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在交通机动队那些骑白色摩托车的队员们经常叫外卖的那家荞麦面馆吃的。
人们都说,在那家荞麦面馆吃饭,不管吃多饱都不会使胃部下垂。这是那些整天被摩托车的引擎震得内脏都快掉出来的机动队队员们选择这家面馆的最重要的理由。对于动手术切掉了半个胃的新堂来说,唯一的希望就是关于这家面馆的传言不是骗人的。
从面馆里出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暗下来了,但是天晴得还很好,调频台的女播音员该着急了吧。
开车到警察局家属宿舍只需要五分钟。
新堂家在三楼八号。家里没人,所以没有亮着灯。他掏出钥匙开了门,刚走进去就听见有动静,赶紧停下脚步。侧耳一听,是传真机的声音。打开灯到传真机那边一看,是妻子那熟悉的字体。
今天一天又挺辛苦的吧?复诊的结果怎么样?咱们的明子学习非常努力。今天模拟考试的结果出来了,明子在1000人里达考了笫56名。
——加奈妻子
加奈子一心扑在独生女明子考大学的事情上,每个星期至少有一半的时间在东京的公寓里陪着正在上预备校的明子。
干吗非要学英语呢?新堂想来想去就是想不明白加奈子和明子为什么一定要上英语系。
传真机尖叫起来,传真传完了。新堂立刻拿起电话,拨到Q警察署柳一树的家里。这是他在局里就决定了的,决定派柳一树去调査曾根。
柳一树是Q警察署刑事科的警员,32岁,单身。新堂在机动队当副队长的时候,曾领导过他两年。执行任务一丝不苟,更重要的是嘴特别严,叫人联想到深海里的贝类。
接电话的是柳一树那个上短期大学的妹妹。柳一树双亲死得早,兄妹俩相依为命。
刚7点,时间还早,柳一树还没回家。新堂对他妹妹说,不管你哥哥几点回家,都要给我打电话。然后又问家里有没有传真机,回答是没有。
新堂马上给一个早就熟悉的电器商店的店长打电话,让他明天一大早就给柳一树安装一部传真机,并嘱咐道,不要被别人看到。店主不是第一次接新堂的活儿,心领神会地答应说,会把传真机装在一个吸尘器的盒子里拿过去的。
打完电话,新堂把从局里拿回来的地图和电话号码簿摊在桌子上。先査梦梦酒吧的电话号码,然后再根据电话号码下边的地址在地图上找梦梦酒吧的具体位置。有了!就在P市欢乐街的中部。
再査“69情人旅馆”。很快也找到了,离梦梦酒吧有5公里,已经不属于Q警察署的管区,而属于P警察署的管区。不管怎么说,告密信提供的这些信息都是真实存在的。
梦梦酒吧和69情人旅馆的真实存在,使新堂心情沉重起来。因为这给密告信增加了可信度。特别是69饭店在别的警察署的管辖范围,可以说明曾根是故意避开自己所厲警察署管区去跟女人幽会一乱搞女人的家伙都会这样做的吧。晚上10点多,柳一树来电话了。
“您好!好久不见了。”柳一树说话很有礼貌,也非常平板,丝毫没有对老领导的怀念之情,他猜不透以前的上司打电话找他干什么。
柳一树冷冰冰的口气比科学搜查研究所还要冷,冷得简直叫人无法接近。但是,新堂认为这种人最适合搞内部调查。
新堂简要地把密告曾根的事告诉了柳一树,并且直截了当地问:“怎么样?你认为谁会向曾根放冷箭呢?”
