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年(一九三一)九月十八日,日本关东军占领我沈阳,中国对侵略的日本取不直接交涉政策,而诉之国际联盟。直接交涉在国民是不甘,在政府是不敢亦不易。事经两年,除淞沪之战,中国不抵抗而失去辽宁、吉林、黑龙江三省,抵抗而失去热河一省,东北四省都成为日军控制下的伪满洲国。中国虽失去了极大极富的东北四省,然在地理上,这几省向称关外,有长城相隔;在政治上,素为中央势力所不及。中国丧了主权,失了富源,还可以等待国际机会,暂以不承认敷衍一时。廿二年(一九三三)长城之战,则日军长驱直入到了华北。我军事内容,在上章几个电报可以略见一斑。人人知不能战,而不敢言不战。不负责任者唱宁为玉碎之高调,而存希图侥幸之心,事实上是“日蹙国百里”。
华北非东北可比,立刻要影响到全国。而华北的得失,系于平津之守不守。斯时的平津,已不是军事上能守不能守问题,而是政治上欲保不欲保问题。实逼处此,欲保平津不能不停战,停战必须与日本人交涉。《塘沽停战协定》——即是长城战后,在华北前线的中国军,与日本关东军间的停战条款。全文五条,当时各报都有登载,并无附件,其大意要点有三:一、中国兵撤至延庆、昌平、顺义、通州线;二、日本兵撤至长城线;三、日本兵退出之地,中国接收后以保安队警察维持治安,不驻兵。此条款系民国廿二年五月廿二日彻夜由膺白在北平与日方商定,与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以下简称军分会)代委员长何敬之(应钦)先生共同主持,秉承政府,五月卅日在塘沽签字;签字者日本关东军代表冈村宁次,吾国军分会代表熊斌。日军退出而吾国接收的地方为河北省十九县如下:滦县、昌黎、乐亭、抚宁、迁安、卢龙、宁河、丰润、玉田、遵化、宝坻、通县、三河、平谷、怀柔、香河、蓟县、密云、顺义。另都山、兴隆二地设治区。《塘沽停战协定》原文如下:
一、停战协定:关东军司令官元帅武藤信义,于中华民国二十二年即昭和八年五月二十五日,在密云与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代理委员长何应钦所派军使该分会参谋徐燕谋,正式接受停战提议。依此,关东军司令官元帅武藤信义关于停战协定,委任全权于该军代表关东军参谋副长陆军少将冈村宁次,在塘沽与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代理委员长何应钦所委任停战全权华北中国军代表北平分会总参议陆军中将熊斌,缔结左列之停战协定:
(一)中国军即撤退至延庆、昌平、高丽营、顺义、通州、香河、宝坻、林亭口、宁河、芦台所连之线以西以南之地区,尔后不越该线而前进,又不行一切挑战扰乱之行为。
(二)日本军为确认第一项之实行情形,随时用飞机及其他方法以行观察;中国方面对之,应加保护及与以各种便利。
(三)日本军如确认第一项所示规定,中国军业已遵守时,即不再越该线追击,且自动概归还于长城之线。
(四)长城线以南及第一项所示之线以北以东地域内之治安维持,以中国警察机关任之;右述警察机关,不可用刺激日本感情之武力团体。
(五)本协定盖印之后发生效力。以此为证据,两代表应行记名盖印。关东军代表冈村宁次印,华北中国军代表熊斌印。
二、觉书:万一撤兵地域有妨碍治安之武力团体发生,而以警察力不能镇压之时,双方协议之后,再行处置。中华民国二十二年即昭和八年五月卅一日,关东军代表冈村宁次印,中国军代表熊斌印。
平津之应否保全?我借山西省主席徐次宸先生(永昌)给行政院汪院长、军事委员会蒋委员长的两份电报,及胡适之先生在《独立评论》的一篇文章说明。徐先生的电如下:
南京汪院长赐鉴:自热河失陷以后,一般人颇冀抗日战线立定脚跟,进一步编成较有把握之抵抗线,同时交涉方面亦将得有相当进展。乃月余以来,各方团结未能实现,不惟较有力之抵抗线未能编成,而所谓立定脚跟之初步亦未做到。睹芳泽之来去情形,似交涉亦尚在绝对僵局。近且寇入益深,军力将竭,平津之失与不失,只恃敌之来与不来,情况如此,断非依违不决所能渡过。先生于国事万分严重之时,由欧返国,毅然以国家存亡为己任,牺牲精神洵足以昭示国人。惟念时不再留,需为事贼;昔人云:“议论未定,兵已渡河”;前事不远,可为殷鉴。今日和战大计,亦惟有及吾人之身,乘可为之时,决然自负,一切毁誉皆所不计,个人利害亦所不计。抱全民忍辱一时之决心,以求伸于他日,战国时之勾践,其先例也;欧战时之德意志,亦其先例也。不然,则须根本计划破釜沉舟,与敌作殊死之抵抗;盖昌以为现今之所谓抵抗,仍在轻描淡写之径途中。顾名思义,先生为中枢之责任者,假定平津失陷,华北沦亡,千载后记史者,必书为先生执政时事,甚为先生惋惜也。事急矣!先生宜如何断然处置,或协同人以为之,尚祈早日裁酌。永昌夙夜忧虑,不暇择言,冒昧奉陈,惟希鉴宥是幸。徐永昌叩号。(廿二、四、廿)
徐先生电末附言:“曾于四月十日上蒋先生一电,意思略同此。”后又有上蒋先生电如下:
南昌蒋总司令钧鉴:日敌反复进扰华北,实已入于最严重时期,昌曾就一得之愚,迭向何部长诸君言之。兹更撮陈,幸赐垂察。今日偏重外交者,咸言国际颇倾向我,我若一旦与日妥协,必致尽失与国。永昌以为国联之一时不能解决中日纷争,犹之我中央日前不能解决川刘之争,其势正同;使当日刘文辉不自挣扎其自存之计,此时已入枯鱼之市矣。故军事不必恃有外交,同时外交亦不必以军事为可恃,所谓两恃之则两失之。日人今有宣言谓将进至密云、玉田之线,而揣测者即谓为不到平津之表示,此真无异于张仪之欺楚,绝不可靠。今专就军事言,我军今已不胜敌人之压迫,渐撤至密云、玉田之线矣。即以前日所规定固守平津最近之白河线言之,屈指可战之兵才七十余团,而阵线长过四百余里,以屡经挫折之兵一团守六里战线,昌以为决不胜任。如中央决守平津之线,则最后之打算,不可一日再缓,所以昌主白河线万一不守,平津两处须早为守城准备也。虽然,我大军若退过平津之线,即等于华北整个沦亡,人心失所依据,其促成第二满洲国亦意中事,所以决不放弃平津者此也。或谓日人得平津无办法,不知我失平津更无办法;盖仅就收入一项言之,已足制我死命,正如杀人者固不得了,而被杀者先不得了也。总之,平津失则华北亡;或谓平津纵失,亦不过一时,然数十万败兵一旦退下,人心何以维持?财政何以敷衍?昌以为其困难将万倍于不退平津,尚祈钧座千万注意。昌为此事,在平日夜焦思,昨于平绥车中属稿,筿日回并拍发,合并附陈。徐永昌叩筿。(廿二、五、十七)
