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归途,姬明笙面上平静无波,倒是茜红等人大为触动。
如意愤愤不平道:“奴婢就说,嫁人无趣得很,那燕娘子花容月貌,琴棋书画、诗词歌舞样样皆通,又知情识趣,世上好些娘子都不及她,可惜,只因着出身不好,配个寻常百姓人家,跟着吃苦受贫,反倒还是她占了天大的便宜。”
沐侯府强将她许配给一个穷书生,指不定还自以为给了她天大的恩典,如此再造之恩,燕云还若是心存怨言,便是不识好歹的白眼狼。
茜红道:“风尘中来,受风尘所累,也是一个苦命人。”
青黛叹口气道:“依我说沐侯府未免霸道了些,也不管人愿不愿,只将他人生死玩弄掌中,虽说为伎,没几个有好的归处,可又焉知燕娘子没有别的际遇。”
姬明笙微有叹息,美人堪怜,有自知的美人更堪怜。
李桓林忍不住插嘴道:“我看那美妇人想不开得紧?”
姬明笙不由问:“怎么说?”
李桓林瞪着小眼瞪:“诶,有甚好绣花,那老妇人刻薄她,饭时就掀桌,渴时就摔碗,要是动手,就刮耳光。我看乡间妇人打架,都是手脚俱上,怕她怎的?不好拼个两败俱伤,好就当家里的霸王。嗯……就那美妇人瘦了些,要吃得肥壮,上手时能少吃些亏。”
青黛道:“依郎君这般说,那蒋家定她一个不孝罪,要休弃她,如何是好?”
“休便休罢,这等穷人家,只得几只鸡,有甚好留的。”
青黛无奈道:“她本是伎子出身,名声本就不好,再被休弃,唾沫星子就能淹死她,再者,她孤伶伶一个,叫她到哪去?纵有落脚处,如她这般无人相护,市集无赖蟊贼,暗地欺她,又如何是好?”
李桓林哑口无言,挠挠花里胡哨的脑袋,瞥到姬明笙,道:“叫……她来找阿姊嘛。”
“我?” 姬明笙似笑非笑,“我为何要管她?莫非我是这般好心的人?”
李桓林呆了呆,半天咕哝道:“阿姊许不是好心人,可阿姊见她生得好,心里喜爱。”不等姬明笙说话,又呱呱道,“说来说去,还是侯府不好,着实可恨。阿姊,驸马写的那诗,叽叽歪歪说的甚么?”
姬明笙横他一眼:“我还没斥问于你,你成日跟莫帝师学的什么?听闻连篇文章都念不下来。”家有名师教导,不说能品诗词的妙处,连念都念不下来,简直滑天下的大稽。
李桓林叫起撞天屈来:“阿姊,这实不赖我,这些个字一个一个,跟道士的鬼画符没甚不同,你们认不来道士鬼画符,我也认不来这些个字。我拿了道士问过,他们的那些鬼画符,来去至多几十种,没日没夜,不吃不喝,才画得这般模样。我比这些道士强了好些,百来个字定是能写能念。”
姬明笙吃惊道:“好生了得啊,莫不是还要给你些嘉奖?”
李桓林傻笑几声:“阿姊要是肯留我在身边,就是最好的嘉奖。”最好离楼大将军百里远,届时,谁管楼将军是何名姓,“阿姊,要不你问将军要了我来?”
“要你来何用?”姬明笙问道,“你字不会写,书不会念,手脚功夫更是平平,和人打架都打不赢。”
李桓林听了这话如遭雷殛,自己和驸马打架,输得一败涂地,果然没用:“那那……阿姊留我下来,我寻些棍棒师父,好生学学武艺,再替你收拾驸马,好叫他再写不来叽叽歪歪的诗。”
“他的诗是思念他意中人的,情真意切,倒要挨你的打。”姬明笙笑着道。
“什么意中人?”李桓林勃然大怒,“我就说姓沐的不是好人,娶了阿姊还敢有意中人。我曾这曾祖母说了,成日想着什么意中人意外人的都不好人。”
“情字难求,有意中人倒也无妨。”姬明笙冷笑,若是光明正大,她还要夸赞难得有情郎,只沐家行事很有些荒悖处。沐侯府误以为燕云还是沐安辰的意中人,担忧他为一个伎子倾心,惹来皇家的不喜,使了手段将燕云还配给了一个穷书生,好叫他安分死心。沐安辰八成为了心上人,将错就错,任由侯府作为,只他心中有愧,这才跑去看燕云如今的处境。
茜红恼道:“驸马这般遮遮掩掩的,必然有鬼,只一时竟不好查。”
姬明笙道:“我倒有些猜测,只若是真的,未免令人作呕。”
“哪……哪哪个?”李桓林呆愣追问,又拍拍胸脯,“阿姊交给我,我去办来。”
“你一个男子汉,休与一些弱女子喊打喊杀。”姬明笙道,“再者,祸首从犯,自是要拿祸首问罪。”
“哦,那我听阿姊的。”李桓林闷声应下,又小声道,“我一向也不为难女娘的,我家别的没有,老老少少的女娘一堆呢,曾祖母说了,全指着我。”
“那你跟着楼将军学些本事,承你家中基业。”姬明笙笑道。
“啊?”李桓林顿时蔫在马上。
茜红绞着眉,俏脸覆着一层冷霜:“奴婢惭愧,但请公主示下:公主心中疑的是谁?”
