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 人已经带到了。”
门被敲响,卫南风抬眼,管彤却抢先答道:“进来。”
卫南风微微挑眉, 她知道管彤的意思, 管彤是自己的贴身侍女, 怎么说也应该由她来说这句话, 而不是卫南风。卫南风心中升起一点诡异的欣慰。她虽然并不在意管彤的这点先后次序, 但管彤能有这样的意识, 卫南风还是十分开心, 又有点难过。
她的姐姐受这种委屈, 说到底,还是自己的过错。
门开了,怀抱琵琶, 低着头的陆琼走进, 她垂首朝两位一礼,再抬头时,瞳孔剧震。她扭头看了眼身后紧闭的门扉, 这才又跪拜行礼:“见过陛下。”
卫南风却没有让陆琼起身, 她看着陆琼, 眼中都带着一点不满。
倒是管彤拉了拉卫南风, 卫南风这才看了管彤一眼,低声道:“你们到里间去,奏点小曲或是聊天都可。”说着,她看了眼陆琼,最后还是加上一句, “陆大娘的琵琶向来是京中一绝。”
陆琼垂下的脸白了一瞬。
她知道这是卫南风在警告自己, 她看到了此前林蕴和她还有那位公子对峙的样子。因此卫南风故意给陆琼难堪, 这是在给林蕴出气。
林蕴……
陆琼闭上眼睛,口中漫起一股苦涩。林蕴总是这般好运,小时候有疼爱她的师傅,如今有宠信她的圣上。而她却只能仰仗旁人的鼻息过活……
“娘子,快快起来吧。”
管彤双手一托,将陆琼扶了起来。她看着陆琼,笑容热烈:“随我到里间。”
陆琼看着管彤,她自从跟陆檎见面后,偶有家书来往,有时候是林蕴送来的,最近也有旁的外出的宫人送来的。这说明陆檎已经渐渐得了人的青眼,限制少了许多,相对自由不少。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拜面前的管娘子所赐。
此人不是不聪颖,只是心思单纯,因此陆檎很是喜欢她,信中多有提及。
管娘子如今是圣人面前的红人,就算什么都不做,旁人也会给跟她关系好的陆檎好脸和好处。
可是……陆琼闭了闭眼。
当初的陆家不也是如此吗?但也是说败落就败落了,圣人的恩宠能持续多久呢?她只想妹妹能过的更好些,而不想妹妹火中取栗,与虎谋皮。
只是这些想法,陆琼都压在了心底,她顺从的低头:“烦劳管娘子了。”
管彤笑笑:“你是满枝的姐姐,说什么烦劳。”
两人一起往里间走去。卫南风这才将目光移回来,她有些恋恋不舍的。好容易出来,可以带着姐姐看看这个世界,却偏生总有一些不长眼的人出来碍眼。更让姐姐看到了刺杀的一幕,姐姐会不会认为自己治理不好国家,不是一个好皇帝?
卫南风还记得十年前姐姐消失前就让她做个好皇帝。
一想到自己在姐姐面前被啪啪打脸,卫南风的脸色就阴沉得可怕。
而一旁的周十郎得知面前的人是圣上后,更是膝盖一软跪下,瑟瑟发抖,不敢吱声。
卫南风沉吟着,直到里间传来了轻快的琵琶声,她才将目光转向了面前的人。而这时,门被推开,一脸沉闷的林蕴走了进来。她默不作声的朝卫南风行了一礼,目光朝周遭扫了一圈。卫南风没好气的道:“看什么,人在里面。”
林蕴慢吞吞的点头,立到了卫南风的身后。卫南风急忙抓住她,将她往自己身前扯,又低声道:“你不进去?”
“我进去做什么……她又不想见我。”说着,林蕴顿了顿,话音中带着苦涩,“她也不想我护住她。”
卫南风沉默片刻,这才拍了拍林蕴的肩头:“还好姐姐只是不认我,旁的倒是随我。”
林蕴瞅了卫南风一眼,如果你不是皇帝,信不信我当场就打得你叫阿爷!
因为这一打岔,林蕴低落的心绪倒是稍稍好过了些许。她看了眼卫南风的手臂,皱眉:“受伤了?是他?”说着林蕴往周十郎看过去。
周十郎感觉到林蕴在看自己,急忙嚎起来:“陛下,大人,冤枉啊!”
“呵”卫南风笑了一声,“西市署和京兆府的人很快就到,你冤不冤枉,待会儿再谈。”
说话之间,只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还有没有天理王法!我等解开了陆大娘的谜题,正当是她的入幕之宾。如今权贵欺人,直接押走,这怎么行?”