以上两份电稿系抄稿给膺白,膺白看到在何时我不得知。徐次宸先生是政整会(行政院驻平政务整理委员会,简称政整会)委员之一,十余年后他充当盟军在密苏里军舰接受日本投降的中国代表。两个电报对当时实际军事政治情形,说得很为透彻。
胡适之先生的文,题曰《保全华北的重要》,载《独立评论》五二及五三合期(廿二年六月四日),我录自黄君坦所作《塘沽协定始末记》(未刊)。曾在纽约获得胡先生面允引用,文曰:
我们的国家现在已到了一个十分严重的时期,不能不平心静气的考虑我们所处的局势,然后决定我们应该采取的步骤。
我们所处的局势是这样的:第一,整个的中日问题,我国政府在这时候绝无解决的能力,也没有解决的办法。此时的解决,无疑的,就等于放弃东北四省承认满洲伪国,这都是全国民众所不许的,也都是政府在道义上、在责任上所不能接受的。第二,现在的战事已由热河榆关进到长城以南,不但北平、天津有陷落的危险,连整个的华北都有被侵吞的可能。喜峰口与古北口两处我国军人的奋勇抵抗,南天门的八日八夜的应战,都是全国人与世界同声赞叹的。但现在长城以南已无险可守了。我们的最精良的军队的血肉牺牲,终不能长久支持敌人的最新式武器的摧残,终不能撑持这个无险可守而时时刻刻有腹心之患的大局,这也是我们都不能否认的。
在这个局势之下,我们不能不承认两点:
第一,整个的中日问题此时无法解决。
第二,华北的危机目前必须应付。怎样应付这平津与华北的问题?这一点上至少有两种根本不同的主张。一种主张是准备牺牲平津,准备牺牲华北,步步抵抗,决不作任何局部的妥协,虽有绝大的糜烂,亦所不恤。还有一种主张是暂时谋局部的华北停战,先保全华北,减轻国家损失。现在北平的军分会与政务委员会大概是主张这第二种办法的,所以从五月廿二夜以来,有停战谈判的进行。
我个人是赞成这第二个主张的。此时华北军政当局所进行的停战谈判,因为没有正式的记载与报告,我们至今还不知道详细的内容,但我们观察今日的形势,深觉得华北停战是一种不得已的救急办法,我们应该可以谅解。同时应该监督政府,使他不得逾越局部救济的范围,不可因谋局部的保全而放弃整个问题的奋斗。
我所以主张华北停战,有几层理由:
第一,我认为这是为国家减轻损失,我不信失地绝对不能收复,但我深信此时单靠中国的兵力不能收复失地。这十八个月的经验是失一地便丢一地,失一城便丢一城,失一省便丢一省。敌人的野心无穷,而我们的疆土有限;即使敌人不能久占华北,而我们决不应该不顾虑到敌人占据华北来威胁中央,来做承认东北热河新局势的代价。我们看了最近几十天之中两次滦东大崩溃,看了长城南面各县人民的流离痛苦,我们深感觉政府在此时不能不为国家人民谋怎样减低损失的方法。到了华北又成了第二热河,那就太迟了。所以我们说,如果此时的停战办法可以保全平津与华北,这就是为国家减轻了一桩绝大的损失,是我们应该谅解的。
在这一期的本刊里有徐旭生先生从西安来的信,有一段是反对华北任何停战的协定或默契的。他说:“像上海那样的停战协定,我们虽然未见得怎么样反对,可是如果现在有人再草那样的协定,或定同样性质的默契,那我们一定是坚决反对,因为上海协定,无论怎么样,敌人总算把我们的地方退出去了。我们虽受巨大的损失而未得赔偿,可是敌人也没有得着我们的什么。至于现在,敌人能将我们的东四省退出来一尺一寸么?无论协定,无论默契,那是不是就算承认我们对于我们的东四省没有说话的余地了?”
旭生先生这段话的论理,我不大能领会。我看不出上海停战和华北停战有多大的不同。如有不同,只是华北的停战更为迫切,更为需要。旭生先生说:“上海协定,无论怎么样,敌人总算把我们的地方退出去了。我们虽受巨大的损失而未得赔偿,可是敌人也没有得着我们的什么。”如果这几句话可以辩护上海的停战,那么,我们也可以说:华北停战的目的,至少应该做到:(一)使敌人退出已占据的河北各县;(二)使他们不能再在华北“得着我们的什么”;(三)使国家人民在土地与生命财产上不致受更“巨大的损失”。华北停战虽不能使敌人将东四省退出一尺一寸,至少它应该使他们不得在东四省以外多占一尺一寸的土地。这不是放弃我们对我们的东四省说话的余地,这正是要留我们对东四省说话的地位。倘使整个华北也沦陷了,我们对东四省更没有说话的地位了。
第二,我们必须充分明白平津,与华北是不可抛弃的。现今许多短见的人,住在东南的都会里,看着平津、华北好像不很关心。有些人至今还相信平津、华北是可以糜烂牺牲,而决不应该委曲求全的。这见解是绝对错误的。我们必须充分认识:(一)华北是中国的重要富源,是供给全国工业原料与动力的主要区域:冀、鲁、晋、豫四省占有全中国百分之五十六的煤矿储量,也可算是世界煤矿最富的区域;(二)中国已成的铁路的绝大部分都在华北;(三)天津的关税收入在全国各口占第二位;(四)北平、天津是整个北方的文化中心,尤其是北平,六七百年来,北方的文化所以还能维持着一个不太低的程度,全靠有个北京做个政治与文化的中心。在那里集中着不少学者才人,从那里放射出来不少的文化的影响。近年政治中心虽已经南迁,但北平的文化学术机关则继续发展,设备格外丰富,人才格外集中,成绩也格外进步。北平在教育上的影响,一面远被西北,一面远被东北(民国初年至今,北京各大学的学生总数中,东北各省占第一第二的地位),实在是北方的唯一的教育中心。而在北平学术研究上的地位,则不但影响全中国,并且引起世界各国的注意与承认(参观本期翁咏霓先生的《中国的学术中心就此完了么?》)如果我们让北平沦陷于敌人之手,如果我们坐视这个文化学术中心的摧毁,那么,将来整个北方的文化事业,恐怕只有全盘让给日本外务省的东方文化事业部来包办了!
