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事将要东下以前,膺白受命先到上海,所经过还多属北军阵地,我和他分途买票,同船而不算一家,以防万一。自安庆以东,检查很严,过南京时,码头上正杀过人,枭首示众。到上海后,和浙江通讯,要由海道绕行。
在这段时期,膺白向蒋先生有过两个极平常的建议:一为“储才”,二为“任方面”。“储才”之说,他只贡献原则,当时并没有保举特别的人。才不够,他常为国家忧急。而那时的党,似乎紧筑樊篱,人才更分彼此而见得空虚。他说旧时政治家极重幕僚,新式政治家更需智囊,以补一人精力经验知虑之所不及。“任方面”之说,则他建议:信任当时已经成力量的人,似即在国民革命军分一二三四集团军之际。膺白自己反对中央集权,尤其觉中国之大,集权为不可能。他以为若不分工合作,必成多方割据,结果利害相距不可以道里计。他尝言:中国若只有如浙江一省大,已往的人或者已经做出个成绩来,而中国则数十倍于浙江,靠少数人是不够的。“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是他常背诵的两句书。
在上海,他的努力大约为两个目标:一是缩短战祸,早致统一;二是开放门户,人尽为国。前者的对手有国际、有军阀,后者没有成见和方向。他确是如此存心。
下面三封蒋先生致膺白的信:
二兄大鉴:林知渊兄(海军政治部主任)来务,关于海军饷项及交涉事,特请其来接洽。以后海军事不经惕先生(钮惕生永建)为妥,请兄与(海军)杨幼京(树庄)总司令及知渊兄直接交涉。每月饷项卅五万元务属(中国银行)蔼(陈蔼士其采)、震(吴震修荣鬯)二兄提先拨付为要。此请时祉。弟三顿首。(十六年三月十七日)
二兄大鉴:今日静(江)兄回沪,特请其面详一切,长崎人选甚难,皆以兄全权代表一切为宜,惟与某方说明,如有泄漏兄前往消息,即认为其有意泄漏也。如兄不便,则请兄代荐一人,来电保荐,可以此电示展兄(胡展堂汉民)也。许(卓然)、贾(士毅)二君当聘为财政与法制二会委员。朱君(炎,中法学校校长)事已与褚(民谊,新任中法校长)说妥,现不接事,以从尊意。弟中正顿首。(十六年五月一日)
二兄大鉴:弟决先赴日本,但须与其当局约明二事:一、对中正行动绝对严守秘密,新闻记者等及各团体概勿准招待访问;二、留日约一个月,即须游历欧洲。此第二事与其声明,不必约也。兄如赞成,或请兄先行更好,否则兄在沪主持一切,而弟预备作一年环球之游也。如行,则下星期即行,请代探船期,以便届时到沪也。并属圣禅(徐桴)兄预兑日金壹万元,随身带往。岳军当同行,其余只带一二人不另带人也。此请时祉。弟中正手上。(十六年八月廿四日)
膺白始终未赴日本。民国十六年(一九二七)秋,蒋先生下野的一时,与岳军先生同往日本,膺白遵嘱留在上海不远离。
在北伐时期,膺白致蒋先生电均借我名署曰“云”,朋友中他对蒋先生和岳军先生都称“弟”,而自称曰“兄”。以下是准备北伐以前,膺白与各方接洽报告蒋先生之电,大部分得之译电员所抄小册。年月日只有韵码,看文知系民国十六年(一九二七)春夏,大约三月至七月间事。抄录时初欲省略而后仍补足,故次序有颠倒。
