像一个美女进来后所有男人都会做的那样,但是,卡梅伦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杰弗森大笑起来,装出一副时下流行的滑稽演员的样子,“吉姆……你要是再这样用眼睛盯着她看,她准会过来赏你一巴掌。”他们两人都是在洛杉矶的底层黑人贫民窟出生的,从同一个起点走到今天,走在一起,成为了朋友。
他转过头来,一脸谨慎地小声说道:“泽姆,她也许不只是赏我个巴掌,她可以随随便便就杀掉我。”
“什么?”
“我敢说她杀过的人比我曾经杀过的还要多。她有那种狙击手的眼神:每个人都是一个潜在的靶子。”
“她确实把自己弄得像一个士兵。”他瞟了她一眼收回目光说,“也许她是某种病人。强迫症患者。”
“我们别邀请她与我们共桌如何?”
“好主意。”
但是,当他们几分钟后离开小酒吧时,与她又再次相遇了。她正试着和一个晚班店员沟通,那是一个被吓坏了的十几岁的小姑娘,她并不精通英语。加维拉的西班牙语更加糟糕。
杰弗森走上前去帮忙,“——我能帮你什么忙吗?”他用西班牙语说。
“你是美国人,”加维拉说,“你能不能问问她是否曾经见过这个女人?”她手里拿的是布雷兹·哈丁的照片。
“——你知道她在问什么。”他对这个店员说。
“是的,我知道。(西班牙语)”这个女孩摊开两手,“——我曾经见过这个女人,她来这里吃过几次饭。但是,她不住在这儿。”
“她说她不清楚,”杰弗森翻译道,“对于她来说,大多数美国人看起来都非常相像。”
“你见过她吗?”加维拉问。
杰弗森仔细地端详着照片。“我没有见过,吉姆?”卡梅伦走了过来,“你见过这个女人吗?”
“我想是没见过。很多美国人来来去去的。”
“你们是来这间诊所?”
“做咨询的。”杰弗森意识到他犹豫的时间有点太长了,“她是个病人吗?”
“我不知道,我就知道她在这里。”
“你找她干什么?”卡梅伦问。
“就想问几个问题。政府的事务。”
“好吧,我们会留意这个人的。你是……”
“弗朗辛·盖恩斯。126号房。非常感激你们给我提供的任何帮助。”
“一定。”他们看着她走远。“是大难临头,”卡梅伦轻声地说,“还是小事一桩?”
“我们必须弄到她的照片,”杰弗森说,“把照片传给马蒂的将军。如果是军队的人在追踪布雷兹,他也许可以干掉她。”
“但你并不认为她是军队的人。”
“你呢?”
他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当她看你的时候,当她看我的时候,她首先盯着咱们胸部的中间,然后再看两眼之间,就像在瞄准。在她旁边我不会做出任何突然的举动。”
“如果她是军队上的人,她就是一个猎手/杀手。”
“当我在军队服役的时候,还没有这个名词呢。但是,我们总是能容易地认出跟自己类似的人,而且我知道她曾经杀过很多人。”
“一个女英格拉姆。”
“她甚至有可能比英格拉姆更加危险。英格拉姆更愿意以本来面目示人,而她看起来就像……”
“是的。”杰弗森看着由于她的出现而增色不少的电梯门,“她当然像。”他摇了摇头,“我们拍张她的照片,等门德兹回来后,把照片带到诊所去查证一下。”门德兹现在正在墨西哥城里寻找一些纳米炉需要的原材料,“他发现一个疯狂的女人闯进了圣巴托罗缪修道院。”
“没有可比性,”卡梅伦说,“那个女人很丑,还长了一头鬈曲的红头发。”
事实上,那个丑女人正是她戴了假发和压力面具后装扮的。
我们顺顺当当地进入了三十一号大楼,没有遇到任何麻烦。对于他们的电脑来说,马蒂是一位将大部分职业生涯用在学术岗位上的准将,而我在某种程度上还是以前的那个我。
或许不是。记忆修整做得天衣无缝,但是我想,如果我与自己以前排里的任何人接驳(本来作为一项安全措施,应该尽量避免这种情况的,我们只不过很幸运罢了),他们都会立即发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他们都曾察觉到过我的问题,用一种言语无法形容的方式,他们总是“在那里”,总是帮助我度过一天又一天。我太健康了。这改变就像一位老朋友出现在你面前,但却不再拖着一条残疾了一辈子的坏腿一样显而易见。
受命为我安排一个可以帮得上忙的职位的牛顿·瑟曼中尉是一个怪人:他起初是一名机械师,但是由于逐渐对接驳状态开始反感——这给他带来了剧烈的头痛,对于他或者与他接驳在一起的任何人来说这都不是件有趣的事。我当时奇怪为什么他们会把他调到三十一号大楼,而不是让他退职;很显然,他对此事也充满了疑惑。他刚刚调到这里两周的时间。回想起来,显然他也是作为整体计划的一部分被安置在这里的。多么大的一个错误啊!
三十一号大楼按照其内部工作人员的军衔来分的话,真有些机构臃肿、头重脚轻的味道:八名将军、十二名上校、二十名少校和上尉以及二十四名中尉,加起来一共六十四名长官,管理着五十名军士和二等兵——而其中有十人仅仅是警卫,在没有重大事件发生时,并不能算作真正可以调配的人员。
在我恢复自己全部的记忆之前,我记忆中的那四天时间显得既模糊又混乱。我被分配在一个既耗时间又无挑战性的毫无存在必要的岗位上,主要工作就是核实计算机对于资源分配的准确性——多少只鸡蛋或子弹供给到哪里。意外的是,我从来没有发现一处错误。
在我其他那些毫无挑战性的职责里面,有一项职责被证明是最重要的,其他的所有职责都不过是对它的一种掩饰:“警卫军情报告记录”或者形势报告记录。每小时我进入系统与警卫机械师们接驳,向他们询问“军情报告”。我有一张表格,里面有许多方框,我要根据他们每小时的报告在这些方框里打勾。我做的所有事情无非就是在写着“无异况”的格子里打勾: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是典型的官僚主义无所事事型工作。如果确实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在我的控制台上有一个红灯会亮起,提醒我与警卫们接驳——到那时我就可以真正填写一张表格了。
但是,我根本没考虑到以下的明显事实:在这栋大楼里,他们需要一个人来检查操作警卫兵孩的机械师的真实身份。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我正坐着,大约在军情报告的前一分钟时,控制台上的红灯突然闪了起来。我的心跳突然停顿,然后我接入了系统。
联络人不是往常的赛克斯中士了。是卡伦,还有我以前排里的另外四名队员。搞什么鬼?
她迅速地传给我一个格式塔:相信我们。你已经经过了记忆修整,这样我们才能通过特洛伊木马的方式进入到这里。然后是关于这个计划的主要大纲和令人难以置信的木星工程发展前景。
我头脑发麻地向他们发出了肯定的信号,断开接驳,在“无异况”格子里打了个勾。
难怪这几天我的头脑会如此混乱。电话响了起来,我按下接听键。
是马蒂打来的,他穿着医院的绿色制服,脸上的表情不冷不热,“我已经跟你预约好了下午两点为你做个脑部小手术。等你值完班,是否想过来做一下准备?”
“这是我一整天里听到的最好的提议了。”
这不仅是一场不流血的政变,还是一场悄无声息、无人察觉的政变。一名机械师与他或她的兵孩之间的链接仅仅只通过一个电子信号,在适当的位置有应急机制可以切换这些链接。在经过类似波特贝洛大屠杀那样的突发事件后,所有的机械师都失去了操作能力,系统仅用几分钟的时间就可以从几百到几千英里之遥接入一个新的排。(实际的距离限制大约是三千五百英里,这样的长度即使是以光速传输都会有微小的延迟。)
马蒂所做的就是把一切都设置好,只要按动一个按钮,在三十一号大楼底层的五个警卫机械师将会全部与他们控制的兵孩断开接驳;与此同时,这些机器的控制权将会切换到朱利安所在排的五名成员手中,而此时朱利安是三十一号大楼中唯一二个可以注意到这些变化的工作人员。
刚刚接管五个兵孩后,他们做的最大胆的事就是,从警卫队指挥官佩里上尉那儿向五名巡逻警卫传达一条“命令”,要求他们必须立刻到2H房间报到,接受紧急接种疫苗。他们走进房间坐下来,一个漂亮的护士给他们每人打了一针。然后,她安静地站在他们身后,而他们全都进入了梦乡。
从1H到6H的房间属于医疗区,这里将要忙起来了。
一开始,马蒂和麦吉安·奥尔还可以完成所有的插件安装手术。在H座唯一卧床不起的病人是一个患有支气管炎的中尉,当五角大楼下达隔离三十一号大楼的命令时,他被转移到了基地医院。平时每天早晨过来的那位医生,现在也无法进入这里了。
不过,政变后的当天下午,有两名新医生进入了大楼。他们是塔尼娅·西奇威克和查尔斯·戴尔,是从巴拿马调来的拥有百分之九十八手术成功率的接驳小组。他们虽然被派往波特贝洛的调令弄得有些糊涂,但是也多少有点期望能来这里度度假——他们此前一直在战俘集中营为战俘安装接驳插件,每天安装十到十二个,这么快的速度既不可能让身体放松,也无法保证手术的平稳安全。
他们一安置妥当自己的住处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H座看看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马蒂让他们舒舒服服地躺在两张床上,告诉他们需要和一个病人进行接驳。然后,他把他们两人与二十人集团接驳在了一起,两人立刻认识到他们拥有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假期了。
但是,经过与二十人集团几分钟的深度交流后,他们很快就转变了——事实上,他们比该计划的大部分始作俑者都抱有更加乐观的态度。这样就简化了时间安排,因为不需要对西奇威克和戴尔进行人性化过程,就可以把他们拉入自己人的队伍了。
他们有六十四名军官要处理,其中只有二十八人已经安装了接驳插件;八名将军中安装了插件的只有两名。在五十名军士和二等兵中,有二十人安装了接驳插件。
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些已经安装过接驳插件的人弄上床,让他们与二十人集团接驳在一起。他们从单身军官的住处往H座拉过来十五张床,这样H座就拥有了四十个床位;对于另外九个人,他们可以在他们的房间里安装上插件接口。
但是,对于马蒂和麦吉安·奥尔两人来说,他们的首要任务是恢复朱利安失去的记忆——或者说尝试恢复。
手术一点也不复杂,一旦朱利安准备好后,整个过程完全是自动进行的,而且只需花费四十五分钟的时间。从手术对于病人的身体和精神健康方面的影响来看,该过程也是完全安全的。朱利安知道这一点。
朱利安不知道的是,这种手术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七十五,每四个人中大约就有一个要失去些什么。
朱利安失去了一个世界。
当我醒来时,有种脱胎换骨、兴高采烈的感觉。我能够记起过去四天里我曾经历的头脑麻木的状态,也能记起所有曾经从我头脑中取走的回忆的细节——因为能够回忆起自杀的念头和即将到来的世界末日的威胁而倍感高兴,这样的行为着实有点古怪——但是就我自身而言,这是可以为侵袭我肉心的那种不安感觉提供真实理由的重要佐证。
当马蒂一脸严肃地走进来时,我正坐在床沿上,盯着诺曼·洛克韦尔画的一幅可笑的士兵们报到的版画看,以前的回忆滚滚而来。
“出了什么问题?”我说。
他点点头,什么也没说,从床头柜上的一个黑色盒子里抽出两根接驳电缆,把其中一根递给了我。
我们接进插件,我打开了接驳开关,什么也没有发生。我检查了一下插件的连接,连接很牢固,“你收到什么信息了吗?”
“没有。手术后我也没法获得任何信息。”他把自己的电缆放了回去,然后把我的也放了回去。
“怎么回事?”
“有些时候人们会永久性失去我们移除的记忆——”
“但是我已经重新找回了所有的记忆!我确信!”
“——有时他们会失去接驳的能力。”
我感觉冷汗渗出了我的手掌、前额和腋下,这话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是暂时性的?”
“不,就像布雷兹的情况一样。这样的事也曾经发生在罗瑟将军身上。”
“你以前就知道的。”失去接驳的不舒服的感觉现在转变成了愤怒。我站起来,朝他逼了过去。
“我告诉过你你可能会失去……一些东西。”
“但你指的是记忆。我乐意放弃的是我的记忆!”
“这就是单向接驳的好处,朱利安。如果采用双向接驳,就不能因为忽略某个问题而对别人撒谎。如果你曾经问过我,‘我是否会失去接驳的能力?’我是必须要告诉你的。幸运的是,你没有问。”
“你是一名医学博士,马蒂。医生宣誓誓言的第一部分是怎么说的?”
“‘不伤害病人。’但是,在得到那一纸文凭之前我做过很多事,而在那之后,我又经历了很多事情。”
“也许你最好在开始解释之前离开这里。”
他没有离开,“在战争中你是一名士兵,现在你是一个伤员;而你失去的那一部分——仅仅是一部分——确实保护了你的排,使他们可以安全地进入三十一号大楼。”
我没有打他,而是重新坐回到床上,与他保持着距离,“你听起来就像一个该死的战争男孩。一个为和平而战的战争男孩。”
“也许是吧。你必须要知道我对这一切感到多么的难受。我知道我背叛了你的信任。”
“是的,不错,我对此的感觉也是糟透了。为什么你不赶紧离开这里呢?”
“我宁可待在这里和你谈谈。”
“我想我已经想通了。去吧,你还有几十个人需要做手术呢。在这个世界尚有一丝被拯救的机会时,忙你的去吧。”
“你真的仍然相信这点。”
“我还没有时间考虑这点呢,但是不错,如果你放回我思维中的关于木星工程的记忆是正确的话,如果上帝之锤组织真的存在的话,那么必须得做些什么了。你正在挽救这个世界。”
“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这种‘好点了’的感觉就像一个人失去了一只胳膊。我的情况还可以。我会学着用另一只手去刮胡子。”
“我不想就这样离开你。”
“就什么样?赶快从我的视线中消失吧。没有你的帮助我能想通的。”
他看了看手表,“他们在等着我呢。手术台上还有欧文斯上校需要我去做手术。”
我挥挥手示意他离开,“快去做手术吧。我会好起来的。”
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站起身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我在上衣口袋中摸索着。药丸仍然还在。
再回溯到瓜达拉哈拉的那天早晨,杰弗森已经警告过布雷兹躲起来。这不成问题,她和埃莉·摩根躲在几条街区以外的地方,正忙着整理警告全世界有关木星工程带来的灾难的各种不同的版本。
当时,杰弗森和卡梅伦在小酒吧里坐了几个小时,一个微型照相机放在他们之间的桌子上,监视着电梯口。
他们差一点错过了她。当她再次出现时,她如丝般光滑的金发被藏进了一个鬈曲的黑色假发套中;她穿的服装很保守,露出的皮肤也被伪装成了典型墨西哥人的橄榄色;但是,她没有掩饰她那完美的身段以及走路的姿态。
杰弗森突然停止了谈话,悄悄用他的食指旋转着照相机。他们两个人懒洋洋地看着她走出了电梯。“怎么了?”卡梅伦轻声问道。
“那就是她。打扮得像个墨西哥人。”
卡梅伦及时地扭过脖子,正好看到她穿过旋转门走出去,“老天啊,你是对的。”
杰弗森把照相机拿到楼上,给雷打了电话——马蒂不在的情况下,他和门德兹负责协调内部事务。
雷正在诊所里,他下载了她的照片后研究了一下,“没问题。我们会留意她的。”
不到一分钟后,她走进了诊所。金属探测器没有探测到她的两件武器。
但是这次,她并没有掏出一张阿米莉亚的照片询问是否有人曾经见过她;加维拉知道阿米莉亚一定到过这里,她把这里想象成敌人的地盘。
她告诉接待员说,她想谈谈关于安装接驳插件手术的事宜,但是除了这里的负责人以外,她拒绝跟任何人商量此事。
“斯潘塞医生正在做手术,”接待员说,“最少需要两个小时,也许要三个小时。这里还有很多其他人可以——”
“我可以等。”加维拉坐在一张长椅上,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门口的情况。
在另一间屋子里,斯潘塞医生正与雷在一起,通过监视器观察着这个正在向门口张望的女人。
“他们说她很危险,”雷说,“可能是某种间谍或刺客。她在找布雷兹。”
“我不想跟你们的政府结怨。”
“我说过她是政府的人吗?如果她是政府官员,她为什么不出示政府的证件呢?”
“如果她是一个刺客的话也不会出示的。”
“政府里没有刺客!”
“噢,真的吗?你是不是还相信你们的圣诞老人真的存在?”
“我的意思是,不,她不是朝着我们来的。有一个疯狂的宗教组织在追杀马蒂和他的人。她要么是这个组织中的一员,要么就是受雇于这个组织。”他把她在旅馆中的可疑举动告诉了斯潘塞。
斯潘塞盯着她的图像看了一会儿,“我相信你是对的。我曾经研究过上千张脸。她是斯堪的纳维亚人,而不是墨西哥人。她也许染黑了她的金发,也许戴了一个假发套。但是,你指望我能对她做点什么呢?”
“我想你不能仅仅是把她锁起来,然后丢掉钥匙。”
“拜托。这里不是美国。”
“嗯……我想跟她谈谈,但也许她真的很危险。”
“她既没有刀,也没有枪。她一进门就可以检查出这些的。”
“嗯。不知道我能不能从你那里借一个带着枪的家伙,在我们谈话时盯紧她。”
“就像我所说的——”
“‘这里不是美国。’把楼下那个带着冲锋枪的老男人借给我怎么样?”
