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和红十字会内部有了一个小小的秘密结社,名字就叫做「微尘」。这些人多半是研究员或位阶不高的行政人员。但却默默的收集送到夏夜或红十字会的某种可疑碎片,集合起来,层层密封的送到中都的「幻影征信社」。
这个非正式的团体,是由列姑射的某个官员发起的,得到夏夜大师傅的默许。口耳相传,成为夏夜或红十字会的一种故事和传奇,知道大妖殷曼和她的人类小徒艰困的旅程和悲欢离合,知道这些令人移不开目光的微尘乃是残缺大妖的碎片。
这些故事和禁咒师和她的徒儿明峰差不多精彩,也同样的令人感动。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代,许多流言和灾害层出不穷。这两对师徒的故事却焕发出一种坚毅不屈的况味,让这些不在第一线的后勤人员觉得…
很想为他们做些什么。
这些小小的,没有什么目的的善意,汇集在一起,使得微尘收集的速度加快许多。即使不是直接给予微尘,也会告知微尘可能的下落,或是提供一些宝贵的情报。
这大大减轻殷曼和君心的负担,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修炼和研读玉简。
分头见了管理者和夫人,都得到很珍贵的情报和忠告。虽然夫人和管理者的态度大不相同。
管理者支持君心的决定,「就算你不真的是弥赛亚,但你和当代弥赛亚同时出生,这绝对不是偶然的。或许你缺乏启动自沈地维的记忆和仪式,但你掌握着还原天柱的契机。你若能还原天柱,我可送你一程。」
但夫人却忧郁的笑,要殷曼回去,珍惜和君心仅存的相遇,别管这档事。「自然有人接手,你们吃的苦也够多了。」
「你怎么说?」殷曼问着君心。
「大干一场。」他笑着回视殷曼,「不然怎么对得起司徒?为了这玉简,丢了一条小命。」
殷曼也笑。当末日就在眼前,所有的迷惘和疑惑都消失殆尽。既然一切都将到尽头,似乎也无须考虑了。
这反而让她的心绪非常澄澈,像是无云的长空。
「好啊,」她说,「那就大干一场吧。」
***
他们着手研究玉简。虽然司徒已经翻译出大部分,甚至破坏了禁制。但关于还原天柱的部份却有一小部份还是艰涩难解。
这是神的文字,应该是王母玄的亲笔。但他们还是靠着许多注释解读出来,这是将近一年多的成果。
从冥界归来至今,已经两年了。当他们能够解读,一直帮助着他们的注释突然解构,幻化成灿烂的地图,标示着「封印物」的地点,然后消失无踪。
要还原天柱就需要一个「封印物」,像是王母手中的灭日刀。但他们手里不会有灭日刀,注释却提醒他们有个取代用的「封印物」。
这些注释应该是帝喾的手泽。他们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这是唯一的线索。」殷曼说。
「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君心站起来。
「我也知道。」殷曼的眼神变得遥远,「这是昆仑,天界在人间最大的通道之一。」
他们用最平常的方法去了昆仑。就像凡人般,搭飞机、铁路、公交车。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能够保留一点实力就算一点。
等他们长途跋涉到了昆仑山附近,知道真正的昆仑还很遥远。人类的眼睛和科技都容易欺瞒,何况是古老神族奠基的庞大结界。
已经得回不少微尘的殷曼,无须倚赖君心的神力,可以自行反转结界,带领君心进入了。一来她的力量恢复得很快,二来…这原本就是她的第二故乡。
进入昆仑,满目创痍。开明的遗体依旧矗立在入口,成为巨大的岩石,和昆仑的地脉连成一气。
这里,曾经有过一场大战。不知道是王母的恚怒还是开明的怨气,使得广大的昆仑依旧是废墟一片,寸草不生。使得远处碧翠的青要之山显得孤零零的。
「那是降霜女神的辖区。」殷曼指着,「天帝的下都,青要之山。」
「我知道。」君心凝视着,「她不见外人的。」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看见前生的遗体,前生的风景。明明就在眼前,却缺乏实感。难以言喻的惆怅。
但这惆怅没有多久,在他来得及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前,已经骤然妖化,拉着殷曼飞起。
幸好他飞得快,不然巨剑已经砍进焦土中,接近一人深。身穿灿烂金甲,头盔下是张俊美无俦的脸孔,亢奋得几乎难以压抑。
「…帝喾?」君心轻呼。
但这金甲神人却不回答,反手劈下第二剑。
* 这石破天惊的第二剑,让殷曼的防御珠雨挡住了,妖化后的君心和飞剑齐齐攻去,却让金甲神人回剑卸去所有的攻势,踉跄的倒退好几步才稳住脚。
瞥见他身后无影,殷曼凛然起来。这是帝喾的幻影。他神通至此,即使是幻影也如此了得?