蒋总司令:最近所得日本方面报告已托岳弟代陈。现袁文钦准十三日起程赴青岛,渠意欲得一军事外交代表名义以便接洽。此次日本出兵侵我主权,我无力制止,不得已而筹此救济,然总部方面如果正式派员与之接洽,是无异默认出兵。兄意表面只能以袁个人在鲁实业上之关系,驻彼处接洽,实际仍履行前在沪之预定方针。即日方岩松(武官)赴我前方,过宁时亦只能用一普通外国观战员资格招待。然仍请以真实作用之所在,密告前方可以信托之将士,默为接洽,庶免流弊,而重国体。此事已明告袁君接洽矣。云蒸。
民国十六、十七两年,国民革命军北伐时,日本出兵山东两次,本章所录各电均民十六事,上电亦然。民十七,袁良已任外交部亚洲司司长。袁在济南办有糖厂,故言鲁实业关系。所谓“真实作用”,指袁与岩松为双方联络员。民十六因北伐中止,山东日兵亦撤退。
顷接袁良复电文曰:冬电悉,即往外部见出渊、木村,将尊旨详为申述,并要求见田中,彼约鱼(六日)会面,先由出渊答复如下:黄君之精神为余等所深悉,极为感谢。现在青岛之兵决不入济,如万不得已入济,必先通知阁下。一面自当相机为自动的转圜,对于京(北京)增兵及中立地等,日决不为他国利用等语,特达,余俟见田中后再陈等语。特达,此电应否抄示梯云(外交部长伍朝枢),乞复示遵。云支午。
顷致袁良一电,文曰“来电俱悉。予意日出兵山东有害无利。(1)宁案本诚意求解决,已自动草方案,今因出兵风潮,宁政府陷于困境;(2)舆论谓出兵山东甚于英兵驻沪,因沪现尚租界,青岛已还中国,济南更属自辟商埠;(3)上海英兵为将来东亚之隐忧,日本有识者咸同此感,将来用外交方式要求撤退时,万一英人以出兵山东为口实,对日反唇相讥,日又何辞可以助我;(4)日当局屡言愿在国际为精神上之援助,今开此恶例,不独国民误会不易解除,万一各国援例自便,武力来临,是否东亚之福?务望切实磋商,设法转圜,勿使吾辈多年辛苦所筑成两国间好感之基础,归于泡影”等语,特达,希接洽。云冬亥。(此电系君怡笔迹)
顷接袁良东电曰:顷田中又招谈:(1)青岛兵非万不得已不赴济,如赴济亦不干涉一切,南军到即退;(2)希望南军得徐(州)后勿勐进,北部交与冯、阎,同时刷新政治,树立大计,俾得国际信仰,日必倾力相助;(3)奉张派人来离间,余确信蒋为收十中国惟一人物,已拒斥;(4)希望良暂勿离日,以便联络等语,乞转呈示遵等语。又松井已赴青岛,留言岩松:(1)希望抵徐(州)后西向取郑(州),压迫武汉,日必倾力制止奉鲁反攻;(2)武汉解决后,蒋、冯、阎、张召集国民会议,蒋必为四派中最大重心,可以政治收功,不必全用武力;(3)蒋方震称彼正尽力国奉合作,不知是否得宁方同意或委托?(4)对于上海市意见恕不录。兄已将在镇(江)面谈各节斟酌答复,岩松允代电松井,得复再闻。云萧酉。
前谈专人赴汴事,兹已与王儒堂(正廷)君、赵厚生(正平)君接洽,定明晨由沪起程,谨先电陈。云蒸。(注:此时冯玉祥已到河南。)
儒堂厚生准明晨偕钱次长(新之永铭)赴宁。前请儒堂为顾问说,能面交聘书最好。袁良准以个人资格行,惟为与总部联络起见,已由此间填发总部参议委状,并给川资电报各费二千元,希接洽为幸。云蒸。
顷王儒堂自杭归,代达我弟前电意旨,彼甚欣感,请即将聘书送沪,以便转交。彼拟下星期来宁,循例晋谒一次,希接洽。又李五(征五)准明晨早车行,附闻。云沁未。