这些话本来都是人人应该知道的。我说这些话,也不是说投鼠应该忌器;不是说因为平津与华北的重要,就应该牺牲国家民族的整个利益而谋局部的幸存;我这是要说,华北是应该守而勿失的,如还有可以保全的办法,我们应该尽心力去保全他。如能保全华北而不至于签东北四省的卖身契,我们应该赞成这种办法。万一政府尽心尝试了这种保全华北的和平努力,而结果终不能不使平津糜烂或华北沦亡,在那种形势之下,政府才算是尽了他的责任,他的失败或许可以得华北人民与全国人民的谅解。第三,平津与华北的保全,在国际上的意义是避免战事的扩大而不可收十。现在还有一些短见的人,以为中日冲突越扩大越好,越扩大越有办法,所以平津的占领与华北的糜烂都是值得的。他们妄想这样扩大可以引起世界的注意,可以引起国际的干涉或制裁;这种见解是错误的。现在欧美各国都用全力去对付他们最切身的几个大问题(经济问题、军缩问题、欧洲和平问题),在这几个问题没有解决之前,他们决不会有余力来应付远东的问题。国联的小国会员国的心理,也许希望中日事件扩大到列强不能不制裁的地步,但我们知道,在这时候远东事件无论扩大到如何程度,几个有实力的国家决不会因此用武力来干涉日本。世界大战也许终免不了,但现在决不是世界大战起来时机。我们试看苏联在北满受了日本多少威胁,然而苏联应付的方法,只是节节避免正面的冲突,甚至于不惜抛弃新复交的中国人民的同情,而提议出售中东路;与日本利害冲突最直接的苏俄,加上日本军人的种种有意挑衅,还不能不努力避免对日作战,这不是应该可以使我们深省的教训吗?苏俄之外,在远东有利害关系的自然要算英国了。稍知英国政情的人,都可以明白英国决不会因他在华北的利益有被日本侵占的危险,而出来向日本作战。民十四五年,南方的排英运动几乎毁了香港,而英国坚持镇静;民十六年武汉政府夺回汉口的英租界,而英国不报复;河南的军人党部直接毁了中原公司,间接毁了英人的福中公司,而英国镇静如故。“九一八”以后,北宁铁路的西段成了伪国的奉山铁路,英国人也只有微愠的外交的抗议而已。华北的英国利益,最大的莫如开滦煤矿与天津的英租界,证以最近六七年来的历史,我们可以预料英国在今日决不会为了保护此种事业,准备向日本作战。英国如此,别国更不用说了。
我说这番话,并不是说日本可以横行无忌,而不至于受世界的制裁。我深信日本的行为若不悛改,这个世界为了整个世界的安全,必有联合起来共同制裁日本的一日,但今日决非其时。今日即使有世界大战起来,我们也决不能利用。何况纵观全世界物质与心理的状态,我们决不能妄想世界各国为我们出多大的死力(天津一家英国报纸曾问:国联若真执行盟约第十六条的经济制裁,中国能和日本完全断绝经济关系吗?),我们可以断言,现时几个有实力的国家(国联内的英法,国联外的美俄),无不希望我们能做到对日问题的一个暂时的段落。上海的停战是一个段落,今日华北的停战又是一个段落。军事做到一个段落,即是使敌人的暴力暂时无用武之地。暴力无用武之地,然后敌人国内的和平势力可以渐渐抬头,而国外的正义制载也可以有从容施展的机会。战事延长,局势扩大,则军人的势力可以无限的伸张,国中舆论决不敢与军人背驰,而一切国际制裁也决不能发生丝毫的效力。
这篇文章是否已经全录我不记忆,其中都是我们要说而不能说的话,故不嫌其长,把我所见的全部抄下。这是当时最透彻亦最大胆的理论,我佩其谋国之忠,不仅是借以解释政府的政策,以及膺白的工作为无误。
塘沽在天津前站,实与城下之盟相去不远。膺白亲笔的电稿中有不少“心酸胆裂”“泪内流”字样,我今见之犹泣下。停战本属军事范围,以言政策属于整个政府,以言临时局部责任则属北平军分会,然由膺白为之者,颇与政府为表里,而分负国家之责任也。膺白自己亦因当时内政之分裂,外交之寡助,军事财政均无办法,各项估计和看法均觉不能战而不可战。上章言几年来政府曾几度要膺白任职,亦几度要他北上,而他均推辞,终于在大军溃败,平津危急之际而受命,其主要目的对外系缓和日本,对内系绥靖反侧。反侧实亦日本所支持制造,民族之羞,而百孔千疮,来源是一。吾人从极度内省,则物必自腐而后虫生,自己岂能辞咎?而过去历届以来政府之责任尤重。“甘棠召伯”之所以可思,而遗大难于后人者为可痛也。此次国难严重,内外指责,不免集中于政府与党治。膺白息影有年,与革命有甚长历史而非党员,日本人中思想较自由者对他略有认识。他的朋友称他为从不“忽友忽敌”“朝三暮四”。他是这个时期中,政府可以相信,敌人可以接受,惶惶不定者可与相安的一个人物。他没有什么特别本领,他爱国,爱朋友,爱爱国的朋友,希望大家以国家为第一。这是他最后一次受职;最后一次与日本人交涉。他的忍辱图强,为东亚和平,为亚洲民族复兴基础,一个愿望,完全失望且失败,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一段惨痛之事。他亦希望华北在停战以后,力图内政上之振作,更力不从心。我在这段时期,出入于前台观众与后台执事之间,有时站在国民立场,忍不住喝倒彩,向演员抗议。亦有时知剧情紧张,不如此则如何?亦向演员致同情和慰藉。“死而后已”一句话,真的看见了。
廿二年(一九三三)五月十七日,膺白车抵天津,河北省主席于孝侯(学忠)先生早一站去接他,同到省署,急欲知中央有何办法,且声明他必服从中央意旨。膺白亦听到许多军事实际状况。十七日在平参与军分会会议,重要将领俱出席,前线支持已不能以日计,而以时计。宋哲元将军言其兵在喜峰口进时如虎,退时如狗,此时则如绵羊,驱之不动。商震将军允在某翼支持一日,为全场最能负责之人。形势如此,已准备撤退,弃平津矣。据当时随膺白在平之张寓锋君言:“二十二年五月十七日,黄公北上,驻南海丰泽园,日夜筹谋,席不暇暖。至廿一日情势更紧,公终日在外开会,至下午五时归来。时在丰泽园者,仅何克之(其巩)、何杰才(其伟)、傅墨正(孟)及余四人耳。公曰:‘此间恐难保全,初步拟退定兴,克之可随余行,杰才可返上海,墨正与寓锋同办善后。’随以一单交墨正,而以行李属余曰:‘七时我再出去,汝等可先预备。’七时,公外出,至十二时李择一君来电话,余接电正答公不在家,忽闻履声笃笃,急属稍待,而以电筒授公,只闻电话声:勿带一人,速至某处。公返身即出,至次晨六时归来,精神极疲,面含苦笑曰:‘可不走了。’从此六十余日,公则早七时即为奔走者所困扰,夜十二时犹未休息,余等朝夕相侍,日见其瘦,与下山时判若两人矣。”
