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禁的岁月漫长,他无事可做,也不想做任何事。
曾经,曾经血腥可以抚平他内心的狂暴与阴闇。但杀了颜之后,血腥的剂量越来越重,而效力越来越轻。
他很早就察觉内心的阴闇,那就像是一抹乌云在心的角落。在他还是贤明的皇太子时,他还可以压抑,只视为一种不该有的阴暗面,如人类般。
只是这阴暗不断扩大,加深。他偶尔会突然暴怒,会想摧毁些什么。但他用极大的意志力压抑着,在那时候,他还深信他是天之骄子,是父皇母后深爱的唯一皇子,是未来的天帝,将要保护整个世界。
他的世界完美和谐,不能让突来的暴怒和扭曲毁灭。
尤其是后来他爱上了自己的仙官,一个成仙不久的女郎,据说她幼年修真,成仙后依旧保留着少女般的天真。
她俗家姓朱,名为颜。一般仙官不称俗家姓,但喾喜欢喊她朱颜。因为她真的拥有樱绯的双颊和娇涩的容颜。
人如其名。
自从朱颜成了他的随身仙官,他偶发的暴怒克制的更深、更好。因为朱颜强忍在眼眶的泪,会让他非常不舍。
曾经是那样纯粹的爱恋,曾经。曾经为了她,什么都可以忍,什么都可以压抑。
为了看见她的笑容,他更努力成为一个人人称道的皇太子,让自己更温和,更好。
或许也是为了让她能够点头答应,放心嫁给他。但他向朱颜求婚时,她的脸孔却整个惨白。
「妳不愿意?」他非常失望。
「…奴婢配不上。」她跪着,战战兢兢。
「但我爱妳。」浓重的失望几乎引发狂怒,但眼前跪着是他最爱的人。烦躁的挥挥手,他绝对不想伤害朱颜,「妳先退下吧。」
「殿下,我…」她想解释,但只更刺伤喾。
「别说了…」他几乎压抑不住阴闇,「退下!」
等朱颜离开,他几乎毁了整个寝宫。看着断垣残壁,他紧紧握着自己的右手,直到指尖陷入手掌,一滴滴的滴下鲜艳的血。
浓重的血腥味蔓延,原本狂乱的阴闇,稍稍缓解。虽然是自己的血,但也可以让他平复些。
太暴躁了。他有些懊悔。这样的大肆破坏往往会引起父皇和母后异样的不安。但他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才不会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隐隐的,他感到一种深刻的恐惧。一种将会堕落到邪恶的恐惧。他常常觉得自己即将分裂成两瓣,属于阴闇的那一面越来越强,越来越要取代他的存在。
这是我不够强的缘故。他默默的提醒自己。父皇说过,即使是天人,依旧有着「恶」的一面,必须靠修行和品德消灭天性中的「恶」。
他不能让「恶」吞噬,即使朱颜不爱他。
但这残忍的事实却像是在他心脏刺穿了个大洞,痛苦的难以压抑。朱颜当了他两百年的仙官,初见面就夺走了他的心。
两百年。相较于无穷寿算的他,可能只是一瞬间。但这短暂的光阴却是他仅知的甜美。是他让层层责任和束缚中仅有的舒缓,她的一颦一笑对他来说都是那么重要。
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的孟浪。不说就好了…不要告诉朱颜,别让朱颜知道,他们还可以相处下去,他还可以默默的恋着她。