膺白在北方介绍王正廷参加国民军,延入摄政内阁,其时王正为中俄会议签草事罢职闲居。王与冯玉祥因宗教关系素识,但政治关系则自摄阁始。冯玉祥军由北方渐到中原,膺白自己不能分身,想到派人与冯接洽,王甚相宜。但王与蒋先生不但无关系,蒋先生且在民十六(一九二七)春初到上海时,在一次纪念周上指摘其在巴黎和会时,实由广东(南方政府)出动,而受北政府委派出席之事。演讲传单数百份送在吾家,王适来访,膺白示意我,尽投火炉烧去。后来渐渐向蒋先生介绍,聘为顾问,派至冯玉祥处,此其与冯蒋关系由来。王后因孔祥熙先生在中俄会议时为王会办,与国民政府关系,一时较膺白更深。民十七(一九二八)济案后,他接膺白外交部任,直至“九一八”沈阳事变,学生攻打外交部而辞职。
以下再续民十六(一九二七)膺白给蒋先生的电:
虞戌电敬悉。昨晚大内应坂西召乘轮北行,已以个人意思表示:(1)服从三民(主义),(2)承认宁都,(3)灭孙(传芳)。彼意:(1)当然,(2)可否改为待决于国民会议?(3)奉可免鲁张(宗昌)及孙(传芳)职,然仍要求派全权赴大连。最后兄要求:(1)先下免张(宗昌)孙(传芳)职令,(2)通电服从三民(主义),并主张召集国民会议,(3)在会未决以前,北(京)政府暂停止职务。大内对(1)(2)似极有把握,对(3)稍有难色,特闻,希接洽。又承询仍请百里兄(蒋方震)东行一节,兄无成见。袁良将于文日归,不如俟袁归后,询明东京情形再定,较为妥贴。本日夜车嘱君怡赴宁,面陈一切,盼拨冗接洽为荷。云灰。
蒋先生赴杭经沪,故君怡未成行。
蒋先生对百里先生甚有敬意,膺白代表致意不止一次。当时接洽唐生智方面,除汪翊唐,则希望百里先生,他是唐与汪之师。膺白自己亦甚敬百里先生,在前清末年浙江有两蒋,俱为新军前辈(百器先生尊簋是另一蒋)。张岳军先生在上海市长任,因不曾积极制裁几个人而受到不谅解,其一即百里先生。在一次孙传芳军渡江经政府迅速击走后,上海市场大家看好,忽有人大量抛出公债,数以百万计,不久唐生智反,引起政府注意,抛售者用百里先生的名。这是一件出乎意外的新闻。
以下再录致蒋先生电:
袁良已归……嘱其本日晚车赴宁报告……应否介绍袁于展堂梯云,乞酌夺,彼与梯云曾同在国务院(北京)当参议,系旧知,附闻。云删。
邺电悉。汪(翊唐)妹并未北行,业于元晚乘船西行,由兄出信带去,并将前日面谈各节,嘱伊详细转达乃兄,再由乃兄赴郑,将兄函亲递孟潇(唐生智),汪妹在汉候得复后归沪。连日过忙,忘却报告,恕罪恕罪。坂西昨日有电来,致兄与蒋、殷三人者,原电太长另函寄。蒋犹再三来商复电措辞,当遵嘱以冷静处之。云铣。(注:电中“蒋”似为百里先生。)
两漾电悉。汪妹中途遇翊唐,偕返沪,前托兄转唐之件仍未转去,惟彼报告汉情却有可供参考处。已嘱其即日赴宁,由宁乘轮西行递信。冯电已发报,明日当可登载,附闻。云漾。
顷凌冰兄由潼关归,述焕章(冯玉祥)意甚详,特嘱其本日晚车赴宁面陈一切,至乞派人至站招待。郑州之行,即派此公一往亦可,如何乞酌。云元十。
……昨晚嘱致冯电,顷已遵照尊意代拟一稿,由晓东(李鸣钟)发出,原稿将由晓东带宁呈阅……云元十一。
前日在车中所谈对外派遣代表一事,兹代拟办法……日派袁良、美派郭泰祺、英派王正廷、法派刘文岛、德派蒋方震……以商榷态度征求外交部同意……上列人选尽可自由斟酌,兄所举者不过供参考而已……云元十二。