塘沽停战协定后一年的《大公报》有短评曰:“五月廿三这个日子,至少平津的人们应该还没有忘记掉。去年的五月廿二日,北平眼看要有街市战的最紧急一天,北平官署已经准备移保定,几列专车在车站升着火,从北平开出的火车都满载着避难的人民。但同时在晚间起,开了休战谈判,到天明二十三,决定了大纲,本报在午前七时发出报告形势急转的号外。今年今日,游公园看花的市民们,想一想我们这一年毕竟做过些什么工作?得到了什么进步?”实际,岂但准备移保定,一部分已经到石家庄。岂但火车满载难民,载不了而等候在车站者更不计其数。惟最后两句是真的:过了一年,丝毫没有进步。
一般人以为要停战即停战,但看中国人肯不肯;亦有人以为膺白与日本不知有多少关系,他要如何便如何;亦有人以为日本人要他如何便如何。此皆过于简单,缺乏常识。膺白这次匆促受命,系由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及行政院长,蒋、汪二先生之邀,他亦以蒋、汪二先生为代表中央,他的报告、建议,请示都对蒋、汪二先生。与他工作有关的中央部会,亦由蒋、汪二先生联系。不知者以为他不买别人的账,国民更以为中有秘密,都是误会的。在北平,凡与日本人会商之事,无不与何敬之先生共同,派出代表亦军分会、政整会各指定而相合作。政府希望《塘沽协定》不超过上年《淞沪协定》,并不用文字规定。淞沪之战,尽东南精锐,国际亦利害所关,日本是孤军登陆;然首都仓皇迁洛阳,浏河一失,不得不谋停战,停战亦终以文字规定。华北毗连伪满,日本关东军可源源而来,不受其本国节制。平津且有《辛丑条约》许各国驻军,日本驻屯军可以自由出入。淞沪当时不至有伪组织,华北则酝酿伪组织者比比皆是。内外情形非一股人可以想象,亦难与淞沪比拟。
以下是膺白到平以后,五月十八日至五月卅日《塘沽停战协定》签字,与政府往来之电:
北平何部长敬之兄、黄部长季宽兄、并转黄委员长膺白兄:闻膺白兄在天津遇险,至念,祈加意珍卫。美总统申请书想已阅及,国人或又将兴奋,以为得此声援,无须对日缓和。但远水不救近火,此时务须依预定政策,保全平津,徐谋转圜,于各国未以实力共同作战之前,不易方针,是为至要。兆铭巧。(廿二、五、十八)
北平何部长敬之兄、黄部长季宽兄:马未、马酉两电敬悉。(1)军费自当尽力筹措,政府存在一日,决一日不放弃责任。其筹措方法,容与财政部商定再告。(2)我军应付方案,政府实难遥制,兹授权敬之、季宽、膺白三兄便宜处置,安危荣辱与兄等共之。即使国人不谅,只求无忝于职,无愧于心,一切皆非所计也,敬复。汪兆铭马亥。(廿二、五、廿一)
北平黄委员长膺白先生:马亥电计达。欲谋停战,须向对方问明条件,由负责长官决定其可答应与否。弟以为除签字于承认伪国、割让四省之条约外,其他条件皆可答应。且弟决不听兄独任其难,弟必挺身负责,乞速与敬之、季宽、岳军诸兄切实进行为盼。兆铭养。(廿二、五、廿二)
南京汪院长:马亥电奉悉。近日对方态度骤变,本晨已另电详告,想蒙钧阅。连日专制造小问题迫我,并无条件提出。略取平津虽尚未必,而包围平津迫我接受严酷之条件,不可不防,现正在慎重应付中。电稿未毕,闻天津日司令要求北宁路备车,明日要运兵五百名来平护侨,按《辛丑条约》无法拒绝,敬之兄约晚间召集会议,商筹应付,附闻。郛祃。(廿二、五、廿二)
南京汪院长、南昌蒋总司令:抵平五日,危疑震撼,不可言喻。自美国申请书发表后,日方态度骤变,既往工作尽付流水,赵敬时案又适逢其会而发生。昨晚敬之兄召集军事会议,已决定在白河线作最后抵抗,但平津若动摇,则前在沪所商定之六百万,事实上又成空话。财政如无新途径以资接济,而维军心,则全部华北情形将不知纷乱至何程度,应请中央预为注意。郛等进止,尤须请示。北平既入战区范围,政整会自无工作余地,现虽尚未成立,拟至必要时即随军事机关转进,或即南旋面陈经过,如何盼复。郛养。(廿二、五、廿二)
北平黄委员长膺白兄:效(十九)辰电悉,多日未接尊电,得此甚慰。接敬之哿(二十)亥电:“敌军仍向我三河撤退之宋部勐攻,飞机频来北平威胁。”就昨今两日情况观察,敌人进攻平津之企图并未停止,未审实况如何?已迭电敬之,凡熊哲民等与前途一切接洽,均须与兄遇事相商,妥为应付,措辞之间,切勿稍有两歧,想兄与敬之亦必常有晤商矣。一切情形切盼日有电示,以慰远念。中正养。(廿二、五、廿二)
南昌蒋总司令勋鉴:时局至昨日极险。军心不固,士气不振,内幕又不堪问。日方决定本晨拂晓大举进攻,故一时不得已预备军政两机关移驻平汉线。兄思平津一失,中央政局亦必动摇,财政无办法,粮饷接济之源绝,平汉、平绥、北宁、津浦各线之交通枢纽尽落敌手,国土变色,地方糜烂,溃军且将波及豫鲁,种种不堪设想之后患,均意中事。且昨日得精卫电略称“只要不涉及承认伪国割让四省问题,一切条件均可商订”,并称“决不使兄独任其难,弟必挺身而出,共同负责”等语,故于临出发移驻之前,思为最后之努力。于昨午夜十二时赴一私友处,不露声色,与中山代办、永津陆军武官、藤原海军武官彻夜讨论,天明始归,商定结果已与敬、季二兄联名另电详达。想蒙接洽。事机迫切,间不容发,未及事先电商,至为惶惧。好在交涉仅以停战为范围,条文上能加意审慎,当不至受大指摘,然而兄泪内流,兄胆如裂,想吾弟亦必能想象也。特闻,盼复。郛梗。(廿二、五、廿三)
