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里的光线昏暗。
偏生有道灯光打在谢知影身上,衬得那双水眸里宛若繁星闪烁。
她眸中笑意不减,轻佻而又仿佛无所畏惧般的直视着顾之烽深邃的眼眸,唇稍微扬,如同摄人心魄的狐狸。
顾之烽望着她,眸色微深,神色如常,却带着些审视。
周围传来紧张的抽气声。
没人猜到谢知影敢去招惹顾之烽。
年轻的时候,许多暗恋顾之烽的女生都不敢主动上前,生怕被这尊冷佛伤了自尊。
而那时独独只有谢知影,不怕死一样的百折不挠地跟在顾之烽旁边。
现在顾之烽更是今非昔比,在座就算有那么些小心思,都不敢主动招惹。
在场能有这个胆子大,怕只有这位大小姐了。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却根本没有人会觉得顾之烽真的会陪谢知影胡闹。
也有人咳嗽一声,想替谢知影解围——
“哈哈哈谢大小姐这么些年来还是没变,总喜欢拿我们烽哥开涮。”
“他就是个闷骚的性格,老捉弄他有什么意思。谢大小姐要帮忙的话,我来陪你玩。”
“去去去,哪有你多管闲事的份!”
饼干的一头似有似无般的抵着顾之烽的薄唇,另一头是谢知影那纤细的手指,和贴着水钻亮片的指甲。
谢知影看着顾之烽那微沉的脸,神色不变,却没半点被拒绝后的尴尬。
她抬眼,看着顾之烽身后神色复杂的舒柔,低笑了声,将饼干一头咬住,慢悠悠地直起身,宛若方才只是开了个玩笑一般笑道:“逗你的。”
她没真觉得顾之烽会帮自己。
刚才那些大胆,不过是赌他不会当场给自己下脸色。
的确是女人之间那些争强好胜的小心机,舒柔坐在这给自己找了一晚上的不快,那自己怎么着也得回礼。
但,不止是眦睚必报而已。
谢知影抬眼,目光一扫,掠过最角落里的一个男子。
那男子立刻避开与谢知影的目光接触,手里紧紧攥着手机,摄像头还对准她的方向。
嗨呀。
十分明目张胆的偷拍呢。
谢知影掀了下眼帘,然后收回目光,继而她将身体朝后一靠,笑道:“那,谁愿意帮个忙?”
方才那个想坐在谢知影旁边的男人眼睛一亮,做了个想要起身的动作。
顾之烽眸色一暗。
他放下自己交握反正膝盖处的手,不可觉察半点低笑了声,然后再抬眼时,漆黑的瞳孔中翻涌着晦涩不明的情绪。
谢知影觉察到身旁人的声响,她略带探究地偏头,却蓦地被顾之烽握住后脑。
然后,一股大力迫使着她昂起头,身体也被牵引着,朝着顾之烽的方向靠去。
凌冽的气息下压,顾之烽俯下身,轻咬住饼干的一段,然后将眼微眯,望向谢知影的眼眸。
他狭长的眼型中,瞳孔带着点亮光,如同黑夜中的鹰隼,莫名的有几分压迫感。
却也让谢知影的心脏,在这一刻跳动了起来。
周围有遏制不住的惊呼和窃窃私语声。
“我靠。”
“什么情况这俩人?”
“我惊了,顾之烽还真陪谢知影玩啊。”
咔嚓——
顾之烽咬下半截饼干,用额头抵住谢知影的额头,扣住她后脑的手略微下移,握住她的脖颈。
片刻后,他声音低哑着开口问道:“演够了?”
顾之烽看向谢知影的眼眸里噙着些笑,但笑意不达眼底,带着股淡淡的嘲讽与寒意。
谢知影低头,眼睫轻颤。
他一直看得出自己那拙劣的伎俩。
这场景让现场顿时陷入沉默,片刻后有爱起哄的人重新开始活跃气氛:“烽哥,你这直接咬断饼干怎么能算罚酒罚酒!”
