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当我离开马蒂的实验室时,外面已经不再下雨了。但那只是暂时的,我看到暴风雨正沿着街道向我袭来,幸运的是学生中心就在眼前。我锁上自行车,在风暴袭来之际进了门。

在这栋建筑顶楼的圆形屋顶下面是一处明亮吵闹的咖啡厅,坐在那儿的感觉很好。我已经把自己关在两颗大脑中冥思苦想了太长时间了。

今天是星期六,这里人满为患,我猜是因为天气的原因。我花了十分钟的时间穿过人群,买了一杯咖啡和一张卷饼,然后就发现已经没地方可坐了。但是,在这圆屋顶内部有一处窗台高矮正好合适,可以倚靠在上面。

我回顾着从马蒂的大脑中得到的信息:

接驳带来的百分之十的伤亡数字并没有说清全部的事实。真实的数据是百分之七点五的人死亡,百分之二点三的人脑瘫,百分之二点五的人受到轻度的损伤,还有百分之二的人则像阿米莉亚一样——虽然没有受到伤害,但是再也不能进行接驳。

而不为人知的部分是,超过半数的死者都是那些被选为机械师的应征入伍者,他们是被兵孩的复杂接口程序害死的。剩下的大多数人死亡的原因,则应归咎于墨西哥和中美洲恶劣的手术环境和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的大夫们。按照马蒂的说法,大体说来,除了照顾病人以外,根本不需要人类外科医生的参与,全部采用自动化的脑部手术,老天。

但是马蒂声称如果不必与兵孩相链接的话,事情要简单上几百倍;而且即使死亡率真有百分之十的话,人类也只有唯一的一个选择可以免遭劫难。

不过,怎么能够让普通人接受这一点呢?接受接驳的市民范围面相当窄,都是些感情脆弱的、寻找刺激的、长期生活孤独的以及性取向含混不清的人。还有很多人和阿米莉亚情况类似:他们爱的人接受了接驳,而他们希望与爱人结合在一起。

基本策略如下。首先,不能免费为人们做接驳手术。我们从社会普遍福利制度中学到的一件事情就是,人们会贬低那些无需付钱而得到的东西的价值。可以宣传接驳手术需要花费一个月的娱乐点数——但是事实上,在那一个月的大部分时间里,接受接驳的人都会处于一种无意识的状态之中。

短短几年之后,人性化操作所赋予人们的能力会变得越来越引人注目,而没有接受人性化改造的人们很少会获得成功,也许还少了许多快乐,尽管这样的结果难以证实。

另外一个小问题是,对于与阿米莉亚情况类似的人该如何处理?他们无法接受接驳,所以他们也不能接受人性化改造。他们会变成有缺陷的人,并且因此愤怒起来——而且有能力实施暴力。六十亿的百分之二是一亿两千万人。用另一种方式看待这个问题就是,每四十九只绵羊中会有一条狼。马蒂建议,初期我们可以将所有这些人迁移到岛屿上,动员所有已经人性化的岛民永久性迁离岛屿。

一旦我们利用纳米炉去制造出更多的纳米炉,并把它们免费分发给包括恩古米和盟军在内的每一个人的话,所有的人,不论住在什么地方,都可以过上舒适的生活。

但是,首要的任务是对兵孩和他们的领导者们进行人性化改造——这就意味着必须打入三十一号大楼内部,并将最高指挥部隔离上两个星期。马蒂对此有所计划,他将从位于华盛顿的军事学院下达一条需要隔离进行的军事模拟演习命令。

我将要充当一个“卧底”:马蒂已经修改了我的个人档案,所以我就拥有了一段合情合理的神经衰弱史。“克莱斯中士胜任自己的职务,但是,我们建议波特贝洛基地充分利用他的教育水平和经验,将他调至指挥中心。”在此之前,他会对我做一些选择性的记忆转移和存储工作:我会暂时忘掉心里自杀的企图、这次打入三十一号大楼的密谋以及木星工程将会造成的世界末日性的后果。我只需打入三十一号大楼内部,像往常一样就可以了。

我以前的那个排作为另一个“实验”的一部分,将接驳足够长的时间从而获得人性化;而我可以待在三十一号大楼里面为他们打开大门,以取代大楼内部的安全排。

指挥部里的将军们将会受到良好的待遇。届时,马蒂将从巴拿马的一个基地调来一名神经外科医生和她的麻醉学家老公;他们三人在一起,可以使接驳插件安装的成功率显著提高到百分之九十八。

今天,三十一号大楼;明天,就将是全世界。我们可以从波特贝洛向外,从马蒂的五角大楼关系网向下不断扩展,迅速地将所有的武装力量人性化。这场战争会随之而停止。但是,更大的战役才将刚刚开始。

我一边吃着甜山楂卷饼,一边透过朦胧的雨帘凝视着外面的校园。然后我回到现实中来,靠在玻璃上观察起这个咖啡厅来。

这里的大部分人都只比我年轻十到十二岁。虽然这看起来似乎不可能,但我们之间确实已经存在着难以逾越的鸿沟了。或许我从来也未曾完全融入过那个世界——喋喋不休地聊天,嘻嘻哈哈地傻笑,彼此卖弄风情——即使当我还在他们这个年龄的时候。所有的时间我都埋头于图书中或控制台上。那时候,和我有过性关系的女孩子也都是些自愿隐居的少数派,她们乐于共享迅捷的肉体上的慰藉,然后重新回到她们的书本中。我本应该像每个人一样,在上大学之前就体验过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但是当我十八九岁之后,我满足于性爱之中——在我们那个年代,到处都可以找到性爱。如今,时间的钟摆重新荡回到了阿米莉亚那代人的保守主义时代。

如果马蒂按照他的想法去做——即我们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是否一切都将改变?没有任何一种性爱会像接驳中的状态,很多青少年的性行为都是受到好奇心的趋使,而接驳会在第一分钟内满足这种好奇心。与异性分享体验和思想仍然是件有趣的事情,但是,作为男性或女性的完整格式塔就在其间,人们接驳后的几分钟内就会对此熟悉起来。我拥有对生孩子、流产、月经来潮以及乳房妨碍行动这些如亲身经历般的回忆,我与排里的成员分担着月经疼痛和经前期综合征;所有的女人会因为男人下意识地阴茎勃起和射精而感到尴尬,她们知道阴囊如何限制了男人们的行走、坐姿以及交叉双腿的动作。

阿米莉亚对此颇为困扰,她曾经体验过这些,即我们在墨西哥接驳时的那两分钟或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虽然是浅尝辄止。也许我们现在的问题部分正是源于她只窥见冰山一角的挫败感。自从我发现她和皮特在一起,那天夜晚经过我的失败尝试后,我们至今只做过两次爱。公平一点说,也是在我和佐伊进行了接驳做爱的那天夜晚。而这期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世界末日以及所有的一切,以至于我们没有时间或者也不愿意去解决我们自己的问题。

这个地方的味道有些像体育馆,中间还混合着狗骚味,同时充满了咖啡的气味,但是,这里的男孩和女孩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们相互搜寻着、打扮着、展示着自己——比他们在物理课上的表现更加赤裸裸地显示出作为灵长类动物的特征。

看着所有这些随随便便的混乱的交欢场面,我感到自己有一些悲伤和苍老,不禁怀疑阿米莉亚是否能够和我彻底重归于好。部分是因为我无法将她与皮特在一起的画面从脑海中删除,但是我得承认,还有部分原因在于佐伊,以及她那一类人。我们对于拉尔夫永无止境地追逐吉尔们寻欢作乐的行为都有些同情,但我们同时也感受到了他的狂喜,那种感觉永远也无法消退。

我为自己在思考是否也可以去过一种拉尔夫那样的生活而感到震惊,而在同一瞬间,又再一次为自己竟然有认可这样生活的想法而震惊。有限的感情沟通,临时的激情;然后回到现实生活中待上一会儿,直到遇到下一个。

这是一种不可否认的异度空间的诱惑——体会她对你的感觉,思想和感觉交织在一起——在我心中,我已经建立了一堵心墙将“卡罗琳”关在我的心房之内。但是现在我不得不承认,仅仅与一个陌生人接驳做爱也会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虽然无论她如何富有技巧,无论我们之间多么富有共鸣,她依然是个陌生人,并没有藉着爱的借口。

无需借口:不止一种方法可以证明这是真实的。马蒂是正确的。像爱一样的东西是自然而然的。撇开性不说,她和我几分钟的时间内心照不宣的关系要比有些相处五十年的普通夫妇走得更近。确实,只要你一断开接驳,这感觉就开始消退,几天之后,就会变成回忆中的回忆——直到你再次接驳,这感觉又汹涌而至。因此,如果你持续接驳两个星期的话,就会永远地改变你自己——我愿意相信这点。

没商量好具体的时间表,我就告别了马蒂。其实我们已经达成了无言的约定,但我们需要时间将彼此的思想区分开来。

我也没有问他怎么能够篡改军队的病历档案,并且随心所欲地让那些相当高级的军官在他周围团团转。我们并没有接驳到足够交流这种信息的深度。不过,我还是从他脑子里看到了一个男人的形象,一个多年的朋友。我真希望自己不要知道那么多。

不管如何,我想等到自己与北达科他州的那些已经完成人性化改造的人接驳之后,再采取进一步的行动。我并非对马蒂的诚信有什么怀疑,而是想知道他的判断力正确与否。当与别人接驳时,“如意算盘”这个词汇就有了全新的意义——当你的愿望足够强烈时,你可以牵着别人的思想跟着你走。

朱利安盯着外面的雨看了大约二十分钟,他觉得这雨不会停下来,所以就冒着雨水往家骑去。结果,当他离家还有半条街远时,雨停住了。

他把车子靠着墙角锁上,在链条和齿轮上喷了些机油。阿米莉亚的车子也在那里,但这并不能说明她就一定会在家里。

她已经彻底地睡熟了。朱利安在拿手提箱时,故意弄出很大的动静吵醒了她。

“朱利安?”她坐起来揉着双眼,“事情办得怎么样——”她看见了手提箱,“去别处?”

“北达科他州,两天时间。”

她摇了摇头,“到底为什么……噢,马蒂的那些怪人。”

“我想与他们接驳,自己查看一下情况。他们也许是怪人,但是我们也许全都要加入他们的行列。”

“并非全部。”她表情平静地说。

他张开嘴,又合上了,然后在昏暗的光线下挑出了三双袜子,“我可以在星期二上课之前轻松赶回来。”

“星期一会接到很多电话。虽然星期三后期刊才会发行,但是他们会邀请所有人的。”

“别管他们好了,我会从北达科他州关注此事的。”

要去那个州比他想象的更困难。他找到了三个军事航班可以依次迂回地将他送到被水覆盖的弹坑之城锡赛德,但是,当他准备预订座位时被电脑告知,他已经没有了“战斗”标记,所以只好等待别人的退票了。这意味着,他只有百分之十五的机会登上那三架航班,想要在周二赶回来将会难上加难了。

他给马蒂打了电话,马蒂说他会看看能做些什么。一分钟后,马蒂给他回了电话,“再试一次。”

这次没有经过任何繁文缛节,他就预订到了所有六次航班的机票。代表战斗的标记“C”又重新出现在了他的序列号中。

朱利安抱起一堆东西,拎着他的手提箱到起居室里收拾打包。阿米莉亚缩在一件睡衣里面,跟在他身后。

“我也许要去华盛顿,”她说,“皮特将从加勒比海返回,以便参加明天的记者招待会。”

“他回心转意了。我还以为他之所以去那里,就是为了躲避媒体宣传呢。”他抬起头来打量着她,“也许他回来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看你?”

“他没有那么说。”

“但他会为你支付机票钱,是吗?你这个月剩下的信用点数已经不够了。”

“当然是他支付的。”她把双臂交叉在胸口,“我是他的研究参与者。你也可以去呀。”

“我知道。不过,最好我还是调查一下眼前这方面的问题。”他装好小手提箱,看了看房间四周,走到一张茶几旁边拿了两本杂志,“如果我要你别去,你会留下来吗?”

“你永远也不会那么要求我的。”

“这可不算是一个答案。”

她坐在了沙发上,“好吧。如果你请求我不要去的话,我们可以斗一斗,而我会赢。”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请求你的原因吗?”

“我不知道,朱利安。”她微微地提高了嗓门,“我不像某些人能看透别人的思想!”

他把杂志放进手提箱里,小心翼翼地合上手提箱,锁上指纹锁。“我真的不在乎你走不走的问题,”他平静地说,“无论如何,这是我们必须要经历的事情。”他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没有碰到她。

“无论如何。”她重复道。

“只要你答应我不会永远留在那里。”

“什么?”

“我们这些可以看透别人思想的人也可以预测未来,”他说,“到了下周,半数参与木星工程的人将会送出他们的履历表。我只是请求你,如果他为你提供了一份工作的话,请不要随便就接受。”

“好吧。我会告诉他我得先跟你商量一下。够公平了吗?”

“我所请求的就是这些。”他拉起她的手,用嘴唇擦过她的手指,“不要仓促地做任何决定。”

“这样如何……我不仓促决定,你也不要仓促决定。”

“什么?”

“拿起电话,订个晚一点的航班去北达科他州。”她抚摸着他的大腿上部,“在我向你证明你是我唯一的至爱之前,我不允许你走出这个门。”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拿起了电话。她跪在地板上开始解开他的皮带,“快点。”

我的最后一段航程是从芝加哥起飞,但是,飞机要从距锡赛德几英里的地方飞越,所以可以大致浏览一下附近那个内陆海。说它是“海”有些夸大了,它的面积只有大盐湖的一半大小,但它留给人的印象颇为深刻——这是一个完美的蓝色圆盘,里面镶嵌着游艇驶过留下的道道白色浪花。

我要去的地方离机场只有六英里远。计程车要花费娱乐信用点数,而自行车是免费的,所以我办理手续得到一辆自行车,一路骑了过去。天气炎热,尘土飞扬,但是,在飞机和机场里待过了整整一个早晨之后,这样的锻炼倒也不错。

大楼还是五十年前的建筑风格,全部是由钢筋骨架和反光玻璃构成的。在卷曲的草坪中有一处标记,上面写着:圣巴塞罗缪之家。

一个穿着便服、带着牧师领圈的六十多岁的男人开了门,把我领了进去。

门厅是个白色的区域,除了在一面墙上有一个十字架,对面的墙上有一幅耶稣圣像之外,这里毫无其他装饰。房间里还有风格单调、毫不起眼的沙发和几把椅子,中间有张桌子,上面摆了些书籍。我们穿过双扇门,进入了一间同样简朴的大厅。

门德兹神父是美籍西班牙人,他的头发仍然是全黑的,布满皱纹的黑脸庞上有两条长长的旧疤。他看起来令人生畏,但是,他平静的嗓音和随和的笑容又会使你的畏惧烟消云散。

“请原谅我们没有出去迎接你。我们没有汽车,也不经常出去。这有助于维护我们是一群无害的老疯子的形象。”

“拉林博士说,你们那些掩人耳目的说法里面也有一点真实的情况。”

“是的,我们是第一批兵孩实验幸存下来的可怜的糊涂虫。当我们确实需要外出的时候,人们总要有意地回避我们。”

“那么,你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牧师。”

“我确实是一名牧师,或者说相当于一个牧师。我是在犯下谋杀罪后被免除神职的。”他在一扇贴有我名字卡片的普通的门前停下来,把门打开,“强奸和谋杀罪。这是你的房间。休息一会儿后,请来走廊尽头的中庭。”

这个房间本身并没有太多修道院的风格,地板上铺着东方式的地毯,现代的悬浮床与一张古董拉盖书桌、一把古董椅子形成鲜明的对比。房间里有一个小冰箱,里面有一些不含酒精的饮料和啤酒,餐柜里有几瓶葡萄酒和水,还有一些玻璃杯。我脱掉制服,小心翼翼地把衣服叠好抚平,准备回去的时候再穿,与此同时我喝了一杯水,然后又喝了一杯葡萄酒。接着我又迅速地洗了一个澡,换上舒服的衣服,然后走出房门寻找中庭。

走廊的左边是毫无特色的墙壁,右边则是一扇扇和我房间一样的房门,挂着长久使用的名牌。当我走到走廊尽头伸手要开门时,一扇磨砂玻璃门自动地打开了。

我愣在了原地。中庭竟然是一片凉爽的松木林,散发着雪松的味道,不知何处传来溪水清晰的潺潺流动声。我抬头看去,对了,上方有一个天窗——我难道是被莫名其妙地接驳,看到了别人的记忆?

我顺着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走下去,在一处水流湍急的小溪上方架设的木板桥上待了一会儿。我听到前方有笑声,就循着一股微弱的咖啡香气左拐右拐地来到了一小片空地。

大约有十二个五六十岁的人在空地周围或站或坐。这里有一些粗糙的木制设备,形态各异,散乱地放置着。门德兹从一小群谈话的人中间脱开身,朝我大步走过来。

“一般情况下,在晚餐之前我们会在这里聚上一个小时左右。”他说,“你要点什么饮料?”

“咖啡闻起来很香。”他把我领到一个放有几个分别盛着咖啡和茶的俄式茶壶以及各种各样瓶子的桌子旁边。啤酒和葡萄酒都放在一盆冰块中。没有一样东西是本地制造的,也没有一样东西是便宜货,很多都是进口货。

我指着一堆阿马尼亚克酒、纯麦芽威士忌和安乔龙舌兰酒说:“怎么,你们是不是有一台制造限量供应卡的印刷机?”

他笑笑摇了一下头,倒了两杯咖啡。“没有那么合法化。”他在我的杯子里加了牛奶和糖块,“马蒂说我们可以信任你,与你接驳,所以你总会明白的。”他审视着我的脸,“我们拥有自己的纳米炉。”

“当然了,我相信。”

“主人的宅邸拥有许多房间,”他说,“既然如此,当然少不了一个巨大的地下室。以后我们可以下去看看。”

“你没有开玩笑?”

他摇摇头,呷了一口咖啡,“没有。那是一台老机器,很小,很慢,效率低下,是本来应该拆除的早期的纳米炉原型。”

“你不怕再制造出一个大弹坑来?”