朱颜的惊慌,褪成惨白的神情,比什么都让他痛苦。不要怕我,朱颜。不要用那种看着怪物的眼神看我。我不会伤害妳,即使妳不爱我。
这个年轻的皇太子哭泣不已。自幼被严格教养,一直贤名在外,被称为神武天孙的他,第一次哭得像个孩子。
就这样站在被毁灭的寝宫废墟中,不断的哭泣着。
强大而坚固的结界因他的天赋而包围着整个废墟,所以,谁也听不到他的哭声,当然也不能知道他的心伤。
***
第二天,他平静的让缮府来修复寝宫,只淡淡的说练习新法术失误。父皇和母后都来关切过,他也是用相同的理由敷衍过去。
朱颜惧怕的望他一眼,紧张的跟在他身后。但喾却若无其事,像是昨天所言不过是句玩笑话…
表面上。
他极力表现出平常的样子,只求朱颜不要畏惧。他不在乎维持现在的关系,只要朱颜不怕他就可以了。
但朱颜却轻轻的将手放在他的手臂,「…喾,我愿意嫁给你。」
这个时候,喾觉得他得到了全世界,他也才知道,他对朱颜的爱,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
轻吻着她冰凉的手指,他觉得,此生已经别无所求。
皇储意欲迎娶仙官,天帝和王母默不作声,众臣大为反对,皆言不可。
当中尤以伏羲族长反对得最为激烈。伏羲一族原为后族,双华帝坚辞伏羲公主为妃嫔已经让伏羲族感到大失颜面了,但西王母广义来说也是他们族女,又是前天帝公主,身分高贵,尚可无言,现任皇储却要娶个身分低微的人类仙官当皇妃?
是可忍孰不可忍?!
庭臣轮番上阵,力陈其非,其实都因私心。双华帝虽然睿智贤达,但似有隐疾,常常卧病。而皇储年纪轻轻却颇有贤名,英明神武,母亲又是皇室公主,家世人品都达极贵,虽说皇妃未必是未来天后,到底更多几分胜算。几大豪门贵族早就使出浑身解数,哪容一个小小邪媚人官横夺?
最后伏羲族长劝道,「若天孙珍爱颜仙官,封为侧室,也就是了。想来颜仙官颇识大体,不至于争这名份小事。然天孙正室须母仪三界,非名媛千金不可…」
「除了朱颜,我谁也不要。」帝喾坚决的说,「娶了朱颜我就不会纳侧室,她就是我的正皇妃,唯一的妻。」
「诸位爱卿的关心,本宫心领了。」西王母开口,「皇储的终身大事,也不是吵一吵就可以吵出结果。待本宫与陛下商议过后,再做定夺。」
诸臣看公主开口,心也安了下来,没想到才回家不久,就听闻天孙纳妃的「喜讯」,纳得正是帝喾的随身仙官朱颜。
这简直跌破所有人的眼镜,接连热闹很多年。后宫之争人尽皆知,双华帝的天后嫘祖娘娘原是个养蚕的女官,身分卑微,却得天帝厚爱,直到死后依旧情深意重,从来不正眼看王母娘娘。
原以为基于这层心结,西王母绝对不会准皇储去娶个身分卑微的仙官,哪知道她会这样雷霆闪电的办了这桩婚事。
连她的贴身侍女双成都纳闷,接过旨意时,踌躇了片刻。
「妳是不是想问为什么?」西王母冷冷的说。
她跪了下来,「奴婢不敢多言,但是,伏羲一族必有怨言…」
「有什么好怨的?」她凤眼一瞪,「我母后是伏羲公主,我现在贵为天妃。占了几万年的荣华富贵,还有哪点不知足?若不是那老货还知点分寸,没作啥威福,妳瞧我容不容得下这外戚?这些豪门贵族哪个不是厉害角色?谁不想拿我下马?
