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担心天黑得早,大家吃过那点可怜的野果,继续出发,往宿营地前行。
向导们以“天黑后毒蛇蜘蛛满地走”的理由成功燃起大家的求生欲,原本慢下来的行进速度,在后半段爆发式加速下,终于走到第一夜要宿营的目的地。
一片茂密丛林里,难得有一块这样相对空旷的大空间,游乐乐估摸了下,按照节目组的风格,这应该是天然形成的地形,绝对不可能是他们人为收拾的。
眼看天即将黑下来,几个人没时间休息,立刻分工。吴元洲和周定负责跟着向导一起去找食物,储博森则在营地将所有人的吊床支架撑好,绑上吊床。
三个女生则被分配去捡拾足够大家晚上生火的树枝。
“那个,乐乐姐。”镜头前的梁韵捷忽然将手里的树枝往柴堆上一扔,挽住她胳膊,用撒娇的声音说,“你陪我去下卫生间嘛,我一个人有点害怕。”
“……”害不害怕不知道,游乐乐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但显然,梁韵捷现在宁愿拉自己,也不愿意去找她不熟的人当“厕友”。毕竟她们曾经一起住过四年,也是见过彼此最窘态样子的队友。
一排镜头对着她们,游乐乐没理由拒绝,只好陪梁韵捷去了卫生间。
野外所谓的“卫生间”其实很简易,就是挖了一个有深度的土坑,四周用可折叠的户外换衣帐篷撑起当墙。
虽然简陋,但和途中要上厕所,只能自己找个地方和大自然亲密接触比起来,还是要文明得多……
梁韵捷明显对这个原始环境有些惧怕,连用手掀开迷彩布都小心翼翼。
“你就在外面,不准走,也不准让人过来!”
四周没了摄像机,梁韵捷就原形毕露,很快她又听到里面传来几句低声的抱怨和咒骂。
过了一会儿,游乐乐问她:“你好了没?”
“你来上一下这种该死的厕所试试!这叫厕所吗,你能一下上得出来啊!”
游乐乐差点笑出声。
山林里安静得诡异,她们在这边都能隐约听见营地那边大家活动的声音。
就这效果,让人想专心上个卫生间,确实稍有难度……
忽然,她听到似乎有男人说话的声音离这边越来越近。
“喂……怎么回事!”梁韵捷羞恼又紧张,吓得小声叫她,“你去看下,别让人过来!”
“行了,你别说话,我去看看。”
循着刚才的声音小心翼翼走了不到十米,游乐乐就看到两个男人的背影。
“你挑的什么地方?待会儿有女孩来上卫生间,看到我们在这儿尴不尴尬?”
“嘘,小点声,将就下吧,嘉宾都去干活了啊。”李医生的声音比程亦行更低,“你越在意不越浪费时间嘛!”
李医生和程亦行都恰好背对着她。
她不能再往前走,便站在原地,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赶紧,把上衣脱了。”李疆拍了下程亦行胳膊,“还不是你不肯让其他人看到,才只能来这儿。”
程亦行没再和他抬杠,单手将上衣脱下来。
就在李医生低头去自己的包里拿药时,游乐乐看到程亦行将衣服搭在臂弯,左手熟练地松开前胸后背的绑带,脱下右肩上灰色的托护肩带。
一道创伤后明显的手术伤疤,蜿蜒在他肩头。
“年初弄个肩峰粉碎性骨折,眼看才刚要过恢复期,你就不能爱惜自己一点?这手还要不要了!”
“别废话,快点。”程亦行不耐烦地催促。
“还嫌我烦?你自己骨折了不跟家里说,住医院连个去照顾你的人都没有!今天又来这出,我看你胳膊连手直接卸掉算了,反正也顾不好,留着干吗呢……”
李疆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嘴上不停数落,手上仔细按压着程亦行受伤处的关节和肌肉。
简单检查完后,李疆给出结论:“储博森没把你刚合上的骨头敲断算你幸运。不过药还是得擦,本来术后组织黏连就时常扯着疼吧?可别再出问题了。你自己倒是也注意下,别老让我比你还操心。”
原本因为骨折这种字眼为他提心吊胆,听见李医生这么说之后,游乐乐才稍微轻松下来。
李疆从包里拿出药,给程亦行擦拭按摩,又听到他再次强调:“我有伤这件事你们几个知道就行了,别给我说漏。”
“我就奇怪了,大家知道你受伤又怎么样,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不用谁都来问一遍,把我当成十级残障。”
“问你难道不是关心你吗,这也不行啊?”
“我身体什么情况我自己清楚,不需要那些无谓的关心。这种狗屁大的事都要让人知道,我要死了是吗?”
“行,就算你不需要别人关心,那既然带小峰他们来了,就多信任他们啊,你还事事亲力亲为的干吗呢,有些事就放手让他们去做嘛。”
“那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带他们来?”
“为什么?”