“他不是为我工作的,他是看管车库的。如果这个女人没有携带武器,她到底能有多危险呢?”
“比我要危险得多。很可惜我所学的知识里没有关于暴力犯罪的内容。你能不能给我一间屋子,我可以在里面与她谈话,然后再派一个人监视这间屋子,以防她决定揪下我的脑袋再把我殴打至死?”
“这很容易。带她去一号房间。”他拿起遥控器按了一下,屏幕上显示出了一间会客室,“这是一间专门为了安全考虑设置的房间。把她带到那里,我会盯上十到十五分钟;然后我会叫别人继续来盯着的。
“这些亡命徒(西班牙语)——你们称之为亡命徒的——一切事情就是因为他们而起吗?”
“和他们有关系。”
“但是他们并无恶意,不过是一群糊涂的人——还有应该叫什么,亵渎神明?但是,除了对他们自己的灵魂以外,对别人构不成任何伤害。”
“不是这样的,斯潘塞医生。如果我们可以接驳的话,你就能够理解我是多么害怕她了。”为了保护斯潘塞,知道整个计划的人都不能与他进行双向接驳。斯潘塞把这种情况看成是美国人典型的多疑症。
“我有一个男护士,非常的肥……不,是非常的壮——管他呢,他得到了空手道的黑带。他会和我在一起监视。”
“不行,等他赶到楼下的时候,她可能已经杀死我了。”
斯潘塞点点头,想了一下,“我让他到隔壁那间房子里去,带上一个呼叫器。”他拿起遥控器,按了一个钮,“就像现在。这样就可以叫到他了。”
雷出去上了趟洗手间,在那里他什么也干不成,只能检查一遍他的武器:一个钥匙环和一把瑞士军刀。再回到观察室时他见到了拉罗——他的胳膊和雷的大腿一样粗。他不说英语,走起路来小心翼翼,因为他知道身边的东西是多么的脆弱。他们一起下了楼。拉罗钻进二号房间,雷走进了大厅。
“女士?”她抬头看着他,典型的瞄准动作,“我是斯潘塞医生。您是?”
“简·史密斯。我们可以找个地方谈谈吗?”
他把她领到了一号房间,这里比在监视器中看到的面积要大一点。他示意她坐到沙发上,然后拉过来一把椅子。他跨坐在椅子上,这样椅子靠背在他们两人中间形成了一道保护屏障。
“我能帮您些什么?”
“你有一个病人名字叫做布雷兹·哈丁,布雷兹·哈丁教授。我必须找她谈谈。”
“首先,我们不对外公布我们客户的名字。其次,我们的客户也不总是留给我们他们真实的姓名。史密斯女士。”
“你是谁?说真话。”
“什么?”
“我的资料上显示斯潘塞医生是个墨西哥人。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带着波士顿口音的墨西哥人。”
“我向你保证我是——”
“不。”她把手伸向腰带,拔出一把似乎是用玻璃制成的手枪,“我没有时间跟你绕圈子了。”她的脸色变得阴沉、坚决,充满了愤怒,“你现在就悄悄带着我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直到我们找到哈丁教授为止。”
雷犹豫了一下,“如果她不在这里呢?”
“那我们就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在那里我可以把你的指头全都切下来,一根接一根的,直到你告诉我她在哪儿为止!”
拉罗轻轻地打开房门,端着一支巨大的黑色手枪,摇摆着身躯闯进来开始瞄准。她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开枪打中了他的眼睛。这支玻璃手枪几乎完全是消声的。
他扔掉手枪,单膝跪了下来,两只手蒙在脸上,开始发出像女孩子一样的嚎叫。紧接着,她的第二颗子弹削掉了他上半个脑袋,他向前安静地仆倒在血泊之中,脑浆流了一地。
她说话的声调一点也没变:严肃、淡漠。“你看见了,要想活到今天晚上的唯一出路就是跟我合作。”
雷盯着地上的尸体,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站起来,我们走。”
“我……我想她不在这儿。”
“那么在哪儿——”她的说话声被门和窗户上方的金属百叶窗落下的咔嗒声打断了。
雷听到一种微弱的咝咝声,不由回想起了马蒂曾告诉他发生在圣巴托罗缪修道院审问室里的故事。也许这栋建筑与修道院是由同一个设计师设计的。
显然她并没有听到这种声音——在靶场待的时间太多了,但是她四处张望之下,看到了电视摄像头像一截铅笔头似的从房间天花板的一个墙角伸出来对着他们。她把他拽到摄像头前面,用手枪顶着他的脑袋,“你们有三秒钟的时间把那个门打开,否则我就杀了他。现在已经是第二秒。”
“史密斯夫人!”一个声音在房间中响起,“要打开那个门,需要一个,怎么说来着,猫(西班牙语)……一个插件。需要用两分钟,或者三分钟。”
“给你两分钟时间。”她看着自己的表,“现在开始。”
雷突然后背着地倒了下来。他的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地板上。
她发出一种厌恶的声音。“懦夫。”接着几秒钟之后,她自己也开始摇晃起来,然后重重地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她用双手举起手枪,摇摇晃晃地对着雷的胸部开了四枪。
我的单身军官宿舍里有两间屋子——一间是卧室,另一间是“办公室”。所谓的办公室只是一个灰色的小房间,里面仅能容下一个冰箱、两张硬椅子,以及放在一个简单的通讯控制台前的一张小桌子。
在桌子上面,摆着一瓶葡萄酒和我最后的晚餐:一粒灰色的药丸。我有一本黄色的留言簿和一支笔,但是,我想不出任何可以写下来的晦涩的遗言。
电话响了。我等它响了三次,然后说了一声“你好”。
是杰弗森打来的电话——我的精神病治疗医生,在最后一刻来挽救我的生命。我决定等他一放下电话,就吞掉那颗药丸。
但是,就像这个屋子和桌上的药丸一样,杰弗森的脸也是灰色的,而且更加接近苍白而不是发黑。自从我母亲打电话来告诉我弗兰西姑妈去世的消息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任何人有这样的脸色。“怎么了?”我说。
“雷死了。他被一个他们派来追杀布雷兹的刺客杀死了。”
“‘他们’?上帝之锤?”屏幕顶端晃动的银色闪光条意味着我们之间的通讯已经被加密了,我们可以在电话中谈任何事情。
“我们认为她是他们中的一员。斯潘塞医生现在正在往她脑袋上钻眼,安装接驳插件。”
“你们怎么知道她是去追杀阿米莉亚的?”
“她有阿米莉亚的照片,还在这里的旅馆四处打探消息——朱利安,她没有任何理由就杀死了雷,此前她还杀死了另一个男人。她带着一支枪和一把匕首竟然通过了诊所的安检,可能是某种塑料制造的。我们都被吓坏了,万一她不是一个人来的怎么办?”
“上帝啊。他们一直跟踪我们到了墨西哥?”
“你能赶过来吗?布雷兹需要你的保护——我们全都需要你!”
实际上,我感觉自己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你们需要我赶去做一名士兵?”这些曾经当过职业狙击手和杀人犯的家伙现在却需要我的保护!
斯潘塞断开他的插件,朝窗户走去。他把百叶窗拉到最顶端,斜视着升起的太阳,打着哈欠。他转向被牢牢绑定在一个轮椅上的女人。
“夫人,”他说,“你是个极度变态的疯子。”
杰弗森已经在一分钟前断开了接驳。“以我的职业观点来看,这个称谓也是正确的。”
“你们所做的完全是非法和不道德的,”她说,“侵犯了一个人的灵魂。”
“加维拉,”杰弗森说,“如果你真有灵魂的话,我在你的身体里为什么找不到?”她拼命地扭动着身体想挣脱束缚,轮椅随着她的动作在他面前晃动起来。
“不过她说得确实有道理,”他对斯潘塞说,“我们不能把她移交给警察。”
“我会,就像你们美国人说的那样,无限期地对她进行观察。一旦她好起来,她就可以走了。”他挠着下巴上的胡茬说,“至少要等到九月中旬。你也认为应该这样做吧?”
“我不会进行数学分析,但朱利安和布雷兹可以,而且他们对此不会有任何疑议。”
“上帝之锤就要落下了,”加维拉说,“无论你们做什么都无法阻止它。”
“噢,闭嘴。我们能不能给她找个地方?”
“我有一间你们称之为‘橡皮房’的屋子,还没有哪个精神病人能从那里逃出去。”他用对讲机安排一名叫做路易斯的男人过来把她带到那里去。
他坐下来看着她,“可怜的拉罗,可怜的雷。他们没有发觉你是个什么样的妖怪啊。”
“当然不会了。男人们只会把我看成他们发泄欲望的工具。他们为什么要去害怕一个阴道呢?”
“关于这点,你很快就会发现很多理由。”杰弗森说。
“继续威胁我吧。我不怕被强奸。”
“这种关系要比强奸亲密得多。我们准备把你介绍给一些朋友。如果你有灵魂的话,他们会找到它的。”
她什么也没有说。她明白他的意思;通过与他的接驳,她知道了二十人集团的事。她第一次开始看起来有些畏惧了。
有人敲门,但进来的却不是路易斯。“朱利安,”杰弗森说着做了个手势,“她在这儿。”
朱利安打量着她,“她和我们在监视器上看到的圣巴托罗缪修道院里的那个女人是同一个人?真难以相信。”她正用一种古怪的表情盯着他看,“什么?”
“她认识你,”杰弗森说,“当英格拉姆试图把布雷兹绑架出火车站时,你跟在他们的后面。她以为你和英格拉姆是一伙的。”
朱利安朝她走过去,“好好看着我。我要让你梦见我。”
“我好害怕哦。”她说。
“你到这里来追杀我的爱人,结果杀死了我的一个老朋友,还有另外一个男人。他们说你连眼都不眨。”他的手慢慢地朝她伸过去。她试着躲开,但是他掐住了她的喉咙。
“朱利安……”
“噢,别担心。”轮椅上的轮子是锁定的。他缓慢地向前推着她的喉咙,她连人带轮椅一起向后倾斜。在处于平衡点的时候,他抓住了她,“你将会发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善良。他们只想帮助你。”他放开了手,轮椅带着刺耳的响声翻倒在地上。她哼了一声。
“不过,我不是他们中的一员。”他用两手和膝盖着地趴下来俯视着她的脸,“我不够友善,而且我也不想帮助你。”
“这样做对她不起什么作用,朱利安。”
“这不是为了她,是为了我自己。”她想朝他吐口水,但没能吐到他身上。他站起来,漫不经心地把轮椅转回垂直的位置。
“这不像是你的作风。”
“我也不像本来的我了。马蒂根本没有跟我说过我可能会失去接驳能力的任何事!”
“你不知道记忆操作中可能发生那样的事情?”
“不知道。因为我没有问。”
杰弗森点了点头,“这就是为什么最近没有安排你和我见面的原因。你很可能会向我询问这方面的事情的。”
路易斯走进了房间,斯潘塞向他们俩介绍了一下,然后路易斯便把加维拉推了出去,其间他们俩什么也没说。
“我认为比那要阴险得多,用了更多的花招。”朱利安说,“我想马蒂需要一个曾经当过机械师、了解士兵的技能,但是对人性化程序免疫的人。”他用拇指指向斯潘塞。
“他现在知道全部情况了?”
“精华部分。”
“我认为马蒂想让我变成现在这样,以防有需要暴力的情况发生——就像你,当你打电话叫我来保护布雷兹时,你暗示的是同一个意思。”
“嗯,这只不过是——”
“你也是对的!我现在太他妈的疯狂了,以至于我能杀死一个人!难道这还不疯狂吗?”
“朱利安……”
“噢,你不会使用‘疯狂’这个词的。”朱利安压低了声音,“但是很古怪。是不是?我好像有几分恢复原样了。”
“那也可能是暂时的。你有权愤怒。”
朱利安坐下来,两只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好像要束缚住它们一样,“你们从她那里知道了些什么?还有其他的刺客在城里或正在赶来吗?”
“实际上,她知道的唯一的另一个刺客是英格拉姆。不过,我们知道了她上级的姓名,而且他一定与高层联系紧密。他是布雷斯代将军。他也是下令禁止发行你们的论文,并派人杀掉布雷兹搭档的人。”
“他在华盛顿?”
“五角大楼。他是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署(DARPA)的副部长。”
朱利安差点笑出声来,“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署时时刻刻都在枪毙各种研究计划。我以前还从没听说他们会去谋杀一名研究者。”
“他知道她来瓜达拉哈拉的消息,包括她要去一个接驳诊所,但他知道的全部也只有这些。”
“这里有多少个诊所?”
“一百三十八个,”斯潘塞说,“哈丁教授在这里做完手术之后,唯一能透露她真名的就是我自己的办公室记录,以及那个……你管你签署的那个东西叫什么?”
“委托书。”
“对,那东西压在律师事务所的文件堆里——尽管如此,也不可能把它与这个诊所联系在一起。”
“我不想太过大意。”朱利安说,“如果布雷斯代需要的话,他可以采用与她相同的方法找到我们。我们留下了一些痕迹。墨西哥警察能够确认我们在瓜达拉哈拉——也许甚至还知道我们在这儿——他们很容易接受贿赂的。对不起,斯潘塞先生。”
他耸了耸肩,“这是事实(西班牙语)。”
“因此,我们得留意每一个从那扇门里进来的人。但是,阿米莉亚怎么办,布雷兹——她在附近吗?”
“大概有四分之一英里远,”杰弗森说,“我会带你去那儿的。”
“不用。他们可能会跟踪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我们还是不要增大他们的几率了。把那儿的地址写下来,我坐计程车去那里,途中换乘一次。”
“你想给她个惊喜?”
“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她跟别人住在一起?”
“不,不是。哦,是的,但那人是埃莉·摩根。没什么可担心的。”
“谁担心了?不过是问问而已。”
“我要说的意思是,我是否应该给她打个电话,告诉她你要过去?”
“对不起,我还没缓过来。去给她打……等等,不要打。电话有可能被窃听。”
“不可能。”斯潘塞说。
“迁就一下我?”朱利安看了看杰弗森写下来的地址,“很好。我先乘坐一辆计程车去市场(西班牙语),让自己消失在人流中,然后再钻进地铁里。”
“你的谨慎程度已经接近偏执狂的边缘了。”斯潘塞说。
“接近?实际上我早已过了那个边缘了。如果你最好的一个朋友刚刚剥夺了你一半的生命——而某位五角大楼的将军又派出刺客去追杀你的爱人,你能不成为偏执狂吗?”
“就像他们所说的,”杰弗森说,“就算是个偏执狂,也有可能被人跟踪。”
虽然我说过我要先去市场,但后来我还是先乘坐计程车到了T城,然后又坐地铁返回到市区。凡事小心一些总不为过。
我从一个小巷子钻进了阿米莉亚居住的汽车旅馆的院子。埃莉·摩根应的门。
“她在睡觉,”她近乎耳语般地对我说,“但我知道她一定愿意醒来。”她们的房间相邻。我走进房间,她在我身后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从睡眠中醒来的阿米莉亚温暖而柔软,身体上残留着她喜爱的熏衣草浴盐的香味。
“马蒂告诉了我发生的一切,”她说,“这一定可怕极了,就像失去了一个感觉器官一样。”
我无法回答她,只是把她拥得更紧一些,就这样待了一会儿。
“你知道那个女人和……和雷……”她开始有些口吃了。
“我已经去过那里了。我和她谈过。”
“那个医生准备和她接驳。”
“他们已经那么做了,一次高风险的快速插件安装。她是上帝之锤的成员,与英格拉姆在同一小组。”我告诉了她关于那个五角大楼里的将军的事,“我认为你在这里不安全。在瓜达拉哈拉的任何地方都不安全。她通过低轨道的间谍卫星,从圣巴托罗缪修道院一直准确地追踪我们到了这个诊所。”
“我们的国家利用卫星去监视自己的公民?”
“是这样的,这些卫星绕着整个世界旋转。他们只是不想多事地让它们转到美国上空的时候停下工作。”一台咖啡机嵌在墙面里。我一边跟她说着话,一边冲了一杯咖啡,“我觉得这个布雷斯代并不知道我们的准确方位,否则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就会是一个特种战斗小分队了,最少也会有一组人做她的后援,而不是她单独一个人。”
“从那些卫星上看到的实际图片是否能够精确到我们每一个人,还是只是那辆巴士?”