君心也吓到了。他和附身罗煞的帝喾交手过,一直深恨自己没有认真修炼,以致于落败,看着帝喾血洗天使公寓。然此时他气海已开,虽然还不能纯熟运用,也已非昔日。
但几乎挡不住帝喾幻影的一剑。
他毕竟是天孙,曾经代天帝摄政,神魔大战时武功显赫一时,魔族与他方天界联军望风而逃的武勇天神。
能退么?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和殷曼相视一眼,殷曼绞拧发刃,他则汇集飞剑为一,勉强接下一招。
帝喾幻影既无使术,也无花招,就是明明白白的以剑相邀。但他的剑招却挟带着气势万钧的狂风,合殷曼君心之力必须使尽丹田之气,才能不被剑气砍倒。
仅仅是力量而已。殷曼心惊起来。非常纯粹的力量,但却这样的可怕。若要拼力量,她和君心加起来也拼不过,最后只会力尽而死。
君心也明白,却被激发了豪气。他忘记了对帝喾的恨和犹豫,也忘记了他的目的。只是单纯的想知道,他有没有办法办到。这让他生涩的运转气海,试图扛下帝喾的巨剑。
殷曼瞥了他一眼,苦笑着摇头,她催动防护珠雨,却感到异常滞怠,逼得她得转动不成熟的元婴,才能使出差强人意的防护。
我们身在一个巧妙的禁制中。殷曼暗叫不好。她的珠雨是飞头蛮独传的,藉助水气和生气所组成。但这昆仑废墟的禁制几乎将水气和生气都隔绝,她得费更大的力气才能启动。
这是场惨烈的战斗。他们两人一直居于劣势,后来是殷曼专注于防护,君心专注于攻击,以盾和矛攻防合一的状态才勉强击退帝喾的幻影。
他们已经几乎站不起来了。互相扶持着,这时候,恐惧和庆幸才涌上来。但安心没有多久,背后传来森冷的笑。
几乎是绝望的回眸,幻影重新凝聚,帝喾的神情显得有些诡异,眼中布满血丝。
他伸手,由天而降的雷如龙如蛇,挟带着令人疼痛的静电和细微雷珠奔腾而来。
「止!」殷曼娇叱,合掌挡住雷蛇攻势,却被强大压力往后狂刮,在地上落下极深的两道足印,君心趁隙斩向雷蛇,却被雷霆闪电流窜全身,几乎停了心脏。
「…别小看我,我可不只是人类啊!」猛然催劲,他斩断雷蛇,全身毛发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永无止尽的战争。打倒了帝喾幻影,未久又生出更强更恐怖疯狂的幻影。他们必须使尽全力才能抵抗。
但渐渐的,殷曼觉得有些不对。在第四次的幻影砍断了君心的手臂时,殷曼抢救不及,幻影却没有趁隙砍下君心的头颅。
像是戏耍老鼠的猫…或者是训练课程。
虽然也感到荒谬,但她却直觉的觉得应该是后者。
她冷静下来,持咒唤出小封阵,将君心拖了进去。
君心几乎是马上倒下,只能大口喘气。殷曼审视着他的伤口,非常干净利落,只剩下一点点皮连着。飞剑也几乎力尽,黯淡无光。
但这样生死一线间的战斗,却让君心丰沛的气海更圆熟融合。她没有说破,只是帮君心疗伤,缝合骨骼和肌肉,然后坐下来冥想运功。
望着她泰然自若的绝美脸庞,痛得要死的君心反而笑了起来。
真的是越玩越大了。第一次他们逃到小封阵,是因为帝喾门生罗煞。这次,则是对峙帝喾幻影,败德残忍的天孙。即使只是影子,他也差点没了一只手臂。
将来,他们还要上天挑衅,挑战真正的本体。不知道会不会连脑袋都玩完了。
哼。要玩就玩大一点。所以不能在这里玩完了自己的命。他要和殷曼,一起活下去,一起面对他们的最后。
担忧害怕有什么用处呢?那完全不会让事情变好。去做吧,像现在这样。坐而言不如起而行。
殷曼睁开眼睛,看到君心的注视,微微一笑,「不养养神?不然试着运气疗伤也好,看着我做什么?」
「这比运气疗伤养神什么的都重要。」他卷着殷曼垂下的长发,「我在想,该怎么求婚适当点。」
她缓缓的睁大眼睛,这个泰然自若的大妖居然淡淡的红了脸。
「我想不出很罗曼蒂克的求婚词欸。」龇牙咧嘴的坐起来,乖乖,断臂的痛还真要命,「而且我痛成这样,大脑都成了糨糊了。跳过浪漫好了,小曼,我们若活着走出昆仑,就结婚吧。」
她将头转开,沉默了很久,才很小声的说了一声「嗯」。
还以为我会乐得大叫大跳翻跟斗,结果…结果没有。君心想。
他只是用一只手臂搂住殷曼,一面哎唷,一面将额贴在殷曼的太阳穴。而他那淡漠冷静的大妖师傅,轻轻的转过头,和他对着额,有些羞怯的回抱他。
「这下子,」君心喃喃着,「就算世尊亲临,也非抱歉的把他请回去不可,何况是天孙大人呢?」
殷曼噗嗤的笑出声音,轻轻的拍了他一下。