姬明笙道:“等你派出去查罗家的人回来,便知我猜的,是对也不对。”
茜红面有惊疑。
李桓林眨巴着小眼睛,半个字也不曾听懂,只忽然拍腿到:“啊呀,竟浑忘了,燕娘子家中鸡养得肥嫩,该买些家来让食手烤了就酒。”
沐二架着腿,品着酒,一个伎人坐那衣衫半褪,弹着琵琶,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只含情目中一眼一眼送着秋波。
沐二夫人坐在丈夫身侧,一边为他倒酒,一边苦口婆心劝道:“夫君,你要吃酒听曲,哪处去不得,非把人招来家里?驸马被监,大嫂母亲一肚子怒火、担心没处使去,当心全落你头上。”
“干什么?我不吃酒不听曲,驸马就能回来?”沐二翻个白眼,“人都进去,莫~奈何,关他十天半月的,不定就放回来了,他是皇家女婿,楼长危还能把他弄死在牢里不成。”
“这又失颜面,又吃苦头的,大嫂和母亲焉能不心疼的?”沐二夫人无奈道。
“谁叫他为一个卖身女打人的,还挑国公府的公子,他大凡打个平头百姓,可不屁事没有?”沐二没好气,“人公主都没管,我这个做叔叔为何要操心?操心也白操不是,我操碎了心跑断腿了,也没捞得半分好处。”
沐二夫人说不过丈夫,又怕婆婆大嫂喊她去训话,闷坐一边不肯离去。
“来来来,你也吃一杯。”沐二还贴心地挟了一筷子下酒菜给妻了,想起什么问道,“老太太七早八早地叫人去公主的别院,又是老三去的?”
“你在家中,竟是万事不知?”沐二夫人这回生了气,“哪里是三叔去的,是你的好儿子去的。”
沐二一愣:“直娘个老贼,白生白养这么一个大儿。你生他时莫不是拜错了祖宗,投了一个仇人过来?”
沐二夫人委屈道:“安时哪里不好,你只嫌他……”
“哪里都不好,他他娘的哪是我儿子,他分明是大房的儿子,想认侯爷做亲爹。我这老子指使他,活跟指使祠堂里的牌位似得……供香供鲜果,都不带动弹。”沐二将酒杯一掷,指着左右道,“给我把那个逆子押来。”
“二郎……”
“郎个屁,都是你惯的他。”沐二怒道,又一指被吓住伎人,“哪个叫你停的,继续弹。”
沐二夫人生怕他们父子争吵,道:“你何苦叫他来,他还要温书写字呢,他日他有出息,你这个当爹也是脸上有光。”
“去去去,书都没读几本,就说起出息来。”
沐二夫人道:“怎没出息?安时用功,又难得驸马待他不同,肯用心指点,状元郎的学问,学来五成,也是大有裨益。”
“你怕不是在发梦,木鱼的脑袋点点便能活了?”沐二声声冷笑,斜眼看看沐二夫人,“你是当娘的,当娘的看自己儿子,自是越看越有趣,孰不知你儿子就是一块朽木,不比李桓林这纨绔好上几分。李大傻子还知晓自己学不进,你儿子却当自己学得进,两相比较,还不如人。”
“你……”沐二夫人气得整个直抖,掩面泣道,“为子女计,父母长忧,你倒好,不忧心也就罢了,如何这般埋汰自己的骨肉。”
沐二道:“他是骨肉不假,只这骨肉要贴别个肚皮上,我还为他忧?他有这颜面让我这为父的操心。”
一时左右仆从战战兢兢地回来,道:“回郎主,小郎君不在家……”
沐二阴沉着脸:“哪去了?”
仆从吞口口水:“说是得了稀罕物,去了罗家。”
沐二听罢,一把掀了桌,跳着脚怒喝道:“去,去,给我去罗家拿他,押不回来,就让他去当罗家上门婿。姓罗可不两好?老子竟养个家里贼,又搬了什么好的去罗家?”
沐二夫人拭泪辩道:“你哪与他什么好处,他有好处也是母亲与大嫂他们给的,既如此,何必……”
“你还有脸说,这是你的儿子?这是大房的儿子,有你什么事,孝顺不到你头上。 ”沐二越想越气,一撩衣袍,“我亲自去拿他回来,打死拉倒。”
沐二夫人连忙去拉扯,院中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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