“这几个人里卢婧年纪稍微大点,经验比较多,有她在靠得住。但俱乐部新的这批小孩里,小峰和阿喆是最有潜力培养的。他们两个这种年纪,在野外耐得住枯燥,还能保持热爱,我没理由不信任他们。”
李疆有些意外:“是吗?我还以为你看他们年轻,很多事不肯放手让他们自己尝试。”
“刚才那情况和信不信任他们无关。关键时候,外行人只会愿意相信最有话语权的那个。你认为刚才小峰真的替我站到树下,那些节目组的人还会觉得储博森是安全的吗?”
李疆愣了愣,再回头一想,觉得有道理。
“等这几个人将来攒够经历,能独当一面自己出去带队,到时候我才懒得替他们操这个心。”
“原来是这样。说实话,我还真没想到过这一层。”李疆笑着,拍了下他后背,看起来和程亦行很是相熟,“你说你这人吧,平时一副傲慢又讨人厌的样子,没想到居然还会有这么贴心细致的一面。”
贴心?
程亦行冷笑一声:“怎么听起来是在骂我?”
“不敢不敢。我哪敢骂你啊,我怕你那一拳下来我可能会死……”
李医生专业手法,喷药加上简单按摩,动作利落,一套流程不到几分钟就完成。
上完药,李疆要帮他重新穿戴护肩,程亦行没让他帮忙,自己又娴熟地单手穿戴上。
程亦行套上衣服时,李疆手里的喷雾盖没拿稳,不小心掉在地上。他转过身,低头去捡滚到身后的瓶盖,结果一抬头,看到站在树后面的游乐乐……
两人相互都愣了一下,游乐乐反应过来,立刻竖起食指在唇间贴了下,又指向身后的方向。
对方秒懂了她的示意,赶紧把瓶盖和药塞药包里,回过身推了一把程亦行。
“行了,赶紧走吧。不然有女嘉宾来上卫生间,看到我们在这儿鬼鬼祟祟的多尴尬!”
“这不是我刚才问你的话?”
“啊,对,我错了行吧!赶紧走吧……”
等上完卫生间的梁韵捷出来,游乐乐又成了个“用之即弃”的工具人。
对方翻脸不认人,仿佛不记得刚才是自己拉游乐乐来的,拖着蹲麻的腿,趾高气扬往回走。
游乐乐也没想跟梁韵捷一般见识。
占据她脑海的,是刚才程亦行脱下护肩时,那明显可见伤疤的肩膀……
“别削了,再削木屑都没了。”
储博森这么提醒,她回神才发现手上的树枝都快被削成牙签了。
跟拍的摄像暂时不在,一堆断枝的边上就剩她和储博森四目相对。
将“牙签”扔到去掉树皮的那堆后,她捡起最后两根还没削皮的断枝,继续刮掉湿润的树皮。
“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是不是没听到?”
储博森蹲在地上,正准备用打火石点燃引火的棉花和木屑。但他抬头的时候,游乐乐明显从他眼里,看出了那么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不好意思,我刚才有点走神……储老师,你跟我说什么?”
“你刚才当着那些人的面故意帮我,想从我这儿获得什么?是觉得只要讨好了我这种前辈,你在这个节目的地位能得到改善,还是觉得我算欠你一个人情,往后你就好开口找我帮忙?”
储博森的语气十分笃定,仿佛自己已经看穿她的内心。
游乐乐倒没有因为对方的揣测而生气,只是实话实说:“储老师,其实我刚才没有想那么多。但你突然这么说,我想起来还真有一件事,希望你能仔细考虑一下。”
对方脸上露出一点轻蔑的笑意:“你先说说看。”
“储老师,我觉得今天过后,我们是不是应该在行动的时候,多听一听领队的建议,对领队多一些信任。”
树枝加工完毕,游乐乐收起小刀,将地上散乱的枝条利落拢成一堆:“虽然他说话不太好听,脾气也让人琢磨不透,看起来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可关键时候他是站在我们这一边,保护我们的人,不是吗?”
储博森轻呵一口气,笑了:“你就这么相信他吗?”
“我是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本来还是生气的,因为程亦行先前那泼尖酸刻薄的冷水。可当她听到他在树林和李医生说的那些话,她才意识过来:假如程亦行真的如他自己所言,那么希望大家退出而在等着看笑话,那他今天根本不用冒那么大风险,亲自去救储博森,也不必在她说谎的时候,只选择袖手旁观而不揭穿。
大概像他这样的人,因为向来独立而强大,早就变得不愿意依靠别人。
因为还有更多人,需要来依靠他。
而恰好在这个人悄悄打开坚硬外甲,藏于其中的那份温柔向这个世界稍微敞露一点的时候,被她捕捉到了。
“何况他还是向导团队里最有经验的人。他的经验,不就是我们现在最缺少的东西吗?那为什么不相信他呢?”游乐乐轻声说。
几颗火星降落在木屑上,闪烁的光又很快熄灭。储博森捏着打火石,没有再继续。
从他停顿的动作里,游乐乐可以看得出,他现在一定非常不爽。
她心想,活该你不爽,人家还差点为你折断一边肩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