“那辆巴士和卡车。”
“这么说我可以离开这里,赶到火车站,然后悄悄溜到墨西哥随便哪个地方去,而卫星却无法发现我的行踪。”
“我不知道。她有一张你的照片,所以我们不得不假设布雷斯代可以把照片的复印件交给下一个职业杀手。他们也许可以去贿赂某个人,然后墨西哥的每一个警察都会四处寻找你的。”
“被通缉的感觉不错。”
“也许你应该跟我一起回波特贝洛去,潜藏在三十一号大楼里,直到情况好转为止。马蒂可以为你下个调令,也许两小时内就能搞定。”
“很好。”她舒展一下四肢,打了个哈欠,“还有几个小时可以继续研究一下这份论证,我希望你能再检查一遍;然后我们就可以在离开前,通过一部机场电话把这些资料发送出去。”
“好的。改变一下自己,做点物理学方面的研究也会是一种放松。”
阿米莉亚写了一份简明的论证,我在后面加了一条长长的脚注,说明了伪算子理论在这个体系中的适用性。
我还阅读了埃莉为大众传媒撰写的版本。对于我来说,这样的文章看起来没有什么说服力——没有数学——但是我想,最好还是对她的工作成果保持尊敬,闭牢自己的嘴巴。不过,埃莉还是感觉到了我的不安,她说这篇文章中没有用到数学知识就像写一篇关于宗教信仰的文章却不提上帝一样,但是编辑们认为,百分之九十的读者在遇到第一个方程式时就会止步不前。
我已经给马蒂打了电话。他正在做手术,一个助手回了电话,告诉我调令会在大门口等着阿米莉亚。他同时还传递了一个并不令人吃惊的消息,瑟曼中尉不会成为人性化人群中的一员。我们曾经期望让他与我的排接驳,那些被转化的士兵能够为他创造一个安详的精神环境,这可以消除引起他偏头痛的压力。但是情况并非如此,偏头痛最终不仅没有消退,而且还愈演愈烈。因此,他和我一样,他终生无法参与人性化过程。与我不同的是,他实际上是被软禁了起来,因为仅仅凭借着他接驳上去的那几分钟时间,他知道的事情就已经太多太多了。
我期待着与他谈谈,因为我们之间已经不再是官僚和奴才的关系了。我们之间突然具有了很多共同点,比如都是并非心甘情愿的前机械师。
同时,我突然与阿米莉亚之间也增加了更多的默契。如果说我失去接驳能力能带来什么好处的话,这就是最大的好处:它抹去了我们之间的主要障碍。从我的观点来看,我们是一对待在一起的瘸子,但最重要的是我们走到一起了。
与她一起工作的感觉非常好,只要能与她待在同一个屋子里我就知足了,这让我很难相信就在前天,我还打算要服毒自杀呢。
是的,我不再是“我”了。我想,我可以迟一些再去探询我是谁的问题,最少要等到九月十四日以后。到那时,这一切也许都不重要了,我也许已经化为无形了——不过是团等离子!
阿米莉亚收拾她的小旅行包时,我给机场打了电话询问航班号,并且证实了机场里有带长途数据传输的收费式电话。但是我很快又想到,如果调令已经在波特贝洛等着阿米莉亚了,我们也许可以免费乘坐军用班机。我给多索战区打了电话,没错,阿米莉亚现在已经是“布雷兹·哈丁上尉”了。有一个航班九十分钟后起飞,是一个货运空兵孩,如果我们不介意坐在长板凳上的话,里面的空间倒是大得很。
“我不知道,”阿米莉亚说,“既然我的军衔比你高,我是否应该坐在你的腿上。”
计程车飞驰至机场。阿米莉亚给她信任的朋友们上传了十二份论证的拷贝文档,附带上自己的个人信息,然后将拷贝文档上传到物理学和数学网的公众空间里。她把埃莉的版本同时粘贴到公众科学和大众新闻里,然后我们奔跑着去赶飞机。
匆匆赶到空军基地,而没有在汽车旅馆中苦等下一班商业航班这种做法也许救了他们一命。
他们离开汽车旅馆半小时后,阿米莉亚的邻屋响起了敲门声,埃莉去应门。从门镜中她看到了一个墨西哥女仆,系着围裙,拿着扫帚,长长的黑色鬈发衬托出她的美丽容颜。
她打开了房门,“我不会说西班牙——”扫帚把的末端插进了她的心窝,她摇摇摆摆地向后退去,蜷缩着身体倒在了地上。
“我也不会说,你这魔鬼。”那个女人轻而易举地把她拎起来扔进一张椅子里,“别出声,否则我杀了你。”她从围裙的口袋中拉出一卷防水胶带,把埃莉的两只手腕绑在一起,然后又绕着她的胸部和椅子靠背牢牢地缠了两圈。最后,她撕下一小块防水胶带,贴在埃莉的嘴上。
她抖落了身上的围裙。埃莉从鼻孔里喘着粗气,她看见这个女人围裙里面穿的是沾满血迹的医院蓝色病人服。
“衣服。”她撕掉了沾满血污的睡衣裤,原地转了一下身,性感有力的肌肉绷得紧紧的。通过敞开的双重门,她看见了埃莉的手提箱,“哈。”
她走进门去,回来时拿着一条牛仔裤和一件棉衬衫。“它们有些宽松,但是还能用。”她把衣服整齐地叠好,放在床脚上,撕开埃莉嘴上的胶带,让她可以说话。
“你没有穿那些衣服,”埃莉说,“因为你不想在衣服上溅上血——在我的衣服上溅上我的血。”
“也许我想让你兴奋一下。我想你是个同性恋,和布雷兹·哈丁两人独自住在这里。”
“当然。”
“她在哪儿?”
“我不知道。”
“你当然知道了。非要我伤害你不可?”
“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的。”她嗓音颤抖地咽了一口唾沫,“不管怎么样你都会杀了我的。”
“你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我能认出你来。”
她放肆地笑了起来,“我刚刚杀了两个警卫,从你们诊所里的高度安全区跑了出来。一千个警察都知道我长得什么样。我可以让你活下去的。”她弯下腰,像体操运动员一样灵活地从围裙口袋里拿出一把亮闪闪的手术刀。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埃莉点了点头,又咽了一口唾沫。
“现在,我庄严地宣誓,如果你诚实地回答我的问题,我不会杀死你。”
“你向上帝宣誓吗?”
“不,那是亵渎上帝。”她举起手术刀端详着它,“不过实话实说,就算你告诉我的全是谎话,我甚至也不会杀死你。我只会慢慢地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在我离开之前,我会割掉你的舌头,这样你就不能告诉他们关于我的事情。然后我还要切断你的双手,让你无法写字。当然,我会用这卷防水胶带替你止血。我想让你在遗憾中长命百岁。”
尿液滴到了地板上,埃莉开始抽泣起来。加维拉将胶带重新贴在她的嘴上。
“你的母亲难道没对你说过‘我要让你尝尝哭泣的滋味’吗?”她向下用力地刺下去,将埃莉的左手钉在了椅子上。
埃莉停止了哭泣,神情迟钝地盯着露在外面的手术刀把和手上汩汩流出的鲜血。
加维拉轻轻地摇晃了一下刀身,猛地将手术刀拔了出来。血流突然喷涌而出,她轻轻地将折叠好的面巾纸放在伤口上拍了拍,“现在如果我让你讲话,你能不能只回答我的问题,而不要号啕大叫?”埃莉筋疲力尽地点了点头,加维拉剥开了她半边嘴上的胶带。
“他们去了机场。”
“他们?她和她的黑人男友?”
“是的。他们要返回得克萨斯州。去休斯顿。”
“噢,你在说谎。”她把手术刀放在埃莉另一只手背的正上方,抬起铁锤般的拳头。
“巴拿马!”埃莉声嘶力竭地喊道,“波特贝洛。不要……请不要——”
“航班号?”
“我不知道。我听到他写了下来——”她用头指了指——“就在电话机的对面。”
她走过去,拿起了一张纸条,“‘墨西哥航空公司249航班。’我想他们太匆忙了,居然留下了这张纸条。”
“他们很匆忙。”
加维拉点了点头,“我想我也应该抓紧时间了。”她走回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牺牲品,“尽管你撒谎了,我也不会对你做任何可怕的事情。”她将胶带贴回到埃莉的嘴上,然后用另外一小块胶带封住了她的鼻子。埃莉开始疯狂地乱踢,使劲地前后晃动脑袋,但是加维拉设法用胶带绕着她的脑袋牢牢地缠了两圈,将嘴和鼻子上的两小块胶带缠得更牢固,切断了所有可能的空气来源。在挣扎中,埃莉掀倒了椅子。加维拉毫不费力地轻轻一抬,将椅子重新正了过来,就像几小时前朱利安对她所做的那样。然后,她慢慢地穿好衣服,盯着这个异教徒的眼睛,看着她慢慢地死去。
在我的单身军官宿舍的办公室里,等候着我们的是一条闪烁在控制台屏幕上的信息,加维拉制伏她的看守后逃走了。
没关系,在基地里,我们被锁在一栋被五角大楼下令隔离的大楼中,她对我们也束手无策。阿米莉亚担心那个女人可能会找到她住的地方,所以她给埃莉打了电话。没有人接电话。她留了言,警告她加维拉的事,并且建议她搬到城对面随便哪个地方去住。
从马蒂的时间安排表上来看,他现在正在手术室,在晚上七点之前不会闲下来的——还有五个小时。冰箱里有一些干酪和啤酒。我们悠闲地享用了一些零食,然后双双倒在了床上。这张床对于两个人来说有些窄了,但是我们都已经筋疲力尽了,任何平放着的东西都可以引发我们睡眠的欲望。她把头枕在我的肩膀上进入了梦乡,这还是很久以来的头一次。
控制台发出“砰砰”的响声,我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响声没有弄醒阿米莉亚,但是我笨拙地想从她旁边抽出身来的动作却弄醒了她。我的左臂已经麻木了,像根冰冷发麻的木头,我还浪漫地在她面颊上留下了一摊口水。
她擦着脸上的口水,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有电话?”
“接着睡吧。如果有什么情况的话,我会告诉你的。”我走进办公室,在身体的一侧甩打着麻木的左臂。我从冰箱里抽出一瓶姜汁汽水——不管以前这里住的是谁,这饮料肯定是他的最爱——坐在了控制台前:
马蒂将于19:15在食堂与你和布雷兹会面。
带上这个。
姓名 | 等级 | 植入 情况 | 人性化时间: 起始/完成 |
塔姆斯 | 一等兵 | 7·26/8·9 | |
雷诺德 | 一等兵 | ★ | |
宾尤 | 一等兵 | ★ | |
卓尔 | 技师 | ★ | |
莫内茨 | 中士 | ★ | |
福斯特 | 将军 | ★ | |
佩格尔 | 将军 | ★ | |
福克斯 | 上校 | ★ | |
莱曼 | 上校 | ★ | |
麦克内尔 | 上校 | ★ | |
劳伦兹 | 上校 | ★ | |
米利 | 上校 | ★ | |
思威姆 | 上校 | ★ | |
巴比 | 少校 | ★ | |
贝姆斯 | 少校 | ★ | |
卡颧特罗 | 少校 | ★ | |
迪克 | 少校 | ★ | |
丹那修 | 少校 | ★ | |
埃文斯 | 少校 | ★ | |
霍尔 | 少校 | ★ | |
华盛顿 | 少校 | ★ | |
格里芬 | 中尉 | ★ | |
海德 | 中尉 | ★ | |
雷克 | 中尉 | ★ | |
纽曼 | 中尉 | ★ | |
费恩 | 中尉 | ★ | |
斯坦博格 | 中尉 | ★ | |
且克 | 中尉 | ★ | |
瑟曼 | 中尉 | (X) | (X) |
弗莱德曼 | 中尉 | ★ | |
斯坦曼 | 中尉 | ★ | |
托马森 | 中尉 | ★ | |
乔克斯勒 | 中尉 | ★ | |
斯波亚 | 将军 | 7·27/2 | 7·28/8·11 |
皮奥 | 将军 | 7·27/2 | 7·28/8·11 |
玻尔丹 | 将军 | 7·28/2 | 7·29/8·12 |
纽恩 | 将军 | 7·28/2 | 7·29/8·12 |
霍佛 | 将军 | 7·29/2 | 7·30/8·13 |
科穆尔 | 上校 | 7·27/1 | 7·28/8·11 |
拉夫图斯 | 上校 | 7·2/1 | 7·28/8·11 |
欧文斯 | 上校 | 7·27/1 | 7·28/8·11 |
辛德 | 上校 | 7·27/1 | 7·28/8·11 |
斯塔灵 | 上校 | 7·27/1 | 7·28/8·11 |
汤米 | 上校 | 7·27/2 | 7·28/8·11 |
艾伦 | 少校 | 7·27/2 | 7·28/8·11 |
布莱克尼 | 少校 | 7·27/2 | 7·28/8·11 |
鲍勃 | 少校 | 7·27/2 | 7·28/8·11 |
德西宁 | 少校 | 7·28/2 | 7·29/8·12 |
爱德华 | 少校 | 7·28/2 | 7·29/8·12 |
福特 | 少校 | 7·28/2 | 7·29/8·12 |
林奇 | 少校 | 7·28/2 | 7·29/8·12 |
梅哲斯 | 少校 | 7·28/2 | 7·29/8·12 |
奈斯特 | 少校 | 7·28/1 | 7·29/8·12 |
佩利 | 少校 | 7·28/1 | 7·29/8·12 |
罗克斯 | 少校 | 7·28/1 | 7·29/8·12 |
范霍姆 | 少校 | 7·28/1 | 7·29/8·12 |
萨顿 | 中尉 | 7·28/1 | 7·29/12 |
维服尔 | 中尉 | 7·29/2 | 7·30/13 |
丹尼尔 | 中尉 | 7·29/2 | 7·30/13 |
萨格斯 | 中尉 | 7·29/2 | 7·30/13 |
约翰逊·B | 中尉 | 7·29/2 | 7·30/13 |
海泽汀 | 中尉 | 7·29/2 | 7·30/13 |
马克思贝利 | 中尉 | 7·29/2 | 7·30/13 |
拉那德森 | 中尉 | 7·29/2 | 7·30/13 |
戴尔 | 中尉 | 7·29/2 | 7·30/13 |
布特维尔 | 中尉 | 7·29/1 | 7·30/13 |
拉弗莱克 | 中尉 | 7·29/1 | 7·30/13 |
凯利 | 中尉 | 7·29/1 | 7·30/13 |
吉尔帕特里克 | 中士 | 7·27/2 | 7·28/11 |
米勒 | 中士 | 7·27/2 | 7·28/11 |
霍勒威 | 中士 | 7·27/1 | 7·28/11 |
加利森 | 中士 | 7·29/1 | 7·30/13 |
麦克劳克林 | 中士 | 7·29/1 | 7·30/13 |
洛维 | 中士 | 7·3/1 | 7·31/13 |
休斯 | 中士 | 7·30/1 | 7·31/13 |
史密斯·R | 中士 | 7·30/1 | 7·31/13 |
达菲 | 中士 | 7·30/1 | 7·31/13 |
秦 | 中士 | 7·30/1 | 7·31/13 |
司考尔 | 技师 | 7·30/2 | 7·31/13 |
威廉姆斯 | 技师 | 7·30/2 | 7·31/13 |
帕金斯 | 技师 | 7·30/2 | 7·31/13 |
亨特 | 技师 | 7·30/2 | 7·31/13 |
泰罗尔 | 技师 | 7·30/2 | 7·31/13 |
堪泽尔 | 一等兵 | 7·30/2 | 7·31/13 |
品奇 | 一等兵 | 7·30/2 | 7·31/13 |
海德 | 一等兵 | 7·31/1 | 7·31/13 |
布林肯 | 一等兵 | 7·31/1 | 8·1/14 |
梅里尔 | 一等兵 | 7·31/1 | 8·1/14 |
拉姆斯丹 | 一等兵 | 7·31/1 | 8·1/14 |
亚洛维奇 | 二等兵 | 7·31/1 | 8·1/14 |
桑托斯 | 二等兵 | 7·31/1 | 8·1/14 |
摩西 | 二等兵 | 7·31/2 | 8·1/14 |
坎特尔 | 二等兵 | 7·31/2 | 8·1/14 |
沃莱利 | 二等兵 | 7·31/2 | 8·1/14 |
斯堪兰 | 二等兵 | 7·31/2 | 8·1/14 |
帕默罗伊 | 二等兵 | 7·31/2 | 8·1/14 |
德贝利 | 二等兵 | 7·31/2 | 8·1/14 |
派斯克 | 二等兵 | 7·31/2 | 8·1/14 |
吉伯森 | 中士 | 7·26/09 | |
塔斯勒 | 中士 | ★ | |
佛里恩 | 中士 | ★ | |
敏特尔 | 中士 | ★ | |
雷蒙德 | 中士 | ★ | |
戈德史密斯 | 中士 | ★ | |
斯维尼 | 中士 | ★ | |
莱昂斯 | 中士 | ★ | |
加文 | 中士 | ★ | |
维斯特 | 技师 | ★ | |
路易斯哈赛尔 | 技师 | ★ | |
金 | 技师 | ★ | |
亚洛 | 技师 | ★ | |
斯潘德尔 | 二等兵 | ★ | |
沃伦 | 二等兵 | ★ |
这份花名册的内容很眼熟,里面列出了三十一号大楼中除我以外的全体工作人员名单。我在以前那份工作中可能每天都要看上数百次。
这张列表的排列顺序有些古怪,因为它的顺序和人的职责毫不相干(我一直把它当成一份值班表),但是仅用了一分钟我就明白过来了。前五个是这里的机械师警卫的名字,他们的兵孩被我的排队接管了。接着是关于所有已经安装接驳插件的军官的列表,他们从七月二十六日就被接驳在了一起,我推测他们所有人可能不在一个大组里。
同样的,在花名册的尾部除了几名警卫之外,全部是已经安装过接驳插件的军士和二等兵,他们也都在前天就被接驳在了一起。理论上讲,他们都会在八月九日那一天从战争中解脱出来。
在这两组人中间,大约有六十几是迄今为止仍然是没有接受接驳插件植入术的正常人。四名医生从昨天起开始为他们安装接驳插件。看起来似乎第一队每天做五个手术,而第二队——估计是运河区派来的那两位高手——一天要为八个人做手术。
我听到阿米莉亚在卧室中走动的声音,她换掉睡觉时穿的衣服,从卧室中走了出来。她正梳理着头发,身上穿的女服是一件我从来没见过的红黑相间的墨西哥服装。
“我还不知道你带了一套衣服呢。”
“这是斯潘塞医生给我的。他说这件衣服是为他老婆买的,但她穿起来不合适。”
“我才不信呢。”
她从我的肩膀上往下看,“许多人。”
“他们一天大约要做十二个手术,分成两队。我怀疑他们是否睡过觉。”
“嗯,不过他们得吃饭。”她看了看她的手表,“那个食堂有多远?”