* 就在这个时候,小封阵开始龟裂、崩溃。
真是心急。但有什么可以心急的呢?殷曼收敛心神,「行了么?」
虽然极痛,但君心已经可以转动手腕了,「行了。」
他们一起杀了出去,再度与帝喾幻影对峙。这已经是第五次的幻影了,面容越发狰狞,惨白俊美的脸庞露出细小尖锐的虎牙,瞳孔缩小到只剩下一点点黑,外围是银白的疯狂。
已经不再纯粹是力量,加入术法和防护,禁与咒。
很厉害,真的。殷曼惊叹。即使只是幻影,但攻防完美,体术兼备,几乎无隙可趁。由幻影推想本体,帝喾本人恐怕比此厉害千百倍。
而且应变敏捷,面对他们二人,依旧可以快速的响应,不至于被虚招骗倒。
即使是殷曼最全盛的时候,面对第五幻影可能还可以勉强平手,若面对帝喾本人…大约走不出十招。
再从他的注释和文雅有条理的记述来看,不是只有武力,他还颇有才智、术法精妙。这倒让她为难起来,不知从何下手。
但是,他曾经让管理者舒祈「邀请」去作客。那是不是…舒祈的法术可以克制他?万物相生相克,再厉害也是有克星的,这有可能。
但,管理者舒祈用的是哪种法术?这倒是谁也不知道,真真难倒这个博学型的大妖了。
舒祈的力量,是来自都城。不受创世者所造的都城魔性天女。这更好笑了,距离最近的是黄沙弥漫的古都,尚在百里之外。而且不见得愿意理她这个陌生大妖。
第五幻影的攻势越来越紧,她的防护珠雨破碎纷飞如蝶,已经撑不住了。眼见就要让巨剑劈成两半,而幻影眼中不见任何悲悯迟疑,剑气已经划破殷曼的额头了…
保持大部分人身的君心却伸爪抓住巨剑,露出獠牙怒吼。被强烈剑气所伤得手掌鲜血淋漓,点点滴滴落入土里。
「我明白了。」沉默至今的幻影开了口,「原来要这样。」
他踏足,引起强烈地震,震波将君心和殷曼都震开,行云流水般劈向殷曼。剧烈的破空声和剑气,翻涌土地,击碎土壤,直向殷曼而来。
他不会饶我活的。殷曼恍然。他真正要教的是君心,为了要教会他什么,不会容我活的。
电光雷火间,她下意识的执起祭礼。这是古老到接近失传的人类法术,祭祀都城的祭礼。
当然,她若死了的确可以激发君心最大的潜能。但她不愿意。她不愿意放君心一个人,然后陷入比死还痛苦的孤寂中。
我答应嫁给他,而且准备同生共死了。
她决心力拼到底。但遥远的古都沉默如死,一点回应也没有…
然而,她挡住了这恐怖的致命一击。正如她所料,能够克制帝喾的唯有不受创世者影响的都城魔性天女。但回应她的,却是深在她灵魂微尘中的新世界。
那个让他们借道,从冥界归来人间,由一个亡灵的梦所存在的新世界,已经有了都市。
新世界的第一个都市,不但诞生了魔性天女,也回应了她的祭礼。
她的头发被暴烈剑气与狂风刮得猎猎作响,脸孔生疼,却稳稳的接下这一招。幻影首次露出疯狂以外的情绪,诧异的看着她。
就是这一秒的停顿,让君心将他撞开,他一膝跪地。他眼中迷惘更深,却涌出笑意。
殷曼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在奔流,不断的从体内流出。君心的妖化也在消退,原本干枯的大地,连岩石都为之粉碎。
帝喾可以操纵力流?殷曼变色。大地哀鸣,以幻影为中心,开始隆隆的往下陷。
幻影应该是禁制的一部份,一定有咒物或阵眼。殷曼飞快的扫了一眼,发现有处山石不为所动,甚至还有几株瑶草。
力量已经完全流失。但她可是大妖殷曼,属于飞头蛮最后一个遗族。她的头发瞬间蔓延,飞快如长鞭打碎了那处山石,一个闪亮的东西飞了起来,原本紧压着的压力突然消失,幻影发出轰然的笑,消失无踪。
她和君心面面相觑,吃力的走上前,审视那个东西。
那是个不规则的、充满锐利边缘、琉璃状的破片。但想用手去拿,就会被灼烧并且冻伤。
「…这是什么?」君心小心翼翼的驱使头发去取。
殷曼很想说,她不知道。但她晋见夫人的时候,却常常看到这类似的东西,只是已经死亡,只剩下骨骼。
夫人的树样宝座,事实上是天柱残存的部份。
但这个破片,却是「活」的。是天柱精魄的一部份。
「我不懂。」殷曼非常迷惑,「这应该是帝喾元神的一部份。但他为什么掏出来…」光想到那种剧痛就令人不寒而栗,就像活生生的从体内挖出一小段骨骼。「然后埋在这里当封印物呢?」
君心举着不断烧断头发的破片,凝视了好一会儿。「我也不懂。但他的要求,我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