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6章 怎么扔

六月连雨。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睡觉。

除了晨间下地洗漱,进了一碗汤药和两块糕饼,穆典可一上午就就歪在那张垂着藕花帐子的看大拔床里,闭着眼,半昏半醒地听窗外雨打芭蕉声。心中一阵凉来一阵躁,欲眠不得眠,偏又懒怠得一丝都不想动。

她担心瞿玉儿,更牵挂常千佛,想到不行的那种。

苦菜花在门外探头:“姑娘,醒着的不?”

“有话就说。”穆典可没好声气。

“可不是我要扰你。”苦菜花听出穆典可心绪不佳,“是你那个大哥,他想见你。”

穆典可内心深处是有些排斥穆家人的。别说出卖过她的穆子建,就是一心护她,为了她千里奔波劳顿的三哥穆子焱,她也不大愿意去想起。

只因触到他们,不可避免地就要牵出一些旧事来。而那些,都是她想干净彻底忘记,半分都不想记得的。

苦菜花是个小人精,片刻静寂已足以让她揣摩出穆典可的心思。

“说什么怕你不方便,提前来问一声,若是有空他再来。还不是得让人大张旗鼓地抬来,倒教人说姑娘不体恤兄长。还不如直说了,就是拿长兄的谱,将人呼来换去的么——虚伪得很。”

穆典可真服了这小姑娘见风使舵的本领。她要一开始真这么想,也就不会替穆子建跑这趟腿了。

不过是吃不准自己对穆子建的态度,且看且行事。

说的话却甚合她心意:“虚伪么…岂不是自找不痛快?”

“好勒,这就帮姑娘回了她。”

圆滑有圆滑的好处。这种事情穆典可就愿意让苦菜花处理,要是梅陇雪来传话,肯定还要问师姐,这不痛快是找还是不找。

苦菜花回头戳戳梅陇雪的胳膊:“你去告诉穆大,姑娘睡觉呢,烦着呢,谁都不见。”

梅陇雪不乐意了:“为什么又是我?”

“你跑得快呀。”

这可真是个无可辩驳的好理由。梅陇雪有些不情愿,怎么回回在师姐面前说话讨好的都是菜花,跑腿的事就落在自己身上。

但她也不愿当着穆典可的面和苦菜花吵。

师姐烦心事够多了,她就不要添乱了。

苦菜花又和青葙说话:“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我们两个从来都跟着姑娘的,难道还会突然成了刺客杀手不成?”

“当家的吩咐。”

“哪个当家的定的规矩?我们跟姑娘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履危扶险,那交情可不是一般的深,弗说阿雪还是姑娘的师妹呢。你与我们家姑娘认识也不过一日,怎么反而成了那个更放心的人,这是哪一国的道理?”

“固安堂的道理。”青葙比梅陇雪刚多了,“不服气?你掀了它呀。”

讲道理苦菜花能讲三天三夜,动武就非她所长了。无忧

“以势压人,非君子所为。”苦菜花认识到这个青葙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主,一战告败,也不肯输了气势:“以大欺小,你胜之不武哼!”

苦菜花在外一顿叽叽喳喳,把穆典可的睡意闹没了。

青葙打了水,进去服伺穆典可梳洗,说起苦菜花还无奈笑:“四小姐打哪捡来这么个精怪丫头,一张嘴皮子,可比大人还利索。”

“兰花夫人的女儿。”穆典可说道。

“啊——”青葙从铜镜里看到了自己惊讶的脸,手一滑,梳齿掣下,堪堪挂在穆典可一把青丝正中央。

像旧历腊月发黄的月亮,一弦倒挂,正映着黑色的一川冻瀑。

青葙片刻失神,醒转过来,连声致歉,“可有弄疼四小姐?”

“无妨。我自己来吧。”穆典可从青葙手里接了梳子,将长发拢到一侧,不紧不慢地梳理。右边颈子便空了,一线长直,连着从圆领里探出来的一痕雪肤,裸于雨天薄凉的空气里,白得发光。

“你知道兰花夫人。”穆典可淡淡说道,语气里没有疑问,只是陈述。

“听说过。”青葙颇有些尴尬地应道。

兰家乃簪缨大族,好端端地,竟出了个青楼女子。这在当时,可是轰动了一城的大事。就是到了今天,事情已然过去那么多年,街谈巷议仍时有人提起。

青葙生长于斯,自是听闻过兰花俏大名。

“……我说那小丫头,怎么这么地——不拘一格呢。”搜肠刮肚,她接了这么一句。

梳妆更衣完毕,已经过了午时饭点了。

穆典可装了一肚子汤药,胃口很难好起来,对着一桌子珍馐小菜如同嚼蜡,只进了半碗小米粥,茄丝、莴笋、胡瓜这些时令菜一样动了一筷,便叫青葙收了。自倒了一碗茶坐着漱口,就见莫仓仓一路小跑带风进来。

“方显来了。”莫仓仓单刀直入,“带了一大车礼品,光礼单就列了好几张纸。”他眨了眨眼:“容翊送的。”

眉清目秀一佳公子,偏偏笑得不是那个味儿:“是我帮你拉去护城河去扔了呢,还是等千佛回来自个儿扔?”

“很幸灾乐祸嘛。”穆典可漱完口,掏出帕子慢慢擦嘴。

说也奇。此行上建康之前,她也就只见过莫仓仓一面。后来滁州城外遇见了,一道来固安堂,短短一程同行,莫仓仓待她便像认识了几十年的老朋友那般熟络,她竟也没觉得有丝毫不妥。

“没有的事。”莫仓仓忙摆手,“你把我老莫看成什么人了!”

正说着话,外头走廊里有人声,“大将军请。”

花荫下人影一摇,莫垣领着方显转入游廊。方显身后,还跟了一个头戴冥篱,侍女装扮的女子。

冥篱上覆短纱,只遮到肩。虽衣大裙宽,布料也浆得硬括,不怎么贴身,亦能从行走带出的衣痕裙褶上看出,那女子有着一副曼妙窈窕的绝好身段。

穆典可目光在那女子脚上少停一会,即转向了方显。

大将军方显今日未着甲,只穿一件洗得发旧的旧布衫,足下蹬一双鸦青色软底布鞋。眉宇间隐隐地,多了一些宁静和旷达的味道,不似以前,总板一张脸,透着一种虚张声势的冷漠与傲慢。

更平易了些。

“有日不见,大将军风采益增。”穆典可微笑说道,“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