“两分钟。”
“你为什么不换一下你的衬衫,顺便刮刮胡子?”
“去见马蒂?”
“是为了我。”她拽了拽我的肩膀,“快去。我想再给埃莉打个电话。”
我迅速地刮了一下胡子,找到了一件只穿过一天的衬衫。
“还是没人接,”阿米莉亚从另一个屋里说,“那家汽车旅馆的前台也没有人。”
“你想打电话跟诊所那边核对一下吗?或者杰弗森的汽车旅馆房间?”
她摇摇头,按下了打印按钮,“过了晚餐时间。她可能出去了。”花名册的复印件从打印槽中滑出来,阿米莉亚接住了,把它折好,放在她的皮包中,“我们去找马蒂吧。”
食堂很小,但出乎阿米莉亚意料的是,这里并非完全是自动化的服务。一些大众的简单食品由机器来加工,但是也有一个真正的厨房,里面有一个真正的厨师,朱利安认识这个厨师。
“瑟曼中尉?”
“朱利安,我还是忍受不了接驳的痛苦,所以我自愿到这里顶替达菲中士,帮忙做饭。不过,别抱太大期望,我只会做四五样东西。”他看着阿米莉亚,“您应该就是……阿米莉亚?”
“布雷兹。”朱利安说,为他们彼此做了介绍,“你和他们接驳过吗?”
“如果你的意思是‘你知道了吗’,是的,我知道了大体的计划。你从事数学研究?”他问阿米莉亚。
“不,我研究粒子物理学,为朱利安和皮特的数学应用做铺垫。”
他开始搅拌两份色拉。
“皮特,那个研究宇宙的家伙,”他说,“我在昨天的新闻上看到他了。”
“昨天?”朱利安说。
“你们没听说?他们发现他在某个岛屿上糊里糊涂地瞎逛。”瑟曼把他记得的那篇新闻报道的内容全部告诉了他们。
“但他没有回忆起任何关于那篇论文的事?”阿米莉亚问。
“我猜没有。如果他认为今年是2004年的话,他是不会记起论文的事的。你认为他能恢复记忆吗?”
“除非取走他记忆的人还保留着那些记忆,”朱利安说,“这事听起来好像不太可能。听起来他们的手术做得非常粗糙。”
“至少他仍然活着。”阿米莉亚说。
“不会给我们带来太多好处。”朱利安说完,发现阿米莉亚正看着他,“对不起。但这是事实。”
瑟曼将两份色拉递给他们,然后开始制作两个汉堡包。马蒂走进来,点了同样的食物。他们走到一张空着的长桌子末端。马蒂重重地一屁股坐进椅子里,从耳朵后面撕下了一片“速必醒”,“最好能睡上几小时。”
“你已经多长时间没睡过觉了?”
他低头看着表,但目光却无法集中在上面,“我不想知道。我们马上就要完成所有上校的接驳手术了。第二队人刚从小睡中醒来:他们要对汤米和那个外号叫托普基克的做手术,他的真名叫什么来着?”
“吉尔帕特里克。”朱利安说。
瑟曼送来了马蒂的色拉。“在瓜达拉哈拉,情况已经是一团糟了,”他说,“这些消息是在我离开二十人集团之前从杰弗森那里得来的。”大多数情况下瓜达拉哈拉和波特贝洛两地的通讯,是通过接驳电路完成的,而不是传统的电话——这样可以用更少的时间获得更多的信息,总之,每一个安装了接驳插件的人迟早都会知道的。
“是疏忽大意造成的,”朱利安说,“他们本应该对那个女人更加小心提防才是。”
“这是毫无疑问的。”瑟曼回去继续做他的汉堡包了。他们双方都不知道他们所说的是两件不同的事:他们曾经试着让瑟曼接驳了两次,当埃莉被无情杀害的消息传来时,瑟曼恰巧在接驳过程中。
“什么女人?”马蒂边吃边问。
朱利安和阿米莉亚互相对望了一下,“你不知道加维拉和雷的事?”
“不知道。雷遇到麻烦了吗?”
朱利安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吐了出来,“他死了,马蒂。”
马蒂的餐叉掉了下来,“雷?”
“加维拉是上帝之锤组织的一名刺客,她被派来追杀布雷兹。她偷偷把一支枪带进审问室,开枪杀死了他。”
“雷?”马蒂重复了一句。他们从上研究生时就是一对好朋友。他僵在原地,脸色惨白,“我怎么去对他妻子说?”他摇了摇头,“我是他的伴郎。”
“我不知道,”朱利安说,“你不能只是说‘他为和平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尽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真的。”
“同样真实的是,是我把他从安全、舒适的办公室中拉出来,将他推到了一个变态杀人狂的面前。”
阿米莉亚用两只手一起抓住了他的手,“现在别再为这事烦恼了。无论你怎么做,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的。”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就没指望自己的丈夫能在十四号之前回来。因此也许宇宙大爆炸可以使这件事变得无关紧要了。”
“更有可能的是,”朱利安说,“他最终将成为无数伤亡者中的其中一员。你最好还是等到这场该死的大动乱、这场不流血的革命结束后,再一起宣布吧。”
瑟曼悄悄地走过来,给他们端上了汉堡包。他已经偷听了很多对话,意识到他们还不知道关于埃莉的死讯,或许连加维拉逃跑的消息也不知道。
他决定不告诉他们这些。他们很快就会知道的。在这些消息滞后的时间里,他也许可以做些事情使事态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因为他不打算袖手旁观,看着这些疯子去破坏军队。他必须阻止他们,而且他清楚地知道该怎么做。
因为偏头痛的病根,妨碍了他与这些迷失方向的理想主义者进一步交流,但是,一些真实的信息也显现出来了。比如说布雷斯代将军的身份,还有他大权在握的职位。
布雷斯代的一个电话就可以使三十一号大楼陷入瘫痪。瑟曼必须要找到他,而且要快。“加维拉”可以作为他们之间的联络密码。
当我们回到宿舍时,控制台上有一条发给阿米莉亚的信息,让她用安全线路立刻与杰弗森进行通讯联络。他正在瓜达拉哈拉汽车旅馆自己的房间里吃晚饭。他挂肩的枪套里装着一把手枪,像个投镖手一样。
他在屏幕那端盯着我们,“坐下来,布雷兹。”她慢慢地坐在了控制台前的椅子上,“我不知道三十一号大楼应该有多安全。不过我认为它还不够安全。
“加维拉逃跑了。在追杀你的路上,她留下了一串尸体。她在诊所杀死了两个人,显然对其中一个进行了残酷的折磨,逼问出了你的住址。”
“不……噢,不!”
杰弗森点了点头,“你们刚一离开,她就赶到了那里。我们不知道埃莉临死前可能告诉了她些什么。”
这个消息对我的打击可能要比对她的更大。阿米莉亚曾经与埃莉同住一起,但是我曾经就生活在她的体内。
她的脸色变得苍白,说话时嘴唇几乎都没有动,“拷问她。”
“是的,然后直接赶往机场乘坐下一班飞往波特贝洛的航班。她现在应该就在城里的某处。你们必须得假设她已经知道了你们确切的方位。”
“她不可能进入这里的。”我说。
“没错,朱利安。她本来也不可能从我们这里逃脱的。”
“是的,好吧。你准备好接驳了吗?”
他用医生特有的谨慎眼光看了我一眼,“和你?”
“当然不是。和我的排。他们在这里站岗,可能用得着对那婊子的具体描述。”
“当然。对不起。”
“你告诉他们你所知道的一切,然后我们去坎迪那儿询问详细情况。”
“好吧……不过要记住加维拉曾经与我进行过双向接驳——”
“什么?可真够受的。”
“我们以为这段时间里她跑不掉的。要想从她那里套出所有的信息,这是唯一的方法,而且我们确实知道了不少。但是,你们必须要假定她记住了很多从斯潘塞和我这里得到的信息。”
“她没有记住我的住址。”阿米莉亚说。
杰弗森摇了摇头,“当时,我还不知道你的地址,斯潘塞也不知道,但是她知道整个计划的主要大纲。”
“该死。她可能已经把这个消息传出去了。”
“还没有。她在华盛顿有个上级,但她应该还没有跟他通过话。她极端崇拜他,严格地盲从他的每一道命令……我想在她不能说出‘任务完成’四个字时,她是不会给他打电话的。”
“这么说我们不能仅仅是躲着她,我们还要抓住她,让她无法泄露秘密。”
“把她锁在一个屋子里。”
“或者箱子里。”我说。
他点点头,挂断了线路。
“杀了她?”阿米莉亚说。
“没有必要。只需把她交给医生们,她会一直沉睡到世界末日的。”我想,这也许是真的。但是,没等多久,阿米莉亚和我就成这栋建筑中唯一能够杀戮的人了。
坎迪告诉他们的事情是令人恐惧的。不仅仅是因为加维拉的蛇蝎心肠,她的训练有素,以及她对于上帝和他的化身,布雷斯代将军的爱与敬畏——还因为对她来说,进入三十一号大楼要比朱利安预想得更加容易。该栋建筑的防御力量主要是针对军事袭击和暴乱来设计的,所以大楼里甚至连一处防盗报警系统都没有安装。
当然,她首先必须得混进基地。他们把所掌握的她的两种形象、她指纹的拷贝文件以及视网膜扫描图像全都发送给了基地门卫,对这个“危险武装分子”下达了严厉的羁押令。
瓜达拉哈拉机场没有保安摄像头,波特贝洛的机场则有很多。那天从下午到晚上,自墨西哥抵达的六架航班中下来的乘客没有一个看起来与她相像的,但那可能仅仅意味着她做了第三个伪装。有几个女人因为个头和体形与她相像,她们的形象也被传送给了基地门卫。
事实上,正如杰弗森预料的那样,加维拉犯了偏执狂的毛病,她虽然买了一张飞往波特贝洛的机票,但并没有使用。取而代之的是,她先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男人飞到巴拿马运河区。她在运河边发现一个喝醉酒的士兵,体形与她接近,于是她杀死了他,拿走了他的证件和制服;接着,她切掉了那个士兵的双手和脑袋,把它们包裹好,用最低的价格邮寄到玻利维亚一个虚构的地址去,把余下的尸体留在一家旅馆里;然后,她乘坐单轨铁路到达波特贝洛,在他们开始寻找她的前一个小时溜进了基地。
当然,她已经没有她的塑料手枪和匕首了,她甚至丢掉了用来对付埃莉的那把手术刀。基地里有成千上万件武器,但是除了几个看守和军警佩带的手枪外,所有的武器都数目清晰地锁在军械库中。为了一件武器杀掉一个军警听起来不是个好主意。她一路走到军械库,在周围闲逛了一会儿,假借看公告板上通知的机会观察了一下周围,然后在队列中排了几分钟后匆匆地离开了,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一样。
她走出了这栋建筑,然后又从后门重新绕了进来。利用脑中记下来的楼层平面图,她直接朝军械日常维护部走去。那里贴着一张值班表;她走进旁边的屋子里,找到了负责军械维护的专家,告诉他有一位费尔德曼少校想要求见。专家没有锁门便离开了,加维拉随后溜了进去。
她也许有九十秒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她得找到一件看起来可以正常工作、而且不会被很快发现丢失了的致命武器。
屋里面乱七八糟地叠放了一堆M-31,枪身上溅满了泥点,但是保养得很好。也许它们刚在军事演习中使用过——使用者应该是那些军官,别指望他们用完武器后还会把它们擦干净。她挑了一支,把它包在一块绿色的毛巾里,顺便拿了一盒爆破飞镖和一把刺刀。毒镖用起来效果会更好、更安静,但外面这一堆武器中没有毒镖。
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了外面。这里不像是那种一个士兵可以随意拿着轻型武器四处游荡的基地,所以她继续包裹着M-31,把入鞘的刺刀别在腰带上,藏进衬衣里。
绷住她乳房的绑带弄得她很不舒服,但她还是留下了它,如果这代价能多赢得一两秒突袭时间也值得了。制服有些宽松,使她看起来像一个略微有些胖的男人——个子矮小,胸部过于丰满。她走起路来很小心。
三十一号大楼看起来与环绕在它周围的那些建筑没有什么区别,只多出了一圈很低的电网和一个岗楼。黄昏时分,她走过岗楼,努力克制住突袭巡逻警卫凭借武力闯进大楼的冲动。利用盒子中的四十发子弹,她可以真正大开杀戒,但是,她从杰弗森那得知大楼里面由兵孩警卫值守。那个黑人朱利安的排队。朱利安·克莱斯。
不过,杰弗森医生对这栋建筑的楼层平面图却一无所知,而这正是现在她所需要的。如果她知道哈丁在哪儿的话,她可以在距离“猎物”尽可能远的地方制造一点麻烦,用来转移兵孩们的注意力,然后再去干掉她。但是,这栋建筑实在太大了,想趁兵孩们被引走的几分钟冒冒失失地闯进去找到她是不可能的。
当然,他们也正等待着她的到来。当她走过三十一号大楼时,并没有向那里张望。他们当然也知道关于那些折磨、凶杀的事。她有没有可能利用这一点去对付他们呢?让他们因为恐惧而疏忽大意?
不论她采取什么样的行动,都应该在大楼里面。否则,外面的武装力量就会做出反应,而哈丁届时将受到兵孩们的保护。
她猛地停了下来,然后逼着自己继续往前走。有主意了!在大楼外面制造一些麻烦,当他们发现真相时,设法让自己进到大楼里面,跟着那些兵孩找到她的猎物。
然后她就需要上帝的帮助了。如果人性化方案确实有效的话,兵孩们可能并不好战,但是仍然非常敏捷。她必须赶在兵孩们制伏她之前杀掉哈丁。
她充满了信心。上帝已经指引她走了这么远,他现在不会让她失望的。甚至那个女人的名字——布雷兹,都像她的使命一样邪恶。所有的一切都符合天意。
她转到角落里默默地祈祷了一会儿。一个孩子正在人行道上独自玩耍——这是上帝赐给她的礼物。
当控制台发出电话信号音时,我们两个正躺在床上聊天。打来电话的是马蒂。他神情疲惫但却面带笑容,“他们把我从手术室中叫了出来,”他说,“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从华盛顿带来了好消息。今天晚上哈罗德·伯利的访谈节目中播放了一段有关你们理论的内容。”
“支持性的?”阿米莉亚问。
“很显然。我刚刚看了一分钟,现在得回去工作了。这个节目现在应该已经链接到你们的数据队列中去了。看一看吧。”他一挂断电话,我们立刻找出了这个节目。
节目的开始画面是一个壮观的星系大爆炸场面,伴随着逼真的音效。然后画面中渐渐显现的是伯利的轮廓,像往常一样严肃,低头看着这场灾难。
“画面中的情景会是一个月后的我们将要面对的吗?这个问题在高尖端科学界掀起了轩然大波。不仅科学家们有各种各样的疑问,警方也一样。”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皮特的照片——满身污泥,凄惨无比,腰部以上完全赤裸,举着一张数字牌供警方拍照,“这是皮特·布兰肯希普,近二十年来世界上最受尊敬的宇宙学家之一。
“如今他甚至都搞不清楚太阳系里正确的行星个数。他认为自己生活在2004年——为自己二十岁的年纪却拥有一副六十四岁的躯体而迷惑不解。
“有人与他接驳并诈取了他全部的回忆,一直到2004年。为什么?他知道些什么?这位是西蒙尼·马洛特,联邦调查局神经病理学法医组负责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出现在屏幕上,身后是一堆亮闪闪的设备,“马洛特博士,关于应用在这个男人身上的手术水平问题您有什么看法?”
“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应该进监狱,”她说,“他们使用了精密的设备,或者说滥用。微观人工智能定向调查表明,他们起初试图抹去最近的一段特定记忆,但是他们数次尝试都失败了,最后他们使用一股强大的能量抹掉了大片的记忆。这是对于人格的谋杀,而且正如我们现在知道的,它毁灭了一颗伟大的头颅。”
阿米莉亚在我旁边叹息着,几乎快要哭了,但是仍然向前探着身子,专心地盯着控制台屏幕。
伯利直直地凝视着屏幕以外的地方,“皮特·布兰肯希普确实知道些什么——或者最少相信些什么,那些可以影响你我命运的事情。他相信我们的世界会在九月十四日走向灭亡,除非我们采取行动去阻止它。”
屏幕中先出现了月球远侧的一组多面镜阵列的照片,它拖着沉重的身躯绕着轨道运行,与主题毫不相干。接着是一组定时拍摄的木星自转录像。“这就是木星工程,人类有史以来进行的最庞大、最复杂的科学实验。皮特·布兰肯希普曾经通过计算表明必须中止该项工程,但是随后他就失踪了——再次出现时,他已经不具备任何证明科学问题的能力了。
“但是他的助手,布雷兹·哈丁教授,”——屏幕中插入了阿米莉亚讲课的照片——“怀疑被谋杀,她本人失踪了。从墨西哥的一处藏身之地,她向全世界的科学家发送出了十几份布兰肯希普理论的副本,并以艰深而严密的数学理论作为后盾。科学家们对此观点不一。”
回到他的演播室,伯利面对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我们很熟悉。
“上帝啊,不要是迈克·罗曼!”阿米莉亚说。
“今天晚上与我在一起的是劳埃德·多尔蒂教授和迈克·罗曼教授。多尔蒂博士是皮特·布兰肯希普博士的长期合作者。罗曼先生是得克萨斯大学科学院院长,那里也是哈丁教授工作与教课的地方。”
“教课不算是工作?”我说。她“嘘”了一声叫我安静下来。
迈克·罗曼坐在那里,一副熟悉的自鸣得意的表情,“哈丁教授最近面临着一系列的压力,包括与她的一个学生以及皮特·布兰肯希普之间的风流韵事。”
“请回到科学主题上来,迈克·罗曼,”多尔蒂说,“你已经看过了那篇论文。你的看法是什么?”