“根本不会。过来坐下。”他旁边有一张野餐桌,上面有两对黑色插件接口盒,“在这儿可以节省点时间。”他递给我一个绿色的插头,自己拿起一个红色的,“单向传送。”我接上插头,随即他也接上插头,然后把一个开关打开又迅速地关上了。

我断开了接驳,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在一秒钟的时间里,我的整个世界观都被改变了。

北达科他州大爆炸是被暗中操作的。纳米炉已经秘密地进行了广泛的测试,测试过程也是安全的。开发纳米炉的联盟国希望封锁有潜在的成功可能的研究,因此,在仔细起草了几个文件之后——高级机密,也是折衷的结果——他们在北达科他州和蒙大拿州制造了大爆炸,并声称爆炸是由利用纳米炉将几公斤炭制造成一个巨大的钻石的实验引发的。

但是,纳米炉根本就没在那儿。那儿只有数量巨大的氘和氚,还有一个点火装置。巨型氢弹被埋在地下,而且其摆放位置可以将污染减少到最低程度。爆炸后的残余物质融化成了一片圆形的像玻璃一样的湖泊沉积矿堆,大到足以使其成为一个很好的、反对别人制造自己的纳米炉的工具。

“你怎么知道的?你能确定这是真实的吗?”

他的眉头蹙了起来,“也许……也许这只不过是个故事,因此已经无法通过询问去考证了。传出这个内幕的朱利奥·内格罗尼几周前在实验中死了;而那个告诉他此事的人,是他在雷福德监狱的一个室友,很早以前就被判处了死刑。”

“那个室友是个科学家?”

“他自己是那么说的。他冷血地谋杀了他的妻子和孩子,应该很容易查到新闻记录,我想应该是2022年或2023年。”

“是啊。我今天晚上可以查一查。”我回到餐桌前,往咖啡里倒了少许的朗姆酒。用这么好的朗姆酒实在是浪费,但是非常时期需用非常手段——我记起了这样一种说法,不过,我还不太清楚现在到底属于怎样一个非常时期。

“干杯。”当我坐回原位时,门德兹举起了他的杯子。我朝着他倾斜了一下我的杯子。

一个留着一头飘逸的灰白长发、身材矮小的女人拿着一个电话走了过来。“克莱斯博士?”我点点头,接过了电话,“哈丁博士打来的。”

“我的同事,”我向门德兹解释道,“只是确定一下我是否到达这里了。”

她在话机屏幕上的脸只有我拇指般大小,但是,我一眼就可以看出她的不安。“朱利安——发生了一些事情。”

“新鲜事?”我试着使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开玩笑,但实际上我的声音在颤抖。

“期刊评审团拒绝发表咱们的论文。”

“上帝啊。什么理由?”

“编辑说除了皮特以外,他们拒绝与任何人讨论此事。”

“那么皮特——”

“他不在家!”一只小手抬起来揉着额头,“他没在飞机上。圣托马斯别墅的管理人员说,他昨天晚上结账离开了。但是,会不会在别墅和机场之间的某个地方他……我不知道……”

“你跟岛上的警方核实了吗?”

“没有……没有;当然,那是下一步要做的。我很惊惶。我就是想,希望他跟你谈过?”

“你想让我给他们打电话吗?你可以——”

“不,我自己来吧。还有航空公司,我也自己问吧;我再查一遍。过后我再联系你。”

“好的。我爱你。”

“我爱你。”她挂掉了电话。

门德兹走开去给自己加了些咖啡。“这是个什么样的评审团?她遇到麻烦了吗?”

“我们俩都遇到麻烦了。那是一个学术评审团,是那种决定一篇论文是否可以发表的评审团。”

“听起来好像这篇论文对你至关重要。对你们俩都重要。”

“对于我们两人以及全世界所有其他的人都是至关重要的。”我拿起了红色的插头,“这个是自动单向的吗?”

“没错。”他接上了插头,紧接着我也接了进去。

尽管我每月都要接驳上十天,但还是不像他那样能够自如地传送信息。这和前天与马蒂接驳时的情况一样:如果你已习惯于双向接驳,你就会傻等根本不会出现的反馈信号。所以经过瞎走乱撞并且走了不少回头路之后,我用了十分钟才把所有的信息传送给他。

有一会儿他只是盯着我看,也许是在审视着我的内心,“你的头脑中毫不怀疑地认为那是世界末日。”

“没错。”

“当然我无法判断你的逻辑的对错,关于这个伪算子理论,我猜想这种方法本身还没有得到普遍的认可。”

“是的。但是,皮特独立地得出了相同的结果。”

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当马蒂告诉我你要来访时,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奇怪。他使用了一些像‘极端重要’这样不自然的语言。他不想说得太多,但是他想对我发出警告。”他向前探了探身,“那么现在让我们使用一下奥卡姆剃刀原理。对于这些事件最简单的解释是,你和皮特以及阿米莉亚的结论是错误的。这个世界,这个宇宙不会因为木星工程而毁灭。”

“确实,但是——”

“让我沿着这个思路继续说上一会儿。从你的观点来看,最简单的解释是掌权的某个人想要禁止发表你们的警告。”

“没错。”

“请允许我假设,在这个评审团里没有人会从宇宙大毁灭中得到好处。那么,以上帝的名义,为什么有人认为你们的论点有其价值却还要压制它呢?”

“你曾是个耶稣会士?”

“圣芳济会修道士。”

“嗯……评审委员会的每一个人我都不认识,所以我只能推测一下他们的动机。当然他们并不希望宇宙走向毁灭,但是他们也许希望先掩盖一段时间,直到他们调整了自己的工作——假定他们中的所有人都参与了木星工程的话。如果我们的结论被接受,将会有许多科学家和工程师需要寻找新的工作。”

“科学家们会有那么唯利是图?我很震惊。”

“当然。或者可能是有人与皮特有个人恩怨。他的敌人可能要比朋友还要多。”

“你能查出评审团的名单吗?”

“我不能,他们都是匿名的。也许皮特可以从别人那里套出来。”

“你对他的失踪有什么想法?有没有可能他发现了某些论证上的致命错误,决定在人们眼前消失?”

“不是没可能。”

“你希望有坏事发生在他身上。”

“哇,你简直就像是能读出我的思想一样。”我喝了点咖啡,现在的凉咖啡已经不太好喝了,“我是否曾无意中提起过?”

他耸了耸肩,“不是很多。”

“当我们双向接驳几分钟后,你就会知道一切的。我很想让你知道。”

“你掩饰得不是很好,但主要是你没有进行过太多的实践。”

“那么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绿眼妖怪。性嫉妒。一个特殊的影像,是个令人窘迫的影像。”

“让你感到窘迫?”

他把脑袋向一边偏了十度左右,做出讽刺的表情,“当然不是。我是按照传统看法来说的。”他笑了起来,“对不起,我并不想让你领情。我也认为任何肉体方面的事情都不会令你尴尬。”

“不会的。不过在心理上仍然还没有解决这个问题。”

“她没有安装接驳插件。”

“不是的,她试过,但是没成功。”

“不久以前?”

“两个月了。五月二十号。”

“而这个,嗯,事件是发生在那之后?”

“是的。事情很复杂。”

他明白了我的暗示,“让我们重新回到正题上来。我从你那里得到的信息——假设你对木星工程的看法是正确的话——就是你和马蒂相信我们必须立刻着手停止世界上的战争和侵犯,否则,一切就全完了。不过,马蒂比你更加急迫。”

“这正是马蒂会说的。”我站了起来,“我去加些热咖啡。你要点什么吗?”

“少来点那种朗姆酒。你没有他那么肯定?”

“是的……既是也不是。”我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饮料上,“作为交换,让我也来解读一下你的大脑。你认为一旦木星工程被解除,就没有必要那么匆匆忙忙。”

“你还有其他想法?”

“我不知道。”我把饮料放下来,门德兹呷了一口他的饮料,点了点头,“当我与马蒂接驳时,我能察觉到他本人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紧迫感,他希望在他死前看到事情走上正轨。”

“他还没有那么老。”

“是的,六十几岁。但是,自从你们这些人被人性化后,也许是在此之前,这个想法就萦绕在他脑子里面了,而且他知道这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开始实行。”我寻找着合适的词汇,符合逻辑的词汇,“先不提马蒂的感觉,事情的紧迫性也有其客观的根本原因。这是一个黑白分明的道理:如果这种事情有一点点发生的可能性,我们所做或没有做的任何其他事情都显得无关轻重了。”

他闻了闻朗姆酒的味道,“整个世界的毁灭。”

“是的。”

“不过,也许你对此有些太过紧张了,”他说,“我是说,你现在谈论的是项巨大的工程。这可不是什么一个希特勒或者博尔贾家族在自家后院就能做到的事情。”

“在属于他们的那个时代,确实做不到。但是,现在他们可以做到了,”我说,“你们这些人都应该知道怎么做。”

“我们这些人?”

“在你们的地下室里有一个属于你们自己的纳米炉。当你想让它制造出某样东西时,你会怎么做?”

“向它提出要求。我们告诉它我们想要得到的东西,它就会搜索它的产品目录,然后告诉我们制造这种东西必须提供什么样的原材料。”

“不过,你们不能要求它制造一个自身的复制品。”

“他们说不行,如果那么做的话,它就会自动熔化掉。我可不愿意去尝试。”

“但那不过属于程序的一部分,对吗?理论上讲,你们可以将它短路。”

“啊。”他慢慢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没错。如果你可以避开那样的禁令,实际上你就可以说,‘为我重建木星工程。’而如果它可以得到原材料和资料的话,它就可以完成这项任务。”

“按照个人的意愿制造的财产。”

“正是这样。”

“我的天哪。”他喝掉了朗姆酒,把杯子重重地放了下来,“我的上帝。”

“所有的一切,”我说,“只要一个疯子说出了正确的词序,上万亿个星系将消失于无形。”

“马蒂让我们了解到这样的事实,真是对我们这些他创造出来的疯子过于信任了。”门德兹说。

“信任或者是铤而走险。我猜我从他那里感觉到了这两点的共存。”

“你饿了吗?”

“什么?”

“现在你是想吃晚饭,还是我们全体先接驳一下?”

“后者才是我所渴望的。我们开始吧。”

他站起来,合起双手拍了两下巴掌。“大房间集合,”他喊道,“马克,你留在外面值班。”我们跟着大家向中庭另一侧的一个双扇门走去——我不知道正在把自己推向什么样的境地。

朱利安已经习惯了在刹那之间变成十个人的感觉,但即使是和那些你已经熟识的人在一起,有时仍会感到迷惑和压力。他真的不知道与十五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和女人接驳在一起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更何况这十五个人已经在一起接驳了二十年。即使马蒂没有对他们进行和平主义改造,这也将会是一块完全陌生的版图。朱利安曾经利用他的横向联络员与其他的排进行过浅度接驳,那种感觉总像是私自闯入了别人的家庭讨论中。

何况这里面的八个人曾经也是机械师,或者说是第一任机械师。更令他感到不安的是另外那些人,那些曾经的刺客和杀人犯,同时,他对这些人也更加好奇。

也许他们可以教会他如何忍受不愉快的回忆。

这个“大房间”中有一张环绕着一个全息影像池的圆桌。“我们大部分人都聚在这里看新闻,”门德兹说,“电影,音乐会,戏剧。可以看到各种各样不同的观点是件很有趣的事。”

朱利安对此倒不敢苟同。他曾经在排里调解过太多的纷争,一个人提出一个坚定的观点,就会把排里的十个人分成两派,互相争论。往往不到一秒就可引起争论,有时却需要一个小时才能解决问题。

房间的墙壁铺着深色的红木,桌椅则是由具有细密纹理的云杉制成的。屋里尚存一丝亚麻油和家具上光剂的味道。在影像池中显示的是一小片林间空地,斑驳的阳光正照在野花儿上。

桌旁有二十个座位。门德兹示意朱利安坐在一个座位上,然后坐在了他的身旁。“也许你想第一个接入进去,”他说,“然后让大家每次接入一个,做一下自我介绍。”

“当然。”朱利安意识到这一切都已经是提前准备好的了。他凝视着野花,接上了插头。

门德兹是第一个接驳进来的人,无声地向他挥手问好。这个链接非常奇特,在某种程度上有一种他从来也未曾体验过的强大的感觉。这令人吃惊,就像第一次看到大海——真实的大海。门德兹的意识漂浮在一片看似无边无际的共享记忆和思想的海洋中,而他完全适应了这一切,就像海水中的鱼一样安逸。

朱利安开始感到了惊惶失措,他试着将这种反应传达给门德兹;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处理得了这种两个人的世界,更不用说是十五个人的世界了。门德兹告诉他,事实上当更多人加入进来时,事情会变得更加容易,接着卡梅伦接驳进来证明了这一点。

卡梅伦是一个年纪更大的老人,曾经当了十一年的职业士兵,然后自愿地参加了这项实验研究。他曾经在乔治亚州的一所狙击兵学校接受利用多种武器远程屠杀的训练。通常情况下他使用费恩斯西瑟毛瑟枪,这种武器可以瞄准远处的人,其瞄准点甚至可以超越地平线。他杀了五十二个人,对每一个人的死亡都深感悲伤,并且对他开了杀人的第一枪后失去的人性感到莫大的悲痛。但与此同时,他还记得当时杀戮带给他的乐趣。他曾在哥伦比亚和危地马拉参加过战斗,自然而然地与朱利安在丛林中的经历建立起联系,几乎在瞬间就将彼此的体验吸收并结为一体。

门德兹也在,朱利安注意到他迅速地与卡梅伦建立了链接,及时了解这位士兵从他的新接触人那里汲取的信息。这一部分倒并不十分陌生,只是他们速度更快,做得更全面。现在,朱利安可以理解为什么当更多的人加入进来时,这个接驳的整体意识反而会显得更加清晰:所有的信息已经摆在眼前了,但是当卡梅伦和门德兹两人的观点结合在一起时,部分信息就更清晰地凸显了出来。

现在接入进来的是泰勒。她也是其中的一名谋杀犯,为了满足自己的毒瘾,在一年内残忍地杀害了三个人以谋取钱财。那还是发生在现金在美国成为废品之前,她在一次例行检查中被抓获,当时她试图移居到一个既有纸币比索、又有违禁迷幻药的国家。她犯罪的时候,朱利安本人还没有出生。尽管她并不否认对那三个受害者负有法律上和道德上的责任,但实际上他们是被一个跟现在的她截然不同的人所杀。为了讨好毒贩的老板,这个曾经的迷幻药运送者将三个毒贩子引诱到床上,然后杀死了他们。这些现在已经成为了生动的戏剧性的回忆,就像在前几个小时前刚看过的一部电影一样。在她平和而安宁的日子里,泰勒是二十人中的一分子,尽管其中四人已经逝去,在他们的头脑里还是这么称呼他们自己的集体。其余的时间里,她的工作是做一名套汇商人,在数十个不同的国家之间交换和买卖商品,其中既有盟国,也有恩古米国家。利用他们自己的纳米炉,这个二十人集团可以无需财产而生存下来——但是假如纳米炉需要一杯镨的话,如果手头有几百万卢比还是不错的,这样泰勒就可以无需通过大量烦人的审批手续而直接用钱购买了。

其他人更加迅速地一个个接驳进来,或者说,一旦等到朱利安克服了刚开始的陌生感后,其他人接入的速度好像变得更快了。

当这十五个人都介绍完自己后,另一部分巨大但并非无穷的构架变得清晰起来。当他们全部接驳进来后,这片海洋变得更像一个内陆海了,巨大、复杂,但是有完整的地图,你可以畅顺无阻地在上面航行。

他们仿佛在这趟探询彼此的海洋之旅中一起航行了几个小时。在二十人集团外,唯一与他们进行过接驳的人就是马蒂,他在他们心中有一种教父的形象,因为他现在只与他们进行单向接驳,所以显得疏远。而朱利安是一个了解日常琐事的巨大宝库。他们如饥似渴地接收着纽约、华盛顿、达拉斯在他眼中的印象——这个国家里的每一处地方都随着社会和技术革命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及纳米炉的出现而带来的全民福利制度,更不用说无休无止的恩古米战争,所有这些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新鲜的。

曾经当过士兵的那九个人,对于兵孩变成了什么样子很着迷。在他们接受的实验计划中,早期的兵孩几乎与装配有可以发射激光的手指的线条人形象毫无二致,它们可以行走、坐立或者躺下,如果门闩结构足够简单的话,它们还可以打开一扇门。通过新闻报道他们都知道目前的兵孩可以做些什么,事实上,他们中的三个人还可以勉强算是战争男孩。他们无法过正常人的生活,但是他们可以关注战斗单位的进展,接驳进兵孩的全息影像和录像中。不过,这种感觉和直接与一名真正的机械师进行双向接驳是完全不同的。

朱利安被他们的狂热态度弄得很尴尬,但是,他可以分享到众人对于他的尴尬而产生的有趣的反馈。在以前的排里,他已经相当熟悉这种感觉了。

当他逐渐习惯了这样的交流尺度后,感觉变得越来越熟悉了。这二十人集团不光是在一起相处了太长的时间,他们在这个世界待的时间也很长。朱利安三十二岁,但几年来在他的排里面一直是年龄最大的。把排里人的年龄加在一起,他们不过拥有不超过三百年的生活阅历;而这二十人集团的合计年龄加在一起已经超过了一千年,其中大部分的时间花在相互交流上,不能说他们已经完全结合为一个“精神集体”,但他们要比朱利安所在的排更加接近那种状态。除了逗乐开心之外,他们从不争斗。他们温文尔雅,知足常乐。他们仁慈宽厚,富有人性……但是,他们还算是彻彻底底的人类吗?

自从马蒂第一次向他描述这二十人集团后,这个问题就一直隐藏在他的脑海中:也许战争是人类本性不可避免的产物,难道要消除战争,我们就必须演化得不像人类才行?

其余的人察觉到他的这种担心,对他说,不,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我们都仍然是人类。人类的本性确实改变了,事实上我们发展出各种各样的工具指导人类向完美进化。而在宇宙中,这种进化趋势一定是普遍现象,否则,宇宙也就不会存在了。朱利安补充道,除非我们是宇宙中唯一的科技智慧生物;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证据发现其他智慧生命。也许我们自身的存在也证明了我们是造物主创造的第一批发展到足可以按下宇宙重启按钮的生命。总有人要做第一个的。

但是,或许第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

他们发现了隐藏在朱利安悲观主义情绪后面的希望。泰勒指出,你比我们都要理想主义得多,我们中的大多数都曾杀过人,但是没有一个人因为自责过去的行为而企图去自杀。

当然这里面还包含许多其他的因素,朱利安没必要去做出解释。他被智慧和宽容包围住了——突然间他想要离开了!