日领矢田奉命铣日回国参与会议,芳泽已于元日先返,因海州我军又有掠夺日侨之事,故矢田奉命于回国前一晤南京军政最高当局。并称对鲁日军正拟撤至京津,乃有海州事件,实为残念(日文“残念”乃遗憾)……明晨一见吾弟及展堂梯云诸兄……不误后日船期,嘱为转达。云寒申。
……昨致何亚农(澄)兄电曰:顷晤介公云:接焕兄(冯玉祥)电,意在调停,主宁汉同时北伐,彼担保汉方决不掣肘等语。此方复电请焕兄亲往坐镇武汉,则此间方可安心克期北进等语。现介公拟不日赴徐州督师,进取山东,嘱代催百川兄(阎锡山)从速进窥直隶,借竣全功……云删。
顷接彭凌霄(程万)由太原密函言:京绥、正太两路均已出兵,正太路拟至相当地点暂止,张家口或可不战接防。百川现急盼亚农到,听取吾弟最后办法进行。至冯阎之间颇多猜忌,冯现立于国共间调停地位……云删。
顷以袁良名义致电小村文曰:“顷闻国民政府今后对于日本之方针,将视日本此次对华会议之议决为依据而决定之,故此次日本对华会议,实关今后两国之安危,务请密陈外务当局,实业界同志,充分努力,务于此时造成东亚大局永久和平之基础,无任切盼。”……云沁未。
山梨大将本日傍晚可抵沪,预定明日晚车或后日早车赴宁,兄晤谈后情形当即电闻。近日上海党部对日鼓吹经济绝交甚烈,据一亭(王震)先生言:“总商会门口已备有木笼四只,下附轮盘,预备捉拿私进日货者入笼,曳之游行,且已发现一次扯破三井提单之事。”此种行动有五点可虑:(1)硫磺不来,兵工厂必将停工;(2)附税收入,日货居五分三,英货居五分一,其余各国五分一,若实行排日货,附税收入必减少每月六七十万元,影响于前发之公债;(3)西披(共产党)或乘机活动,且事实上已得有此种情报;(4)山梨等来,万一有侮辱情事发生,必惹起重大交涉;(5)上海秩序或引起重大纠纷。此事行政机关未便说话,应密请中央党部设法劝阻,严行制止,并请勿说明由兄报告至要。云沁未。
昨托静芝密呈王、刘二君函,计达览。查王刘皆士官生,旧同盟会人,王(似为王金钰号湘亭)与孙(传芳)为谱兄弟,孙之基本势力在鄂时系继承王而得,故孙部下大半为王旧属。刘号焕南,国民二军岳维峻之参谋长,与岳弟(岳军)在豫时同事,极相得。易次干君亦在豫时同事团体中之一人,此次王刘派易持函访岳,职是故也。晨晤次干,谈如下:(1)孙在扬(州)时,曾六电王,及王到扬,正我军进迫江北,王力劝孙退鲁,勿助效坤(张宗昌);(2)孙现知大势已去,自身翻不转脸,故约王继承其职,刘副之;(3)入手办法:第一步与南军联络确实后,共先灭鲁;第二步与阎(锡山)合作去奉,惟孙要求对奉须先礼后兵;笫三步共讨武汉;(4)计议既定,王刘于廿日由北京起程,往商阎,次干于廿二日由津南来;(5)次干言:孙直属有枪四万八,郑俊彦九千,周荫人二万六,每枪平均有弹三百五十发。另孙、周、郑三部合计有炮八十门,手提机关枪一千,迫击炮千余,人数约十一万;(6)惟次干于昨日上午接王、刘由太原归津后来电,系廿八日下午五时发者,文曰“王款祈缓交”五字。王款指王、刘等之函而言,似其中或另有变化,只得再待后信,特达。云陷。
顷接青岛电,知山梨已由青返国,不再来沪,表面谓奉电召,实则因上海抗日风潮而中止,故对日运动,愚意可起风不可下雨,应请中央党部注意活用为妥。又前西北边防会办马福祥、前萧耀南时代焕章驻汉代表段其澍、前张之江秘书孙澐,由津来沪,代表张绍曾欲往冯处说以大义,非始终一贯切实与东南合作不可。查张绍曾为焕章旧长官,又系亲家,与兄交情亦厚……彼等将于本日晚车赴宁,搭车往开封,过宁能拨冗一见最佳。云沁戌。