“什么?那……那完全是古怪的幻想。荒诞至极。”
“告诉我为什么。”
“劳埃德,观众们永远也不会理解这其中的数学理论。不过,光从表面上也可以看出这个想法的荒谬之处。从一个小于猎枪子弹的东西中生成的物理状态可以带来宇宙的末日,真可笑。”
“人们还曾经认为一个微小的细菌能够导致人类死亡是可笑的。”
“这种对比不恰当。”他红润的脸色变得更深了。
“不,这对比很恰当。但在不能毁灭宇宙的问题上我同意你的看法。”
迈克·罗曼对着伯利和镜头做了个手势,“这不就得了。”
多尔蒂继续说下去,“它只能毁灭太阳系,也许是整个银河系——相对于宇宙来说的一个小角落。”
“但是它会毁灭地球。”伯利说。
“是的,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镜头向多尔蒂拉近,“这一点毫无疑问。”
“但是我有!”迈克·罗曼在镜头外面喊道。
多尔蒂厌烦地看了他一眼,“假设你的疑问是合情合理的,请问:人们可以接受什么样的概率呢?百分之五十?百分之十?或是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会造成全人类的灭亡?何况你的疑问完全没有道理。”
“科学不是这样的。不能说某件事情具有百分之十的真实性。”
“人们也不会只有百分之十死亡。”多尔蒂转向伯利,“我发现问题并非如此,不论是实验了几分钟,还是几千年,都不会出现先前预测的实验结果。我只是认为,他们把某种错误延伸到了星系之间的空间。”
“详细说说。”伯利说。
“最终的结果将出现两倍的物质,两倍的星系。宇宙中还有容纳它们的空间。”
“如果这个理论的一部分是错误的——”迈克·罗曼说。
“而且,”多尔蒂继续说,“看起来好像这样的事情以前也曾在其他星系发生过。实际上,它在宇宙各处都曾令一些畸形的生物绝种。”
“让我们回到地球上来,”伯利说,“或者至少是我们的太阳系。停止木星工程,这个人类迄今为止进行的最大的实验,将需要多大的工作量?”
“从科学的观点来看,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从喷气推进实验所发射一个无线电信号。让人们去发送这样一个将会毁掉他们科学生涯的信号,通常情况下,这是很难办到的。但是,如果他们不这么做的话,每个人的生涯都会在九月十四日结束。”
“仍然是不负责任的一派胡言。”迈克·罗曼说,“这是错误的科学,是在危言耸听。”
“你大约还有十天的时间去证明这一切,迈克。在那个按钮后面,正排起着一支长长的队伍。”
镜头拉近伯利,给了他一个摇头的特写,“对于我来说,他们越早停止这项工程越好。”控制台屏幕暗了下来。
我们大笑着拥抱在一起,打开一瓶姜汁汽水庆祝。但是接着,屏幕“嘟”的一声自己又打开了,而我根本没有去按回复按钮。
屏幕上出现的是艾琳·扎基姆,我以前排里的新排长,“朱利安,我们遇到情况了。你有武器吗?”
“没有——嗯,是的。我有一支手枪。”那是前任室主留下来的,就像这瓶姜汁汽水一样;我还没检查过里面是否装有子弹,“怎么了?”
“那个疯狂的婊子加维拉来了。也许就在大楼里面。她在大楼前面杀死了一个小女孩,为的是吸引门口巡逻警卫的注意力。”
“上帝啊!我们在大楼外面没有兵孩?”
“有,但是它在巡逻。加维拉一直等到这个兵孩巡逻到建筑物的另一边时才下的手。我们的推测是,她乱捅了那孩子一气后,就把她扔在岗楼门前等死。当那个警卫打开门时,她割断了他的喉咙,然后把他拖过岗楼,利用他的指纹打开了内门。”
我把手枪拿出来,用锁定插销插住了房门,“推测?你们并不十分肯定?”
“没法肯定,内门没有监视系统。但是,她确实又把他拖回到了岗楼里,如果她是军队上的人,她就会知道指纹锁的工作原理。”
我查看了一下这支手枪的弹夹。一共八发子弹。每发子弹包含一百四十四颗锋利的霰弹——每一颗子弹实际上是一片折叠的带刻痕的金属,扣动扳机后会碎成一百四十四小片。一旦它们像狂暴的冰雹一样从枪口冲出,可以掀掉一个人的整条胳膊或大腿。
“现在她在这栋建筑里——”
“我们还不能十分地肯定。”
“可是,如果她在的话,楼里还有更多的指纹锁系统吗?还有没有可以监视的入口?”
“主入口一直处于监视状态下。没有指纹辨识系统,只有机械锁。我的人正在检查每一个入口。”
听到她说“我的人”时,我的脸上闪现出一丝痛苦的表情,“好吧。我们在这里还安全。随时保持联络。”
“没问题。”控制台的屏幕暗了。
我们两人一起盯着房门,“也许她没有携带任何可以打开这扇门的武器,”阿米莉亚说,“她对付那个孩子和警卫时用的只是一把匕首。”
我摇了摇头,“我想,她那么做不过是为了自娱自乐罢了。”
加维拉缩成一团,躲进洗衣槽下面的一个橱柜里默默地等待着,怀里紧紧地抱着M-31,随时准备开火。从守卫那里“接管”的突击步枪顶在她的肋骨上。她是从一个为夜晚通风设置的安全门进来的,进来后随手锁住了门。
当她从缝隙中看出去的时候,她的耐心和远见得到了回报。一个兵孩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门前,检查了一下门锁,然后走开了。
一分钟后,她钻出来,伸展了一下身体。她必须找到那个女人的藏身之地,或者索性找出摧毁整栋建筑的方法。但是一定要快。她处于典型的敌众我寡的情况下,为了取得完成任务的有利条件,她已经牺牲掉了发动突袭的可能性。
一个破旧的键盘和一个控制台嵌在墙壁里,灰色的塑料材质上沾了一层肥皂膜而变成了白色。她走过去随意敲了一个字母,屏幕自动亮了。她键入了“目录”,得到了一份大楼内的工作人员名单列表。布雷兹·哈丁的名字不在其中,但是里面有朱利安·克莱斯,在8-1841-这更像个电话号码,而不是房间号。
她一边猜,一边把光标移到他的名字上面点了下去。屏幕上出现了“241”字样,这个有用多了。他在二楼。
突然间,巨大的咔嗒声惊动了她。她飞快地转过身去,同时举起两件武器,但是,那声音不过是处于休眠状态的无人看管的洗衣机发出来的。
她没有乘坐公务电梯,而是用肩膀顶开了一处安全出口的沉重大门,这里通往一段满是灰尘的楼梯,好像没有安全监视系统。她迅速爬上楼梯,悄无声息地到了二楼。
她考虑了一下,把其中一件武器留在楼梯口处。杀人只要一件武器就可以了。此外,她必须快速地撤退,这时也许需要一件用来突袭的武器。他们应该知道她拿走了那个守卫的突击步枪,但是也许还不知道M-31的事。
她把安全出口处的门打开一条缝隙,看到奇数号的房间在她的对面,房间号码按从左向右不断递增的顺序排列着。她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默默地祈祷了一会儿,然后猛地推开门,拼命地跑了起来,假想着摄像头和兵孩就在附近。
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生。她在241号房门前停下来,立刻注意到了印有克莱斯名字的门牌。她端平突击步枪,悄无声息地朝着门锁开了一枪。
门没有打开。她瞄准门锁上方六英寸的地方又开了一枪,这次轰掉了锁定插销。门打开了两英寸,她一脚把门彻底踹开。
朱利安正站在阴影中,双手握着那支手枪,笔直地对着门外。在他开火的一瞬间,她本能地侧开身体,无数喷射而出的霰弹本来可以轰掉她的脑袋,却仅仅扯掉了她左肩的一小块皮肉。她朝着暗影胡乱开了两枪——相信万能的上帝会指引它们不要打在他的身上,而是击中她此行要惩罚的那个白人科学家——接着向后跳开,躲过了他的第二发子弹,然后急速朝楼梯间跑去。当他的第三发子弹在走廊中开花时,她刚好退回到了安全门里。
一个兵孩正等在那里,庞大的身躯矗立在楼梯的顶部。她从杰弗森那里得知控制着兵孩的那个机械师可能已经接受了洗脑,所以它不会杀死她的。她把弹夹中剩下的子弹全送到了那东西的眼睛上。
朱利安向她喊话,让她扔掉武器,举起双手走出来。好吧。他也许是挡在她与那个科学家之间唯一的绊脚石了。
她没去理会身后那个胡乱摸索的兵孩,径直用脚趾尖踢开安全门,把已经没有子弹的突击步枪扔了出去。“现在慢慢地走出来。”那个男人说道。
她思考了一下行动的步骤,轻轻地滑开M-31的控制杆,用肩膀着地翻滚着穿出走廊,然后朝着他的方向连续地扫射。她跳了起来。
她彻底错了。在她落地之前,他击中了她,她的腹部传来一阵无法忍受的疼痛。她看见了自己死亡的过程,当她的肩膀撞到地面时,黏稠的血液和内脏喷射而出,她试着完成地面翻滚的动作,但只滑动了一下。她设法用膝盖和肘部将自己的身体支撑起来,一些黏糊糊的东西从她的身体中掉了下来。她脸朝着他倒了下去,透过不断变暗的一片朦胧光影举起武器对着他。他说了些什么,接着整个世界消失了。
我喊道:“放下武器!”但是她没有理睬,我的第二枪使她的脑袋和肩膀分了家。我本能地又开了一枪,使M-31和拿着它瞄准的那只手分了家,并把她的胸膛变成了一个鲜红色的空腔。在我身后,阿米莉亚发出窒息的声音,跑到洗手间去呕吐了。
我必须直面这一切。从腰部以上,她看起来甚至已不像人类,只是一些凌乱的被屠宰的肉块和一堆碎片;而她剩下的身体部分却毫发无损。出于某种原因,我举起手来,挡住了那片血腥的肢体,有点害怕看见她的下半截肢体呈现出的那种放松且诱人的姿势。
一个兵孩缓慢地推开了房门。它的感觉传感设备像被啃过似的一片狼藉。“朱利安?”它用坎迪的语调说,“我看不见了。你还好吗?”
“我还好,坎迪。我想这事结束了。后援来了吗?”
“克劳德。他在楼下。”
“我要到房间里去。”我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从门口走了回去。当我说出“我还好”的时候,我差不多是认真的。我刚刚把一个人变成了一堆热气腾腾的肉泥,嗨,不过是家常便饭。
阿米莉亚洗完脸之后没有关掉水龙头。她没能完全吐在水池里,这会儿正试着用一块毛巾清理地面的呕吐物。我放下手枪,把她扶了起来,“你去躺下,亲爱的。我来处理这些。”
她趴在我的肩膀上哭泣着点了点头,让我把她扶到了床上。
我把地面清理干净,把毛巾扔到垃圾箱中,然后坐下,试着去思考。但是,我的脑海中无法抹掉那个女人身体爆裂的恐怖场景,每一次都是我扣动的扳机。
当她什么话也没说就把那支步枪扔出来时,不知什么原因我预感到她仍会从门里冲出来射击。当她跳到走廊中时,我已经将扳机扣下了一半,瞄准好了。
在此之前,我已经听到了一串连珠炮般的嗒嗒声,那一定是她的消音子弹弄瞎坎迪发出来的。然后,当她毫不犹豫地把武器扔出来时,我想我当时已经猜出武器里没有子弹,而她还有另一种武器。
但是,当我轻轻扣住扳机等待她现身时我所感觉的……以前在兵孩里我从来没有过那种感觉。那是一种准备好杀人的感觉。
我真的想让她出来受死。我真的想杀死她。
几个星期里,我真的改变了那么多吗?这是真实的改变吗?那个男孩属于不同的情况,是一起并非完全由我引起的“工业事故”,如果我可以将他救活,我会那样去做的。
但我不会去救活加维拉,只可能再次杀死她。
不知怎么回事,我想起了我的母亲,以及当布伦纳总统遇刺后她的愤怒之情。当时我四岁。后来我才知道,她一点也不喜欢布伦纳,而正是这一点令情况更加糟糕了——仿佛在总统遇刺这件事中她充当了同谋一般,仿佛这次谋杀是某种愿望的实现。
但是,这件事与我对加维拉的个人憎恨毫不相干——而且,她几乎算不上是个人类。这就像是杀死了一个吸血鬼,一个一心想要干掉你所深爱的女人的吸血鬼。
阿米莉亚现在平静了下来。
“很抱歉你看到了这些。实在太糟糕了。”
她点了点头,脸仍然埋在枕头里,“至少这件事结束了。这一部分结束了。”
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轻声地附和着她。我们不知道加维拉——就像吸血鬼一样——还怎么能够再从她的坟墓中走回来继续杀戮。
在瓜达拉哈拉机场,加维拉曾经给布雷斯代将军写了一张简短的便条,把它放在一个写有他家庭地址的信封中。她把这个信封又放在另一个信封中寄给了她的兄弟,里面注明:如果她第二天早晨没有给他打电话,就把那封信寄给布雷斯代,不要去看里面的内容。
便条里面写道:
如果现在你还没有我的消息,那么我已经死了。控制着这个杀死我的组织的人是斯坦顿·罗瑟少将,全美国最危险的人。为我报仇!
加维拉
等她把这封信寄出之后,想起还有一些事情没有提到,于是在飞机上,她又用潦草的字迹写了两页,试着把她当时在接驳的那几分钟里获悉的杰弗森的思想全都记下来。不过,幸运之神并没有光顾这两页纸的密报。她在运河区把它投入一个邮箱后,这封信自动经过了陆军情报部,一个百无聊赖的侦察官只看了一部分内容,就把它当作一封狂想病人的信件扔进了垃圾桶。
但是,她并、不是唯一一个在计划中暴露出来、站错队的人。瑟曼中尉在加维拉死去几分钟后得知了这个消息,他权衡了一下利弊,换上他的军服,趁着夜色溜到了外面。他没有遇到任何麻烦就通过了岗楼。那个临时顶替被加维拉谋杀掉的守卫的人正是那种患有紧张性神经症的人,他向瑟曼恭恭敬敬地敬了个军礼后就放行了。
瑟曼没有钱乘坐商务航班,只能冒险去乘坐军事航班。如果有人问起他的出行证件,或者如果他必须通过安检的视网膜扫描的话,事情就全完了——不仅仅是擅离职守,而且还有行政拘留逃逸罪。
不过,凭借着运气、事先的计划,再加上他的连哄带骗,他竟然成功了。他登上一架返回运河区的补给直升机,离开了基地。他知道,自从运河区脱离巴拿马成为美国领土的一部分之后,那里的混乱局面已经持续几个月了。那里的空军基地既不完全归属于国外,也不完全属于美国本土。他在一个飞往华盛顿的航班上做了登记,并故意拼写错自己的名字,半个小时候后,他晃了晃自己的身份证件,急匆匆地登上了飞机。
黎明时分,他抵达了安德鲁空军基地,在旅行军官餐厅饱饱地吃了一顿免费的早餐,然后在附近一直闲逛到九点半。最后,他给布雷斯代将军打了电话。
要凭借中尉的军衔打通五角大楼的电话并没有那么快。他先后与两个文官、两名中士以及一个中尉通了电话,告诉他们他有一条个人信息要告诉布雷斯代将军。最后,他接通了布雷斯代将军的行政助理,一位女上校的电话。
她是一个颇有魅力的女人,比瑟曼大上几岁。她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你是从安德鲁空军基地打来的电话,”她说,“但是我的消息显示你应该在波特贝洛任职。”
“没错。我请了私假。”
“把你的休假命令举到镜头前。”
“不在我的身上。”他耸了耸肩膀,“我的行李丢了。”
“你把休假命令放在了行李箱中?”
“我犯了个错误。”
“那可能会是一个代价很高的错误,中尉。你要传达给将军的信息是什么?”
“带着对您应有的敬意,上校,我得说这是一条非常隐私的信息。”
“如果真的那么隐私的话,你应该把信息写在一封信里面直接寄送到将军家里。我负责传达所有传往将军办公室的消息。”
“求您了。只要告诉他这信息是从他的妹妹——”
“将军本人没有妹妹。”
“他的妹妹加维拉,”他不死心地强调道,“她遇到麻烦了。”
她的头猛地抬了起来,在屏幕的那一边说道:“是的,先生。立即传达。”她按了一个按钮,她的脸被绿色的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署的印记取代了。一个闪烁的加密条出现在标记的上方,接着屏幕上出现了将军的面孔。他看起来很亲切、慈祥。
“你的电话有保密设备吗?”