他拔下插头,猛地被孤独感包围了,十五个人都在低头凝视着那些野花,凝视着他们集体的灵魂。

他看了看表,惊呆了。这次仿佛经历了数个小时的交流过程,实际上只用去了十二分钟。

剩下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断开了接驳。门德兹揉着他的脸颊做了个鬼脸,“你感到要接受的东西太多了。”

“那是一部分原因……我觉得被击败了。你们所有人都非常擅长接驳,这是自发的。我觉得,我不知道,好像失去了控制。”

“我们并没有操纵控制你。”

朱利安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们做得够小心了。但是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感到自己像是被吞没了。被……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我不知道在变成你们其中的一员之前,我到底能坚持与你们接驳多长时间。”

“变得和我们一样难道是那么糟糕的事情吗?”埃莉·摩根问道。她是这十五人中最年轻的一个,几乎和阿米莉亚差不多年纪,美丽的头发过早地变成了白色。

“我想对我来说不是。对于我个人来说并不糟糕。”朱利安欣赏着她的安详宁静之美,他知道,连同其他的每个人在内,他们是多么渴望能够拥有他,“但是,我现在还不能成为你们中的一员。这个计划的下一步包括利用一系列伪造记忆返回波特贝洛,打入指挥部内部。我不能像……像你们那样明显地与众不同。”

“我们知道,”她说,“但你还是能够和我们多待——”

“埃莉,”门德兹温柔地说,“不要再诱导他了。朱利安知道他最应该干什么。”

“实际上,我不知道。谁又能知道呢?没有人以前曾经做过类似这样的事情。”

“你务必要小心。”埃莉说的话隐含着既令人安心又让人生气的意思:我们完全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尽管你是错误的,我们仍然会支持你。

马克·罗贝尔,那个留在外面值班的国际象棋大师和前妻谋杀者,跑过小桥,刹住脚步,急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一个穿军服的家伙,”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找到这里要见克莱斯中士。”

“他叫什么?”朱利安问。

“一个医生,”他说,“泽马特·杰弗森上校。”

门德兹穿着代表他的神权的黑色制服与我一同出去会见杰弗森。当我们走进破旧的前厅时,杰弗森放下一本有他一半年纪那么长历史的《读者文摘》,慢慢地站了起来。

“门德兹神父,杰弗森上校。”我做了一下介绍,“为了找到我你费了一些周折吧?”

“不,”他说,“到这里来倒是费了些事。计算机在几秒钟内就追踪到了你的下落。”

“你是说到法戈。”

“我知道你会用自行车的。机场里只有一个地方提供自行车,而你给他们留下了地址。”

“你滥用职权。”

“并没有针对市民。我向他们出示了我的身份证件,并且说我是你的医生。这话并不是虚假的。”

“我现在好了。你可以走了。”

他大笑了起来,“两句话都说错了。我们能不能坐下来谈?”

“我们有一个地方,”门德兹说,“跟我来。”

“什么叫‘一个地方’?”杰弗森说。

“就是一个我们可以坐下来交谈的地方。”他们彼此对视了一会儿,杰弗森点了点头。

沿着走廊走过两道门,我们转进了一个没有门牌的房间。这里有一个红木会议桌、一些软椅和一个自动吧台。“喝点什么?”

杰弗森和我要了水和葡萄酒,门德兹要了苹果汁。当我们坐下来时,吧台机械侍者送来了我们所点的饮料。

“我们有什么可以彼此帮忙的事吗?”门德兹把双手叠在一起,放在他微微突起的肚子上。

“有些事情需要克莱斯中士说清楚。”杰弗森盯着我看了一秒钟,“我突然晋升为上校,并且接到调任到鲍韦尔堡的命令。旅里没有人知道关于此事的任何消息,命令是从华盛顿下发的,叫什么‘医疗人员再分配部’。”

“这是一件坏事吗?”门德兹说。

“不是。我非常高兴。我从来就没喜欢过在得克萨斯和波特贝洛的岗位,而且这次调任把我调回了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我现在还在一直忙着搬迁和落户。但是,我昨天查看了一下我的约会时间表,上面还有你的名字。我本来计划与你接驳,看看抗抑郁剂的效果如何的。”

“它的效果很好。难道你总是要跋涉上千英里查看你所有的老病人的情况吗?”

“当然不是。但是,出于好奇我点击了你的档案,几乎是下意识的——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那里根本没有你曾经企图自杀的记录,而且好像你也有了新的调令,是由在华盛顿任命我的同一个少将授权的——不过,你的名字并不在‘医疗人员再分配部’里面,而是在一个进入指挥层的培训项目中。一个因为杀了人企图自杀的士兵却要被调到指挥部,这样的事情听起来很有趣。

“于是,我一直追踪你到了这里——一个为一些并不很老的老兵准备的养老院,而且其中的一些人并不是士兵。”

“这么说你是想丢掉你的上校军衔,”门德兹说,“再回到得克萨斯去,或者是波特贝洛?”

“当然不是。我冒险地告诉你们:我没有照章办事。我也不想捣什么乱。”他指着我说,“但是,这里有我的一个病人,还有一个我希望能够解开的谜。”

“病人很好,”我说,“这个谜是你不愿意卷入的。”

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沉默了。“别人知道我在哪里。”

“我们不是要威胁你,或者恐吓你,”门德兹说,“但是我们不可能把这件事情告诉你。正因为这个原因,朱利安不能让你和他进行接驳。”

“我有最高机密知情权。”

“我知道。”门德兹向前探了探身子平静地说,“你前妻的名字叫尤朵拉,你有两个孩子——帕什在俄亥俄州一所学校学习医学,罗杰在新奥尔良的一家舞蹈团上班。你出生于1990年3月5日,你的血型是阴性O型。你还想不想知道你的宠物狗的名字?”

“凭这些你威胁不了我。”

“我只是试着与你交流。”

“但你甚至都算不上是军队里的人。这里除了克莱斯中士以外,没有人是军队里的。”

“这也应该让你明白了点什么。你虽然拥有最高机密知情权,但我的身份对你来说还是保密的。”

上校摇了摇头。他朝后靠了靠,喝了点葡萄酒,“某些人找到我的这些资料,一定花了不少时间吧。我无法判定你到底是某种超级间谍,还是只是我曾经遇到过的最爱胡说八道的骗子之一。”

“如果我只是虚张声势的话,我应该现在就威胁你。但是,你是知道实际情况的,而那也就是你之所以要这么说的原因。”

“所以你以不变应万变。”

门德兹笑了起来,“彼此彼此。我得承认我也是个精神病专家。”

“但你不在美国医学协会资料库中。”

“现在已经不是了。”

“牧师和精神病专家是个古怪的组合。我估计天主教堂里也不会有你的任何记录。”

“那更由不得我。你如果不去查证就是最好的合作了。”

“如果你不杀掉我或者把我投入地牢的话,我是没有任何理由与你合作的。”

“投入地牢太费事了。”门德兹说,“朱利安,你以前与他接驳过。你认为他怎么样?”

我记起了从那段接驳中感觉到的他的思想,“他非常珍视医生与病人之间的保密性。”

“谢谢你。”

“因此,如果你离开这个房间,他和我就可以像病人与医生一样交谈一下。但是肯定有条件。”

“确实如此。”门德兹说,他也想到了这条计策,“一笔你可能不愿意做的交易。”

“什么交易?”

“脑部手术。”门德兹说。

“我们可以告诉你我们在此的目的,”我说,“但是为了不让别人通过你获悉此事,我们必须这样做。”

“记忆擦除。”杰弗森说。

“那还不够,”门德兹说,“我们不光得抹掉这段旅途的记忆以及与之关联的一切事情,还要抹掉你治疗朱利安和他的熟人的记忆。这个范围太广了。”

“我们必须做的是,”我说,“取出你的接驳插件,销毁所有的神经链接。你愿意为了知道一个秘密而永远放弃这些吗?”

“接驳插件对于我的职业至关重要,”他说,“而且我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如果没有它我会感到不完整。如果是为了得到整个宇宙的秘密,也许我愿意放弃,但绝不会为了圣巴托罗缪修道院的一个秘密这么做。”

有人敲门,门德兹说了声“请进”。敲门的是马克·罗贝尔,他的胸前托着一个写字夹板。

“我能跟你说句话吗,门德兹神父?”

门德兹离开后,杰弗森朝我靠了过来,“你是自愿来这里的吗?”他说,“没有人强迫你?”

“没有。”

“想到过自杀吗?”

“在我脑子里压根儿没有自杀的念头。”自杀的可能性仍隐藏在我的脑子中,但是我想看看最后的结果。如果这个宇宙不再存在,不管怎么说,我也就不存在了。

我怀疑这可能是那些听任自杀的想法在头脑中发展的人应有的态度,而这种怀疑可能已经表现在我的脸上了。

“但是有事情在困扰着你。”杰弗森说。

“你最后一次碰到没有烦心事的人是在什么时候?”

门德兹独自一人回到房间里来,手里拿着一个写字夹板。门锁在他身后“咔嗒”一声锁上了。

“很有意思。”他向自动吧台要了一杯咖啡,然后坐了下来,“你已经请了一个月的假了,医生。”

“当然了,搬家需要。”

“人们指望你最近这几天就回去,是吗,一到两天内?”

“很快。”

“他们是些什么人?你没有结婚,也没有与任何人住在一起。”

“朋友和同事。”

“当然了。”他把写字夹板递给了杰弗森。

他看了一下最上面的一页和第二页,“你们不能这么做。你怎么做到的?”

我看不到两页纸上都写了些什么,但肯定是签署的某种军令。

“很显然,我可以这么做。至于说怎么做到的,”他耸了耸肩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那里写了些什么?”

“我被临时借调到这里三周。假期取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你还留在这个楼里时,我们就得做出决定。你已经获邀参与到我们小小的计划当中。”

“我拒绝接受这个邀请。”他把写字夹板摔在地上,然后站了起来,“让我出去。”

“一旦我们有机会聊过之后,你就可以自由决定自己的去留了。”门德兹打开一个嵌入桌子表面的盒子,拉出一个红色的插头和一个绿色的插头,“单向接驳。”

“没门!你不能强迫我与你接驳。”

“事实上,你说得对。”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无法做出那样的事情。”

“我可以。”我说着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刮刀。我按动按钮,刀锋猛地弹了出来,开始“嗡嗡”地发出光和热。

“你要用一件武器来威胁我吗,中士?”

“不,我不会的,上校。”我抬起刀锋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看了看我的手表,“如果在三十秒之内你还没有接驳的话,你就只能看到我割断自己的喉咙了。”

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你在吓唬我。”

“不,我没有。”我的手开始颤抖起来,“但我想你以前一定也曾失去过病人。”

“这件该死的事到底有多重要?”

“接驳之后你就会知道了。”我没有看他,“还有十五秒。”

“他会自杀的,你知道这一点,”门德兹说,“我曾经与他接驳过。他的死亡将会成为你的过错。”

杰弗森摇着头走回到桌子旁。“我对此不太确信,但你们似乎把我引入了圈套中。”他坐下来,把插头插了进去。

我关掉了刀锋。我想刚才自己确实是在吓唬他。

看着别人接驳就如同看着别人睡觉一样无趣。这个房间里没有什么可看的东西,但有一个掌上电脑和一支触控笔,于是我给阿米莉亚写了一封信,概述了发生的事情。大约过了十分钟后,他们开始有规律地点起头来,于是我草草地结束信件,加好密码之后发送了出去。

杰弗森断开接驳,把脸埋进自己的手里。同样断开了接驳的门德兹在一旁凝视着他。

“突然间要了解的东西太多了,”他说,“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该在哪里停止。”

“你做得对,”杰弗森压低了声音说,“我必须知道事情的全部。”他坐回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当然,现在就必须要和二十人集团接驳上。”

“你站在我们这一边?”我说。

“我认为你们的希望不大。但是是的,我想成为你们的一员。”

“他比你还要有献身精神。”门德兹说。

“虽然有献身精神但并不确信?”

“朱利安,”杰弗森说,“尽管我对你多年来作为机械师的经历保持着应有的尊敬,尽管你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因为你所看到的……因为杀死那个男孩……但是我知道,也许我比你更加清楚战争的本质和它的邪恶。不可否认的是,这些感知都来源于二手信息。”他用手掌侧面抹掉额头上的汗珠,“但是,我用在努力挽救士兵生命中的这十四年的时间,使我可以成为你们这支队伍里很好的一名新兵。”

对于他所说的话我并不感到惊讶。一个病人通常不会从他的医生那里得到太多的毫无戒备的反馈信息——这就像是与一些受到约束的思想和感情进行单向接驳一样——但我知道他是多么的痛恨杀戮,以及杀戮对杀人者产生了些什么样的影响。

阿米莉亚关掉工作了一天的机器,将纸张堆叠整齐,准备回家好好洗个澡,再小睡上一会儿。此时,一个身材矮小的秃顶男人敲响了她办公室的门。“哈丁教授吗?”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合作。”他递给她一个已经拆开的普通信封,“我的名字叫哈罗德·英格拉姆,哈罗德·英格拉姆少校。我是军队技术评估部的一名律师。”

她把一共三页纸的单子展开,“那么,你能不能用简单易懂的话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呢?”

“噢,事情很简单。我们发现在您与别人合著的一篇准备发表在《天文物理期刊》上的论文里,包含着与我们的武器研究联系极为密切的内容。”

“等等。那篇论文根本没有通过同级评审,《天文物理期刊》拒绝发表它。你们的部门怎么会知道此事的呢?”

“坦白说我也不清楚。我并不从事技术性工作。”

她翻看着手中的那几页纸,“‘结束和停止令’?这是张传票?”

“是的。简单地说,我们需要你所有属于这项研究的资料,以及一份声明——表明你已经销毁了所有的副本,并且保证在接到我们的通知之前,你不会再继续此项研究计划。”

她看了看他,然后又把目光转在文件上,“这是一个玩笑,对吗?”

“我向您保证这不是玩笑。”

“少校……我们并没有设计某种枪支,我们研究的只是抽象的概念。”

“我对此毫无所知。”

“到底你凭什么认为你们可以阻止我去思考些什么?”

“那不关我的事。我只需要资料和一份声明。”

“你没有从我的合作者手中拿到这些东西吗?我真的只是一个受雇的帮手,被叫来核实一些粒子物理学方面的问题。”

“我想他们一直在寻找他。”

她坐下来,把那三页纸放在身前的桌子上,“你可以走了。我必须研究一下这些文件,然后再和我们的系主任商量一下。”

“你们的系主任对我们持全面合作的态度。”

“我不相信。你说的是海斯教授?”

“不,是迈克唐纳德·罗曼签署的——”

“迈克·罗曼?他甚至都不是圈子里的人。”

“他可以雇用和解雇像你这样的人。如果你不肯合作的话,他会解雇你的。”他说话时语调平静,连眼睛都不眨。他撒了个大谎。

“我必须得与海斯谈谈。我得看看我的上司——”

“如果你现在就签这两份文件是最好不过的了,”他的语气和善中透着虚假,“然后我可以明天再来取那些资料。”

“我的资料,”她说,“包括了毫无意义的琐事以及多余的信息。我的合作者都说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我认为那是加勒比海分区的事。”

“他就是在加勒比海失踪的。你们的人不会把他杀了吧?”

“什么?”

“对不起。军队不会杀害百姓的。”她站了起来,“你可以在这里等,也可以跟着我。我要去复印这些文件。”

“如果你不复印这些文件会更好。”

“如果不复印这些文件,那将是很愚蠢的。”

他留在了她的办公室里,也许打算要四处窥探一番。她走过复印室,乘坐电梯下到了一楼。她把文件塞进皮包,跳进一辆停在街对面计程车站的计程车里。“机场。”她说,然后开始考虑她所面对的越来越少的选择。

以前往返华盛顿的费用都记在了皮特的往来账户上面,所以现在她有足够的信用点数飞往北达科他州。但是,她愿意为别人留下一条可以直接找到朱利安的线索吗?她可以用机场的公用电话给他打个电话。

但是等等,再想想。她不能就这样登上一架飞机溜到北达科他州。她的名字会出现在旅客列表中,那样当她一下飞机,就会有人在机场等着她了。“改变目的地。”她说。

“去火车站。”计程车的语音系统核实了改变后,掉头朝反方向驶去。

没有太多的人乘坐火车进行长途旅行,大部分乘坐火车的人是因为患有恐高症,或者仅仅是为了自找苦吃。还有些人想去某个地方,但又不想留下书面上的记录,于是他们就利用售票机购买火车票,使用在计程车上通用的匿名娱乐账单。(官僚主义者和道德学家们希望用信用卡替代如今这糟糕的支付系统,比如说用老式的现金卡,但是,投票者们却不愿意让政府知道他们在什么时候和谁做些什么。同时,个人配给票也便于进行交换和积蓄。)

阿米莉亚的时间掌握得正好:她跑步赶上了六点钟开往达拉斯的往返列车,就在她刚刚落座的时候,火车开动了。

她打开前面座位靠背上的屏幕,调出了一张地图。如果点击地图上的两座城市,屏幕上就会显示出列车启程和到站时间。她草草地做了一个列表。按照列表的计划,她可以在大约八小时内,从达拉斯出发到俄克拉荷马城再到堪萨斯城再到奥马哈市,最后抵达锡赛德。

“你在逃避谁,亲爱的?”一个一头白发、穿着低跟鞋的老太太坐在了她的旁边,“一个男人?”

“一点不错。”她说,“一个真正的杂种。”

老太太点了点头噘起了嘴唇,“等你到了达拉斯之后,最好带上点好吃的。你肯定不想在车厢里吃他们供应的那些垃圾食物。”

“谢谢你。我会准备的。”老太太接着看她的肥皂剧,阿米莉亚则切换到铁路杂志画面,《美国博览》,没有多少她想看的。

在前往达拉斯的余下的半个小时里,她假装打了会儿盹儿。然后,她跟那位穿着低跟鞋、戴着头巾的老太太说了声再见,就钻进了人流中。去往堪萨斯城的火车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启程,所以她买了一套置换的服装——包括一件牛仔衫和一条宽松的黑色运动裤——和一些包好的三明治以及葡萄酒。然后,她拨打了朱利安留给她的北达科他州的电话号码。

“评审团改变主意了?”他问。

“比那要有趣得多。”她把哈罗德·英格拉姆和那份胁迫文件的事情告诉了他。

“没有皮特的消息?”

“没有。但是,英格拉姆知道他在加勒比海地区。我也正因为知道了这点才决定逃跑的。”

“嗯,军队的人也追踪到我了。等一下。”他的影像离开了屏幕,一会儿又出现了。

“不,只是杰弗森而已,没有人知道他在这儿。他已经彻底加入了我们的行列。”当他坐下来时,电话摄像头一直追踪着他的动作,“这个英格拉姆没有提到我?”

“没有,你的名字没在论文上。”

“但这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即使论文上没有我的名字,他们也知道我们两个住在一起,最终还会发现我是个机械师。他们会在几小时内到达这里。你还得在别处换乘火车吗?”