何部长敬之兄,黄委员长膺白兄:今晨国防会议议决如下:(1)外交方面——近来英、美意见日益接近,对日斡旋,俾我得较有利之解决,当可做到,但恐缓不济急,于我目前平津之危,恐来不及解救。惟外交既有此希望,子文今日来电力请注意,不必灰心。(2)军事方面——江西军队不能调开,其他军队则不听调。例如两广高谈抗战,但至今迄未出兵。中央对于华北各军苦战三月,不能不急筹援应,但能做到若干,诸兄已不难洞悉。(3)财政方面——子文赴美赴英,正在接洽,即使有望,亦缓不济急。平津若失,则海关收入骤形短缩,其他一切筹款办法,亦惟有更形拮据。根据以上外交、军事、财政情形,对于应付平津危局,决定原则如下:(甲)如日本来攻平津,我将士惟有尽力应战,不可轻于放弃;盖平津情形适与去春淞沪相同,极系世界之观听,我若示怯,从此国家人格,更不堪问;且战事愈烈,愈易引起各国之干涉也。(乙)如暂时休战,希望尚未完全断绝,仍希继续进行;即在交战中,此种接洽仍不妨并用。以上两项切盼两兄相机办理,一切行动中央当共负责任也。以上决议谨达,乞鉴察为荷。兆铭漾。(廿二、五、廿三)
北平何部长敬之兄、黄部长季宽兄、黄委员长膺白兄:漾辰电悉。弟决同负责任,请坚决进行为要。兆铭漾未。(廿二、五、廿三)
北平何部长敬之兄、黄委员长膺白兄:今日国防会议议决“与对方商洽停战,以不用文字规定为原则,如万不得已,只可作为军事协定,不涉政治,其条件须经中央核准”等语;此为中央自负责任,俾不致有第二《伯力协定》发生,请查照为荷。兆铭敬午。(廿二、五、廿四)
北平何部长、黄部长、黄委员长:漾辰电悉。事已至此,委曲求全,原非得已,中正自当负责,惟停战而形诸文字,总以为不妥。且将来协议条款必有种种难堪之苛求,甚或东北三省及热河字样亦必杂见其中,无异割让之承认,尤为可虑。顾停战协定,即非议和条约,最宜题界划清,极力避免,此则惟赖兄等慧心运用耳。日人狡猾成性,当谈判进行之际,且恐波折层出,忽软忽硬,乍阴乍阳,极威迫诱惑之能事,尚盼趁此时机,激励士气,重整军容,以备最后之牺牲为要。中正回申。(廿二、五、廿四)
北平何部长敬之兄、黄委员长膺白兄:敬之兄敬(廿四)辰电敬悉。对方如此刁难,想别有作用,现在情形如何?请续示为祷。唐有壬兄今夜通车来平,并闻。兆铭敬未。(廿二、五、廿四)
北平黄委员长膺白兄:赀(廿二)电悉。事已至此,非决心守城,站住脚步,不能徐图转机。平政整会虽未组成,盼兄协助敬之应付一切,非至最后关头不可离平。尤盼从中鼓励,以振士气。今次强兄出当难局,日处危疑震撼之中,心殊不安。惟国事如斯,备尝艰苦,本吾人之素愿,惟相期共为最后之努力耳。中正回酉。(廿二、五、廿四)
北平何部长敬之兄、黄部长季宽兄、黄委员长膺白兄:今日国防会议议决如下:“现在前方停战谈判已经开始,逆料对方进行方针,不出两种:(曱)对方以强力迫我屈服,承认伪组织及割让东四省,如果出此,我方必毅然拒绝,无论若何牺牲,均所不避;(乙)对方鉴于我牺牲之决心,与列强之环视,此次停战目的,在对方军队退出长城以北,我军不向之追击,保留相当距离以免冲突。如果出此,则我方鉴于种种情形,可以接受,惟以不用文字规定为原则;若万不得已,只限于军事,不涉政治,并须留意协定中不可有放弃东四省,承认伪组织之疑似文句。”等语,谨闻。汪兆铭有。(廿二、五、廿五)
南昌蒋委员长:回酉电奉悉。承嘱非至最后关头不可离平,观于廿二日夜之事,弟当能见信,无庸兄再加详释。本日徐燕谋奉派赴密云,我方有李择一随行,对方有永津陆军武官、藤原海军武官陪行,约傍晚可归,知注先闻。郛有。(廿二、五、廿五)
北平黄委员长膺白兄:梗电敬悉。忍辱周旋,为国苦心,实深感佩。惟弟始终不信倭寇有休战诚意,尤在威胁吾人使之自动撤退,俾其唾手而得北平也。至于协定一节,总须避免文字方式,以免将来引以为例,其端由吾人而开也。否则万不得已,最多亦不可超过去年淞沪之协定,绝不能涉及伪国事实之承认,以及东四省之割让与界限问题,故其内容及字句必须加意审慎。鄙见所及,于昨复兄等漾电业已详述之,惟赖兄匠心独运,使之得当耳。以后周折必多,应付甚难,故于谈判时期,城防设备尤应加紧,最高无上之决心不可须臾忽忘,弟以为不有一北平死战,决不能满倭寇之欲,亦不能得国人谅解也。中正有申。(廿二、五、廿五)
北平黄委员长膺白兄:梗、有两电均悉。忍辱负责,临难不苟,固佩公忠,尤见交谊,感何可言。中正宥酉。(廿二、五、廿六)
南昌蒋总司令勋鉴:有申电奉悉。停战协定,岂兄所愿,因廿一晚开军事会议,听各将领所表示,知危机已间不容发;廿二日晨日使馆又由津增兵两连,而前线各路急报频来,城内反动团体复跃跃欲试,津埠暴动相应而起,一时人心恐慌,秩序大乱。其时环境之险恶,较之当年在济南退城时之程度,有过之无不及。在平同人见大势已去,认弟电所称“最后关头”已至,决定一面守城,一面将军政最高人员暂移驻长辛店,然犹虑离平以后,华北局面必至不堪设想,故迟迟未发。延至晚间十时,得汪院长养电略称“欲谋停战须向对方问明条件,其可答应与否,弟以为除签字于承认伪国割让四省之条约外,其他条件皆可答应,且弟绝不听兄独任其难,弟必挺身负责,乞速与敬之、季宽、岳军诸兄切实进行”等语。得电时敬之兄正与徐军长研究城防,岳弟未在侧,乃与季宽兄密商。时已深夜十一时,不容有踌躇之余地,遂决然偕李择一君,电约中山代办永津武官至某私人宅会谈,直至次晨六时始散。彻夜周旋,心酸胆裂,勉获缓和,重留北平。今后谈判进行,自当遵嘱认定以停战条件为范围,伪国承认问题,双方均非疯狂,深信决不至涉及。盖局部军事长官所派之代表,其资格并不足以代表国家,何得议此种有关领土完整之政治问题?所当注意者,条款文句之间,彼等或用偷关漏税之狡猾手段,插入满洲国境线等之字句,为将来交涉东北本问题之伏笔,此则当时时防范耳。总之,弟既强我以肩此重任,弟必给我以同等信用。