“没有,长官。这是一部公用电话。但是周围没有人。”
他点了点头,“你和加维拉谈过了?”
“间接的,长官。”他看了看四周,“她被抓住并且被安装了接驳插件。我与抓住她的那些人进行过短暂的接驳。她已经死了,先生。”
他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她完成她的任务了吗?”
“如果您说的任务就是除掉那个科学家的话,没有,长官。她是在尝试行动时被杀的。”
在他们交谈的时候,将军做了两个不起眼的手势,这是上帝之锤组织和亡命徒们的见面暗号。瑟曼当然对这两个手势无动于衷。“长官,有一个巨大的阴谋——”
“我知道,孩子。让我们面对面继续这次交流吧。我会派我的车去接你。车到达那里时,会有人通知你的。”
“是的,先生。”他对着已经没有图像的黑屏说道。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瑟曼大部分时间喝着咖啡,心不在焉地看着报纸。然后他被告知,将军的豪华轿车正在停车区等着他。
他走过去,惊讶地发现这辆豪华轿车上竟然有一个人类司机,是一个穿着绿色制服的小巧年轻的女性技术兵。她为他打开了后车门。车窗用的是不透明的反光玻璃。
座位很低也很柔软,但是上面覆盖着一层令人不舒服的塑料。这位司机一句话也没有跟他说,只是播放了一些音乐,轻柔的爵士风格。她也没有驾驶车辆,只按了一下按钮,就专心地看起一本过时的纸本《圣经》,全然不去理会窗外那些千篇一律的可以为十万人提供住处的格罗斯曼建筑。瑟曼有些入迷地看着这些灰蒙蒙的巨大无比的建筑。谁会自愿选择这样的居住方式?当然,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也许是政府的应征入伍者,只不过在这里消磨时间,直到他们的服役期满为止。
他们沿着一条河流在城市周围的绿化带中行进了几英里,然后顺着一条螺旋上升的坡道驶上了一条通往五角大楼的宽阔公路,实际上这儿有两个五角大楼——规模较小的那栋历史建筑物被一座新建筑围在当中,大多数日常工作都是在那栋新大楼里展开的。他只能将整栋建筑的风景收入眼里几秒钟,然后轿车转了个弯,顺着弧形的混凝土路朝着目的地驶去。
这辆豪华轿车在一间装卸室的外面停了下来,只有一处表面已经开始脱落的黄色字母写着“BLKRDE21”。这位司机放下她的《圣经》,从车里出来后为瑟曼打开车门。
“请跟我来,长官。”
他们穿过一扇自动门,直接进入了一部电梯里面,电梯的四壁全是镜子,可以反射出无数的影像。这位司机把手放在触控面板上,说了一声“布雷斯代将军”。
电梯缓缓上行了大约一分钟。在此期间,瑟曼研究着从镜子的四个方向反射出来的上百万个自己的影像,尽量不去盯着他的陪送者在镜子中反射出来的各种不同的迷人侧影看。她是一个圣经迷,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但她的屁股真的不错。
电梯门打开了,呈现在面前的是一个静悄悄、空荡荡的会客室。这位中士走到一个桌子后面,打开了一个控制台,“告诉将军瑟曼中尉在这里。”那边传来了一些低微的回应,她点点头,“请跟我来,长官。”
下一间屋子更像是一个少将的办公室了。实木装饰,墙壁上挂着油画的原作,一个视窗里显示着乞力马扎罗山,一面墙上摆满了奖章、奖状以及这位将军与四位总统合影的全息图像。
这位老绅士从他那整洁的巨型办公桌后面温文尔雅地站了起来。显然他有着强壮的体格,他的眼睛炯炯有神。
“中尉,请坐到这里来。”他指着一对带皮质软垫的舒适座椅对他说。然后他看了一眼那个中士,“请把卡鲁先生叫进来。”
瑟曼不安地坐在椅子上,“长官,我不确定有多少人应该——”
“噢,卡鲁先生是位文官,但是我们可以信任他。他是一名信息专家。他将与你接驳,这样可以省去我们很多的时间。”
瑟曼已经隐隐约约地感到自己的偏头痛即将发作的征兆了,“长官,必须要这样吗?接驳——”
“噢,是的,是的。那个人是联邦法院体系的接驳证人。他是一个奇才,一个真正的奇才。”
这位奇才走了进来,什么也没有说。他看起来像是一尊自己的复制蜡像,穿着刻板的紧身短上衣,戴着蝴蝶领结。
“他?”他说,将军点了点头。他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在两张椅子中间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盒子,他从盒子里拉出两根接驳电缆。
瑟曼张开嘴想要解释,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插上了电缆。卡鲁跟着也插上了电缆。
瑟曼板起面孔,翻着白眼。卡鲁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一边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前额上渗出一滴滴汗水。
几分钟后,他断开了接驳,瑟曼从痛苦中解脱出来,不省人事地瘫软下来。
“接驳对他来说很困难,”卡鲁说,“但是我得到了许多有趣的信息。”
“全部获得了吗?”将军问。
“我们需要的全部信息,而且更多。”
瑟曼开始咳嗽起来,他慢慢地直起自己的身子,恢复了正常的坐姿。他用一只手盖住自己的额头,另一只手按摩着一处太阳穴,“长官……我能要一粒止痛片吗?”
“当然可以……中士?”她走了出去,回来时拿着一杯水和一粒药片。
他满怀感激地一口吞下了药片,“现在……长官,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孩子,你要做的下一件事就是休息一下。这位中士会带你去旅馆的。”
“长官,我没有定量供给卡,也没有钱。那些东西全留在波特贝洛了,我是被他们拘留的。”
“别担心。我们会关照好一切的。”
“谢谢你,长官。”头痛的症状正在慢慢退去,但在四面全是镜子的电梯里,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否则就会因为看到千万个自己而眩晕呕吐起来。
豪华轿车仍然停在原地。他感激地钻进铺着柔软光滑塑料的后座上。
司机替他关上车门,钻进了车前座。“去这个旅馆,”他问她,“我们要一路穿过整个市区吗?”
“不用,”她回答,然后发动了引擎,“我们去阿林顿。”她转过身来,举起了一支带有消音器的点二二口径半自动手枪,第一枪打进了他的左眼。他胡乱地拉扯着车门把手,她向前探过身体,又给了他一枪,这一枪直接瞄准了他的太阳穴。她对着车厢里的一团糟做了个鬼脸,按下了指挥轿车驶往目的地的按钮。
马蒂带来一个朋友吃早饭,这就像是在我们中间扔下了一枚重磅炸弹。当马蒂带着一个人走进来的时候,我们跟往常一样,正吃着机器制作出来的早点。我起初没有认出这个人,接着他笑了起来,这让我记起了镶嵌在他前门牙上的那颗闪亮的金刚石。
“一等兵宾尤?”他是在三十一号大楼中被我以前的排队所取代的其中一名机械师警卫。
“正是本人,警官。”他与阿米莉亚握了握手,介绍了他自己,然后坐下来;倒了一杯咖啡。
“那么你想告诉我们些什么?”我问,“人性化接驳操作没起作用?”
“不是。”他又咧开嘴笑了,“真正没有用的是两周的时间。”
“什么?”
“无需两周的时间,”马蒂说,“宾尤已经接受了人性化,所有其他人也一样。”
“我不明白。”
“你们的稳定剂,坎迪在接驳回路中。这就是发生的一切!如果与某些已经人性化的人接驳在一起的话,人性化过程仅需要大约两天的时间。”
“但是……为什么杰弗森当时就用了整整两周的时间呢?”
马蒂大笑了起来,“不用那么长!两天之后他就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了,只是人们没有看出来,因为他是第一个人——而且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拥有百分之九十的人性化程度了。包括杰弗森在内的每一个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英格拉姆身上,而不是他本人。”
“但是接着,你选择了一个像我这样的家伙,”宾尤说,“一开始就痛恨这种想法——而且也不是接受试验的最佳人选——该死,当我转变后所有人都可以看得出来。”
“你已经转变过来了?”阿米莉亚问。他一脸认真的表情,急急地点了点头,“你没有因为——不再是以前的那个男人而感到愤怒?”
“这很难去解释清楚。现在的我仍是过去的那个男人,但是又比过去的那个我要多出了一些什么。明白吗?”他用两只手做出一种无助的姿势,“我的意思是说,即使再活一百万年,我也永远无法找出我到底是谁这个答案,尽管答案是明确的。我需要别人的指引。”
她微笑着摇了摇头,“这听起来倒像是宗教信仰的转变。”
“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如此,”我说,“实际上埃莉正是如此。”我真不应该提到埃莉,她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我把自己的手放在了她的手上。
有一会儿大家都沉默不语。“那么,”阿米莉亚打破了僵局,“这会对时间表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如果在计划刚开始时我们就知道这点的话,会非常可观地提高进度——当然,从长远的角度来看,当我们去改变外面的世界时,知道了这点也会加速我们的进程。
“当前的限制因素来自于手术所需的时间进度表。我们打算在三十一号完成最后一批植入手术,这样到八月三号的时候,我们可以完成全楼从将军到士兵的转化任务。”
“战俘营的情况怎么样呢?”我问,“麦克劳克林没能在两天内将他们全部转化过来,对吗?”
“要是我们早知道就好了。他与他们接驳在一起从没超过几个小时。如果能知道这种情况对一次数千人的接驳是否有效就好了。”
“你怎么知道是哪种情况呢?”阿米莉亚说,“如果他们全都只是‘普通’人,就要花掉两周的时间;如果获得人性化中的其中一人一直与他们接驳在一起,就只需两天的时间。你对中间状态一无所知。”
“说得没错。”他揉揉眼睛做出了个痛苦的表情,“没有时间去做实验了。虽然确实有一些有趣的科学现象需要去研究,但是就像我们在圣巴托罗缪修道院所说的,我们并不完全是在做科学研究。”他的电话响了起来,“稍等一下。”
他触碰了一下自己的耳饰,接通了电话,双眼凝视着前方,“好的……我会给你回电话的。好。”他摇了摇头。
“有麻烦了?”我问。
“可能什么也不会发生,也可能会是一场灾难。我们的厨师失踪了。”
我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瑟曼擅离职守了?”
“是的。他昨天晚上被守卫放行了,就在你……在加维拉死后。”
“想不出他会去哪儿吗?”
“他可能会去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也可能只是去城里狂欢一场。宾尤,你和他接驳过吗?”
“嗯,没有。但莫内茨和他接驳过,而我总是和莫内茨接驳,所以我知道一些。不是很多,你知道,他的头痛症。”
“你对他有什么间接的印象吗?”
“就是一个普通人。”他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我想他比大部分人都更像军人。我的意思是他有点喜欢军队。”
“那也就是说他不太喜欢我们的主意了。”
“我不知道。我猜是这样的。”
马蒂看了看他的手表,“我应该在二十分钟内赶回手术室,一直安装接驳插件到一点。朱利安,你愿意追踪一下他的下落吗?”
“尽力而为吧。”
“宾尤,你去与莫内茨以及任何曾与瑟曼接驳过的人接驳。我们必须得清楚他到底知道多少。”
“没问题。”他站了起来,“我想他在下面的游艺室里。”
我们目送他走了出去,“至少他不可能知道将军是谁。”
“他不会知道罗瑟的,”马蒂说,“但是,他也许已经通过瓜达拉哈拉的其中一人知道了加维拉的老板——布雷斯代的名字。这正是我想查出来的。”他又看了一眼手表,“过一个小时左右给宾尤打电话询问一下进展。检查所有飞往华盛顿的航班。”
“尽我所能,马蒂。他一旦出了波特贝洛,该死的,一定有上万种方法可以到达华盛顿。”
“是的,没错。也许我们应该干等着,看看我们是否会从布雷斯代那里听到响动。”
事实确实如此。
布雷斯代花了几分钟的时间与卡鲁交谈——利用接驳交流实际“下载”到的信息,需要通过机器在催眠的状态下进行数小时的耐心识别才能全部显现出来,但是他确实了解到了,从加维拉在瓜达拉哈拉被接驳到她死在数千英里之外的这段时间里,有两天的时间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是因为知道了什么才赶往波特贝洛的吗?
他待在办公室里,一直等到他的司机用密码信息通知他已经处理了瑟曼的事情后,才亲自驾车回家——偶尔一次的反常行为有时也是有益的。
他自己一个人生活,住宅里配有机器人佣人和兵孩警卫,宅邸位于距离五角大楼不到半小时车程的波托马可河区域。这是一栋18世纪的建筑,房屋里的装饰使用的是原始木材,已然变形的木质地板见证了岁月的沧桑,这一切正与他的形象相符——一个带着使命出生的男人,上帝赋予他生命去改写世界的历史。
而现在他的使命就是终结这个世界。
他把每天要喝的一盎司威士忌倒进一个窄口的水晶酒杯中,坐了下来查看邮件。他打开控制台,在邮件目录还没有出现之前,一个闪烁的信号灯通知他收到了一份普通纸质信件。
这真少见。他让汽车人为他取来信件,汽车人带回来一个普通的信封,没有发信地址,邮戳上显示这封信是当天早晨从堪萨斯城发出来的。考虑到他与加维拉在某些方面的亲密程度,而他竟然没有认出信封上的她的字体,这很有趣。
他把那张简短的便条看了两遍,然后烧掉了。斯坦顿·罗瑟是美国最危险的人?多么难以想象,又是多么的手到擒来啊:他们周六早晨在贝赛斯达乡村俱乐部有场高尔夫球的聚会。高尔夫可能会成为一场危险的运动。
他略过未看的电子邮件,链接到办公室的计算机上。“晚上好,将军。”电脑用一种模式化的谨慎的中性声音说道。
“为我列出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所有启动的等级为‘机密’或更高等级的项目——不,过去的八周内——由国防人事部签发的。删除其中所有与斯坦顿·罗瑟将军无关的内容。”
列表中只显示了三个项目。罗瑟的工作竟然只有如此稀少的几项被列入机密,他深感惊讶。但是,在这几个“项目”中,有一个基本上是由各类秘密行动组成的文档,共有二百四十八项条目。他把这个项目放在一边,去看另外两个单独列出的项目,因为它们才是机密中的机密。
看上去似乎两个项目之间并无关联,但它们全都是在同一天启动的,还有——啊哈!——两个项目都在巴拿马。一个是在战俘集中营安抚战犯的实验;另一个则是在波特贝洛的豪厄尔堡进行的管理评估计划。
为什么加维拉没有透露更多的细节?这个女人虚伪的天性真该死。
她是什么时候到达巴拿马的?这应该很容易查出来。“为我显示过去两天内所有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署提交的旅行凭单。”
真有趣,她用一个女名买了一张飞往波特贝洛的机票,又用一个男名买了一张飞往运河区的机票。她实际上搭乘了哪架航班呢?那张便条使用的是墨西哥航空公司的信纸,但是这毫无帮助:两架航班使用的是同一家公司的飞机。
好吧,她在瓜达拉哈拉使用的是哪一个身份呢?计算机告诉他,在过去的两周内这两个代用名都没有出现在那个城市里,不过,如果她以男人的身份出现去追踪那个女人就免除了那些伪装的麻烦,这是一个很好的假设,因此她很有可能在飞机上女扮男装逃避检查。
为什么是巴拿马,为什么是运河区,为什么要与平淡无奇的老罗瑟联系在一起?为什么在那个该死的女人关于木星工程的理论已经在新闻上被传得世人皆知之后,她就不能直接回来呢?
是的,他知道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加维拉极少留意新闻,她也许甚至都不知道谁是总统。如今这个国家里似乎还是有一个总统的。
当然,运河区也许只是一个假象。几分钟的时间就可以从那里赶到波特贝洛。但是为什么这两个地方她都要去呢?