谷九峰君(钟秀)旧国民党员,定州人,与鹿钟麟同村。鹿女为孙传芳部下段承泽之胞侄媳,段亦定州人。谷在(北)京时,曾与段等沟通,劝其南附以图自存,现段派其最亲信人来沪访谷。(1)段等基本团体已成,计二师长、六旅长。(2)现驻地点在济南坊子一带。(3)因视南军对待冯绍闵白宝山故事,稍有顾虑。(4)因有鹿段渊源,愿归冯(玉祥)节制。(5)线索接上,即揭旗倒孙,并不另戴卢香亭、王金钰一流人。(6)冯(玉祥)军能进至曹州,彼等即袭许琨、徐源泉之背。(7)秘密符号旗号均已带来,欲与晓东(李鸣钟)面商,只要冯复电到,即可发动。按谷为旧政学系,自民六农长下野后,不问政者已十年,为人忠实老练,并非出卖风云雷雨者比,兄在(北)京时亦知谷鹿关系之密……谷此次来沪,纯视徐州会议结果,以为国家生路惟此冯蒋澈底合作之一道……因段承泽愿归焕章节制,恐起误会,来商于兄。兄思鲁方(张宗昌)既大言欺人,济南日兵又狡诈可虑,且北方之事交与北人,亦未始不是办法,如果接洽圆满,减北顾之忧,即所以增西向之力,故允为电商吾弟。如以为可,请即转知晓东星夜来沪面商,仍盼电复。云巧午。
“张敬舆(绍曾)为第一期同学,因有滦州革命历史,故兄在北十年,与彼私交尚厚。此人长处在有骨格,短处在无决断。焕章为敬舆滦州时旧属,兄意若能使……往焕章处说谕种种,必有裨益……(1)彼对吾弟毅然清党,极为钦佩。(2)奉方知彼与兄及冯之关系,常派暗探监视行动,亦愿南来一游……兄意冯处有徐谦等包围,终难使人释然,若弟同意——有一电促其南来过宁赴汴,多少可有补助,如何盼复。云巧未。(不久,十七年三月张在津被奉方暗杀而死。)
铣申电悉。现在焕章东行地点及日期尚未确实规定,来电嘱即赴宁,是否先到宁等候?一待晓东电到,即可偕李(石曾)、胡(展堂)、吴(稚晖)、钮(惕生)诸先生同行之意?盼再电示遵行。兄现正筹备一切,如赴宁老候,而会晤地点日期一时不能决定,此间各事又未免耽误。鄙意若时间许可,不如俟确实规定后,再行赴宁直转徐州,转为便捷,如何盼复。云筿。
筿日两电奉悉。准本晚十时抵下关,顷已电一民兄(朱绍良)代备津浦专车,如津浦线不耽误,预计明日午前八时可抵徐(州)。石曾、展堂诸先生,亦已电一民兄代约,届时齐集下关同行,附闻。云巧。
以上筿巧二电,当系蒋、冯在徐州会晤之事,蒋先生连电催膺白前往。膺白似已在筹备组织上海市政府,是民十六年(一九二七)六月间事。
孙发绪君由奉归,述要点如下:(1)认(武)汉为共产政府,唐(生智)为反复小人,宁为国民政府,蒋为热血同学,决不联唐反蒋;(2)不反对三民主义,然非赞同态度,因赞同有投降之嫌;(3)愿先统二不统一,俟国民会议开后,再谋统一之方。此外杂谈甚多,颇可以资参考,应否请孙再来宁面陈,乞电示遵办。又艮初已于本晨乘大连丸北返,前嘱电邀(李)征五来沪,已托艮初转达。云敬未。
孙发绪是民国初年一位很具政绩的地方官,似在山西。这次到奉天所见何人,我不知,据电文口气,并称蒋先生为同学,当是杨麟阁(宇霆)。杨在张作霖时为最有力的新派,民十三(一九二四)冯玉祥在京郊天泰山时,他曾为张代表,到山相访,膺白亦在山见着。李征五是早年安抚张宗昌者,张以为恩人。