兄山居六载,虽不敢谓已达悲智双修之域,然自信悲愿决不至卖国,智慧决不至误国。深盼彼此把握住既定之方针,勿为外来蛊惑之词所蒙蔽,更勿为南来不稳之消息所动摇。盖国际援助一层,以兄平素所具之国际常识判断,敢断其不过一片空言,让百步言之,其实际之援助为时必甚迂缓,远水不救近火,为量必甚微薄,杯水无补车薪者也。至南部情形,彼等早已决策,所谓“你东我西”,无论如何无可避免,惟有用种种方法以图应付。至尊电谓“应下最高无上之决心,以求得国人之谅解”一语,则兄尤不能不辩。两年以来,国事败坏至此,其原因全在对内专欲求得国人之谅解,对外误信能得国际之援助,如斯而已矣!最高无上之决心,兄在南昌承允北行时早已下定,无待今日。兄至今迄未就职,弟如要兄依旧留平协赞时局者,希望今后彼此真实的遵守“共尝艰苦”之旧约,勿专为表面激励之词,使后世之单阅电文者,疑爱国者为弟,误国者为兄也。赤手空拳,蹈入危城,内扰外压,感慨万端,神经刺乱,急不择言,惟吾弟其谅之!并盼电复。郛感印。(廿二、五、廿七)
北平何部长敬之兄、黄委员长膺白兄:本日下午偕哲生、钧任诸兄在牯岭与蒋先生会商结果,对于河北停战,弟等本不主张文字规定,惟前方有万不得已之情形已签定觉书,弟等自当共负责任。关于成文协定,至关重要,能避免最好;若不能避免,祈参照国防会议决议:(1)限于军事,不涉政治;(2)不可放弃长城以北领土之类似文句;(3)先经中央核准。弟等固知前方情形紧张,但觉书签定后,我方不挑战,对方自不进攻,则时间稍宽,讨论从长,宁迟勿错,实为必要,尚祈裁察为荷。兆铭俭亥。(廿二、五、廿八)
北平何部长敬之兄、黄委员长膺白兄:俭亥电计达。协定条件须经国防会议核准,此为中央负责之表示,决非对于两兄有掣肘之意。权衡轻重缓急,存于两兄之运用,弟无论如何,必与两兄共进退,决不致使两兄有后顾之忧,乞坚决进行为荷。兆铭艳辰。(廿二、五、廿九)
北平何部长敬之兄,黄委员长膺白兄:承示代表已派定,明日在塘沽开始谈判,请两兄查照国防议决坚决进行。倘因此而招国人之不谅,反对者之乘间抵隙,弟必奋身以当其冲,绝不令两兄为难。区区之诚,祈鉴察为幸。兆铭艳午。(廿二、五、廿九)
北平何部长敬之兄、黄委员长膺白兄:俭戌电悉。协定内容,承认伪组织放弃东四省或类似影射之文字,既彼此交换意见,绝不至参杂其间,至为欣慰。地点时间既约定,自不必变更,即希照常进行,放手办理。惟文字之精神及词句应如何审慎妥订,尚希悉心斟酌,并盼急电预告为荷。兆铭、中正艳申。(廿二、五、廿九)
北平黄委员长膺白兄:感(廿七)电祗悉。谈判经过,独具苦心,公谊私情,既感且佩。弟斤斤过虑,欲慎重进行者,盖鉴于敌人生性最狡,而我国内部又复杂万分,不能不统筹兼顾,特率直陈述,供兄参考,欲兄益加注意耳。“共尝艰苦”之宿约,必始终不渝,诸事弟必负责,相见以心,想可共信,幸兄有以鉴谅之,并祈积极主持,随时示教为荷。中正艳申。(廿二、五、廿九)
北平何部长敬之兄、黄委员长膺白兄:艳酉电悉。自汪先生偕哲生、钧任、雪艇各人到牯,初对协定形式内容及手续均多怀疑,嗣经一再讨论,并充分告以前方之实情,季宽兄昨夜复赶到牯岭,面报兄等之孤诣苦心,众意均已谅解。今晨汪、王、罗已回京,明日下午国防会议,季宽、哲生当由此间乘机飞京出席。经此多番接谈之后,但求能确守国防会议有(廿五)日决议之原则,中央内部当可一致。惟盼文字斟酌,打磨干净,不可有影射,纵属同一意义,而用语必须堂皇,则电呈核准,自亦可不成问题也。中正卅亥。(廿二、五、卅)
北平何部长敬之兄、黄委员长膺白兄:艳酉电敬悉。请两兄负责进行,弟当负责报告国防会议,请其追认。兆铭世辰。(廿二、五、卅一)
《塘沽停战协定》如所公布,无附件。为接收被占领之十九县,日本人颇不痛快,且无信义,日韩浪人及伪军始终盘踞为害。前后有过三次有纪录之会谈——长春、大连、北平。长春、大连会谈均由中国方面主动;前者在廿二年六月廿二日派雷寿荣、殷同,与日本关东军商接收手续,接收北宁铁路尤其首要,参阅下附北宁铁路管理局报告摘要可知。大连会谈在廿二年七月三至五日,继续接收事件外,重在改编战区内之伪军。改编伪军之困难,内外均须用力,软硬兼施,一言难尽。以下系汪院长来电:
北平黄委员长:航空寄来“大连会谈记事录”,诵悉。以前尊处关于此事各电,弟均已摘要报告国防会议。昨在中央政治会议又概括报告,众无异议,经纪录在案。是此事已告一结束,是否尚有发表“大连会谈纪事录”之必要,尚祈察酌示复为荷。兆铭元申。(廿二、七、十三)
最可恶者是关东军参谋副长冈村宁次到北平的一次,在廿二年十一月七至九日,会谈纪录初稿至末稿均报告请示汪、蒋两先生。政府的指示如下电:
黄委员长、何部长:此次谈判最要两点:(一)至多只用纪录;(二)纪录中声明此事为《塘沽协定》未了事件之一部分,毫无承认伪国之意;此两点必须坚持,当否乞酌。兆铭蒸酉。(廿二、十一、十)
至会谈内容为以下四项,名曰关于停战协定之善后处理:(一)不含长城线以南及以西之地,从速且完全接收;(二)毗连长城地点,容认暂时设置为处理交通经济等诸般事项,关东军所指定必要之诸机关,并予以便利(限于山海关、古北口、喜峰口、潘家口、冷口、界岭口);(三)同意日军在接牧区内租用暂时驻屯所必需之土地住屋(限于山海关、石门砦、建昌营、冷口、喜峰口、马兰峪、古北口);(四)谋长城内外之交易、交通、通讯等之设定起见,派员与关东军从速逐次协商。所谓通车、通邮、设关、联航,问题即在此。兹录最后报告之电如下:
南京汪院长、南昌蒋委员长:佳(九日)二电发后,仍与继续磋磨,几经曲折,将(一)项“同意”二字改为“希望”二字。(二)项“满洲诸机关”字样,改正为“关东军指定之诸机关”八字。(三)项“航空之联络”句删去,而于“交通”字样之解释为含有航空之联络意义,另作为谅解之事项。全部就此定议,但容认我方提出三项希望要求,以示缓和。其文曰:“关于某年月日在北平之会谈,兹为免除将来之误会及纠纷起见,对于左列各项特请查照(一)在接收区内暂驻之日本军队及关东军指定之诸机关,对于所在地之中国行政一切,不得有干与或妨碍情事;(二)除在本会谈中已得华北当局同意者之外,任何正规军队不得开入接收区域之内;(三)为完成察东地方及多伦诺尔之接收起见,关东军同意华北当局自由剿办该地方之抗命部队及土匪”等语。(一)(二)两项已由彼方切实承认,(三)项亦允回长春请训后即正式答复。郛等殚精竭虑,仅乃获此,欲为国家多争尺寸之失地而未能,彷徨午夜,相对凄其。冈村已定明晨离平赴津回长。除将全案整理后另派员赍呈,并详陈经过外,谨此电陈,伏祈钧鉴电示祗遵。郛、应钦佳三亥。(廿二、十一、九)
此会谈意义乃关东军抵赖不撤长城诸口如上举,而责我以恢复关内外交通便利。我方之失望而犹希望者,接收之战区十九县人民,在日韩浪人及伪军土匪下,直如人间地狱,若关东军减少作梗,使吾当局能行使职权,勉纾民困,则不仅国家之体面而已。
关于塘沽停战,及后来通车通邮诸事,赞成反对,以地域言,愈远之处愈唱高调,故两广始终反对,而华北则切身利害所关,多持平之论;以性质言,负全局责任、局部责任、不负责任,与反中央反蒋,而不同其程度。国家大难当头,犹意气用事,视当冲之人存心卖国,又责以万能。中国政治场中,为公谊而尽指臂之助者,甚为罕有。通车通邮,内外煎熬年余,本问题不如传闻及想象之恶,可恶者关东军之得寸进尺时时想制造问题。通车通邮之事实、理论及利害,我借舆论分述如下:
廿三年(一九三四)六月廿八日《大公报》社评:
按北平沈阳实际久已通车,所不同者,从前旅客在山海关有换车之烦,今后则仅易机车而客车直达沈阳耳。吾人因战区善后万端,民众急待救济,为两害取其轻计,对于通车问题主张速办。盖以为山海关内外,交通原未断绝,又何必争此转车手续?至于此举能否不陷于事实承认伪国之嫌疑,则纯视办法如何。此次当轴决定由中国旅行社会同日本国际观光局,另组织机关承办,实即吾人去冬所谓委托第三者经营之主张。因政府之当断不断,致地方多遭蹂躏。通车予以决定,自应趁此时机,促进其他善后问题之处置。举凡长城各口之完全收回,保安警队之开入防区,日韩浪人之非法活动等等,胥应向日方督促交涉,澈底解决。
国人对于外交,往往拘束于一二名辞。即如“直接交涉”一语,闻之如见蛇蝎。中国乃独立国家,对外应有主权,交涉当然直接。所应注意者,关于东三省问题,既已接受国联决议,则今后该案不应违背国联意旨。
通车通邮,国人每视为事实承认伪国,此亦一种错觉。中国银行乃中国公法上有特殊地位之企业机关,“九一八”后,该行东北分行概仍旧贯;彼等在东三省营业上不能不与伪国机关或私人相接触,一切款项出入不能不收受印有伪国正朔之条据,然此固不能作中国银行承认伪国解,尤不能作中华民国承认伪国解也。
本年五月十四日,国联为东北邮政问题亦郑重声明:各会员国纵与满洲国发生邮政关系,不能视为国家与国家间或政府与政府间之关系。
故中国与“伪满”交通实际本未断,中国银行未撤退。邮政隔绝亦仍绕道,徒使关内外中国人民不便,关外直鲁移民,家属多在关内,后来通邮办法,系另订邮票,不用伪满年月而用公历,以后随文陆续另详。
至停战以后接收北宁路情形,以及通车以后对中国的利害,录取下列北宁、平绥铁路在“华北政务报告摘要”原文,可知梗概。北宁路影响其他全国各路,平绥路在此期间整顿债务,使“债权者”“债务者”都因清理而有前途。下附膺白致汪先生效电(廿二、四、十九)、蒋先生沁电(廿二、四、廿七),铁路虽不在膺白所司范围,但亦在其“政务整理”地区以内。终沈局长任内,经过整理而应摊偿之债欠,按月不爽。
北宁、平绥铁路管理报告摘要:
(一)北宁铁路二十二年初,日军侵入榆关,渐越滦河而西,达于唐山。北宁路沿线复有杂军盘踞。故北宁行车仅由北平起止于天津,唐山机厂未能收回,机车损坏无法修理。平津外侨甚多,各国使领商民每于夏季赴海滨避暑,揆诸《辛丑条约》,不容间阻。是年恰为日本值年,中日双方均负维持交通之责。六月二十三日,北宁车由北平试开唐山,日驻屯军附北宁护路队以行,使(伪军)李际春部退开路线二十里。同时与日关东军交涉,俟北宁线日军陆续撤退到长城线,即完全将关内段交还我方,是为关内段通车最初之交涉。嗣七月三日车开至唐山,为平唐间战后初通车,当时由日兵及护路队护行无阻。日军一部分驻唐山,一部分驻塘沽,其唐山以东至榆关仍有日军,盖是时李际春部编遣未蒇,有所借口也。七月五日,“战区接收委员”与日关东军交涉,对于北宁路接收关内段一节,所有技术会计诸问题本已解决,中间日军以遵化一带尚有伪军数千须悉数输出关外,以故通车有待。展转至八月四五六等日遣送完毕,七八两日,日关东军之在榆关以内者,与之俱东。是时关东军部又以行车条件多方要胁,连日僵持,直至八月十二日二十四时,始将关内段完全交出,我方于十三日零时全部接收。先放车由唐山东行,届时北平榆关间对开列车,关内段北宁车始通。至北宁路整理情形,因东北失陷,路线既丧其三分之二,滦东之役复首承其冲,重遭蹂躏,其时全数车辆尽供军运,路用材料仓卒迁移,损失尤多。及停战以后,经局长殷同补苴罅漏,力谋整顿,先收回唐山榆关间路线,恢复煤运,其后逐渐收回站房电线,整顿车辆。补充材料,修理线路,加紧唐厂工作,修整破旧车辆。数月之后,渐有头绪,机客货车勉敷运用。嗣因全国各大干路车辆缺乏,遂将北宁供给军运车辆五十列之机车五十辆,货车九百六十四辆,分拨陇海、平绥、津浦、平汉、道清、潼西各路。其余南浔、湘鄂、江南各路,亦并由北宁协借客货机车,以资补助。客货运输整理以后,收入亦渐恢复,除路用额定资本营业支出之外,自停战以后至本年九月,解部及协解军分会经费、潼西局协款、湘鄂路借款、接收战区协款、军运处经费、党部公会经费、邮件借款等,约共九百万元。于人事方面,则安插因事变由关外撤退之失业员工,明令革除内外一切陋规,励行新生活运动。建设方面,则沿线植树,协助沿线农民植棉,测绘沿线地形图。并因北戴河海滨区,年来受战事影响,中外人士咸裹足不前,河北省府乃委托路局负责经营,设置自治区,锐意恢复。本年夏季,北方中外人士麇集,已屹然为战区中之惟一乐土。此外如整理债务,扩充医院,建筑滦河铁桥等重要事项,亦已次第兴办,渐举成效。此为北宁路残毁以后,一年来之整顿情形也。