“是的。”她查看了一下手里的纸,“最后一站是奥马哈市。我应该在午夜之前就能赶到那里……标准时间十一点四十六分到达。”

“好的。到时候我可以赶到那里。”

“但是接下来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得和二十人商量一下。”

“什么二十人?”

“马蒂的人。以后再跟你解释。”

她走到售票机跟前,犹豫了一下后,还是买了一张到奥马哈的车票。如果她被跟踪了的话,也没有必要把他们引到更远的地方了。

又要冒一次险了:这里有两部电话都设有数据通讯口。她一直等到火车就要离开的前两分钟,才通过电话调出了自己的资料库。她把一份《天文物理期刊》的论文副本下载到自己手提包中的掌上电脑里,然后向数据库传达命令,把论文的副本发给在她的通讯录中的身份栏里标有PHYS(物理学家)或ASTR(天文学家)的每一个人。符合条件的大约有五十个人,他们中的一大半都或多或少地参与了木星工程。他们之中会有人愿意阅读一份没有介绍、次序混乱,而且大部分内容都是关于伪算子数学的长达二十页的草稿吗?

她想,如果是她本人的话,看到这篇论文的第一行就会把它扔进垃圾箱去的。

在火车上少有可供阿米莉亚阅读的专业读物,但一般读物也受到了严格的限制,因为她不能提供自己的身份以获取任何具有版权的资料。火车有自己的在线杂志,还有《今日美国》许可的图片以及一些充斥着广告和鼓吹文章的旅游杂志。大部分时间里她把目光转向窗外,看着美国最不具吸引力的城市面貌。在黄昏时分,火车掠过城市之间绵延不绝的农田,一片平静的景象,她打起了瞌睡。当火车停靠进奥马哈的站台时,座位摇醒了她。但是,等候着她的并不是朱利安。

哈罗德·英格拉姆立在站台上,一脸得意的表情。“现在是战争时期,哈丁教授。政府无处不在。”

“如果你没有经过授权就窃听公用电话——”

“没有那个必要。在所有的火车和汽车站都有隐藏的摄像头。如果你被联邦政府通缉的话,摄像头会自动搜寻你的。”

“我没有犯什么罪。”

“我所说的‘通缉’并不是指通缉罪犯的意思,只是‘需要你’的意思。你的政府需要你,所以就找到了你。现在跟我走吧。”

阿米莉亚四下看了看。一些机器人守卫和至少一名人类警察监视着这片地区,逃跑是不可能的。

但是接着,她看见了朱利安,他穿着军服,躲在一根柱子后面。他竖起一根指头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我可以跟你走,”她说,“但这种行为违背了我的意志,我们还要在法庭上了断此事。”

“我当然求之不得,”这位少校说着,领着她朝出站口走去,“那是我的大本营。”他们走过了朱利安身边,她可以听到他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他们穿过出站口,朝着外面排成一条直线的计程车走去。

“我们去哪儿?”

“首先得飞回休斯顿。”他打开计程车门,不太友好地把她推了进去。

“英格拉姆少校。”朱利安说。

少校的一只脚踏在车上,半转过身来,“中士?”

“你的飞行计划被取消了。”他的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小手枪,扣动扳机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当英格拉姆瘫倒下来的时候,朱利安扶住了他,看上去就像正帮忙把他扶进计程车里一样,“格兰德街1236号。”他说着,从英格拉姆的供应本中撕下一张配给票塞进计程车检票口,然后把供应本放进口袋里,关上了车门,“请走地面道路。”

“看到你很高兴,”她试着用不冷不热的口吻说,“我们在奥马哈有熟人?”

“对。我们有熟人在格兰德街接应。”

计程车绕来绕去地穿过城镇,朱利安一直向后看着,提防有人跟踪——在车流稀少的交通状况下应该很容易发现目标。

当他们拐到格兰德大街后,他向车前望去,“注意下一条街区那辆黑色的林肯,并行停在它的旁边,我们在那里下车。”

“如果我因为并行停车被罚款的话,你会为此负责的,英格拉姆少校。”

“我明白。”他们停在了一辆气派的黑色豪华轿车旁边。车上挂着“神职人员”的车牌,车窗是不透明的。朱利安走出计程车,把英格拉姆拉进林肯车的后座里,看起来就像一名士兵在帮助一个喝醉酒的同伴一样。

阿米莉亚跟着他们。在前排座位上坐着司机,他是一个头发灰白、相貌不太文雅的男人,他戴着牧师的领圈,旁边坐着马蒂·拉林。

“马蒂!”

“我是赶来营救的。就是这个家伙交给你的文件?”阿米莉亚点了点头。当轿车启动时,马蒂把手伸向朱利安,“让我看看他的身份证件。”

朱利安递过去一个长皮夹子。“布雷兹,认识一下门德兹神父,他曾经是圣芳济会的修道士和雷福德最高安全管理监狱的犯人。”他边说话,边翻看着手上的那个钱包,接着又把它举高对着仪表灯仔细地研究起来。

“我猜您就是哈丁教授。”门德兹一只手控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抬起来去与阿米莉亚握手,这辆汽车现在处于手动控制状态下。到了下一条街区,汽车里响起了敲击声,门德兹松开方向盘,说了一声“回家”。

“这真让人恼火,”马蒂说着打开了头顶照明灯,“搜一下他的口袋,看看他是否带着命令的复印件。”他举高钱包,仔细地观察着一个男人和一条德国牧羊犬的合影,“一条好狗。没有家庭照片。”

“也没有结婚戒指。”阿米莉亚说,“这很重要吗?”

“简化程序。他接受过接驳手术吗?”

阿米莉亚摸着他的后脑勺,与此同时,朱利安搜着他的口袋。“假发。”伴随着撕裂声她费力地把假发揭了下来,“是的,他可以接驳。”

“很好。没有命令?”

“没有。不过,有张飞机乘客名单,他和其余三个人,‘两个囚犯和一名警卫’。”

“什么时候?在哪里?”

“到华盛顿的通票。优先权00。”

“是最高级别的还是最低级别的?”阿米莉亚问。

“最高级别的。我想你可能不再是我们唯一的卧底了,朱利安。我们在华盛顿也需要一个。”

“这个家伙?”朱利安说。

“当他与二十人集团接驳上两个星期后。这会是测试这种方法效果的一项有趣的试验。”他们还不知道到底将要面临一场什么样的试验。

我们随身没有携带手铐或其他东西,所以当英格拉姆在去往圣巴特的途中开始醒过来时,我用那支麻醉枪又给了他一针。在对他进行搜身时,我发现了一把AK101,这是一种小型的俄罗斯产钢矛手枪,为世界各地的刺客们所喜爱——枪体简洁至极。因此,尽管他的手枪已经被安全地存放在汽车仪表板的杂物箱里,我还是不想坐在后座上跟他聊天。他也许可以用自己的一根小手指就把我干掉。

事实证明,我的猜测八九不离十。当我们把他带到圣巴特——给他注射抗镇定剂药物之前,先把他绑在了椅子上——让他与马蒂进行单向接驳后,我们发现他是一个为军情局工作的“特工”,现被临时分派到技术评估部。但是,除了关于他的童年和青年时代的回忆,以及他所掌握的百科大辞典式的伤害技能外,我们收获甚少。他没有接受过马蒂曾说过的那种为了我的卧底工作所必需的记忆转移或者记忆销毁操作。他只接受了强化的催眠指令,但坚持不了多久,当他与二十人集团进行双向接驳后,一切就会真相大白了。

在此之前,他和我们都只知道他汇报工作的五角大楼的那个房间。他的任务是找到阿米莉亚,并把她带回去——或者如果情况危急时杀掉她,然后自杀。他所知道的有关她的事情只是她和另一名科学家发现了一种强有力的武器,如果这种武器落入敌人的手中将会使恩古米赢得这场战争。

用这样的方法为他们的研究下定义确实很古怪。我们使用隐喻的说法“按动按钮”来代替此事,但是,如果要让木星工程进入最后的阶段,必须得有一组科学家,按照正确的顺序进行一系列的复杂操作才能完成。

理论上讲,经过第一次小心翼翼的预排后,程序可以自动执行下去,但一旦到了这一步,就再也没有人能活下来使它自动执行程序了。

因此,在《天文物理期刊》评审团里有人和军事机关有联系——这并不令人感到惊讶。但是,如果真是这种情况的话,那么,评审团拒绝论文的发表到底是因为受到了上面的压力呢,还是他们真的从我们的研究结果中发现了错误呢?

我想,如果他们事实上并不赞同我们的理论,那么就没有任何理由追踪阿米莉娅,当然也包括皮特。但是,也许情报局认为不管怎样,除掉他们才是明智的。他们总是在说,战争正在上演。

在这间普通的会议室里,除了正在接驳的马蒂和英格拉姆之外,还有四个人:阿米莉亚和我,门德兹和麦吉安·奥尔——就是那位察看英格拉姆并给他注射抗镇定剂的人。现在是凌晨三点,但是我们全都毫无睡意。

马蒂断开了自己的插件,然后把插头从英格拉姆脑后拔了出来。“怎么样?”他说。

“有很多东西要学,”英格拉姆说着,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绑住的双臂,“如果你们放开我的话,我可以更好地思考。”

“他安全吗?”我问马蒂。

“你还装备着武器吗?”

我举起了麻醉枪,“算是吧。”

“我们可以解开他。在某些环境中他也许会制造麻烦,但是在一个被监控的上了锁的房间里,并且还有武装警戒的情况下,他无法制造麻烦。”

“我不确定。”阿米莉亚说,“也许你们应该等到他接受过人性化的治疗后再给他松绑。他看起来像是个危险人物。”

“我们对付得了他。”门德兹说。

“在审问阶段与他进行交流很有必要。”马蒂说,“他知道事情的真相,而且他还没有到不可自拔的地步。”

“但愿如此。”阿米莉亚说。

马蒂给英格拉姆松绑后坐了回去。

“谢谢你。”英格拉姆边说边揉着他的前臂,“我首先想知道的是——”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快了,直到后来我看了头顶上方摄像头拍下来的录像才能描述出来。

英格拉姆轻轻地移动了一下他的椅子,好像要在他说话时半转向马蒂。事实上,他只不过在设法腾出空间,并且取得位置上的优势。

突然间,他像奥运会体操运动员一样敏捷地从椅子中挣脱并站了起来,用他的脚猛击马蒂的下巴,双脚还未落地时,他便向我坐的方向转过身来。虽然我手里还握着麻醉枪,但是并没有瞄准。我胡乱地扣动了一下扳机,接着他的两脚就一起踹在了我的胸口上——让我折断了两根肋骨。他从半空中抓住我的麻醉枪滚下桌子,双脚像跳芭蕾舞一样旋转着首先落在了地上,当我倒下的时候,他的一只脚已经伸到了我的喉咙前。这动作可能会把我的脑浆踢出来,但是,任何人都不可能毫无破碇。

躺在地板上的我无法看到太多的东西,我只听到马蒂说了句“不管用”,然后就昏了过去。

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又坐在了椅子上,麦吉安·奥尔正从我赤裸的前臂上抽出皮下注射器。一个我见过但叫不上名字的男人也正在对阿米莉亚做着同样的事——他是罗贝尔,马克·罗贝尔,二十人集团中唯一没有和我接驳的人。

这感觉就好像是我们回到了几分钟之前,获得了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每个人都处在原来的位置上:英格拉姆再次被安全地绑在了椅子上。但是,伴随着每一次呼吸,我的胸口都感到一阵阵剧痛,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开口说话了。

“麦吉安,”我发出嘶哑的声音,“奥尔医生?”她转过身来,“当这一切结束后,你能不能给我看看病?我想他踢断了我的一两根肋骨。”

“你想现在就让我看看吗?”

我摇了摇头,这动作又使我的喉咙一阵疼痛,“我想先听听这个杂种有什么可说的。”

马克站在敞开的门前,“给我半分钟时间就位。”

“好的。”麦吉安走到英格拉姆跟前等着,他是现在这里唯一没有醒来的人。

“隔壁是监视室,”门德兹说,“马克看到发生的一切后,在几秒钟的时间内向这个房间释放了大量的麻醉气体。这是用来对付外来者的必要的防范措施。”

“这么说,你们真的不能实施暴力?”阿米莉亚说。

“我可以。”我说,“是否介意在你们弄醒他之前先让我踢上他几脚?”

“事实上,我们可以保护自己。我不能让自己先发起暴力。”门德兹指着我说,“但是,朱利安担出了一个常见的自相矛盾的问题——如果他要袭击这个家伙,我能做的并不多。”

“要是他袭击二十人集团中的某个人呢?”马蒂问。

“你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那样的话,我们会进行自我保护——他相当于在攻击我。”

“我可以继续了吗?”麦吉安问。门德兹点了点头,然后麦吉安给英格拉姆打了一针。

他醒了过来,本能地撕扯着绑在身上的绳子,又猛地拽了两次,然后才安静下来。“不管那是什么,肯定是一种速效麻醉剂。”他看着我,“我本来可以杀死你,你知道这点的。”

“胡说,你已经黔驴技穷了。”

“你最好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发现我最厉害的时候是什么样。”

“绅士们,”门德兹说,“我们都同意你们两个是这个房间中最危险的人物——”

“从长远来看并非如此,”英格拉姆说,“你们这些剩下来的乌合之众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人。也许是人类历史中最危险的。”

“我们已经考虑到这种观点了。”马蒂说。

“很好,再多考虑考虑。你们将要使人类这个种族在几代人的时间里灭绝。你们这些怪物。就像是从外星球上来的生物一样,一心想要消灭我们。”

马蒂大笑起来,“这个比喻我还没想到过。但是,我们一心想要消灭的,是这个种族的自我毁灭能力。”

“我不相信你们能做到——即使你们能成功,如果我们变得不再像个男人又有什么意义?”

“我们中的半数生来就不是男人。”麦吉安平静地说。

“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想你已经说了你要说的。”

“他对事情紧迫性的原因知道多少?”我问。

“没涉及到细节。”马蒂说。

“那个‘终极武器’,不管它是什么,1945年终极武器就出现在世人眼前了,我们不是也幸存至今了吗?”

“还有更早的,”门德兹说,“飞机、坦克、神经毒气。但是,这一个更加危险。更加终极。”

“你还被蒙在鼓里,”他用一种古怪而又殷切的表情看着阿米莉亚,“但是这里其他所有的人,这个‘二十人集团’都知道此事。”

“我不清楚他们知道多少,”她说,“我没有与他们接驳过。”

“但是你可以,很快就会接驳的,”门德兹对他说,“然后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强迫他人违背自己的意愿接受接驳,是违犯《联邦法》的。”

“真的吗?我想他们也不乐意看到我们麻醉某人并绑架了他,然后还要把他绑起来审问吧?”

“你们可以松开我。我明白肉体上的抵抗是没用的了。”

“我想我们不能,”马蒂说,“你的动作有点太快、太出色了。”

“你们绑着我,我不会回答任何问题的。”

“噢,我想无论如何你会回答的。麦吉安?”

她举起了皮下注射器,将侧面的刻度盘调了两级。“就等你一句话了,马蒂。”

“塔兹来特F-3。”麦吉安微笑着说。

“现在才真正是违法的了。”

“噢,我的天。它们会把我们的肉体切成碎片,然后再把我们风干。”

“这一点也不可笑。”这个男人的声音中明显透露出了紧张。

“我想他知道这东西的副作用,”麦吉安说,“它们持续很长时间,对于减轻体重效果极佳。”她朝他走过去,他畏缩了。

“好吧,我会说的。”

“他会撒谎的。”我说。

“也许,”马蒂说,“但下次我们接驳的时候会发现的。你说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人,要使人类灭绝。你愿意详细谈谈你这种说法吗?”

“也就是说如果你们成功了,你们将会转变我们大部分人,从上到下。然后恩古米,或者随便什么人就会闯入我们的世界控制我们,你们的实验也就到头了。但我认为你们不可能成功。”

“我们也会同时转化恩古米武装分子的。”

“但你们的人数既不够多,速度也不够快。他们的领导层太过分裂,还没等你们将所有的南美洲恩古米分子转化完,非洲的恩古米分子就会赶过来把他们吞并。”

有点种族主义色彩,我想,但没有说出来。

“但是如果我们真的成功了,”门德兹说,“你认为情况会更糟糕?”

“当然!输掉一场战争,你可以东山再起,重新战斗;而失去了战斗的能力……”

“但是到时候将没有战争了。”麦吉安说。

“可笑。这个方法并不是对所有人都有效。即使有千分之一的人无法转化,他们也会武装起自己,控制这个世界。而你们将只能任由他们走进城市,按照他们说的去做。”

“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门德兹说,“我们保护自己可以不通过杀戮。”

“怎么做,像你们保护自己不受我的伤害那样?把每个人都用毒气麻醉,再把他们绑起来?”

“我确信我们可以提前想出策略。毕竟我们拥有很多像你们一样能够解决问题的有头脑的人。”

“你实际上是个军人,”他转头对我说,“而你却赞同这些蠢人的想法?”