我先解说以上诸电中,来与膺白接洽或派出去接洽的人。对日本,是北伐最顾虑其作梗之一方,到中国或在中国之日本军政人员,比较重要者,都会见他自己。这个时期在日本,亦正是“死硬军人”和“较温和外交派”分歧尖锐化开始。自日本要求廿一条以后,膺白对其军人一派极少往来。这次第一个派的袁良,袁在北方甚久,在袁世凯段祺瑞时代任国务院参议和农事试验场长等职,不是安福系,而安福系时借款的对手日本实业界,他多认识,与实业界有关的人亦然。这时日本当局的田中义一是一热衷冒险死硬军人,膺白不与相识。袁良不甚细心,但对国家是忠实的,对日本亦熟。中国还有对内关系,派出去的人,倘不识大体而有二心,是危险的。这时岳军先生任上海兵工厂长,不能出去。出去,反对者会疑与军火有关系,除与蒋先生同去日本一次,他亦避之若浼的。对日是中国一个极大难题,中国人敌视日本,其咎在日本,中国人鄙视日本,则中国人亦有错。对日实系极重要不可避的事,但此时只先求寡过。
在国内与各方接洽之人,电中所言孙发绪、谷钟秀、易次干、彭程万等都属正人,此时都非出卖风云雷雨之人。其事亦皆拉拢使国家早致统一。李晓东(鸣钟)是冯玉祥部资格最老者之一。何亚农(澄)是山西人,与阎锡山同学,此时代表在晋。
今再从以上诸电总括当时局势:
(1)民十六(一九二七),国民革命军过长江以后的北伐,要走津浦线。其原因为南京已成立国民政府,而原在武汉的政府不取消亦不合作。武汉在共产党与国民党左派势力下。(2)津浦线面临之敌人为孙传芳和张宗昌。(3)最可虑者为日本出兵山东,我方以他为侵我主权,彼方借口保护侨民。这些在山东日侨的事业,是民国以后两个政府——民元(一九一二)至民七(一九一八),袁世凯与段祺瑞——接受日本“廿一条”要求,经过华盛顿会议议决,由中日间开“鲁案”会商后,有的收回,有的以价收回,有的分期收回,留着的残余。中国虽然有租界,但租界外之内地,除教会,不许外人杂居。虽然一次一次的国耻条约,许外国在几处地方有驻兵权,但山东不在内。自第一次世界大战,日本借口攻取德国人在山东的势力,而派军队到山东龙口登陆。不争气的中国人,埋头内战,而坐视不动手,不开口。山东这块肉,日本尝过滋味而吐出,心中不甘。惟民十六(一九二七),日本虽已是田中义一当政,还有其温和派可插嘴,至民十七(一九二八),则死硬军人愈加抬头,此即济案,另章再详。上电中所提日方派至山东之岩松,不属后来的法西斯。“九一八”以后,则全是法西斯的世界,膺白为其对手,焦头烂额,以后再详。(4)其时国民革命军已不惜与北军各方面谋妥协,其目的为早致全国统一。其理由在于革命军内部已在分歧,其时武汉方面亦在与各方拉拢,蒋先生能用之兵亦不一致,政府更少人负责,一切责任在蒋先生身上。(5)这时,举足轻重其间的一个人为冯玉祥,宁汉两方都在争取他,汉方更有人包围他。冯军驻区在扼京汉、陇海两大干线的河南,进可以控制津浦线。他的个性很可能与武汉接近,冯若偏向武汉,南京即难以北伐。冯向南京,则武汉立不住。此形势武汉知之,南京知之,膺白亦知之。膺白与冯有民国十三年(一九二四)国民军历史,前首都革命诸章会述及。许多人批评冯很“伪”很“易变”,膺白觉他对国家观念不薄,移风易俗之志甚切,做得过火,然艰苦从行伍出身,如他者不多。上面蒋先生连电催膺白,为与冯之会晤,要膺白参加。其他诸老同志,及南京政府和党的重要人,与冯关系都不深。