真让他们的女儿进了宫,眼底会有我这婆婆?想得美!」
拿下沉重凤冠,静默片刻,她轻叹一口气。「喾那点心思,我还看不透?就是觉得孩儿年纪小,爱些花花草草也应该。但妳瞧他那正经模样,真是又爱又气。我早担心过他的婚事,也提过让妳当他的屋里人…」
「…娘娘!」双成又羞又怕,眼泪夺眶而出,「娘娘可别不要奴婢…」
「妳哭什么?」王母瞪她,语气却缓和些,「当我儿媳妇就是不要妳么?想来妳也不会跟我要什么名分。若能这样我倒省心,那孩子却拗着要我把妳外嫁明媒正娶,别耽误妳。」
又叹了口气,哀伤的,「这孩子就是太心慈。若是朱颜,倒也罢了。我还担心他看上哪家娇惯无耻的世家小姐,那才是难处理。朱颜呢,将就过得去了。」
双成低头了片刻,「…朱颜是不错,八面玲珑的,虽说欠点身家,但好相处。不过…」为难了一会儿,「据说她和南天门的陆浩仙官感情颇好…」
王母沈下脸,「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何况只是要她嫁又不是要她死。朱颜是个明白人,她说过这是没有的事情。但总不能让人这样传,对皇室名誉有损不是?」
「…陆浩仙官无过。」双成眼中掠过一丝不忍。
「我说过要杀他么?」王母眼神转冷,「年年守着南天门也没出息,男儿还是外出立点战功的好…我让他去军里报到了。谁小时候不这样过?略微好些就误以为是非卿不娶了。分开一段时间就冷静下来,觉得自己往日真是蠢。这对他们都好。」
「娘娘说得是。」双成低头行宫礼,捧了懿旨去了皇储府。朱颜看着她欲言又止,她也有些不忍。
当时的双成心还很柔软。她虽是青鸟子嗣,但还在卵中就被预言不祥而遭弃,是王母将她捡回来孵化抚养的,和帝喾一起同吃同睡,长到这么大。对她而言,王母和喾就是她的一切,但她还年少,还有着温柔慈软的心肠。
朱颜和陆浩,这两个人情投意合已久,他们这些宫人都知道。这对小情侣还等着天帝身体好些要请求他老人家成全,哪知道会遭此晴天霹雳。
想来喾是不知道的。他成天只知读书理事,也不和宫人多啰唆一言半语。既然王母都主意了,事情都到这地步,恐怕也没得转圜了。
但仗着她是王母侍女,说句话总是有的。
她刻意绕到军营,恳求长官多照顾陆浩一些。虽说和魔族战争已歇,但零星争斗还是有的。刀枪无眼,谁知道陆浩能不能平安回天呢?多关切一点总是好的。
长官满口答应。也因为她的慈心,果然在残酷的战争中,让陆浩不至于战死。但却为未来投下一个决定性的变量。
陆浩走了。
她站在窗口,看到远远的云雾中,旌旗招展,心像是滚着碎玻璃,一阵阵疼痛虚弱。
偷偷拭去眼角的泪,她再三告诫自己,不可以哭。现在的身边多少人监视着她,万一让人知道她哭了,露出一点点不舍,传到王母耳中,她挨罚也就罢了,陆浩可怎么办呢?