“我并没有主动要求成为一名军人,而且我无法想象有哪种和平的状态会比我们参与的这场战争更愚蠢。”

他摇了摇头,“好吧,他们已经同化你了。你的观点不算数。”

“事实上,”马蒂说,“他是自愿站在我们一边的。他没有经历过人性化程序的改造。我也没有。”

“那么你们两人就更算得上是傻子了。消除了竞争,你们就不能再算是人类了。”

“这里依然有竞争,”门德兹说,“甚至是体力上的。埃莉和麦吉安玩起手球毫不相让。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因为年纪,的原因行动变得迟缓起来,但是,我们依然可以用你甚至无法理解的方式进行精神上的竞争。”

“我也有接驳插件。我以前也做过那样的事情——闪电象棋和三维象棋。不过你们肯定清楚,那样的游戏与竞争是不同的。”

“是的,是不同的。你虽然曾经接驳过,但是时间还不够长,所以根本不明白我们的游戏规则。”

“我在谈论的是冒险,不是规则!战争确实残酷而可怕,但这就是生活。其他的游戏只能是游戏。战争才是真实的。”

“你是个返祖人,英格拉姆,”我说,“你一心想着把自己涂满油彩,然后去敲烂别人的脑袋。”

“我是一个男人。我不知道除了懦夫和叛国贼之外,你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

我不能再装着他没有激怒我的样子了。我的一部分自我真想和他单挑,把他打成肉酱,但这正符合他的心愿——我相信他可以把我的一只脚从屁眼里塞进去,再从我的喉咙里掏出来。

“对不起。”马蒂说着,轻轻地敲了一下右耳环接听电话。过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他的命令是从更高层领导人那儿下达的,我无法查出他们所预期的他的返回时间。”

“如果我在两——”

“噢,闭嘴。”他朝麦吉安做了个手势,“对他进行麻醉。我们越早跟他进行接驳越好。”

“你们没必要把我麻醉了。”

“我们必须赶到这栋建筑的另一侧。我宁可抬着你也不愿意相信你。”

麦吉安把皮下注射枪换上了另一种药剂,给他注射了一针。他挣扎了几秒钟,然后便瘫了下来。马蒂上前要解开他。“等上半分钟,”麦吉安说,“他也许会作假。”

“给他注射的东西和这个不一样吗?”我说着举起手中的麻醉枪。

“不一样,他已经在一天时间里使用那种药剂太多了。这次的药剂发作得没有那么快,但是也用不了你那么多的量。”她走过来,用力地掐了掐他的耳垂。他没有反应。

“好了。”

马蒂松开了他的左臂,他的手臂突然向喉咙方向伸过去,到了一半时软绵绵地垂了下来。他的嘴唇抽搐了一下,眼睛仍然紧闭着。“顽固的家伙。”马蒂犹豫了一下,然后把其余部分的绳子也解开了。

我站起来想帮着他去抬英格拉姆,但胸口的一阵疼痛又使我退了回来。“你坐下来,”麦吉安说,“在我找机会给你看病之前,连支铅笔也不要拿。”

其他人都挤作一团抬着英格拉姆出去了,只留下我和阿米莉亚。

“让我看看那儿。”她说着,解开了我的衬衫。在我的胸口下方有一片红色的区域,现在已经开始变成淤伤留下的棕褐色,很快就会变成紫色了。她没有触摸伤处,“刚才他很可能会杀死你的。”

“我们两人都一样。面临着被通缉的感觉如何?死人活人他们都要。”

“令人作呕。他不可能是唯一的人。”

“我本来应该预见到这些,”我说,“我应该知道军队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工作的——毕竟,我是其中的一员。”

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胳膊,“我们只顾上担心其他科学家的反应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很有趣。即使我考虑到了外界的反应,我也认为人们会接受我们的研究结果,并为我们及时发现了这个问题感到高兴。”

“我想大多数人会做出这种反应,即使是军队里的人。但是,首先得知这个消息的部门偏偏是少数的那几个。”

“间谍。”她一脸苦相地说,“国内的间谍还看物理期刊?”

“现在我们知道他们是确实存在的,他们的存在似乎是无可避免的。他们所要做的,就是用一台机器定期地搜索递交给物理科学和一些工程学领域期刊的同级评审委员会的论文大纲里的关键词。如果有什么内容看起来像是有军事应用价值的,他们就着手进行调查并在幕后操作。”

“然后杀掉作者们?”

“或许会把他们招募进军队,让他们穿上军服搞研究。对于我们这种情况,也就是你这种情况来说,就需要动用极端的手段了,因为这种武器的威力过于巨大,根本不能使用。”

“因此,他们就会拿起电话,向某人下达追杀我的命令,再命令另外的人追杀皮特?”她朝自动吧台吹了声口哨,点了葡萄酒。

“嗯,马蒂从他那儿得知他的主要任务是把你带回去。皮特也许现在正待在华盛顿某处的一间这样的屋子里,被注射了大剂量的塔兹来特F-3,招认他们已经知道的东西呢!”

“可是如果真有那么回事的话,他们也会知道你的情况的。这会使你溜进波特贝洛做卧底的任务雪上加霜的。”

葡萄酒送来了,我们品尝着葡萄酒,彼此对视着,想着同样的事情:只有在皮特还没有告诉他们有关我的事情之前死去,我才会安全。

马蒂和门德兹走进来,在我们旁边坐下,马蒂揉着他的脑门,“我们现在就必须尽快行动,动用一切力量。你们排现在的轮班情况是什么样的?”

“他们已经接驳上两天了。在兵孩里面有一天。”我说,“他们可能还在波特贝洛进行培训,利用在佩德罗维勒的演习训练新的排长。”

“很好。我必须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我那位得宠的将军是否可以把他们的训练时间延长——五到六天应该足够了。你确定那条电话线路是安全的?”

“绝对安全,”门德兹说,“否则我们都得穿上军服或者住进精神病院了,包括你在内。”

“我们大约有两周的时间。时间很充裕。我可以在两到三天内调整完朱利安的记忆系统,把他调到三十一号大楼里接应他的排。”

“但是,我们无法确定他是否还可以去那里,”阿米莉亚说,“如果指派英格拉姆追杀我的人抓住了皮特,并且得到了他的口供的话,他们就会知道朱利安在数学方面与我们合作过。这样,等下次他去报到上班时,他们就会抓到他。”

我捏了捏她的手,“我想这虽然是一次冒险,但我必须接受。可以修改我的记忆,这样他们就无法通过我追踪到这个地方。”

马蒂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修改你的记忆这部分工作相当简单,但是这确实把我们推入了困境……为了让你能够重返波特贝洛,我们必须要抹掉你从事这个问题研究的那一部分记忆。但是如果因为皮特的原因,他们抓到了你,并且发现了一处空白时间段却没有记忆的话,他们就会知道你的记忆已经被修改了。”

“你能把空白时间段与自杀企图建立上联系吗?”我问道,“反正杰弗森一直建议删除掉那些记忆。你不能让那段时间看起来就像是自杀企图被删掉后留下的空白吗?”

“也许。只是也许……我可以来点吗?”马蒂往一个塑料杯中倒了些葡萄酒。他把杯子递给门德兹,门德兹摇了摇头,“不幸的是,这并不是一个可加过程——我可以移走记忆,但是却不能用假记忆代替原来的记忆。”他喝了一口酒,“不过有了杰弗森的加入,也有这种可能性——制造一个他抹掉了你过多的记忆,以至于包括你在华盛顿工作的那一周的记忆也被抹去的假象也许并不困难。”

“这事看起来漏洞越来越多了,”阿米莉亚说,“我是说,我几乎对接驳一无所知——但是,如果那些人与你、门德兹或者杰弗森接驳的话,难道整件事情不就算是完了?”

“说到自杀,我们现在需要的是自杀药丸。”我说。

“我不能让人们那么做。我也不敢肯定自己是否会那么做。”

“即使是为了拯救宇宙也不会?”我本来话中是带着讽刺的,但从我嘴里说出来却成了一句普通的陈述。

马蒂的脸色有些发白,“当然,你是对的。我至少应该准备好将它作为一个选择。为我们所有的人。”

门德兹大声地说:“这没有什么可激动的。但是,我们忽略了一个可以争取到时间的显而易见的方法:我们可以转移走。向北走两百英里,我们就可以到达一个中立的国家。在派刺客进入加拿大之前,他们得再三斟酌。”

我们全都思考着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行不行,”马蒂说,“加拿大政府没有任何理由来保护我们。一些外派机构会提出引渡申请,到第二天我们就会在华盛顿的监狱里了。”

“墨西哥可以。”我说,“加拿大的问题在于它还不够腐败。我们带着纳米炉去墨西哥,可以买通政府让他们为我们绝对保密。”

“没错!”马蒂说,“而且在墨西哥有很多的诊所,我们可以在那里架起接驳装置进行记忆修改。”

“但是,你能想个什么样的方法把纳米炉运到那里?”门德兹说,“它的重量超过一吨,这还不算所有那些装着为它提供能源的大桶小桶和盆盆罐罐。”

“用这个机器制造一辆卡车?”我说。

“我想不行。它无法制造出任何横截面超过七十九厘米的物品。理论上来说,我们可以制造一辆卡车,但这辆卡车要由上百块零部件组成,我们还需要两个熟练的技工和一个大型的金属加工车间以便装配卡车。”

“我们为什么不偷上一辆?”阿米莉亚小声地说,“军队里有许多卡车。你那个得宠的将军可以更改官方档案,提升和调任人员,他当然也可以给我们派来一辆卡车了。”

“我想调动实体目标要比下达命令更难一些,”马蒂说,“不过,值得一试。有人会开车吗?”

我们全都互相看着对方。“二十人集团中有四人可以,”门德兹说,“我从来没有驾驶过卡车,但我想跟其他车也不会有太大的区别。”

“玛吉·卡梅伦过去是一名司机,”我回忆起与他们接驳时得到的信息,“她曾在墨西哥开过车。里兹在军队里学习过驾驶,开过军队的卡车。”

马蒂站起来,步伐缓慢地向前走去,“带我到那条安全的电话线路去,伊米莉奥。我们看看这位将军可以做些什么。”

门口传来急速的轻声敲门声,接着,尤尼蒂·韩上气不接下气地推开了门,“你们得知道这些。我们一和他进行双向接驳,就发现……那个叫皮特的男人,他死了。因为他知道的事,他被当场杀死了。”

阿米莉亚咬着一个指关节看着我。一滴眼泪流了下来。

“哈丁教授……”她迟疑了一下,“一旦英格拉姆确定你的资料被销毁,你也会被杀死的。”

马蒂摇了摇头,“这不是技术评估部的做法。”

“也不是军情局,”尤尼蒂说,“英格拉姆隶属于亡命徒的一个基层组织。一共有上千个亡命徒组织,分散地渗透进整个政府机构中。”

“上帝啊,”我说,“而现在他们知道我们可以把他们的预言变成现实。”

根据英格拉姆提供的信息,他个人只知道另外三名上帝之锤的成员,其中两名是他就职于技术评估部的同事——一名是在芝加哥英格拉姆办公室工作的文书,另一名就是赶往圣托马斯追杀皮特·布兰肯希普的那位。第三个人他只知道名字叫伊齐基尔,他每年只带着命令露面一两次。伊齐基尔宣称,上帝之锤在政府和商业部门拥有数千名成员,大多数都分布在军队和警察机构里。

英格拉姆曾经暗杀了四个男人和两个女人,除了一人外全部是军队上的人(这一人是他暗杀的科学家的丈夫)。这些人都离芝加哥很远,而且大部分被害者都像是因为自然原因而导致的死亡。只有一例,他强奸了被害者,并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将她的尸体大卸八块,是上边命令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使这起死亡事件看起来像是曾经发生的系列连环杀人案之一。

对于杀死的那些人他毫无悔恨,他把他们当作是被自己送往地狱的危险罪人。他尤其喜欢残害尸体,满足于其中的刺激,他一直希望伊齐基尔能为他带来下一个这样杀人的任务。

三年前,英格拉姆接受了插件植入手术。他的亡命徒同事们本不应该同意他的做法,当然他也不赞成他们通常的享乐主义做法。除了表演杀人外,他只在接驳礼拜堂使用他的接驳插件;对于他来说,前者也属于一种宗教体验。

他杀掉的其中一人是名不当班的机械师,像坎迪一样的稳定剂。这让朱利安对以前的一些人充满了疑问,包括曾经强奸了阿莉并把她抛在那里等死的那伙人,也许他们都是亡命徒。还有那个在便利店外面拿着刀子的亡命徒。他们究竟只是疯了呢,还是部分是有组织有纪律的行动?或者两者皆有?

第二天早晨,我与那个杂种接驳了一个小时,其中的五十九分钟似乎都漫长得让人难以忍受。他的行为让斯科维勒看起来就像是个唱诗班的小男孩。

我必须出去散散心了。阿米莉亚和我找到游泳衣后,骑着车子去了海滩。在男士更衣间里,两个男人用一种奇怪的敌视眼神盯着我。我想可能是这里少有黑人出现的缘故,或者也许只是这里少有骑车子的人。

我们没游多长时间;海水的盐分太浓了,带着一种油腻的金属味道,还出奇地冷。不知什么原因,这海水闻起来就像是腌火腿的味道。我们艰难地走上岸,擦干身上的水,浑身哆嗦着在这片古怪的海滩上散了一会儿步。

一眼就可以看出海滩上的白沙不是天然的。我们实际上是踩在由某种深棕色的玻璃构成的凹坑表面上。沙子太易碎了,踩在脚下发出吱吱的响声。

这里与我们曾经度过假的得克萨斯州帕德里岛和马塔哥达岛的海滩相比,显得相当奇怪:没有海鸟,没有贝壳,也没有螃蟹;只是一个巨大的圆形人造物,里面填满了碱水。阿米莉亚称它是由一个头脑简单的上帝创造出来的湖泊。

“我知道上帝在哪里能找到数千个追随者了。”我说。

“我梦到他了,”她说,“我梦见他抓住了我,就像你跟我说过的那个人一样。”

我犹豫了一下,“你想讨论这件事吗?”他把受害人从肚脐一直切到子宫,然后在切断她的喉咙之后,作为点缀,又穿过中腹部划了一个十字交叉。

她甩了甩手,“如果这世界像他所泄露的那样,那么现实比梦境还要可怕。”

“是的。”我们曾经讨论过他们这种人只有几个的可能性,也许世界上只有这四个欺世的阴谋者。但是,似乎他可以利用到极为丰富的资源——信息、金钱、定量信用点数,以及像AK101这样的小玩意儿。马蒂准备今天早晨和他的将军谈一谈。

“他们的情况和我们正相反,这很恐怖。我们可以查到并审问一千名他们的同党,却绝不可能发现任何人牵连进实际的计划中。但是,如果他们与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接驳的话,他们就会知道所有的事情。”

我点了点头,“所以我们必须得赶快行动了。”

“行动,句号。一旦他们追踪他或者杰弗森来到这里,我们就死定了。”她停下了脚步,“我们在这里坐会儿吧。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上几分钟。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她盘起双腿,摆出了一副在莲花里打坐的姿势。我顾不上什么优雅的仪态,随便坐了下去。我们彼此拉着手,静静地看着早晨阴沉的死水上蒸腾的薄雾。

马蒂向他的那位将军报告了英格拉姆所泄露的关于上帝之锤组织的情况。将军说这事听起来很荒唐,但他会进行一些谨慎的调查。

那位将军同时还为他们找到了两辆退役的汽车,当天下午就送到了他们手中:一辆重型全封闭式卡车和一辆学校巴士。他们把引人注目的军绿色车身喷成了教会惯用的粉蓝色,并在每辆车上都写上“圣巴托罗缪修道院”。

移动纳米炉可不是件轻松的事。很早以前将它运到这里的那些人,是用了两辆重型台车、一个斜坡和一个绞盘才将它挪到地下室里的。他们临时利用机器如法炮制,将它托起来放在台车上面,然后他们将三扇门拓宽,设法把它弄进了车库,这一天把他们搞得筋疲力尽。然后到了晚上,他们偷偷摸摸地把它运出来,用绞盘把它吊进了封闭卡车中。

与此同时,他们改装了学校巴士,这样英格拉姆和杰弗森就可以在车中进行连续的接驳,这意味着要将车里的座位取出去,换上床,还有供应他们给养和水的设备以及排泄设施。他们将连续不断地与二十人集团中的两个人或朱利安本人进行接驳,每四个小时换一班人。

朱利安和阿米莉亚的工作就是充当小工,将汽车里最后四排座位扯下来,为车上的床位临时拼凑一个坚固的框架。他们正在刺眼的灯光下挥汗如雨地拍打着蚊子,这时,门德兹踩着重重的脚步走进巴士里面卷起了自己的袖子,“朱利安,我来接管这里。二十人集团需要你去与他们接驳。”

“乐意之至。”朱利安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身体,两边的肩膀都发出噼啪的响声,“怎么了?我希望是英格拉姆犯了心脏病。”

“不是,他们需要一些关于波特贝洛的实际资料。为了安全起见,进行单向接驳。”

阿米莉亚目送着朱利安离开了巴士,“我为他担心。”

“我担心我们大家。”他从裤子口袋中拿出一个小瓶子打开了,抖出一粒胶囊。他把胶囊递给了她,他的手有些发抖。

她看着这个银色的椭圆形物体,“毒药。”

“马蒂说药效几乎是瞬间发作的,而且无法挽回。这是一种直接作用在脑细胞中的酶。”

“感觉它像是玻璃的。”

“是某种塑料。关键时刻我们应该咬破它。”

“如果仅仅是吞下去会怎么样呢?”

“会需要更长的发作时间,要领在于——”

“我知道要领是什么。”她把胶囊放进上衣口袋,并合上了按扣,“那么,二十人集团想知道些有关波特贝洛的什么情况呢?”

“事实上是巴拿马运河区。他们想知道战俘营的地点,如果有可能的话,还需要知道波特贝洛与战俘营之间的路线情况。”

“他们了解这些数以千计满怀敌意的战犯干什么?”

“把他们转变成我们的同盟。将他们所有人接驳上两周,使他们人性化。”

“然后放他们走?”

“噢,不。”门德兹笑着,回头朝房子看了看,“即使仍然待在监狱中,他们也不再会是犯人了。”

我断开接驳,低头凝视着野花待了一分钟,有点希望刚才进行的接驳是双向的,又有点希望不是双向的。然后,我站起来,蹒跚地朝着马蒂落座的野餐桌边走去。出人意料的是,他竟然在切柠檬。桌子上摆了一大塑料袋柠檬、三只灌壶和一个手动榨汁器。

“那么你有什么想法?”

“你在制作柠檬水。”

“我的强项。”每一只灌壶底部都放着定量的白糖。当他切开柠檬后,他会从柠檬中间取出一个薄片扔到白糖上面,然后将两半柠檬全都挤压成汁。看起来好像一只灌壶可以容得下六个柠檬的量。

“我不知道,”我说,“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冒险计划。我有几点疑虑。”

“说吧。”

“你想接驳吗?”我朝放着单向接驳插头的桌子点了点头。

“不用。先简单说一下,也就是用你自己的话说一下。”

我面对着他坐下来,在双掌之间滚动着一个柠檬,“数以千计的人。全部是外来文化的国民。这种方法是能起点作用,但是,你仅仅在二十个美国人身上做了这个实验——二十个白种美国人。”

“没有理由认为这种方式会受到不同文化的限制。”

“二十人集团也是这么说的。但是反过来说,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它的错误性。想象一下如果最后转变出来的是三千个语无伦次的疯子呢?”

“不太可能。这是一门成熟而保守的科学——我们本应该先在小范围内做个实验,但是我们来不及了。我们现在不是在研究科学——我们是在参与政治。”

“超越了政治。”我说,“无法用语言准确表达我们正在从事的事业。”

“社会工程学?”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有工程师在场的时候我就不会这么说。这就像是撬棍和大锤进行的机械工程一样。”

他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个柠檬上,“你仍然真心实意地认同我们现在必须去做这些事情吗?”