谢知影闻言,没说话,只是沉默着抬手给自己倒了杯酒,正准备拿起时,却被人一把按照。
顾之烽神色如常,漫不经心地夺过酒杯,笑着朝劝酒那人抬了下手。
“我替她。”
*
“你是没看见舒柔后来的反应,散了场之后眼圈都还是红的。”
“顾之烽今天明摆着给你撑腰呢,我看你们俩这么腻歪来腻歪去的,也不嫌累?干脆在一起得了,反正有顾之烽给你撑腰,也犯不着怕薛安阳。”
今晚,班上的人提前定好了,会留在别墅里小住一晚。
房间两两一分,谢知影和宋吟欢住一块。
现在已经快十二点,宋吟欢卸好妆洗好澡,一边躺在床上做着睡前的拉伸运动,一边敷着面膜含糊不清地和谢知影说着话。
谢知影靠在窗户边,向楼下望去。
这个别墅还有个后花园,修建了处人工水塘,看上去平时没少请人打理,倒是别落有致。
水池旁边站着个人。
披着身黑色的外套,后背挺直,有一半月光洒在他肩上,像一副画。
无论从那个角度,顾之烽的气质都十分打眼,辨识度也颇高。
光是看背影,谢知影也认得出来他。
而就在这时,顾之烽似乎如有感应一般地偏过头,抬眼朝着谢知影窗户的方向望去。
谢知影躲闪不急,被抓个正着。
两人对视。
月光似乎在缓慢的移动,湖水被风吹起了涟漪,将满池夜色都揉碎了。
顾之烽目光没有任何的闪烁,眸色微深,仿佛把万千心事都压抑在心底最深的地方。
宋吟欢:“你在看啥啊谢知影,快过来帮我捏捏小腿。不知道你是怎么忍得了穿高跟鞋的,我穿一天腿都快断了。”
谢知影垂下眼,拉紧搭在自己身上的外套,然后转身:“我出去一下。”
“大晚上出门赏月啊?”
宋吟欢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然后嘱咐了句:“反正记得早点回来,我现在好困,等会睡死了可不会给你开门。”
谢知影应了身,然后推门而出。
现在已经是秋天,虽然北市的温度还是时冷时热的,但却早已没了蝉鸣。
夜晚也变得更加寂静了起来。
谢知影走到花园的时候,顾之烽还在。
他似乎早知道谢知影会来,听到脚步声后偏头,目光里没有半点惊愕。
谢知影笑了声,然后在顾之烽身边站稳脚,仰起头脸说了句:“今天得感谢顾先生给我面子。”
顾之烽看她一眼,没说话。
谢知影转过头,目光也看向这平静的湖面,语气里捏着调侃的笑意:“不过这么多年过去,顾先生还是这么受人欢迎。”
啪——
顾之烽侧身,抬手,捏住谢知影的下颚,眸中的笑意泛冷:“谢知影,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谢知影轻笑:“恃宠而骄?”