卫南风皱眉,林蕴的面色更是难看。就连里间的琵琶,也是断了一瞬,又很快的接上。
林蕴听着陡然变化的琴音,音声不如此前的欢快,反倒带着一点安抚之意。她的表情渐渐的柔和下来。
暗卫手按在刀上,侧头看了眼卫南风,卫南风嘴角带笑,朝暗卫微微摇头。暗卫垂眸,当做外面的喧哗都如耳边风,动也不动一下。
而门外的喧哗还在继续。
“世子!就是这间房!”
紧跟着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这次小王带着几位朋友来此,这些俱是有才学之人,能解开陆大娘的谜题,更是一段美谈佳话,此人却直接将人掳了进来,足见霸道。小王心中惭愧,自觉对不起诸位朋友,定要为诸位朋友打一个抱不平。”
“哦。”卫南风笑了起来,“看来是要硬闯了。”
话音方落,就听到此前男声话音一变:“给我闯进去。”
哐当几声响,皆是兵刃出鞘声,以及周遭人的惊呼声。
卫南风魏然不动,林蕴闭目沉思。卫南风侧头看向林蕴:“爱卿何不算上一卦,看一看接下来如何。”
“这还用算么?”林蕴无奈,“陛下王霸之气一出,谁敢争锋。”
卫南风摇头:“这话可说不准,你也没料到我此前遭人刺杀不是?”
林蕴叹气:“圣人,天机需要测算。而臣只是一介凡人,不是什么仙人,自然不能事事知晓。更何况,就算什么都算到,很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
卫南风沉默,倒是管彤走了出来,她是被外面的吵闹惊扰出来看看的。正巧将这一幕落入眼中,她心中暗叹,凑到卫南风的耳畔,悄声道:“圣人,良友难得。”
卫南风一顿,侧头去看了眼管彤。管彤眼睛清澈,好似能一眼看到底的单纯。但她姐姐是聪颖的,一眼就看出来是自己的疑心病犯了。
卫南风有些无奈,又带着一点开心,自己的姐姐,总是最了解自己的。她伸手拉住管彤的手,管彤暗自扫眼周围的人,每个人不是看天上就是看地下,总之是不朝两人看过来。
管彤羞恼的瞪了卫南风一眼,但顾虑着她的伤,到底是没甩手。
卫南风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笑,她轻轻的捏了捏管彤的手,又恋恋不舍的松开。
做完这一切后,卫南风这才转头对林蕴道:“皆空,方才的话是朕的不是,还望见谅。”
林蕴睁大眼睛。
卫南风的出身,以及之后的经历都决定了她疑心向来深重。但她极为聪明,反复试探,哪怕确认后,也会偶有试探,但把握的度却是极好。甚至过后还会往往赐下许多东西,或是纵容对方的一些无礼要求以作缓解。
但卫南风的身份决定了她不会向任何人道歉。
林蕴看着卫南风,脸上红了红,支支吾吾的,颇有些不自在,最后才起身朝卫南风拜了拜:“圣人。”
卫南风见林蕴如此,也突有感悟。她疑心病重,她独占欲强,她自己都清清楚楚。可是有的时候,坐在那个位置,就很难控制自己。她小心翼翼的给予信任,又忍不住要试探再三。
就连对姐姐,她在确认字迹后,也依然从蛛丝马迹上寻找痕迹,生怕有一点错误。
林蕴和卫南风素来关系极好,卫南风给予林蕴恩宠,给予她权势,却吝于给予尊重和信任。但尊重和信任,是当初管彤教给她的最重要的一课,却是她学的最差的一课。
而今见林蕴如此,卫南风也忍不住开始反思。或许,她应该更开放一点心胸,更容纳一些不同。
“……”卫南风看了管彤一眼,她张了张口,露出一个口型。
管彤觉得自己怕是看错了,这个长大以后变得独断的家伙,怎么可能朝自己说谢谢。她失笑,两人之间的氛围却显得温馨异常。
“圣人,楼下京兆府的人来了。”
有暗卫低声道。
卫南风闻言,朝管彤看了眼:“要不要看个热闹?”
“什么?”管彤下意识的应道。
“一场闹剧。这在宫中可是难见的。”说着,卫南风又扭头看向林蕴,“爱卿,到里间去吧。此处有我与管娘子。”
林蕴闻言,抬眼看了眼里间的方向。有隔断她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怪听到里面的乐声传来,接连不断。陆琼已经弹了很久了,琵琶弦硬,伤手。
思及此,林蕴起身,朝卫南风和管彤一点头,便抬腿朝里走了。
而卫南风又朝暗卫使了个眼色,暗卫立时出门去。
不多时,门外声响大动,跟着一伙人就闯了进来。为首者长身玉立,头带金冠,他高声道:“谁敢拦小王!”
言罢,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卫南风的身上,那飞扬的神色一下子卡住,十分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