“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几天以前,我们还在考虑这样那样的选择,但现在我们已经处于一个光滑的坡道上面了:既慢不下来,也无法回头。”

“事实如此,但是记住,我们并非是出于自愿的。杰弗森把我们推到了坡道的边缘,而英格拉姆则把我们推了下去。”

“是的。我妈妈总喜欢说,‘不管是对是错,总要做点什么。’我想我们目前就是这种情况。”

他放下手里的刀子看着我,“实际上并不是,至少不完全是。我们确实还有一种简单的选择,就是将之公诸于众。”

“关于木星工程的秘密?”

“关于整个事件。政府十有八九是想发现我们目前在做些什么并压制我们。我们可以通过将整个事件公诸于众,使他仍无计可施。”

我甚至连想都没想过这一点,这真古怪。“但是,我们无法让人们百分之百地听从我们。按你的估计,那个数量甚至连一半都不到。那么我们就会进入到英格拉姆的噩梦世界中了,少数的羔羊落在狼群的包围之中。”

“比那还要糟糕。”他兴奋地说,“是谁在控制着媒体?在第一个志愿者加入之前,政府就会将我们描绘成一群妄想统治世界的恶魔、精神控制者。我们会被四处追杀,死于非命。”

他切完了所有的柠檬,在每只灌壶中倒入了等量的柠檬汁。“我苦苦思索了二十年才明白这个道理。没有哪一种方法可以解决这中间的谜题:为了使某人人性化,我们就必须给他安装上接驳插件;但是一旦人们进行了双向接驳植入术,就无法再保守住秘密了。

“如果我们完全不受时间限制的话,我们可以建立一个像那些亡命徒一样的组织系统,为每一个不是最高级别的人员精心修改记忆,这样就没有人可以泄露出你我的身份了。但是,记忆修改需要训练、设备和时间。

“关于人性化战俘营囚犯的想法,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提前破坏政府反对我们的企图。它最开始是作为一种让犯人们维持秩序的方法出现的——但是随后,我们会让媒体‘发现’在他们身上发生了更为意义深远的变化,无情的杀手转变成了圣徒。”

“与此同时,我们对所有的机械师如法炮制。每次一班。”

“说得没错,”他说,“如果一切可行的话,需要四十五天。”

其中的算法已经很清楚了。一共有六千个兵孩,每个兵孩被三班人轮流操作。每班人需要十五天,经过四十五天之后,就会有一万八千人站在我们这一边了,再加上还有一两千人操作空兵孩和水兵孩,他们也可以同时被人性化。

马蒂的得宠将军所要做的或者所要尝试的就是,宣布进行一场世界范围内的心理军事演习,需要某些兵孩排在岗时间延长一到几周的时间。

只需要额外的五天时间就可以“转变”一名机械师,但是,随后并不能让他回家休息了事。他们行为举止上的变化是很明显的,而且当某个人第一次接驳时,就会知道所有的秘密。幸运的是,一旦机械师们接受了接驳,他们就会理解被隔离的必要性,所以把他们留在基地是不成问题的。(不过,为这些多出来的人提供给养和住房倒是个问题,马蒂的将军届时会将他们合并到训练队伍中。让士兵露营上一两周绝不会伤着他们的。)

与此同时,对于战俘营囚犯发生的“转变”奇迹的宣传会引起公众对此的高度信任,然后顺理成章地接受我们的下一步。

最终的非暴力政变:和平主义者接管了军队,而军队接管了政府。然后人们——激进的想法!——自己接管了政府。

“但是,整个事情的成败与否都要看这个神秘的男人或者女人的了,”我说,“某个可以修改军队医疗记录、重新任命几个人的人,不错。还可以挪用一辆卡车和一辆巴士。但这些比起发动一场全球性的心理学军事演习来说,根本不值一提。那其实相当于接管了兵权。”

他平静地点了点头。

“你不打算在柠檬汁里加水?”

“要等到早晨才可以。这是秘方。”他将两臂交叉抱在胸前,“至于那个大秘密,他的身份,你正在冒着危险接近答案。”

“总统?”我大笑起来,“国防部长?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

“给你一个组织机构表的话,你可以利用自己知道的信息找出答案。这是一个问题。从现在到你的记忆被修整这个期间,我们极易受到攻击。”

我耸了耸肩膀,“二十人集团已经告诉过我关于自杀药丸的事了。”

他小心地打开一个褐色的小瓶,抖出三粒药丸倒在我的手掌心里,“咬破一粒你就会在几秒钟之内脑死亡。对于你和我来说,药丸应该放在一颗玻璃牙齿里。”

“放在一颗牙里?”

“老一套的间谍把戏了。如果他们活捉了你或我,并且让我们接驳,将军就成了瓮中之鳖,整个计划也就破产了。”

“但你的插件只允许单向接驳。”

他点了点头,“对付我,他们可能要加上点折磨人的手段了。对于你……好吧,你还是应该知道一下他的名字。”

“迪斯参议员?教皇?”

他拉着我的胳膊,领我回到巴士中。“他是斯坦顿·罗瑟少将,国防人事部副部长。他是二十人集团成员之一,但人们以为他已经死了,他更换了一个新的名字和一副不同的面孔。现在他的接驳插件已经无法使用了,但另一方面,他实际上与我们联系得很紧密。”

“二十人集团中没有人知道?”

他点了点头。“而且现在他们不可能从你我身上知道真相——只要在我们抵达墨西哥并修剪你的记忆之前,不和任何人进行接驳。”

他们的南下墨西哥之旅充满了太多的趣事。卡车里的燃料电池消耗电量实在太快了,他们不得不每隔两个小时就重新充一次电。在走出南达科他州之前,他们决定停车半天,重新布置卡车的电力线路,以便通过纳米炉的热核聚变发生器直接供电。

接着巴士又坏了,传动装置失灵。它的基本组成是一个通过磁场控制的铁粉密封气缸。二十人集团中的两人,汉诺威和拉姆共同找出了问题所在,是变速程序出了毛病——当动力需求量达到某个临界点时,磁场会自动关闭一会儿,然后转换到低速挡;当动力需求量达到另一个更低的阈值时,又会转换到高速挡。但是变速程序出现了故障,在一秒钟内上百次地尝试着变换挡位,所以铁粉气缸无法持续足够长的时间来传输动能。当他们找出问题所在后,修复就变得容易了,因为变速参数是可以手动设置的。他们不得不每隔十到十五分钟时间重新设定一下参数,因为这辆巴士并没被设计用来承受如此重的负载,必须不停地给予动力补偿。但是,他们在这样的条件下,仍然按照计划在一天里走走停停地向南开出了一千英里。

在他们进入得克萨斯州之前,马蒂已经安排好了与斯潘塞的秘密见面。斯潘塞在瓜达拉哈拉拥有一间诊所,阿米莉亚就是在那里做的插件植入术。马蒂没有透露拥有纳米炉的消息,但是他明确提到他对一台纳米炉拥有不受监管的有限的支配权,而且他可以为这个医生制造所有纳米炉能够在六小时内完成的物品。只要是合理要求,就没有任何问题。作为证明,他给对方送去了一磅重的钻石镇纸,镇纸的顶部用激光刻着斯潘塞的名字。

作为六个小时纳米炉使用权的交换,斯潘塞医生打乱了所有的病人预约计划,重新安排了员工,这样马蒂的人就可以在一周内拥有自己的庇护所,并且可以利用这里的几个技师。延期与否的问题再定。

一周正是马蒂所需要的全部时间,这段时间可以修剪好朱利安的记忆,并完成被他们俘虏的那两人的人性化改造。

通过国界进入墨西哥很容易,一笔简简单单的金钱交易就可以达到目的。用同样的方法从墨西哥进入美国则几乎是不可能的,美国一边的机器人警卫呆板、高效,且难以行贿。但是,他们是不会开车回国的,除非计划完全失败。他们打算乘坐军事飞机飞回华盛顿——最好不是以罪犯的身份。

驱车前往瓜达拉哈拉又用去了一天的时间。之后的两个小时里,车辆缓慢地穿越在瓜达拉哈拉的地盘上。所有年久失修的街道看上去好像自二十世纪以来就一直没有修理过。不过,他们最终还是找到诊所,把卡车和巴士停在了地下的一个车库中,那里由一个拿着冲锋枪的老头儿把守着。门德兹留在卡车上,密切注视着警卫的动向。

斯潘塞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包括为巴士中的人租下了附近的拉·佛罗里达宾馆。除了核实他们的需求之外,别无问题。马蒂将杰弗森和英格拉姆安置在诊所里,与二十人中的某两人继续接驳。

他们开始在拉·佛罗里达宾馆分阶段设计波特贝洛的计划。他们认为当地的电话并不安全,于是利用一条抗扰频的军事线路通过一颗卫星与罗瑟将军联系。

把朱利安分配到三十一号大楼做一名中层管理人员受训者是件很容易的事,因为他已经不再是连队战略计划的一分子了。但是,计划的另外一部分——要求延长一周他的排待在兵孩里的时间——被营队拒绝了,简单的解释是:“孩子们”已经在过去的几轮工作中承受了太多的压力了。

说的倒都是事实。他们已经度过了三周没有接驳的日子,整天回忆利比里亚的灾难;当他们重返岗位时,有些人根本进入不了军人的状态。接着,他们又得面临与朱利安的替代者艾琳·扎基姆重新开始训练磨合的压力。在九天的时间里,他们被限制在波特贝洛——“佩德罗维勒”——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演习,直到他们与艾琳之间的默契程度与朱利安接近为止。

(结果证明确实有件事令艾琳惊喜。她估计他们会因为新排长是从外部调任而非本排内成员提升产生而对她心生怨恨,结果恰恰相反:他们全都非常熟悉朱利安的工作性质,他们中没有一人想当排长。)

幸运的是,那位唐突地拒绝了延长值班时间要求的上校却要求为自己调换一个工作岗位。这种事也并非绝无仅有——许多三十一号大楼里的军官宁愿被分配到别处去参与更多的军事行动,或者减少一些工作。这位上校突然接到调令,他被派往博茨瓦纳的一个工作量很轻的集中营,那是一处颇为和平的地方,联盟军队的出现受到极大的欢迎。

代替他的上校是从华盛顿国防人事部的斯坦顿·罗瑟办公室调来的。他调来的几天里,在梳理了一下他前任的政策和政绩之后,悄悄地对朱利安以前的排的行动做了调整。作为国防人事部一项长期研究计划的一部分,他们将会持续接驳,直到七月二十五日。到了二十五号,他们将被带进三十一号大楼接受测试和评估。

罗瑟的国防人事部无法直接干预巴拿马运河区战俘集中营的事务;那里由陆军情报部的一个缩编连管理,该连在那里设置了一个兵孩排。

他们面临挑战在于需要想出某种方法,在不受任何兵孩或情报部官员干涉的情况下,将所有的战俘同时接驳上两个星期,其中的一名官员也需要具备接驳插件,便于对其进行窃听。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们为哈罗德·麦克劳克林“变”出了一个陆军上校的职位,他是二十人集团中唯一一名既有军队经验、又能说一口流利西班牙语的人。他被调到运河区监视长期的战俘“安抚”行动。他的制服和任命书已经在瓜达拉哈拉等他了。

在得克萨斯的一天深夜,马蒂给所有的周六特别夜的成员都打了电话,用一种神秘而又谨慎的语气问他们是否愿意来瓜达拉哈拉与他和朱利安、布雷兹三人一起度个假期:“每个人都已经承受了太多的压力。”这样做部分原因是要从他们各自不同的客观看法当中上吸取经验,同时也是为了在招来麻烦的人出现并盘问他们之前,将他们带出国境。除了贝尔达之外,所有人都说他们能来;即使是刚在瓜达拉哈拉待了两周,将堆积了几十年的脂肪抽出身体的雷也欣然同意。

因此,除了贝尔达之外,谁将第一个出现在拉·佛罗里达宾馆呢?最后恰恰是贝尔达第一个出现——拄着一根拐杖蹒跚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不堪重负的搬运工。马蒂站在门廊里,有那么一会儿时间就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

“我又仔细地想了想,决定还是坐火车赶来。我要知道这不是天大的错误。”她朝那个搬运工点了点头,“告诉这个善良的孩子把我的东西放在哪里。”

“嗯……房间十八(西班牙语)。十八号房间。上楼。你会说英语吗?”

“知道了。”他说着,摇摇晃晃地背着四个大包往楼上走去。

“我知道阿舍今天下午会赶来,”她说,现在还没到十二点,“其他人呢?我想我应该一直休息到欢宴开始时。”

“很好。不错的主意。在六点或七点时所有的人都会来到这里。我们在八点安排了自助餐。”

“我会去的。你自己也睡会儿吧。你看起来很糟。”她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楼梯的扶栏朝楼上走去。

马蒂看上去就和她说的一样糟糕。他刚与麦克劳克林接驳了几个小时,仔细检查了所有的细节,用麦克劳克林的话来说,他们检查了每一件可能导致在战俘“行窃计划”中出现失误的事情。大多数时间里,他还得靠自己。

只要下达的命令被执行,就不会存在什么问题了,因为命令中要求所有的战俘隔离两周。大部分的美国人无论如何是不愿意与他们进行接驳的。

两周过后,一等到朱利安的排迁入三十一号大楼,麦克劳克林就可以消失了,留下那些经过人性化改造的战俘作为无法逆转的证明。然后,他们将会与波特贝洛取得联系,为下一阶段做好准备。

马蒂一屁股躺倒在他的小房间中还没整理的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天花板是用灰泥涂成的,透过隔开房间与外面街道的百叶窗的顶部,变幻的光线穿过房间照在脱落的卷曲状墙皮上,形成各种奇异的图案;下面街道上缓慢前行的汽车的挡风玻璃和天窗上反射出炫目的光芒,喧嚣的尘世还没有察觉到旧的世界就要消失了。前提是一切进展顺利。马蒂盯着变幻的阴影,琢磨着可能出现差错的地方。如果出错的话,他们的旧世界就会真的消失了。

他们怎么能够保守住这个计划的秘密,不计成败?要是人性化改造过程无需那么长的时间就好了。但是这一点根本不可能。

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再也没有比为这次重聚组织的欢迎仪式更为盛大的了。拉·佛罗里达丰盛的餐桌上呈现出一派欢快的景象:一个大浅盘里乱七八糟地堆放着香肠,另一个盘里盛放着被撕开的烤鸡——还冒着热气;一条巨大的大马哈鱼放在一块厚木板上;亮闪闪的碗里有三色米饭、土豆、玉米和豆子;面包片和玉米粉圆饼成堆地摆放着;一碗碗的调味汁、碎胡椒和鳄梨调味酱散落其间。我进来时,雷萨正往一个盘子里夹东西,我们用半生不熟的带外国腔的西班牙语互致问候,我照着他盘里的食物也为自己弄了一盘。

我们瘫坐在松软厚实的椅子上,把盘子摆放在膝盖上,这时,其他人也在马蒂的引导下成群结队地从楼上走了下来。真是一大群人,包括二十人集团中的十几个人,还有五个周六特别夜的成员。我把自己的椅子让给贝尔达,帮她盛了一小盘她自己点的食物,跟每一个人问过好,最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一块地方和阿米莉亚、雷萨待在一起,雷萨也将自己先前独享的椅子让给了一位白发女士——埃莉。

雷萨从一个没有标签的酒罐中给我俩每人倒了一杯红酒。“给我看看你的证件,士兵。”他摇了摇头,喝掉半杯红酒,又重新加满,“我正在移民。”他说。

“最好带上足够的钱。”阿米莉亚说,“墨西哥可没有给北方佬(西班牙语)干的活。”

“你们这些家伙真的拥有属于自己的纳米炉?”

“伙计,我的口风是很牢的。”我说。

他耸了耸肩,“我好像听到马蒂这么对雷说的。偷来的?”

“不是,是个古董。”我把自己知道的关于这台纳米炉的故事全盘告诉了他。我的感觉有些沮丧;我所知道的关于这台纳米炉历史的每一件事都是通过接驳从二十人集团那里得到的,我没法去与他们交流所有的细节和这个朦胧故事的复杂性——这就像只看到了超链接的标题而没有看到内容一样。

“所以理论上说,纳米炉不是偷来的。它确实属于你们。”

“嗯,作为个体的公民,拥有热核聚变设备是违法的,更不用说是纳米炉源模块了——但是,圣巴托罗缪修道院是由军队授权准许拥有各种怪异的机密物品的,我猜是军队的档案弄混了。我们现在可以看管这台旧机器,直到有像史密森尼博物馆那里的人前来索取为止。”

“真有你的。”他开始大嚼一块烤鸡,“我想,马蒂把我们叫到这里并不是为了征求我们这些人的明智建议吧?”

“他会向你们征求意见的,”阿米莉亚说,“他不停地问我有什么建议。”她的眼珠转了转。

雷萨在一条鸡腿上蘸了一些墨西哥胡椒,“但他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行踪,自己的软肋。”

“还有保护你们,”我说,“就我们所知,还没有人在追踪马蒂。但是,他们肯定在追踪布雷兹,因为她知道关于这个终极武器的全部真相。”

“他们杀了皮特。”她低声地说。

雷萨表情一片空白,然后猛地摇了摇头,“你的同事。谁干的?”

“那个追踪我的家伙说,他是军队技术评估部派来的。”她摇了摇头,“他确实是技术评估部的人,但又不仅仅是这样。”

“是间谍?”

“比那还要糟。”我说。我跟他解释了关于上帝之锤的事。

“那么为什么不把这些公诸于众?”他说,“你们不是打算要一直保守秘密吧?”

“我们会这么做的,”我说,“但越是拖后公布,情况越有利。按照理想的方式,直到我们将所有的机械师全部人性化后再公布是最好的。不仅仅是波特贝洛的机械师,而且是各地的。”

“这些工作需要一个半月的时间,”阿米莉亚说,“如果一切事情按照计划发展的话。我可以想象出会发展到什么样。”

“你们恐怕根本达不到那一阶段,”雷萨说,“所有那些人都能看透别人的心思?我敢用一个月的酒精供应点数跟你打赌,在你们把第一个排转化完成之前,事情就已经搞砸了。”

“不用打赌了,”我说,“我根本不需要你的供应点数。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抢在这场游戏的前面,在灾难来临之前尽量做好准备。”

一个陌生人坐在了我们身边,我意识到他是雷,经过整形手术后,他只剩下了四分之三的体重。“我与马蒂接驳过了。”他大笑着说,“老天啊,多么古怪的计划。刚离开了两周时间,所有人都变得这么疯狂。”

“有些人天生就是疯子,”阿米莉亚说,“有些人是后来变疯的。我们是被强迫变疯的。”

“我打赌你刚才引用的是名言,”雷边说着,边嘎吱嘎吱地嚼着胡萝卜,他拿了满满一盘新鲜的蔬菜,“不过这是真话。一个人死去了,我们中又有多少人跟着去死呢?一切都为了承担起这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改进入类天性的任务。”

“如果你想退出,”我说,“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雷放下手中的盘子,给自己倒了些葡萄酒,“没门。我研究接驳技术的时间和马蒂一样长。我们想出这个主意的时间比你们追女孩子的年头都要长了。”他瞟了一眼阿米莉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头看着自己的盘子。

马蒂用一只勺子敲响玻璃酒杯,替他解了围,“我们这里的人阅历丰富、学识渊博,并不总是能共聚一堂。我想,现在首先让我们大家明白时间表和其他一些信息是明智的——接驳过的人都知道的细节,而我们之中剩下的人只知道零零星星的片断。”

“我们退回一步,”雷说,“我们征服了世界。在这件事之前的上一步是什么?”