罗瑟是解开谜题的钥匙。为了保护那个女科学家,罗瑟把她藏在这两个基地之中的某一个里面。“给我一份过去二十四小时内在巴拿马地区非战争原因死亡的美国人名单。”
好的:在豪厄尔堡有两人,一名男性士兵在执行公务时死亡——“KILODNC”,非战争死亡;还有一个不明身份的女性,是一名杀人犯。毫无疑问,要知道其中的细节需要通过军事管理与人事部的允许。
他点了一下KILODNC,这个链接没有受到限制,他发现这个男人是在中央行政大楼站岗时被谋杀的。那一定是加维拉的杰作。
一阵轻柔的铃声过后,一张审问者卡鲁的照片出现在屏幕的一角上。他触摸了一下照片,一份十万字的超文本报告出现在屏幕上。他叹了口气,决定再来上一盎司的威士忌,混在咖啡中喝。
三十一号大楼马上就要变得拥挤起来了。我们在瓜达拉哈拉的人太容易受到攻击了,我们没法知道布雷斯代手下还有多少个像加维拉一样的疯子。因此,我们的管理评估试验突然需要增加几十个文职顾问,也就是周六特别夜的那些人和二十人集团的成员。
阿拉维斯留在那里看守纳米炉,其余所有人在二十四小时内撤离瓜达拉哈拉。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好现象——毕竟,加维拉在这里杀死的人数几乎与在瓜达拉哈拉干掉的不相上下,现在的警卫们真正开始警惕了,三名兵孩代替了一名兵孩执行巡逻任务。
这件事也大大简化了人性化的时间安排。过去我们一直通过瓜达拉哈拉诊所的安全电话线路,每次仅用二十人集团中的一人进行接驳,然后等他们本人进入了三十一号大楼,我们才可以一次利用其中的四人轮流作业。
与二十人集团相比,我倒更加期待其他那些人的到来——我的那些老朋友,现在我和他们一样无法沉浸于别人的思维当中了。每一个可以接驳的人都跟得上这项庞大的计划,只有我和阿米莉亚沦落到了难以跟上脚步只得做帮手的地步。身边有人可以讨论一些普通的、与宇宙无关的问题,他们有时间聆听我自己的那些平凡的问题,这样的感觉很好。比如说我第二次成为谋杀者。不管她是多么的罪有应得,多么的咎由自取,扣在扳机上的仍然是我的手指。我的脑袋里装满了她在最后那一刻令人毛骨悚然的样子,无法抹去。
我不想跟阿米莉亚提起这件事,现在不想,也许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想。
雷萨和我坐在夜色中的草坪上,试着分辨几颗隐藏在城市炫目的灯光和烟雾中的星星。
“这件事不可能像那个男孩的事情那样严重地困扰你,”他说,“如果真有人罪该万死的话,那就是她。”
“噢,得了吧。”我说着打开了第二瓶啤酒,“从实质上来说,不管他们是谁或者他们干了什么,都没有什么不同。那个男孩仅仅在胸口多出了一个红点,然后就倒在地上死去了。加维拉呢,我把她的肠子、脑浆和那该死的胳膊轰得撒满了走廊。”
“而你在不停地想着这件事。”
“无法控制。”啤酒依然很凉,“每次当我的胃咕噜咕噜叫唤或者有点疼痛的时候,我就会看到她腹腔爆裂的那一幕,同时想到在我的身体里面也有同样的东西。”
“你以前又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从来没有看到因我引起的这样的场面。这有很大的区别。”
我们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雷萨用指尖绕着他的玻璃酒杯的杯沿划了一圈,杯子发出嘶嘶的声音。“那么你是否还想再试一次?”
我差一点要问他再试一次什么,但是雷萨比我还要更了解自己。“我不这么想。谁知道呢?在你死于其他事之前,你总能找到自杀的机会。”
“嗨,我从来没那么想过。谢谢你。”
“我想你需要振作起来。”
“是的,没错。”他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又用指尖绕着玻璃杯杯沿旋转了一圈,“嗨,这是军用玻璃酒杯吗?没有像样的玻璃器皿,你们这些家伙怎么能指望赢得了一场战争呢?”
“我们学会了苦中作乐。”
“那么你还服药吗?”
“抗抑郁剂,是的。我想我不会去自杀了。”
我很惊讶地意识到了在雷萨提出这个话题之前,这一整天的时间我都没有冒出自杀的念头了。“事情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将自己的啤酒洒到泥土上。雷萨从这声音里面听出了什么——就像机关枪的开火声——他也和我一起洒起啤酒来。
虽然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署并没拥有任何战斗部队,但并不妨碍布雷斯代拥有少将的军衔。而在那些和他拥有同样信仰的信徒中间,还有一位菲利普·克雷默先生,他是美利坚合众国的副总统。
克雷默坐着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头把交椅。在继安德鲁·约翰逊之后最窝囊的总统疏于管理的情况下,克雷默得以允许授权布雷斯代执行两项无耻的行动。其中之一就是,临时军事征用位于帕萨迪纳的喷气推进实验室,实际上就是要阻止任何人按下可以中止木星工程的按钮。另一个行动则是,在不与美国交战的国家巴拿马组织一支由他控制的“远征军”。当议员们和司法部门对这两项显而易见的非法军事行动表示为不满、怨声震天时,参与此次行动的士兵们已经锁定目标,整装待发了。
征用喷气推进实验室行动非常简单。一支护航军队凌晨三点赶到那里,赶走了所有的夜班工作人员,然后将这个地方封锁了个密不透风。律师们和美国少数顽固的反军事派人士对此欣喜若狂。有一些科学家认为他们高兴得有些太过早了——如果这些士兵在这个地方把守上两周的话,宪法就将成为一纸空文了。
攻击一个真正的军事基地就没有那么容易了。一位陆军准将对战斗命令提出了疑问,几秒钟之后就暴毙身亡,是被布雷斯代将军本人处置的。此次行动派出了一个猎手/杀手排和一个辅助连,从科隆经过短途飞行到波特贝洛,名义上是去镇压一支反叛的美国军队的起义。出于保密原因,他们不得与波特贝洛基地进行任何联系,除了这场叛乱局限在中央行政指挥大楼之内,这条信息外,他们一无所知。他们的任务就是控制那里,等待命令。
负责此次行动的上校发回一条询问:既然这次起义的范围如此之小,为什么不把这项任务分配给已经在这个基地上的军队去完成?但他没有收到回复,将军本人已经死了,所以这位上校不得不假设整个基地的军队都是潜在的敌人。地图上显示三十一号大楼距离水域很近,所以他临时制订了一套水陆两栖进攻方案:兵孩们要从这个基地北部一处荒废的海滩下水,在水中跋涉几英里。
在邻近海岸的水域里前进,避开潜艇防御系统,这将成为这位上校的报告记录中一处重大失误。
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兵孩与兵孩之间正相互对抗。两个兵孩从水中走出来,蹲伏在海滩上,朝着两个警卫兵孩射击。另外一个警卫兵孩在大楼的一角犹豫不前,准备加入到战斗中,同时密切注视着前方。
显然,还没有人注意到我们。我摇了摇雷萨的肩膀,想引起他的注意——他被这场战斗中的烟火吓呆了——并轻声地对他说:“蹲下!跟着我!”
我们低下身子慢慢地挪到一排灌木丛旁,然后猫着腰朝大楼的前门跑过去。在门前巡逻的警卫看到了我们,放出了示警枪——或者是没有瞄准的一枪——子弹从我们头顶上方飞过。我朝着他大喊“箭头”,这是今天的口令,显然这口令起了作用。不管怎么说,他不应该一直盯着我们这个方向,我会另找个时间教训他一顿。
我们两人刚一起挤进狭窄的门里,就像一对滑稽戏演员一样,迎头碰上了一个失明的兵孩,就是加维拉弄坏的那个。我们没有把它送出去维修,因为我们不想回答任何问题,而且在我们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场战争中之前,四个兵孩好像也足够了。
“口令。”有人喊道。我说“箭头”,雷萨也帮着说“制箭工匠”,这是一部我错过的电影名——不过,也算是接近了。跪在接待处后面的这个女人充当着兵孩眼睛的角色,她挥了挥手,叫我们继续前进。
我们蹲下身挪到她的旁边。我没有穿军服,“我是克莱斯中士。谁负责这里?”
“上帝啊,我不知道。也许是萨顿。是她叫我来这里,替这个东西观察周围的。”我们身后的大楼外面传来两次巨大的爆炸声,“你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我们被友方军队袭击了,我就知道这些。也许是敌人最终控制了我们的兵孩。”
不管发生了什么,我意识到进攻者们一定会速战速决的。即使在基地里再也没有其他兵孩,我们还应该有空兵孩随时待命。
她也在想着同样的问题,“空兵孩都到哪儿去了?它们现在可能被扰频了。”
这话没错。它们永远都在岗,永远处于接驳中。有没有可能它们被接管了?或者受命不许干预此次行动?
在三十一号大楼中没有任何类似“操作室”的房间,因为他们从来也不真正在这里指挥战役。这个中士说萨顿中尉在食堂里,于是我们就朝那里赶去。食堂是间没有窗户的地下室,如果外面的兵孩们要把这栋建筑大卸八块的话,恐怕这里会和其他地方一样不安全。
萨顿正同莱曼上校和潘中尉坐在一张桌子边,这两人都已经安装了接驳插件。马蒂和佩戈尔将军坐在另一张桌子旁,他们也接驳在一起;旁边坐着焦急不安的托普和中士长吉尔帕特里克。除此之外,还有几十个警卫和没有接驳的机械师拿着武器,蹲伏在四周等待着。我看见阿米莉亚和一群文官躲在一张沉重的金属送餐桌下面,朝她挥了挥手。
佩戈尔断开接驳,把电缆递给托普,托普接驳了进去。“发生了什么事,长官?”我问。
出人意料的是,他认出了我。
“我知道得不多,克莱斯中士。他们属于盟军部队,但是我们无法联系上他们,就好像他们是从火星上来的一样;而且我们也无法动用任何营队或旅队的兵力。
“拉林先生——马蒂——正试着搞乱他们的指令结构,就像他们在华盛顿对这里所做的一样。我们有十个机械师在线待命,不过并不在操作室中。”
“那么他们可以控制兵孩,只是做不出什么令人意外的事情来。”
“四处走动,使用简单的武器。也许他们所要做的只是让那些兵孩或者站在那里,或者躺下,就是不能攻击。
“我们的空兵孩和水兵孩通讯系统被切断了,显然此次进攻只针对这栋大楼。”他指着另外一张桌子,“潘中尉正试着修复通讯。”
又一记爆炸声传来,震得餐盘“哗啦哗啦”地响了起来。“你想没想过有人应该注意到这一切?”
“是的,每个人都知道这栋建筑是因为要执行一场高度机密的仿真演习而被隔离起来的,而他们会以为所有这一切骚乱都是刻意制造的训练效果。”
“直到他们真正发现我们从世界上蒸发掉才会明白。”我说。
“如果他们打算摧毁整栋建筑的话,他们应该在交战的第一秒就那么做了。”
托普断开了接驳,“该死。请原谅,长官。”楼上传来巨大的撞击声,“我们完了。四名兵孩对抗十个敌人,我们根本没有机会。”
“真的?”我说。
马蒂断开了接驳,“四名兵孩全被它们制伏了。它们已经进来了。”
一个黝黑发亮的兵孩踏着沉重的脚步出现在食堂门前,怒气冲冲地拿着武器。它可以在瞬间将我们全部杀死。除了眼皮控制不住地颤抖以外,我一动不动。
它发出的洪亮女低音足以损伤我们的耳膜,“如果你们服从命令,任何人都不会受伤。所有携带武器的人,把武器放在地板上。所有人走到我对面的墙边之前,让我可以看到你们的双手。”我抬起双手,向后退去。
将军站起来得稍稍猛了些,以至激光枪和冲锋枪的枪筒同时转过来对准了他。“我是陆军准将佩戈尔,这里的最高长官——”
“是的。您的身份已经通过验证。”
“你知道你会因此而被送上军事法庭吗?你的余生将在——”
“长官,请您原谅,我受命忽略这栋建筑中所有人的军衔。我的命令是由一位少将下达的,按照我的理解,他最终会赶到这里。我谨建议您在这里等待,与他本人讨论此事。”
“这么说,如果我不举起双手走到那面墙边的话,你会向我开枪了?”
“不,长官,我会在房间中释放催吐剂而不会杀害任何人,除非他们接触武器。”
托普的脸色变得苍白,“长官……”
“好吧,托普,我本人已经尝过那种滋味了。”这位将军将手揣在口袋里,一脸愠怒地退到墙边。
又有两个兵孩出现在它身后,带着从其他楼层找到的几十个人。我隐约听到一架货运直升机迫近的微弱声音,跟在后面的是一个小型空兵孩。它们都降落在楼顶上面,然后重归寂静。
“那就是你们的将军吗?”佩戈尔说。
“我还不知道,长官。”一分钟后,一群武装警卫走了进来,先是十个人,接着又有十二个。他们穿着迷彩装,戴着头罩,没有徽章或部队的部门标记。这会令人神经紧张。他们把自己的武器堆放在外面的大厅里,把我们丢在地面上的武器捡起来。
他们中的一人脱掉迷彩服,扔掉了头罩——除了几缕白发之外,他几乎已经秃顶了。尽管他穿着少将的制服,看起来仍然慈祥可亲。
他走到佩戈尔将军面前,他们互敬了军礼,“我想跟马蒂·拉林博士谈谈。”
“我想,你就是布雷斯代将军。”马蒂说。
他走到马蒂面前,脸上露出了笑容,“当然,我们必须得谈谈了。”
“当然。也许我们还可以改变对方。”
他四下看了看,目光停在了我的身上,“你是那个黑人物理学家,杀死加维拉的人。”我点了点头。然后他指着阿米莉亚说,“还有哈丁博士。我要你们几个都跟我来。”
走出去的时候,他轻轻地拍了拍第一个兵孩,“跟我来,保护我,”他微笑着说,“让我们到哈丁博士的办公室去谈一谈。”
“实际上我没有办公室,”她说,“只是一间屋子。”她看起来好像很紧张,没有看我一眼,“241房间。”
那里确实有一件武器。难道她认为我可以斗得过一个兵孩?对不起,将军,让我打开这个抽屉,看看我找到了什么。哎呀,油炸朱利安。
但是,这也许是我们对付他的唯一机会了。
这个兵孩太大了,我们所有人全都挤进公务电梯里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走楼梯上去。
布雷斯代脚步很快,在前面打头。马蒂跟在后面有些气喘吁吁。
将军显然很失望,241房间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到处都是试管和小黑板。他从冰箱中拿出一瓶姜汁汽水作为补偿。
“我想你们对于我的计划一定很好奇。”他说。
“并非如此,”马蒂说,“那只是一场白日梦。你无法阻止不可避免的一切。”
他大笑了起来,这笑声不像是个疯子的狂笑,倒更像是发自内心的欢笑,“我控制了喷气推进实验室。”
“噢,得了吧。”
“这是真的,总统的命令。今天晚上那里没有科学家们的身影,只有忠于我的部队把守在那里。”
“他们全部是上帝之锤的成员?”我问。
“所有的领导者都是,”他说,“其他人不过是充当了一道警戒线,将这个世界上的异教徒们拒之门外。”
“你看起来像是个正常人,”阿米莉亚违心地说,“为什么你希望这个美丽的世界灭亡呢?”
“你并不真的认为我是正常的,哈丁博士。但是你错了。你们这些待在象牙塔里的不敬神的人啊,根本就不知道人们的感觉是多么的真实。这样的事情是多么的完美。”
“毁灭一切。”我说。
“你比她还要糟糕。这不是死亡,而是重生。上帝把你们这些科学家当作工具,借助你们他就可以清除世间万物,重新开始一个新世界。”
这确实有几分疯狂的意味。“你是个疯子。”我说。
那个兵孩转过身体对着我。“朱利安,”它用低沉的声音说,“我是克劳德。”它的动作有些颤抖,从这点可以判断出他并非完成热身后待在操作室中进行控制,而是通过远端的插件接驳进来操作的。
“这是怎么回事?”布雷斯代说。
“转移算法起作用了,”马蒂说,“你的人已经无法控制这些兵孩了。现在控制兵孩的是我们的人。”
“那是不可能的。”他说,“那些安全装置——”
马蒂大笑了起来,“说得没错。防止控制权转移的安全装置相当复杂和强大。我应该知道这些。是我发明的这些装置。”
布雷斯代看着那个兵孩,“士兵,离开这个房间。”
“不要走,克劳德,”马蒂说,“我们可能需要你。”
它原地未动,身体轻微地晃动着。“这是一个少将直接下达的命令。”布雷斯代说。
“我知道您是谁,长官。”
布雷斯代迅速地向门口跃去,动作出奇地快。兵孩伸出手去抓他的胳膊,但却不小心把他推倒在了地上。它把他推回到屋子里面。
他慢慢地站起来,掸掉了身上的尘土,“那么你是那些被人性化的人中的一员。”
“是的,长官。”
“你以为这样就给了你不服从上级命令的权利?”
“不,长官。但是,我的命令包括把您看成是精神上患有疾病、没有履行责任能力的人,对您的行为以及您发布的命令进行评估。”
“我仍然可以把你毙了!”
“我相信您可以,长官,如果您能找到我的话。”
“噢,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在哪里。这栋建筑的机械师操作室在地下室里,在东北角。”
他捏了一下自己的耳饰,“勒日纳少校,进来。”他再次捏了一下,“进来。”
“长官,除了我的频率以外,只有静电噪音能传出这个房间。”
“克劳德,”我说,“你为什么不走过去杀了他呢?”
“你知道我不能那么做的,朱利安。”
“你可以为了挽救自己的性命而杀了他。”
“是的,但是他说的可以找到我的操作室的威胁是不现实的。事实上,我的身体不在那里。”
“但是你看,他想要杀掉的不仅仅是你,还包括这个宇宙中的所有人类。”
“闭嘴,中士。”布雷斯代吼道。
“这就像是他用枪指着你的脑袋,你再也找不出比这更好的自卫的理由了。”
兵孩长时间沉默着,武器挂在身体的侧面。激光枪刚抬到一半又放了回去,“我不能,朱利安。尽管我和你的意见一致,我却不能残忍地杀死他。”
“假如我让你离开这个房间,”我说,“出去站在走廊里,你能照做吗?”
“当然。”它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肩膀蹭掉了一块门框上的木头。
“阿米莉亚……马蒂……请你们也到外面去。”我拉开五斗橱最上面的抽屉。那支手枪里还有两发子弹。我把它拿了出来。
阿米莉亚看见了这支手枪,开始结结巴巴地说着什么。
“只要到外面待上几分钟就可以了。”马蒂用胳膊搂住她,他们笨拙地迈着脚步,侧着身体走了出去。
布雷斯代笔直地站着,“那么,我想你不是他们中的一员,那些人性化的人。”
“实际上,我已经接近他们了。至少我能理解他们。”
“可是你却要因为一个人的宗教信仰而去杀害他。”
“如果我自己的狗得了狂犬病,我也会杀掉它的。”我打开了手枪保险。
“你是一个什么样的恶魔啊?”