(二)平绥铁路本路经行北平及冀察晋绥五省市,为北连热蒙,西通新宁甘青最要干线。迩年经军事破坏,事业衰落。二十二年六月五日,经铁道部改委沈昌充任局长,任事以来,督饬整理。(1)属于工务部分者,抽换枕木,筹购钢轨。(2)属于机务部分者,除扩充南口机厂另案筹办外,妥装货车风闸,修理机车,扩充车房。(3)属于车务部分者,则客货两运,减少运费,负责运输,加开客车,招徕游览。并筹设长途电话及电汽路签,业已分别次第实行。所需洋二百五十六万余元,分三十个月,按月平均付给,预算二十四年即可付清。又该路负债总额,如短期借券、国内银行借款、外商借款,及所欠外商料费,截至二十二年年终达七千六百余万元,经拟具整理办法:(1)除少数借款六厘单利外,其余中外大小各债务,自整理之日起止息;(2)欠息一律削减,最高不得过半;(3)确定每月摊还金额。整理结果,计减少二千六百九十一万余元之负担。至营业收入,计沈局长到任后,十六个月内共收入一千二百七十五万余元。按之历年比较,除民国十四年外,较往年多收三分之一,以本届为最高。此为平绥路一年以来之整顿情形也。
南京汪院长:皓电计达。昨晤东京来之内田胜司,此君与弟为旧识,去夏弟初抵平时,在日机翱翔示威之下,彼曾由东亲至北平,执相当斡旋之劳。彼为须发斑白之老经济学专家,现充东亚兴业会社重役,然凡对华各项债务,均在彼一人之手。此次因平绥自动整理债务,前彼派代表到平,与平绥商谈至四阅月之久,尚未能得有结论,故特来沪亲自与沈局长讨论;昨谈要点如下:(一)彼抵沪后,中日各报均载彼挟有方案,拟迫我整理全般中日债务,彼谓真是无中生有。除平绥既自动欲整理,极愿得一结果外,余均非其时,请勿信报纸谣传。(二)平绥款为五百廿万,而利息已积至千二百万,现可情减六或七百万,作为本利合计约欠一千〇四十万。沈局长原案分八百个月偿还,月摊一万三千元,亦可接受。惟焦点在此后利息如何,沈主张无利,万做不到,原合同为一分利,彼拟照现在日本各银行通常利率减为六厘,沈未能允。但彼谓彼自出马如无结果而散,恐政府与银行各方面均有极大之反响等语。(三)彼拟赴京一谒孟余部长,然仅为说明内容。(四)日政局虽可少安,然现内阁系杂凑,有政友会、有民政党、有军部派、有老人派,决不能有一综合之对华意见,只因铃木总裁宇垣总督均提不起,后继无人,故斋藤赖以延长;质言之,在半年内不至于倒,亦不能有为也。(五)弟询其后继内阁最有望者究系何人,彼谓必落到近卫公爵身上;惟近卫决定五月中旬赴美,负有日美间相当任务,预计归朝在八九月之间,故内阁问题将延至夏秋间解决也。特达参考。郛效。(廿三、四、十九)
南昌蒋委员长:有电敬悉。平绥对外债务多年不理,以致本利相盘,为额极巨;其中对美部分,去冬曾已根据下列三点原则与美方定约整理:(一)利不超本,其超本之利概予豁免。(二)一本一利之总额,自定约日起分八百个月偿清,约六十余年。(三)此一本一利之总额今后不再付利,此约定后,深恐日方猜忌以为对美债务已有整理之方,对日债务乃置之不理,遂由沈局长自动请东亚兴业会社派人来谈。去年底彼方派峰十郎来平,一谈三月未得结果;此次该社重役内田胜司亲自来沪,铁部电沈局长南来与之续谈,几经曲折,始约略定议,然尚待铁部之核准也。内容要点如下(一)日债原本为五二〇万,利息已积欠至一二〇〇余万,共欠千七百数十万,今仍按“利不超本”主义,定为负债总额千零四十万。(二)此总额亦分八百个月摊还,月由平绥路付一万三千元。(三)今后不再付利一层万做不到,彼方最大让步只能将原合同九厘息减为六厘,因六厘为彼国银行通常利率故也。此议于本月十九日在沪商定,现正请示铁部审议中。据沈局长言,平绥内外总债约共八千万,果能照此整理,则今后负债额将减为四千万云。兄对该路所知之范围如此。汉卿所报告各节,兄虽尚未前闻,然某国为对俄军事打算,欲自承德通张垣,或更延至多伦,此亦彼方意计中应有事也。知注特复。郛沁。(廿三、四、廿七)
以我个人所见,再看本章所录各电报,塘沽停战协定当时,在前方的膺白和何敬之先生,在中央,不但蒋先生,汪先生亦然,均苦心孤诣,不辞疑谤,为国家负了责任的,世人都知蒋先生对膺白的私交,集矢膺白就要累及蒋先生,对西南、对党、对不甚了了的爱国而冲动者,膺白的事,蒋先生对内外左右都要更担一部分责任。许多地方蒋先生是不得已的。膺白有时火气甚大,他亦是不得已的。黄季宽先生在军分会与军事有关;张岳军先生与军事无关,与华北亦无关,他不辞艰险先膺白而往,俟停战而归,为国家而外,他为膺白,另章有述及。行政院来电同时授权诸人,对膺白亦是好意。我曾看见为华北事须向政治会议国防会议报告,蒋先生愿返京亲自提出负责,汪先生愿先独负责,往来之电,不管以前以后如何,这一短时期,看见各人的血性。
至于政府所顾虑,国人所怀疑承认伪满云云,不但自始至终为当冲者所切切注意,敌人无须亦不能在此时此地提出,固绝对无其事。
我补充说明一事,国人不能分别:“北平政务委员会”“行政院驻平政务整理委员会”,及“冀察政务委员会”,三者范围、时代均不同,前者为张学良所主持,在膺白前;后者为宋哲元所主持,在膺白后。膺白主持的“政整会”,自廿二年至廿四年(一九三五),后将另述。北平“军分会”为何敬之先生主持,与膺白同时;只这一时,北方的政、军两机构不由一个人主持,主持人系由中央派来,而非在当地有实力与地盘的人。
(原载《传记文学》第六卷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