马蒂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九月一日。”

“劳工节?”

“同时也是建军节。今年的这一天,我们将有一千名兵孩列队穿过华盛顿的街道。安静平和地通过。”

“在一年中只有少数几天,”我补充道,“大多数政治家会同时出现在华盛顿,而且差不多都出现在同一个地方,阅兵场。九月一日就是其中的一天。”

“在此之前,要做的大部分事情就是控制新闻。他们习惯称之为‘政见’。

“建军节的两周之前,我们将完成巴拿马运河区所有战俘的人性化改造。这将成为一个奇迹——所有那些蛮横的、充满敌意的俘虏都转变成了宽容的、乐于助人的人,渴望用他们刚刚获得的内心和谐去结束这场战争。”

“我看出事情会怎么发展了,”雷萨说,“我们永远也不可能侥幸成功的。”

“好吧,”马蒂说,“你说说事情会如何发展?”

“你让每个人都因为将这些下流残暴的士兵转变成天使而感到兴奋,然后你一把将魔术窗帘拉开,大喊一声,‘看吧!我们对我们自己的所有士兵也做了同样的转化。顺便提一下,我们正要接管华盛顿。’”

“并不是那么诡秘。”马蒂把一些奇怪的豆子混合物卷进一张玉米粉圆饼中,里面还夹杂着奶酪丝和橄榄,“等到公众都知道此事时,将会说:‘噢,顺便提一下,我们已经接管了国会和五角大楼。当我们解决这里的问题时请不要插手。’”他咬了一口玉米粉圆饼,朝雷萨耸了耸肩。

“从现在开始的六个星期。”雷萨说。

“六个多事的星期,”阿米莉亚说,“就在我离开得克萨斯之前,我将世界末日可能降临的理论解释发送给了大约五十位科学家——他们中的每一位在我通讯录的专业栏里都标着物理学家或天文学家的标签。”

“这真有趣。”阿舍说,“我没有收到这份文件,因为我在你的通讯录里被标成了‘数学家’或者‘傻老头’。但是,你认为一些同事现在应该会提到这件事。过去多长时间了?”

“星期一发的。”阿米莉亚说。

“四天了。”阿舍往一个杯子里倒入了咖啡和热牛奶,“你和他们联系过吗?”

“当然没有。我不敢随便使用电话或者登陆网络。”

“新闻里什么也没有。”雷萨说,“难道你那个五十人名单里面没有一个愿意公开消息的?”

“也许你的消息被中途拦截了。”我说。

阿米莉亚摇了摇头,“消息是从一个公用电话下载的,是利用了达拉斯火车站里的一个数据接口;也许只用了一微秒下载。”

“那么为什么没有人做出反应呢?”雷萨说。

她不停地摇着头,“我们一直都太……太忙了。我应该……”她放下手中的盘子,从她的皮包里掏出一个电话。

“你不能——”马蒂说。

“我不会给任何人打电话的。”她按了一串数字,“不过,我从来没有查询过那个电话的操作回复!我仅仅认为每个人收到了……噢,该死。”她把手机转向我们每一个人。上面显示了一串凌乱的随机数字和字母,“那个杂种找到我的资料库,把它弄乱了——就在我赶往达拉斯并打出电话的那四十五分钟时间里完成的。”

“恐怕比你想的还要糟糕,”门德兹说,“我已经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地与他进行了接驳。他没有那么做;他甚至都没想过要那么做。”

“上帝啊,”我在一片沉默中脱口而出,“会不会是我们学校里的某个人?某个可以破译你的文件并弄乱它们的人?”

她一直在研究着手机上的那些字符,“看这里。”

手机上面全是杂乱的字符,但最后几个字符是:

“上!帝!的!旨!意!”

通过存储单元过滤信息需要一些时间。等阿米莉亚找到上帝之锤组织弄乱了她的文件的证据之时,最高层还要再过一天才会知道上帝赐予了他们一种带来世界末日的方法:他们所要做的就是不让任何人干预木星工程。

他们并不愚蠢,也知道一些表达自己政见的方法。他们泄露“消息”,称有些接近疯狂边缘的保守派人士想令大众相信木星工程是恶魔撒旦的工具,如果继续木星工程,将会加速世界末日的来临。宇宙的末日!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荒唐的吗?一个完全无害的工程,现在正在按步骤进行中,不用花费任何人的任何东西,而且还可以给我们带来关于宇宙起源的真实信息。难怪那些宗教疯子想要禁止它呢!木星工程或许可以证明上帝并不存在!

当然,木星工程将会证明的是,上帝确实存在,而且正在召唤我们回家。

破译并毁掉阿米莉亚文件的亡命徒正是迈克·罗曼,她的有名无实的老板,当他看到自己的作用在这个计划中得以体现时,喜悦之情难以言表。

迈克·罗曼的卷入确实有助于另一个计划——马蒂的计划,而不是上帝的计划——他将注意力从阿米莉亚和朱利安的失踪上转移了出来。他已经派出了英格拉姆去除掉阿米莉亚,而且认为他也顺手除掉了她的黑人男友,很好。干掉他们两个。他伪造了他们两人的辞职书,以防有人询问。他已经将他们的职位任命给了充满感激之情、无暇对此事感到好奇的人,而且周围已经有很多关于他们两人的传言在酝酿了。他很乐意制造一个虚假的故事。年轻的黑种男人和一个年长的白种女人的故事。他们也许已经离开这里跑到墨西哥去了呢。

幸好我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中保留了文件的草稿——阿米莉亚和我可以把它整理出来,当我们离开瓜达拉哈拉之后,再发出这个被耽搁的广播消息。埃莉·摩根在犯下谋杀罪之前曾经是一名新闻记者,她自愿为大众期刊撰写一个简化的版本,为一本流行的科学杂志撰写一篇内容详尽、但没有方程式的版本,那将会是一篇相当简短的文章。

服务员撤掉所有的盘子,无论是空的还是骨头堆积如山的,又送上了一盘盘小甜点和水果。我再也不能品尝更多的富含卡路里的食物了,但是雷萨则毫无顾忌,照单全收。

“既然雷萨满嘴的美食,”阿舍说,“就让我作为魔鬼的代言人泼泼冷水吧。

“假设为了达到人性化目的所需的只是一粒普普通通的药丸,政府向人们鼓吹服用药丸后的美好生活——或者说如果所有人都不服用的话,人类甚至将会灭亡,并将药丸发到了每一个人的手中,通过一项法律规定:如果有人不服用这种药物,将会遭到终身监禁。那么,有多少人会不惜一切代价不去服用这种药物呢?”

“不计其数,”马蒂说,“没有人信任政府。”

“而且不仅仅是药丸那么简单。你们人性化采用的是一套复杂的外科手术程序,只能保证百分之九十几的成功率了,如果不成功的话,往往会害死那些受害者,或者让他们变傻——这会让人们跑得无影无踪的。”

“我们已经解决了这件事。”马蒂说。

“我知道。我们两个接驳时我获悉了你的论点。你并不提供免费的服务——你为人性化手术收费,使它成为一种身份地位和个人力量的象征。你认为用这种方法能够争取到多少亡命徒来做手术呢?而且对于那些已经拥有力量和地位的人又会怎样呢?他们会说,‘哦,很好,现在其他每个人都和我一样了?’”

“事实是,”马蒂说,“人性化确实能带给你力量。当我和二十人集团链接在一起时,我理解了五国语言,拥有十二个学位,体验着超过一千年的生活阅历。

“我们最初要宣传人性化可以提高地位这一说法,但是,当人们环顾四周,发现人性化程序带来了几乎所有有利的事情后,我们就不用再去炒作这个观点了。”

“我很担心上帝之锤方面,”阿米莉亚说,“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我们好像都不太可能转化,他们中的一些人喜欢通过谋杀无神论者来服侍上帝。”

我同意她的说法,“即使我们转化了一些像英格拉姆那样的家伙,他们的蜂巢式组织结构也会阻止此事的扩散。”

“不管怎么说,他们反接驳的名声是众所周知的,”阿舍说,“我的意思是指,亡命徒们大体而言都是反对接驳的;而且关于力量、地位的说法是无法打动他们的。”

“也许关于灵魂的理由可以。”埃莉·摩根说。全身白衣,再加上飘逸的白色长发,使她看上去呈现出几分神圣,“我们之中的信徒发现我们的信仰更加强烈、更加宽广了。”

我对这句话表示怀疑。我曾经在接驳状态时感受过她的信仰,为她从人性化中获得的那份安详和平和的心态所吸引。但是,她立刻就认可了我的无神论观点也是“另一条路”,这种情况似乎不像我曾遇到过的那些亡命徒。在我与英格拉姆以及另外两人接驳的那一个小时里,英格拉姆利用插件的能量向我们三人展示了一幅他虚构出来的地狱景象,到处都是鸡奸和缓慢而残忍的折磨。

等到他被人性化后再次与他接驳,并且作为娱乐,把他那些构想出来的地狱景象重新放给他看一定很有趣。我想他会原谅自己的。

“这个提议应该列入我们的计划中,”马蒂说,“利用宗教——不是你们的那种,埃莉,而是有组织的宗教,我们会自然而然地将类似网络空间浸信会教友和奥尼亚的教友吸引到我们一方。但是,如果可以得到一些主流宗教团体的支持,我们就可以组建一个大型集团,不仅仅为我们的信仰宣传布道,同时也能展示我们人性化的成果。”

他拿起一块小甜饼,仔细地端详着它,“一直以来,我把太多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军队的身上,以至于忽略了其他一些集中的力量。比如宗教和教育界。”

贝尔达用拐杖敲击着地板,“我认为那些系主任和教授可不愿意听到这种不用通过他们的部门就可以获得知识的呼吁。门德兹先生,你与你的朋友们接驳在一起就可以说五国语言。我只会说四国语言,不光没有一种能说得那么流利,而且学习这四种语言中的三种耗费了我大部分的青春时光——坐在那里不停地记啊记。学者们非常看重他们为了获取知识所付出的时间和精力,而现在你向人们提供知识却像提供一颗糖豆那么简单。”

“不是这样的,根本就不像你所说的那样。”门德兹认真地说,“只有当我们中的其中一人用某种语言想问题时,我才能理解那些日语或者加泰罗尼亚语。我无法保留这种能力。”

“这就像朱利安加入我们时一样。”埃莉说,“二十人集团以前从来没有一个人是物理学家,当他与我们接驳时,我们可以理解他对物理学的热爱,而且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可以直接利用他的知识——但是只能在我们知道足够多的这方面知识的情况下,才能提出正确的问题。我们不可能突然掌握计算的原理,就像我们与吴接驳时不可能一下子理解日语语法一样。”

梅格恩点了点头,“这是一种共享信息的方法,而不是在传授知识。我是一个医生,这可能算不上是学识上的太高成就,但是也确实花费了多年的学习与实践。当我们全体接驳在一起时,有些人抱怨身体方面的问题,所有其他人都可以按照我的方法为他诊断病情、开药方,但是他们无法凭借自己的能力做出这些诊断,尽管我们已经在一起断断续续地接驳了二十年。”

“这种体验可能恰恰激发了某人去研究医学或者物理学的兴趣,”马蒂说,“而这种瞬间与一名医生或者一名物理学家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体验当然会帮助一个学生。但是,如果你想实际拥有那些知识的话,你仍然需要断开接驳去啃那些书本。”

“或者永远也不要断开接驳,”贝尔达说,“只在吃饭、睡觉或者上厕所的时候断开。那可真够吸引人的。数十亿的呆子们在他们所谓的清醒时间里,都暂时成为了医学、物理学和日语的专家。”

“必须得做出调整,”我说,“用目前的这种方式,人们将要花费两周的时间进行接驳以获得人性化。但是之后……”

前门猛然间被推开了,门扇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响声,三名高大的警察目中无人地大步走了进来,手里端着冲锋枪。

一个没有武装的警察,个子比他们都小,跟在他们的身后。“——我有一张马蒂·拉林博士的逮捕证。”他用西班牙语说。

“——逮捕的罪名是什么?”我问,“——什么样的指控?”

“——别人支付我薪水不是让我回答黑人的问题的。你们中的哪一位是拉林博士?”

“我是,”我用英语说,“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他看了我一眼,那种表情我已经好几年没见到过了,即使是在得克萨斯也没人会这样。“——保持安静,黑人。你们其中的一位白人是拉林博士。”

“逮捕的罪名是什么?”马蒂用英语问道。

“你是拉林教授?”

“我是,而且我拥有某些权利,这你是知道的。”

“你没有绑架公民的权利。”

“你认为我绑架的那个人是墨西哥公民吗?”

“你知道他不是的。他是美国政府的代表。”

马蒂大笑起来,“那么我建议你,打发一些其他的美国政府代表来这儿跟我谈。”他转回身来背对着枪口,“我们是在哪里?”

“绑架违背了墨西哥的法律。”警察的脸色烧得通红,就像卡通片里的角色一样,“不管是谁绑架了谁。”

马蒂拿起一个电话话筒,转过身来,“这是美国政府两个部门之间的内部事务。”他朝那个男人走去,举着话筒的姿势就像拿了个武器一样,然后他用西班牙语说,“——你不过是两块巨石中间的一只小虫。你想让我拨通这个可以压碎你的电话吗?”

这个警察向后晃动了一下身子,但是仍然坚持着他的立场,“我对此事一无所知,”他用英语说,“逮捕证上白纸黑字。你必须跟我走。”

“胡扯。”马蒂按了一个数字键,把插件接头从话筒侧面解下来,插进了自己的脑后。

“我要知道你在与什么人联络!”马蒂什么也没说,只是略微斜视着他,“行动!”小个子警察指着他,其中一个警察将冲锋枪的枪口顶在了马蒂的下巴上。

马蒂慢慢地把手伸到脑后,拔下了接头。他没有理睬架在下巴上的枪,只是低头看着那个小个子男人的脸。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是异常坚定,“两分钟内你可以给你的指挥官朱利奥·卡斯特那塔打电话。他会详细地告诉你,在这么多无辜的人面前,你差点犯下的天大的错误。或者你也可以选择直接回到军营去,不再继续给卡斯特那塔指挥官添麻烦。”

他们彼此紧盯着对方看了很长时间。小个子警察将他的下巴扭到一边,那个士兵收回了他的枪。他们四人什么也没有说,一个个地走了出去。

他们刚一出去,马蒂随手就关上了门。“代价很高,”他说,“我与斯潘塞医生接驳,而他又与警局里的某人接驳。我们付给了这位卡斯特那塔三千美元取消这张逮捕令。”

“从长远看来,钱并不重要,因为我们可以制造出任何东西来贩卖。但是在此时此地,我们并没有什么‘长远之计’,只有一个接一个的紧急事件。”

“除非有人发现你拥有一台纳米炉,”雷萨说,“然后就不会是几个警察带着几把枪找上门来了。”

“这些人不是通过电话本找上我们的,”阿舍说,“一定是通过你那位斯潘塞医生办公室里的人。”

“当然,你说得对,”马蒂说,“所以,最起码他们确实知道我们可以通过某种途径利用纳米炉。但是,斯潘塞以为那是因为我们与政府间有某种特殊的关系,而我不能把内情透露来。这也就是那些警察了解到的情况。”

“这是个麻烦,马蒂,”我说,“这是个大麻烦。迟早他们会派出坦克堵在我们的门前,提出各种要求。我们在这里还要待多久?”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按了一个按钮,“实际上要看英格拉姆的情况。他应该在六到八天之内完成人性化。无论如何,你和我要在二十二号赶到波特贝洛。”

七天时间。“但是,我们还没有一个应急计划,如果这个政府或者黑手党仔细分析了当前的情况。”

“我们的‘应急计划’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到目前为止还算不错。”

“最起码,我们应该分散开,”阿舍说,“我们全都待在一个地方使他们很容易发现目标。”

阿米莉亚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胳膊上,“一组两人,分头行动。每一组里要有一个懂西班牙语的人。”

“现在就行动,”贝尔达说,“不管是谁派来的那些警察,都有自己的应急计划。”

马蒂慢慢地点了点头,“我要留在这里。其他所有人一找到落脚的地方就打电话联系。谁的西班牙语足够应付寻找餐宿的?”我们中的一大半都可以,因此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我们就完成了各自的搭配分组。马蒂打开一个厚厚的钱夹子,将一叠现金放在桌子上,“保证你们每个人手里最少有五百比索。”

“我们这些人应该乘坐地铁,”我说,“一堆计程车会很显眼的,而且也容易被追踪。”

阿米莉亚和我拿起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打开的手提箱,第一个走出了大门。地铁站还有一公里远的路程。我提议帮她提手提箱,但是她说,那样的话一眼就可以看出我们不是墨西哥人;她应该拿起我的东西,跟在我身后两步远的地方。

“最少我们会得到一点喘息的时间,去研究一下咱们的论文。如果木星工程仍然可以如期运行到九月十四号的话,我们所做的一切也都失去意义了。”

“今天早晨我花了一点时间研究。”她叹了一口气,“真希望皮特还在。”

“从来也没想过我会这么说……但是我也希望他还在。”

他们以及世界上其他的人很快就会发现,皮特仍然活着,但是,他再也不能在研究论文方面帮上他们什么忙了。

圣托马斯的警察在拂晓时分逮捕了一名徘徊在市场里的中年男子。他肮脏不堪,胡子也没刮,只穿了一身内衣裤,起初他们以为他喝醉了。不过,当警员审问他时,才发现他是清醒着的,但是思维混乱,极度混乱:他认为这一年是2004年,而且他只有二十岁。在他头骨的后部,有一块新安装的接驳插件,还留有血渍风干后的硬皮。有人侵入了他的大脑,偷走了最近四十年的记忆。