以下是徐州之会,冯玉祥表示态度的马日通电,系膺白的稿,膺白所写铅笔墨笔两稿俱尚在。如果天眷中国北伐完成,不再有内战而上建设之途,这份电稿当有极大历史价值。读者试看马电内容,最重要之点:是要苏联顾问鲍罗廷速离中国,和拉开当时反复无常之唐生智军队。参考前面几个与蒋先生往来电报,膺白是被邀必须参加会谈的人,他起的稿是代表南京政府意见的。马电草稿,我还有一份铅笔写的不在手边,当以公布者为准。
冯玉祥马电原文:
武昌汪精卫(兆铭)、谭组庵(延闿)、孙哲生(科)、唐孟潇(生智)、徐季龙(谦)、顾孟馀(兆熊)诸先生并转诸同志勋鉴:前在郑州诸兄所谈武汉情形:店员胁迫店主,职工胁迫厂主,佃户胁迫地主,甚至利用打倒土豪劣绅之标语,“圧迫”出征军人之家庭,前方苦战奋斗之将士,力不足以保护其在乡之父兄。彼等阳冒国民革命之名,阴布全国恐慌之毒。他如别有用心之不良分子,搀入地方党部,擅行威权,杀人越货,中央党部屡加制止,竟敢充耳不闻,以致社会根本摇动,四民无一安宁。为今之计,鲍(罗廷)顾问已经解职,亟宜设法使鲍归国;在武汉之国民政府委员,除一部分可以出洋暂行休息者外,余均可合而为一到宁供职等语。抵徐(州)后,已尽情与宁来诸同志一一披陈,而宁方同志闻之无不悲喜交集,感慨无量。现在双方处境之苦,业已完全了解,值此风雨飘摇之际,千钧一发之秋,既异地而同心,应通力而合作。敢请诸兄速决大计,早日实行。俾国民革命于短期间内得竣全功,救吾民于水深火热之中,完吾党三民五权之业。国家安危,在此一决。迫切陈词,亟盼明教。弟冯玉祥叩马。
下面是膺白致冯玉祥的两电:
郑州总部转冯总司令勋鉴:济密巧电奉悉。近日内外情势均有变化,为“我”军计,无论如何第一步须先解晋危,必先打通石家庄,方足以言攻守。此间情形,儒堂兄留沪日久,均尽情谈过。日本方针,伯援兄(马伯援,东京青年会干事)又新自日归,知之綦详。二兄不日赴豫,乞详询之。临电神驰,不尽缕缕。弟黄郛叩感。
开封冯总司令焕章兄勋鉴:济密徐州把晤,时短事多,蕴蓄年余,未得尽吐,匆匆握别,若有所失。正在驰念,忽奉养电,欣悉旌麾西指,安抵汴垣,此后如有所需,务望随时电示,能力所及,无不尽量效命。所望异地同心,一如曩昔,更盼东西提挈,借竣全功,临电无任翘企之至。弟黄郛叩艳。
膺白下笔若自其口出,感电改“尊”字为“我”字(原函草稿),甚见其细心,不使冯感觉见外。
下面是膺白发到山西的另一电,山西还在对奉张虚与委蛇之际。参看上面致冯感电,欲其先解晋危,可知他对山西之关切。
太原何亚农兄:删电计达,久不得复,深为系念。此次冯蒋在徐州相见后,所有发表文电均见报端,想已鉴及。本欲电商百川兄(阎锡山)共决大计,以时间局促,并恐此后难于应付奉方而止。弟总察时局,务使武汉不得借陕甘以通俄,为第一要着,此次在徐(州)并全力以促成之。幸冯认题尚真,态度亦颇明白,不得不谓为国家之福。今后冯军进展,非南下汉,即东出鲁,故(北)京(天)津一路,惟仗百川兄从速努力前进,以期早日大成。诸希转达,无任盼祷。弟郛勘。
这个勘电是我的稿子,“使武汉不得借陕甘以通俄”一段是膺白所加,为全电最重要的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