“你倒是会给自己贴金。”
“顾先生对我再冷淡些,没准我就不会这么自作多情了。”
顾之烽低笑了声,没答话。
天气有些微微转冷,谢知影将手指放在唇边轻呵,淡淡道:“我以为顾先生会问我,那天我为什么会回谢氏山庄。”
自己那天从酒店离开,径直让宋吟欢送自己去见了薛安阳。
宋吟欢是周助理找来送自己回家的,那么肯定会清楚自己的动向,也一定会像顾之烽告知她的行踪。
她以为顾之烽会问。
但没想到,顾之烽却绝口不提。
“和我无关。”顾之烽道。
“不,和您有关。”
谢知影笑着转过头,看着顾之烽的侧脸:“我和薛安阳和好了。”
顾之烽总算转过头,垂眸望向谢知影:“然后呢。”
谢知影:“然后我对薛安阳说,我会想办法留在你身边。”
这样的突然坦诚,但却没掀起顾之烽眼底的半点波澜。他哂笑了下,语气没有半点温度:“谢大小姐倒是很自信。”
谢知影走到顾之烽面前,然后转过身,面对着他,背对着人工湖。
她慢声开口:“我不是自信。”
顾之烽眉头微皱,看着那双笑意盈盈的双眸。
谢知影轻声道:“顾先生,再帮我最后一次吧。”
然后,她步子向后一腿,身体重心朝下倾斜,整个人干脆利落地往后道,径直地跌进湖里。
水花溅起,撞破了满池月色。
顾之烽平静地看着谢知影的动作,仿佛没有太大的意外。
他转过身,朝前走了两步,似乎准备离开。
但第三步还没迈出,他却蓦地停下步子。
眼底一瞬间明暗交杂,情绪暗涌。
他抬头,深吸一口气,然后伸出手解开自己的外套,随意地丢在一旁。
然后转身,干脆利落地跃下了水池。
顾之烽伸手握住了谢知影的腰,将她朝自己身前一揽。
两人的距离猛的贴紧。
她昂起雪白的脖颈,大口呼吸着,胸腔剧烈起伏,急促的咳嗽着。
顾之烽冷声:“就这么不知死活?”
谢知影撑起一个笑:“不做到狠些,怎么让人信?”
谢知影被捞起的时候,已经是浑身湿透了。
她眼睫上还沾着水珠,衣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好看的曲线,整个人没骨头似的窝在顾之烽怀里。
顾之烽拾起西装外套,面色阴沉地搭在她身上。
谢知影还在断断续续的咳嗽着,有气无力地靠着顾之烽胸膛,虚弱的笑着开口:“谢谢啦。”
“刚才三楼第七个窗户,有闪光灯。”顾之烽迈开步子:“拍照片的人,和刚才聚会上一直用摄像头对着你的是一个。”
谢知影:“嗯,我知道。”
顾之烽沉声问道:“薛安阳的人?”
“对,他爸是我妈手下的经理。”
谢知影耷拉着眼皮,方才冷水浸泡全身,现在被夜风一吹,整个人像是被冻在冰窖里一般,浑身冰凉:“高中的时候就没少收钱打小报告,现在还是一样。”
薛安阳老谋深算,自然是不会相信谢知影口头上的话,一定要亲眼看到才会信以为真。
从聚会开始时,谢知影就留意到了那对准自己的摄像头。
演戏么。
挺容易的。
无非是监督自己只是口上说说,还是真心诚意的听薛安阳的话。
这样子的戏码,谢知影演过无数次。
但是谢知影没想到,顾之烽居然能够这么敏锐的觉察到这些小动作。
而且,还会陪自己这么演下去。
“如果我不帮你呢。”顾之烽问。
谢知影笑了,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就自己爬出来,反正我也不嫌丢人。”
顾之烽顿下步子,垂眸看她:“这么想讨薛安阳信任?”
“对啊,那是我亲生母亲。”
谢知影不准备告诉顾之烽自己那些想法。
对于顾之烽来说,知道的越少反而更好,没必要卷入这泥潭里来。
谢知影笑着说:“我以后可得仰仗她,不讨她喜欢怎么能行。顾先生今天帮我这忙,我可就能舒舒服服过上好一段时间。”
从后花园进入别墅,需要传过一道小树林。
这里遮光度高,谢知影在一片阴影中无法看清顾之烽小神情,但却能听到他的声音无比清晰的传来。
“这么想讨薛安阳信任的话,大可不必告诉我这些。”
顾之烽语气不带半点情绪:“你完全可以按她说的去做。”
谢知影将头靠在顾之烽肩窝,在他耳边轻轻笑了起来,气息在他耳垂处涌动:“我按她说的去做,你就会上勾?”