当然,从他大脑中拿走的那部分内容证实了论文的内容。几天之内,这个光荣的真理传到了所有上帝之锤高层领导的耳中:上帝的计划就要被实现了,恰恰是由那些不信神的科学家完成的。只有几个人知道,上帝将在九月十四日赐予他们的光荣的世界终结和重生。

这篇论文的作者之一已经不会招惹麻烦了,他的大部分脑子存在某处的一个黑盒子里。那些审查过这篇论文的学者已经全被“照顾”到了,不是出了意外事故就是得了“疾病”。另外一个作者和派出去追杀她的刺客现在仍不见踪影。

他们对此的假定是他们两个人都死了,因为她没有露面来警告全世界。显然作者们并不确定,在木星程序变成不可逆转的过程之前,他们还剩下多少时间。

上帝之锤组织中最强有力的成员是马克·布雷斯代将军,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署的副部长。在非正式的社交场合上,他认识了一个劲敌,马蒂的罗瑟将军,这并不令人吃惊,因为他们在五角大楼的同一个餐厅进餐——“高级官员餐厅”,如果可以用这样一个术语称呼一个墙上镶嵌着红木、每两名“共餐者”拥有一个白衣侍者的地方的话。

布雷斯代和罗瑟两人彼此都没有什么好感,不过当他们偶尔一起玩网球或者台球时,他们两个都能把这种厌恶感隐藏得很深。有一次罗瑟邀请他一起玩扑克时,布雷斯代冷淡地说:“我从来没玩过一次纸牌。”

他真正想玩的是扮演上帝的角色。

布雷斯代有自己的指挥网络,通过三四个中间环节,他指挥着大多数为加速上帝的计划所必须的谋杀和拷问行动。他利用古巴境内的一个非法的接驳设备从事活动,皮特就是被带到那里剥夺的记忆。后来,也是布雷斯代不情愿地决定让这位科学家活了下来,另外五名论文评审委员则被下令遭遇事故或者疾病而死。那五名科学家分别居住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没有太多线索可以把他们的死亡或者伤残立即联系到这件事上来——他们中的两人处于昏迷状态,而且会一直昏睡到世界的末日——但是,如果皮特也被世人发现已经死亡了的话,就会有麻烦了。他有一定的知名度,也许有十几个人知道五名评审委员的身份,以及他们拒绝他的论文的真相。他们也许会组织一场调查去重新评估这篇论文,而布雷斯代的部门下令拒绝论文通过这一事实可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导致对其不必要的详细检查。

他试图对他的宗教信仰守口如瓶,但是他知道有人——比如罗瑟——知道他非常保守,听到一些事实或谣言后也许会怀疑他是一个亡命徒。军队不会因为这样的事降他的职,但是,他们可能会因此令他成为世界上最高军衔的替补职员。

而且如果他们发现了关于上帝之锤的事,他会因为叛国罪而被处死。当然,就他个人而言,他宁愿被处死也不愿意被降级。但是,这个秘密已经被保守多年了,而他是最不可能将之泄露出去的人——并不是只有马蒂的组织拥有毒药丸。

布雷斯代从五角大楼回到家中,穿上运动服,赶往亚历山大去看晚场的足球比赛。在热狗摊前,他和排在队列里的身边一个女人攀谈起来,当他们朝着露天看台往回走时,他说,他们的刺客英格拉姆已经在7月11日的夜晚到达了奥马哈火车站,去拦截并消灭一个科学家,布雷兹·哈丁。刺客和科学家一同离开了车站——保安摄像头证实了这点——但是,随后两个人都消失了。“找到他们并且杀掉哈丁。如果英格拉姆干出什么让你认为不对劲的举动的话,把他也干掉。”

布雷斯代回到了他的座位上。那个女人去了女士洗手间,在那里她扔掉了热狗,然后回到家中寻找她的武器。

她的第一件武器是一个非法的FBI信息蠕虫,可以不被察觉地访问市政运输记录。她发现与刺客和他的牺牲品一起坐进一辆计程车的还有另外一个人;他们在格兰德大街停下了计程车,没有提供详细的地址。最初的目的地是格兰德大街1236号,但是他们提前下了车,用口头命令取消的。

她重新察看了保安录像,看见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穿着军服的黑人跟在这两个人后面。她还不知道那个科学家与黑人机械师之间的关系。她以为这个黑人是英格拉姆的后援;布雷斯代没有提到过这一点,但也许这是英格拉姆自己安排的。

因此,可能英格拉姆早就安排好了一辆汽车等候,把这个牺牲品拉到乡下干掉。

下一步要靠运气了。通过大量低空轨道卫星提供全球通讯服务的铱系统,在恩古米战争开始后已经被政府悄悄地征用了;所有那些卫星都已经被执行双重功能的卫星所取代:它们仍然提供通讯服务,但是,每颗卫星同时还暗中连续地监视着它们经过的地带。就在11日午夜之前,是否有一颗卫星恰巧经过奥马哈的上空,掠过格兰德大街呢?

她不是军队上的人,但是,她有权利通过布雷斯代的办公室获得铱系统的照片。经过几分钟的分类,她得到了一张计程车正在离开、这个黑人机械师钻进一辆加长黑色豪华轿车后座的图像。下一张照片是从低角度拍摄的,显示出了这辆豪华轿车的许可牌照:“北达科他州101牧师。”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她就追踪到了圣巴托罗缪修道院。

这个地方很陌生,但她的行动计划已经清晰了。她收拾好行囊,带了一套西装、一件镶褶边的女装、两套更换的内衣裤、一把匕首和一支完全由塑料制造的枪。行囊里面还有一瓶维生素胶囊,含有的毒药量足以杀死一个小镇上所有的人。不到半个小时,她已经坐在飞机上,朝着弹坑之城锡赛德和它那神秘的修道院飞去了。圣巴托罗缪修道院有一些军事背景,而且布雷斯代将军并未拥有足够高的知情权去找出其中的关系。这让她想到自己可能会陷入麻烦之中。她祈祷上天的指引,上帝用他那严父般的声音告诉她,她正在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继续你的计划,不要害怕死亡。死亡正是回家之途。

遵照上帝的意旨,她已经杀死了二十多个罪人,她总是在远距离杀死别人,或者是在与他们进行极端亲密的接触,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情况下杀死他们。上帝赐予了她极度性感的魅力,她把它作为一种武器,当她把手伸到枕头下取出水晶匕首时,她允许罪人们进入她的身体。那些射精时不闭眼睛的男人一会儿之后就会永远闭上他们的眼睛。如果她仰面躺着,男人在她的上面,她就会用她的左臂抱住他,然后把匕首插进他的肾脏——他会痉挛着直起身来,他的阴茎试着再次射精。她可以用像剃须刀一样锋利的刀锋划过他的喉咙。当他倒下时,她会再次确认两根颈动脉是否都被切断。

坐在飞机上,她并拢双膝,两腿向内侧挤压着,回忆着最后的致命一刺的感觉。也许那一刺并没有过重地伤害那个男人,那一刀结束得太快了,但是,他面临着永恒的折磨。她从来没有对把耶稣看作自己的救世主的人那么做过。代替羔羊的血洗涤他们心灵的是他们自己的血。无神论者和通奸者们,他们应该受到更严厉的惩罚。

有次,一个男人差一点跑掉了。那是一个性变态者,她允许他从自己的身后进入。她必须半转过身来刺向他的心脏,但是她没法用尽全力而且瞄得不准,所以刀尖碰到他的胸骨折断了。她扔掉匕首后,那男人朝门口跑去,这样可能裸体跑出去并把血迹留在旅馆走廊上。但是她已经把门双重锁上了,当他挣扎着想要打开组合门锁时,她重新拿回匕首走到他身边,猛地挥刀划开了他的肚皮。他是一个肥胖的男人,一堆难以置信的东西流了出来。他死去时发出了很大的声音,但显然这个旅馆的隔音非常好,当时她跪在卫生间里,没有一点力气,只想呕吐。她爬出窗外,顺着防火梯溜走了。早间新闻报道称那个男人,一个有着广泛社会关系的市政官员,在睡眠时平静地死在了家中。他的妻子和孩子们对他大加颂扬——尽管他是一个不敬神明的肥猪,胖到不能用正常姿势和女人做爱。他在与她做爱前还假模假样地祈祷了一番,因为看到她佩戴的十字架而想讨好她,然后还希望她用嘴帮他重振男性雄风。当她那么做的时候,她就构想出了一幅将他劈为两半的图像。但是,她的痛恨之情并没有为她接受色彩斑斓、一片狼藉的血腥场面做好准备。

嗯,这个人应该被清理。以前她曾杀过两次女人,每一次都是仁慈地用手枪射击头部。她可以如法炮制一次,之后逃走或者索性不逃。她希望自己不用去杀英格拉姆,他是一个无情但却正派的男人,他从来没用充满淫欲的目光看过她。不过,他终究是个男人,有可能这个红头发的教授把他引向歧途了呢。

抵达锡赛德时,已经过午夜了。她在离圣巴托罗缪修道院最近的旅馆里订了一间房子。只有一公里多一点的距离,她决定走过去察看一下。

这个地方一片漆黑,寂静无声。她想,对于一个修道院来说,这里并无出奇之处,所以她回到旅馆,睡了几个小时。

早晨八点过一分时,她给那个地方打了电话,只有电话应答机的回答。八点半又打了一次,还是一样。

她佩带好武器,步行过去,在九点时按响了门铃。没人应门。她绕着这栋建筑走了整整一大圈,没有有人居住的迹象。草坪也需要修整了。

她注意到可以从好几个地方闯进去,于是决定等到天黑再过来。然后她返回旅馆,去做一些电子窃听工作。

除了承认它的存在并确认它的地点之外,她在宗教活动的资料库中没有找到任何与圣巴托罗缪修道院相关的信息。该修道院是在纳米炉大灾变形成内海后的第二年建造的。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为某事做掩护的组织,而这“某事”定与华盛顿的军方有联系,因为当她利用布雷斯代的权限敲入修道院名字时,收到了一条消息,“需要了解的”档案必须经过国防人事部的审查。这件事非常诡异,因为布雷斯代本来可以不经调查,随意访问军事组织内所有部门的绝密资料。

这么说,住在那个修道院里的人不是权力非常巨大,就是为人极为狡猾。也许两者兼而有之。而英格拉姆显然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最容易推出的结论就是——他们是上帝之锤的一个分部,但是如果那样,布雷斯代应该知道他们的活动啊。

也许他不知道?这是一个庞大的组织,拥有复杂的关系网络,并且受到良好的保护,很有可能即使是主管该组织的人也会遗失其中的部分重要消息。因此,她应该做好进去杀人的准备,但同时也得做好悄悄溜走的准备。上帝会指引她的。

她花了两个小时整理自从11日以来,这个地方的铱系统组合图像快照。没有发现那辆黑色豪华轿车的图片,这并不稀奇,因为这个修道院拥有一个巨大的车库,从来也没有任何车辆停在外面。

然后,她看到了军队卡车和巴士的出现,注意到它们再次出现的时候变成了蓝色的教会车辆,随后离开了。

要通过州际系统追踪到它们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还需要不少的运气。幸运的是,这种粉蓝色是一种不常见的颜色。但是,在她开始这项麻痹头脑的烦琐工作之前,她决定先去修道院里查查线索。

她穿上西服,把武器和可以证明她是华盛顿过来的FBI探员的身份证件放好。她无法通过警察局的视网膜扫描检查,她也压根就没打算活着被带进任何警察局。

再次按响门铃,还是没有人应门。她只用两秒钟的时间就撬开了锁,但是门上了门闩。她拔出手枪轰掉了门闩,门旋转着打开了。

她拿着拔出的手枪迅速进了门,对着布满尘灰的房间大喊一声:“F-B-I!”她进入了主走廊,开始进行一番匆忙的搜索,希望在警察赶到之前可以完成任务并离开这里。她认为住在圣巴托罗缪修道院里的人可能没有安装防盗报警器,因为他们不希望任何警察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她的猜测是正确的,但是,她可不想靠这点来冒险。

走廊两边的房间有些令人失望——两间会议室和一些单人房间以及卧室。

不过,她在中庭停了下来,这里有高耸的大树和涓涓的溪水。一个垃圾箱中丢弃着六个唐·贝利农香槟酒瓶。中庭的另一边,一个大型的会议室环绕着一个巨大的全息影像板。她找到了控制按钮,将开关打开,全息影像板上呈现出一片宁静祥和的林地风光。

起初她没有认出每张座位上的电子元件——然后她逐渐明白,这里原来是一个可以提供二十多个罪人一起接驳的地方!

她还从来没听说过在军队外面存在这样的地方。但是,这个地方也可能与军队有直接的联系:一个绝密的兵孩实验场所。国防人事部也许是这里真正的幕后老大呢。

这念头让她犹豫了一会儿是否要继续按计划行动。布雷斯代既是她精神上的领袖,又是她的小组领导,一般情况下,她都会无条件地服从他的命令。但是现在,她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这件事里似乎有一些他没有意识到的方面。她应该回到旅馆里,试着与他进行一次安全通话。

她关掉全息图像,回头往中庭走去。门被锁住了。

房间里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你闯入这里是违法行为。你还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吗?”这个声音是门德兹的,他正从瓜达拉哈拉监视着她。

“我是联邦调查局的奥德丽·西蒙尼探员。我们完全有理由认为——”

“你有搜查这栋建筑的许可令吗?”

“地方政府有记录备查。”

“不过,你忘记带一份副本就闯了进来。”

“我无需向你解释。请你出来。把门打开。”

“不,我想你最好还是告诉我你主管的姓名和你们分部的位置。等我证实了你的身份和你描述的相符后,我们才可以谈谈你没有许可令私闯民宅的问题。”

她用左手抽出她的皮夹,转了一圈,展示里面的徽章,“如果你合作的话,事情会简单得——”她的话被这个看不见的男人的笑声打断了。

“把假徽章扔掉,用武力往外闯吧。警察现在应该已经赶到了,你可以跟他们解释一下你的许可令问题。”

她不得不用枪打断门上的两条铰链和三处门闩。她跨过小溪,发现中庭外面的那扇门现在也同样紧闭着。她重新给枪装上子弹,下意识地计算着剩下的子弹数,试着用三发子弹打开这扇门,结果她多用了四颗子弹。

我站在门德兹后面,在屏幕中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她最后终于用肩膀把门撞倒了。他按了两个按钮,把输入信号切换到走廊的摄像头上去。她在走廊中没命地跑着,两只手握着手枪放在胸前。

“她看起来像是一个FBI探员出去和当地警察解释的样子吗?”

“也许你真应该叫警察去的。”

他摇了摇头,“不必要的流血。你不认识她?”

“恐怕不认识。”当她用枪轰倒前门的时候,门德兹把我叫来,对我可能在波特贝洛见过她抱着一线希望。

在闯出前门之前,她把手枪放进了腹部的枪套里,只扣上了西服最上面的扣子,这样看起来就像是穿着一件斗篷,既隐藏了她的武器,又没有束缚她的行动。然后她漫不经心地走出了前门。

“相当从容,”我说,“她可能不是政府的人。她可能是被什么人雇用的。”

“或者她可能是上帝之锤组织里的一个疯子。他们一直追踪布雷兹到奥马哈火车站。”他把画面切换到修道院外面。

“英格拉姆既是个疯子,又可以利用很多政府的权力。我猜她也一样可以做到。”

“我敢肯定,到了奥马哈之后政府就失去了阿米莉亚的行踪。如果有人跟踪了豪华轿车的话,圣巴托罗缪修道院早就应该有客人到访了。”

她走出大门,看了看周围,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的表情,然后她迈上人行道朝城里走去,就像是一名游客早晨起来散步一样,脚步既不缓慢也不匆忙。门外的摄像机拥有一个广角镜头,她的身影很快就越来越小了。

“那么我们要不要查一下当地的旅馆,试着查出她是谁?”我问。

“也许不用。即使我们知道了她的名字,对我们也没有任何好处,而且我们不想让任何人把圣巴托罗缪修道院与瓜达拉哈拉联系在一起。”

我用手指着屏幕,“没有人可以跟踪那个信号来到这里?”

“这些不是照片。这是铱系统服务。我可以在世界上任何地方进行破译。”他关掉了屏幕,“你去看揭幕?”今天是杰弗森和英格拉姆完成人性化进程之日。

“布雷兹怀疑我是否应该去。我对英格拉姆的态度仍然相当粗鲁。”

“我无法想象。他只不过想要谋杀你的女人,然后顺带杀了你罢了。”

“你还没提到他侵犯了我男人的尊严并且想要毁灭宇宙。但是不管怎么样,今天下午我也应该去诊所,进行记忆修剪,最好还是看看奇迹小子有什么变化。”

“把情况告诉我。我还要在这个屏幕前待上一到两天,以防‘西蒙尼探员’再次来访。”

我当然无法把见到的情况告诉他了,因为与英格拉姆之间的一系列交手都会从我的记忆中删除的,或者至少我是这么认为——如果我无法回忆起阿米莉亚做了些什么引起了他的注意的话,当然也就不可能记得他曾经袭击过她了。“祝你好运。你应该跟马蒂核实一下——他的将军也许可以通过某种方式拿到FBI的人事记录。”

“好主意。”他站了起来,“来杯咖啡?”

“不用了,谢谢。我想用今天早晨剩下的时间去陪陪布雷兹。我们不知道到了明天我会变成谁呢。”

“令人恐惧的前景。但是,马蒂发誓说手术过程是可逆的。”

“是的。”但是,即使执行这个计划意味着有十亿人会死去或者失去他们的心智,马蒂也一定会继续下去的。也许在他优先考虑的事件列表中,我的记忆的失去或保留不会排在很前面。

  1. 大意为如果有两个理论,它们都可以解释所有事实,那么应当选择其中最简单的一个理论,除非有更多的事实出现。——译者注​

  2. 典出莎士比亚剧本《奥赛罗》。剧中人物伊阿古说:“啊,主帅,你要留心嫉妒啊那是一个绿眼的妖魔,谁做了它的牺牲品,就要受它的玩弄……”——译者注​

  3. 意大利家族,在十四到十六世纪间十分有影响力,包括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儿子和女儿凯撒。——译者注​

  4. 北达科他州东部的一个城市,位于俾斯麦东部红河岸边。1871年随铁路的修建而建立,是该州的最大城市。——译者注​

  5. 美国一种象棋玩法,规定时间内必须出棋。——译者注​

  6. 一种在三维棋盘上玩的象棋,起源于电影《星际迷航》。——译者注​

  7. 位于南非共和国境内。——译者注​

  8. 美国的珍宝博物馆。——译者注​

  9. 顶级香槟品牌。——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