瞄准激光点在他的胸口中间跳动着,“我正在寻找答案。”我压下了扳机。
当朱利安开枪几乎把布雷斯代轰成两截的时候,兵孩并没有干预。一部分飞出去的肢体打翻了台灯,这个房间顿时一片漆黑,只能看见从走廊中投射进来的微光。朱利安呆立在原地,听着尸体里汩汩流出内脏和鲜血的声音。
兵孩悄悄地走进来,站在他的身后,“把枪给我,朱利安。”
“不。它对你没什么用。”
“我是担心对你有用,老朋友。把武器给我。”
朱利安在黯淡的光线中转过身来,“噢,我明白了。”他把手枪塞进他的腰带里,“别担心,克劳德。我没事。”
“肯定?”
“非常肯定。也许会用毒药,但是绝不会用枪。”他绕过兵孩走到走廊里,“马蒂,我们还有多少没有接受人性化的人?”
马蒂用了一分钟的时间才镇静下来回答这个问题,“嗯,大多数人都进行到了一半。从手术中恢复过来的人,不是已经人性化了,就是正在进行中。”
“那么还有多少没有接受过手术?在这栋建筑中还有多少人可以战斗?”
“也许二十五人,也许三十人。大多数在E座。就是楼下没有被发现的那些人。”
“我们到那儿去。要尽可能地多找些武器。”
克劳德跟在他的后面,“在旧兵孩那里我们有很多非杀伤性武器。”——就是那些用于非杀伤用途的和平主义武器——“其中一些一定还完好无缺呢。”
“那么就去拿上它们。在E座和我们会合。”
“我们走防火梯,”阿米莉亚说,“这样我们可以不穿过大厅就悄悄地绕到E座。”
“很好。我们控制住所有的兵孩了吗?”他们开始朝着防火梯走去。
“控制住了四个,”克劳德说,“其余六个是无害的,它们已经失去行动的能力了。”
“敌人的武装警卫现在知道情况了吗?”
“还不知道。”
“好,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艾琳哪儿去了?”
“在楼下的食堂里。她正想办法怎么在不让任何人受伤的情况下解除那些警卫的武装。”
“好吧,祝她好运气。”朱利安打开窗户,谨慎地朝外眺望着。没看到人。但是接着,走廊下面的电梯启动了。
“所有人向别处看,堵住你们的耳朵。”克劳德说。当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他朝走廊里扔了一颗眩光手雷。
突然的强光和巨响使那些上来察看布雷斯代情况的武装警卫失去了视觉和听觉,他们开始胡乱开枪。克劳德上前一步,堵在窗户和他们的火力中间。“最好离开这里。”他这句话完全是多余的。朱利安正用一种不太绅士的动作把阿米莉亚推出窗外,而马蒂就快要爬到他们两个人身上了。
他们叮叮咚咚地下了金属台阶,朝着E座全速跑去。克劳德在黑暗中交替使用着机关枪和激光枪,连续发射出一排排的警告子弹,但都没有打在这些武装警卫的身上——子弹激荡在他们身体左侧或右侧的地面上,留下一片片焦痕。
E座中的人们已经最大限度地武装起了他们自己——这里有一间储藏室,里面的架子上放着六把M-31和一箱手榴弹——并在主走廊的末端将床垫堆到肩膀高度,围成半圆形,临时组成了一道防线。
幸运的是,他们的看守认出了朱利安,所以当他们突然闯入前门时,才没有被那些藏在床垫后面、还没有人性化而且显然已彻底被吓坏的人乱枪打死。
朱利安向他们简要地介绍了一下情况。克劳德说,两个兵孩已经到外面去查看三十一号大楼兵孩们的残骸,它们的身上携带着非致命性武器。目前这一批兵孩都是由爱好和平的人控制的,但是,使用手榴弹和激光枪是很难表达他们的和平主义的。催泪弹和催吐剂杀不了人,但是因此如果可以让人们昏睡过去,趁机收缴他们的武器,他们受到的伤害就会更小。
只要敌人的武装警卫还留在里面,这事就有可能发生。不幸的是,三十一号大楼的内部构造同瓜达拉哈拉诊所和圣巴托罗缪修道院不同。在瓜达拉哈拉诊所或圣巴托罗缪修道院里,你把人们引到一间特定的屋子里,按动一个按钮就可以让人们全部倒下;而三十一号大楼里的两名兵孩曾经一直携带着维持人群秩序使用的甜梦弹,那是一种麻醉气体和欣快剂的混合物——人们会因为吸入这种气体而昏睡,醒来后又会大笑不止。
不过,那两个机器人的残骸就散落在海滩上方圆一百多米的范围内。在这些散开的垃圾堆中,那两个搜寻兵孩还真的找到了三只完好无损的毒气罐。它们全是同样的外观,没有办法区别它们哪一个可以让人昏睡,哪一个可以让人流泪,哪一个可以让人呕吐。如果是在正常的操作室中接驳进系统的话,机械师们还可以释放出少量气体,利用兵孩的嗅感器去辨别种类;而在这种远程控制下,他们则无法闻出任何东西的味道。
他们也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在这个问题上。布雷斯代彻底掩盖了他的行踪,所以他们不会接到任何从五角大楼打来的长途电话,但是在波特贝洛本地就有许多怀着好奇心的人。
对于一场训练演习来说,很多方面都显得太过真实了:两名市民被偏离目标的子弹打伤;城里的大多数人都挤作一团躲在地窖里面;四辆警车的警察们围住了基地的入口,八名胆小的政府官员躲在警车后面,用英语和西班牙语对着一个没有反应的兵孩警卫喊话——他们不可能知道那个兵孩不过是个空架子。
“一会儿就回来。”克劳德控制的兵孩摆出了固定不动的姿势,而他本人则去检查另外六个没有激活的兵孩。当他连人大楼前门的那个兵孩时,他用激光枪朝着那些警车的轮胎开了几枪,引发了一场不小的爆炸。
当艾琳就那些毒气罐是“小姐”还是“老虎”的问题提出解决办法时,克劳德连入食堂里的一个兵孩待了几分钟。艾琳控制的兵孩把三名“囚犯”(选的是她不喜欢的军官)带到了海滩上。
事实证明,那些毒气罐的效果确实不同:一个上校幸福地昏睡过去,一个被眼泪蒙住了双眼,另一个将军不得不去实践他的呕吐技术。
当艾琳控制的兵孩胳膊下面夹着一只毒气罐走进食堂时,克劳德又将自己的链接切换到E座的兵孩身上。“我想我们差不多已经脱离危险了。”他说,“有谁知道我们在哪里能找到几百码长的绳子?”
我还真的知道在哪儿藏着这么多的绳子,洗衣间的晾衣绳,我猜是为了防止所有的甩干机同时出现故障而准备的。(这得归功于我在三十一号大楼中的高贵的前任岗位,也许我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些绳子的人;如果问我在哪儿能找到三个装着十二年前制造的花生酱的堆满尘灰的罐子,我也可以说得出来。)
我们等待了半个小时,一直到风扇将剩余的甜梦弹的气体吹散,然后才进入食堂,分清敌友,解除敌人的武装,将布雷斯代的人马全部绑起来。结果发现,这些警卫全部是男人,有着球队后卫一样强健的体魄。
空气中还有一些残留的甜梦弹气体,令人头晕,有一种无拘无束的放松感。我们把布雷斯代的突击队员们两个一组、脸对着脸堆在一块,想象并希望他们会带着对同性恋憎恶的恐惧醒来。(甜梦弹对于男性的一个副作用就是阴茎完全肿大。)
其中的一名武装警卫带着一个霰弹子弹带,我把它取下来拿到外面,坐在台阶上。当我把子弹依次推入枪膛时,我的头脑一片空白。东方显现出一丝微弱的光线,太阳即将升起,迎来这最有意义的一天。也许是我的最后一天。
阿米莉亚走出来,在我身边坐下。她一言不发,只是抚摸着我的胳膊。
“你好吗?”我问。
“我不是个早起的人。”她拉起我的手,在上面吻了一下,“你的感觉一定糟透了。”
“我在坚持服药。”我把最后一发子弹装进去,抬起了手枪,“我残忍地杀死了一名少将。军队会把我绞死的。”
“就像你曾经对克劳德说过的那样,”她说,“你是在自卫。保卫整个世界。这个人是我们能够想象出来的那种最邪恶的叛国者。”
“留着这些话到军事法庭上说吧。”她靠在我身上,轻声地哭了。我放下手中的枪,搂住了她,“我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些什么事。我想马蒂也不知道。”
一个陌生人朝我们跑来,他的双手举在空中。我捡起武器,将枪筒指向他的方向,“这片区域不许未经授权的人员进入。”
他在距离我们大约二十英尺开外停住了脚步,他的手仍然举在空中,“我是车辆调配中心的比利·雷兹中士,长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是怎么进入这里的?”
“我从那个兵孩身边跑过来的,它没有阻拦我。所有这些疯狂的举动是怎么回事?”
“我说过——”
“我不是指那边!”他慌乱地指着一个方向,“我是说那边!”
阿米莉亚和我朝建筑周围的电网外边看去——在黎明黯淡的光线下,那里静静地站着数以千计的人,全部是赤身裸体的。
由不到二十个人组成的、名不副实的二十人集团,能够利用他们全体共有的经验和智慧去解决那些有趣的、难以捉摸的问题。自从他们被人性化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得到提升,拥有了这种能力。
在运河区的数千名战俘则构成了一个更大的实体,他们只需要解决两个问题:我们怎样逃出这里?接下来怎么办?
逃出去实在太简单了,几乎算不上是一个问题。战俘营中的大多数工作都是由这些战俘完成的。他们一旦结合在一起,要比管理这里的士兵和计算机更加了解这里的运行模式。获得对计算机的控制权很容易。为了争取到让那个女人(他们知道她是个好心肠)离开桌子决定性的一分钟时间,他们需要在恰当的时间制造一场紧急医疗求救事件。
这个时机定在了凌晨两点。到两点三十分时,所有的看守士兵都在枪口下被唤醒,并被押往一个防备最为森严的集中营。他们没有进行任何抵抗就投降了。考虑到他们面对的是数千名似乎愤怒至极的武装起来的敌军囚犯,这样的结果并不出人意料。他们不可能知道这些敌人并非是真正的愤怒,而且他们实际上已经无法扣动扳机了。
战俘中没有人知道如何去操作一个兵孩,但是他们可以通过指挥控制中心把它们关掉,使它们俘在那里。同时他们也发现了操作室中的机械师们,随即把他们一起带进关押看守们的监狱中。战俘们给他们留下了大量的食品和水,然后继续进行下一步。
他们本来可以一走了之,各奔东西——但是如果那样的话,这场将他们安宁、富足的国家变成令人窒息的战场的战争仍会继续下去。
他们必须迎向敌人。他们必须奉献自己。
在波特贝洛和运河区之间,他们通过单轨铁路进行定期的货物运输。他们把自己的武器和一些能够说一口流利美国英语的人留了下来(在几个小时内制造一种战俘集中营运行一切正常的假象),剩下的人挤进几个货运清单上写着新鲜水果和蔬菜的货运车厢中。
当这些车厢停靠在物资供应车站时,他们全都脱光了衣服,这可以证明他们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和他们的脆弱性——同时也使那些对裸体行为颇不习惯的美国人迷惑不解。
他们中有几个人是从波特贝洛送往集中营的,所以当车门打开后,他们步伐一致地走到强烈的泛光灯下时,他们知道应该去哪里。
三十一号大楼。
我看见站在岗楼旁边的那个兵孩摇晃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去,注视着这令人惊异的壮观景象。
“到底发生了什么?”克劳德的声音从兵孩身上传出来,“发生了什么?”(西班牙语)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慢吞吞地走在前面,手里捧着一个便携式接驳配线箱。一个警卫冲到他身后,举起了M-31的枪托。
“不要!”克劳德说。但是已经太晚了。枪托伴随着噼啪声砸进了老人的脑壳,他向前仆倒在兵孩的脚下,失去了知觉——也许已经死了。
次日,全世界都将看到接下来的这一幕情景,而马蒂一系列的精心安排都达不到这样的效果。
这些战俘把目光集中在那个警卫的身上,平静的眼神里带着惋惜和宽容。这个庞大的兵孩跪下来,小心翼翼地把老人虚弱的身体抱在怀里,低头看着那个警卫。“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只是个老人。”他轻轻地说。
接着,一个大约十二岁的小女孩从地上捡起了那个接驳配线箱,从里面拉出一根电缆,什么也没说,径直将它递给了兵孩。兵孩单膝跪地接过电缆——并没有放下老人,费力地把电缆插进了自己的身体。那个小女孩将另一根电缆接入了她自己的头部插槽里。
波特贝洛的太阳升得很快,在这戏剧性的场面持续的两分钟时间里,静立不动的数以千计的人和一个机器进行着深邃的思想交流,街道开始明亮起来,洒满了金色和玫瑰色的光芒。
两名穿着白色医疗大褂的警卫带着一副担架赶来了。
克劳德断开接驳,轻轻地把老人的身体放在他们的担架上。“——这位是胡安·乔瑟·德·科多巴,”他用西班牙语说道,“——请记住他的名字。他将是人类最后一场战争中的第一个伤员。”
他拉起那个小女孩的手,他们一起朝着大门走去。
他们把这场战争称为最后一战,也许有些过于乐观了,除了那位老人之外,还有上万人伤亡。但是,马蒂已经相当准确地预料到了这个过程及其结果。
那些战俘结为一体,称他们自己为被释放的人(西班牙语),也就是“自由人”,实际上他们已经承担起马蒂和他团队的重任,继续将人类引向和平之路。
他们开始显露出令人瞩目的集体智慧的力量。他们从第一定律中推断出能够关闭木星工程的信号特征,利用哥斯达黎加的一个小型射电望远镜将这个信号发送到木星——拯救了这个世界,将其作为这个战争游戏计划中的第一步。这是一场寻找自身规则的游戏。
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将要发生的许多事情,对于我们这些普通人来说很难理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场战争最终大概会得出一个达尔文式的结果,即两个不同的物种争夺一个生态环境。实际上,我们都属于亚种范畴,现代智人与和平主义智人,因为我们可以异种交配。毫无疑问的是,和平主义者最终将会赢得这场战争。
当他们开始隔离我们这些在不到一代人的时间里就将沦落为亚正常人种的“正常人”时,马蒂让我担任分布在美洲的正常人——主要是古巴、波多黎各和英属哥伦比亚的移民——的首席联络官。
我说不行,但最终还是在他连哄带劝下答应了。这个世界上只有二十三名曾经与人性化的人进行过接驳的正常人。因此,对于其他那些分布在塔斯马尼亚岛、中国台湾、斯里兰卡以及桑给巴尔岛等等岛屿上的正常人来说,我们是笔无价的财富。
我想,最终我们可能都会被称为“岛民”,而那些接受过人性化改造的人类将会取代我们的曾用名。
在建立起世界新秩序之前,将要有两年的混乱状态。不过,这种混乱在克劳德把那个小女孩带进三十一号大楼中,与她的兄弟姐妹们进行完全的双向接驳之后开始渐渐变得尘埃落定。
现在大约是正午时分。阿米莉亚和我都已经疲惫不堪了,但是我们不愿意,也几乎不能入睡。当然,尽管一个勤务兵已经过来小心翼翼地告诉我房间已经用水桶、板刷和一两个装尸袋“收拾干净了”,我也永远不打算在那间屋子里入睡了。
一个女人带来了几篮子面包和煮得熟透了的鸡蛋。我们在台阶上铺开一张报纸,把午餐放在上面,把鸡蛋切成薄片放在面包上。
一个中年妇女面带微笑走到我们的面前。我第一眼并没有认出她。“克莱斯中士?朱利安?”
“中午好(西班牙语)。”我说。
“我欠你很多东西。”她说,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着。
然后我恍然大悟,她的声音、她的脸都是那么的熟悉,“马德罗市长。”
她点了点头。
“几个月以前,在那架直升机上,你把我从自杀的颓废中拯救了出来。我进了战俘营,接受了接驳,现在我仍然活着;不仅仅是活着,因为你的同情心和迅速果断的行动,我获得了重生。
“在过去的两个星期里,我一直在改变着自己,我一直希望你还活着,这样我们就可以像你所说的那样接驳在一起。”她笑了笑,“你的话很有趣。
“然后我来到了这里,发现你还活着,但是已经失去了接驳的能力。不过,我已经与那些在你们可以探察到彼此心灵时了解你、爱着你的人进行过接驳。”
她拉起我的手,看着阿米莉亚,又把另一只手递给了她,“阿米莉亚……我们之间也曾心灵相通过那么一瞬间。”
我们三人拉着彼此的手组成了一个三角形,一个无声的圈子。三个为了爱情、为了愤怒、为了忧伤几乎放弃了他们生命的人。
“你……你,”她说,“没有词汇(西班牙语)。这一切无法用语言表达。”她放开我们的手朝着海滩走去,在灿烂的阳光下擦拭着眼角。
我们坐在原地,看了马德罗一会儿,我们的面包和鸡蛋在阳光下正被慢慢烘干,我把阿米莉亚的手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就像往常一样,又是我们的二人世界了。
世界著名插画家。——译者注
为精神病患者提供的四周都是软质材料的房间。——译者注
这里是指特拉克帕克。——译者注
该名字在英语里有邪恶的地方的意思。——译者注
美国国家公墓。——译者注
美国总统,1868年受众议院弹劾,在参议院未通过。——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