顾之烽的步伐一顿,看向谢知影的眼眸里情绪愈深。
“谢知影,这里没有摄像头。”
适可而止。
谢知影有些分不清是因为刚才聚会上那些酒度数过高,还是方才顾之烽对自己那么些温存,唤起了自己的私心。
她柔若无骨似的伸手,攀上了顾之烽的肩膀,偏偏笑着看他。
“我知道啊。”
砰——
顾之烽将谢知影放下,掐着她的腰按在树上,然后俯下身咬住她的唇。
就连呼吸仿佛也在厮磨。
有鸟从枝头飞起,翅膀扇动声划破了夜色。
谢知影仰头,呼吸都带着急促,她脱力似的将头靠在顾之烽肩上,从刚才的激烈中平复下来。
顾之烽直起身,伸手别过谢知影的脸,让她正视自己:“为什么不继续当薛安阳的乖女儿了,十年前你不是做的很好吗。”
提起十年前,谢知影的瞳孔微颤。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语气里带着些自嘲:“其实这么些年,那些人说的也对。”
“我谢知影是下.贱。”
她眸中笑意不减,说出这句话时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在谈论些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
谢知影看着顾之烽,然后开口道:“可我还要点脸。”
*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顾之烽揉着眉,坐在沙发上一边用毛巾擦拭着自己湿润的头发,一边皱眉翻看着文件。
他素来沉稳冷静,无论是在谈判桌上还是在会议上,都能保持镇静和理智,但此时,他的注意力总会被浴室里的声响所吸引。
磨砂玻璃上勾勒出谢知影玲珑有致的身形,混着蒸腾的雾气一起上升。
刚才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宋吟欢似乎已经睡了。
谢知影发去的消息毫无回应,小声敲了下门后也没听到里面有声音。
现在已然深夜,谢知影不愿意吵醒宋吟欢,就想去找老班长再要把房间钥匙。
但她此刻浑身湿透,浑身写着诱人,只看一眼就让人遐想连篇。
更何况男人。
顾之烽有些烦躁,不由分说地握着谢知影的胳膊,将她提溜进自己的房间里。
原本顾之烽是和杨痕一起住。
但杨痕今夜临时安排了手术,所以房间内空出张床。
水声停了。
谢知影一边用毛巾擦拭着半干的头发,一边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水蒸气涌出。
谢知影打了个哈欠。
她穿着顾之烽的衬衫,末端一直罩到腿根。
吹风机的声音在顾之烽身后响起,许久后才关闭。
“我关灯了。”谢知影道。
“嗯。”
头顶的灯光熄灭,只有顾之烽面前桌子上留的小小一盏。
谢知影朝着那点亮光望去。
好像是所有的光源都以顾之烽为中心,蔓延开来,一点点的照亮了整片黑暗。
那光源就在离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
谢知影闭眼,然后翻过身。
一夜无梦。
莫约半个小时后,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顾之烽放下手中的文件,转过头看着安静入睡的谢知影,眸色微沉。
耳机里传来属下的汇报声:
“顾先生,我们近期观察到,薛安阳女士进行了一笔巨额交易…通过这笔异常交易,警方肯定能根据账户找到更多证据。”
“请问顾先生,是否要将它提供给警方?”
顾之烽不答,他站起身,走到谢知影的床前,然后垂眸,看着她的睡颜。
一开始,顾之烽只是想知道,谢知影究竟会不会因为薛安阳的利益,而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但是看来,他的小姑娘还有更多的事情,一直在瞒着自己。
“先不动。”顾之烽低声道。
属下显然有些犹豫:“可是这无疑是个有利的证据…”
顾之烽淡淡道:“等一周。”
属下虽然猜不出自家老板的想法,但却也不多问什么,干脆地答了声“是”后,便礼貌地挂断了电话。
顾之烽在谢知影的床边坐下,伸出手捻起搭在她脸颊的一缕头发,放在指尖把玩。
你想做的事情。
应该由你亲手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