“我认为有两个人,一个是……”新堂没想到柳一树这么快就开始谈他的看法,赶紧打断他的话,找来纸和笔,“好,你接着说吧。”
“一个是佐贺敏夫……”新堂迅速的记录起来。
佐贺敏夫,43岁,Q警察署生活安全科少年股的警员。家里有病弱老母常年卧床不起,妻子离他而去,儿子判给了他。人事部门为了照顾他,20年没有调动,一直呆在Q警察署,这在全县警察系统是一个特例。他在Q警察署的所有科都干过,前年重新回到生活安全科。对科长曾根表现出露骨的厌恶,没有一件事满意过。在Q警察署,他的外号是“无期徒刑”,他是很有可能用这种办法把他不喜欢的上司赶走的。
“另一个是三井忠……”
三井忠,34岁,生活安全科生活安全股的警员。曾根命令他去把出租公寓的房东们组织起来,成立一个“房屋租赁犯罪防范协会”,目的是强化对管区内居民的管理。但是,房东们担心强化管理的结果是空房子租不出去,甚至租出去的也会退租,拒绝跟警察合作。三井因完不成曾根交给的任务感到烦恼,精神压力很大。这个三井本来就不适合当警察,被人们称为警察队伍里的“异己分子”。五年前,他甚至抱怨工作太忙,到一个革新派的律师事务所去咨询,打算告警察署一状,引起大家好一阵嘲笑……
新堂忙不迭地做着记录,一股寒气爬上了后脊梁。
柳一树去年才调到警察署,而且是刑事科的,却对生活安全科的情况这么熟悉,不但能准确地说出他们的年龄,而且连工作内容和家庭情况也了解得一清二楚。
新堂受到很大的震动。这个柳一树,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刑事案件上,他的心恐怕还在县警察局警备部。
东欧剧变,柏林墙倒塌以后,县警察系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直神圣不可侵犯的警备部被消减,减下来的人员被安排到刑事部门,以缓解因凶杀案的增加刑事部门感到人手不足的压力。以前,刑事部跟警备部都是以“我才是真正的警察”自居的,这样一调动,就好像在两个部门之间的高墙上开了一个洞,对于县警察局来说,简直就是“柏林墙倒塌”。
柳一树就是这次“柏林墙倒塌”的调动中被调出警备部的。柳一树在新堂手下当了两年机动队队员以后,被提拔到堪称警备部的中枢部门的公安科。虽然新堂在警备部干过很长时间,但他当时是在警备科,对公安科的柳一树并不了解,甚至不知道他担任什么职务。警备科的工作是负责研究灾害对策、护卫政府要人,是“露脸”的工作。公安科则不同,他们是绝对不能“露脸”的。新堂总觉得公安科是被浓雾包裹着的,甚至觉得它有点儿诡秘。听说有这么一件事。
那年柳一树得到一个情报,说是企图在首都东京发动迫击炮游击战的嫌犯就潜伏在本县。他独自一人侦査了半年,终于掌握了那个嫌犯的藏身之处。但是,当他正要冲进去抓捕嫌犯的时候,突然出现了大批东京警视厅公安一科的,把嫌犯抓走了。
据说当时柳一树动手打了警视厅公安一科的人。虽然县警察局与警视厅之间通过调解解决了这个问题,但不能排除柳一树后来被调出警备部跟这个事件有关。
后来,柳一树在好几个警察署干过,专D抓小偷,工作热情很高。难道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给别人看的?
新堂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至于柳一树个人的事情就不用管他了,看来只要派他调查曾根的问题,很快就能弄清楚。
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
“佐贺敏夫……三井忠……这俩人用文字处理机吗?”
“俩人都用。”
“什么型号的?”
“署里都是反型的。”
“问题是家里还有没有。”
“我去调査一下吧!”柳一树说话的口气里带着几分愉悦。
新堂立刻想到了柳一树那张苍白的脸,好像戴着面具。此刻的柳一树,薄薄的嘴唇也许在微笑着。看来柳一树很乐意调査曾根。
新堂很自然地加快了说话的速度。他指示道:立刻调査梦梦酒吧女老板的具体情况,并把她的照片摘到手,等等,并跟柳一树约好明天上午10点半用家里的电话通话。最后,又问柳一树知道不知道曾根哪天值夜班。
“曾根科长是30号值夜班。”柳一树马上回答说。
就像要把恐怖感封在电话机里似的,新堂谨慎地放下了话筒。
新堂想去Q警察署跟曾根见一面,柳一树肯定马上就看穿了他的想法。曾根和柳一树不是一个科的,但柳一树连他哪天值夜班都知道!
不安感弥漫在新堂心头。柳一树暗藏着残忍的爪子,不但要把告密者的内脏掏出来,连曾根的内脏也要掏出来。那残忍的场面超出了新堂的想象。
“我能控制得了柳一树吗?”新堂自问自地说。
外边终于下起雨来了。
至少有一个人为这场雨高兴,那就是调频台的女播音员。新堂在心里说给自己听的幽默,并没有赶走萦绕在耳畔的柳一树那令人感到恐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