她是很清楚王母的手段的。
当初安排到皇储身边,她不会说她没丝毫奢望。她性子要强,但她是人身成仙的,毫无身家背景,若皇储看上了她,那可就扬眉吐气了。
然而帝喾的身边争奇斗艳,她又常被排挤欺负,争胜的心慢慢淡了,反而越来越想念人间,越来越不知道自己成仙做什么。
那时候,她常常到南天门附近的柳岸暗泣。就是那时候,陆浩递给她一方罗帕,因为她手上那条已经找不到干的地方了。
陆浩不是什么极俊的仙官。他是武人,粗豪大方。但他总能逗笑朱颜,拿随手捡的石头、一枝野花,让朱颜开心。他那么自然而然,乐天知命,渐渐被他感染,觉得嫁个一个小小守门官也不是什么不好的生涯。
但世事就是这么荒谬无奈。她要强争胜的时候,皇储总是淡淡的,待她与其它人没有不同。等她放下好强,准备安于平淡时,帝喾却跟她求婚。
在那一刻,她居然不觉得高兴,反而是惊惧恐怖。
喾不爱她就罢了,若喾爱她…跟皇储夺爱不会有好结果的。她几乎想也没想就立刻拒绝,并且为陆浩害怕不已。
这样不行。帝喾因为她的拒绝毁了寝宫后,她的害怕已经升到极点。服侍帝喾已久,她非常了解这位外表英明神武的皇储。在大部分的时间,他的确是个冷静到接近压抑的贤明皇储,但他偶发的暴怒往往会非常残酷,随着岁月过去,频率越来越高。
不能再拖下去了。她想去找陆浩,赶紧把他们的亲事定下来。说不定还来得及,若真的来不及,他们还可以私逃下凡,到哪都能生活的。
但王母却招她入宫,看着来「护送」她的神将,她的心底只有绝望。而王母斯文却隐含威胁的话语更把她的绝望推到顶点。
她连陆浩的最后一面都见不着,只能流着泪写下绝缘信。她只能惨白着脸孔,告诉帝喾,她愿意。
戴着沉重凤冠,她嫁给帝喾。曾经是她的愿望、梦想,此刻却只有黯然神伤。面对帝喾的欣喜若狂,她只能低下头,掩饰她的苍白。
她无法脱身了。
等他们成亲后,王母招她去,等知道帝喾的重大缺陷,她白皙的脸孔更褪得一点血色都没有,肩膀宛如千钧之重。
绝望的抬头,她看着王母。「…娘娘,奴婢不堪如此重任。」
「不堪也得堪。」王母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妳会是他的稳心符。他若还极爱妳,就不会太早爆发那个缺陷。我不能坐视他发疯…」王母自言自语似的说,「他现在还好好的,他可以撑到年老才爆发的。只要不要让他有什么挫折或痛苦引发,他可以的。妳看他现在不是很好么?」
她走下阶梯,抓着朱颜的肩膀,「那孩子只爱妳。妳身为皇妃,就要担下皇室的责任。他不是妳的丈夫而已…朱颜。天帝若死了,他就得独力撑下天柱的任务。
若是他崩溃了,三界也随之毁灭,妳明白吗?三界的成毁都在妳手上,妳明白吗?!」
让西王母的阴影笼罩着,朱颜觉得自己一点空气也呼吸不到。这种窒息感几乎伴随了她一生。
回去的路上,她痛哭了一场。这压力几乎压垮了她。连不爱的权利都没有,三界的重担压在她身上,取决于她爱不爱自己的丈夫。
但她的心,却跟着远征的情人走了。
等下了凤辇,她的眼睛浮肿。而帝喾,天柱化身的天孙,却焦急的站在门口等着。
「为什么哭?」他不安的迎上来,「母后为难妳么?母后只是严厉一点,并不是存心过不去。」他担忧的扶着朱颜,「…我替母后跟妳回不是。别生气,朱颜。
」
她怯怯的抬头看着温柔的皇储。他是我的丈夫,是天柱化身。注定疯狂不是他要的命运,就像我也不想成为皇妃。
谁也没有错,但谁也不能回头了。
「…我会永远爱你。」她小声的说,闭上眼睛,滚下串串泪珠,「我会的。」
她逃不了,也不能逃。三界不能毁灭,陆浩还在这儿。
帝喾张大眼睛,迟疑而惊喜的,慢慢将她揽在怀里。觉得他像是被填得满满的,幸福得几乎溢出来。
他唯一的愿望已经得偿。
忌惮着王母的厉害,宫人无人敢议论朱颜过去的一段情,甚至陆浩这名字都成了禁忌。
皇储婚后鹣鲽情深,有人艳羡也有人叹息。不知内情的宫人觉得朱颜也转向得太快,不免暗暗有些讥讽,但也有人替朱颜辩解,毕竟帝喾用情至深,是女人就会被感动。
那些讥讽的宫女也渐渐无言,因为朱颜只要离了皇储面前,就食不下咽,夜不能寝,整个消瘦憔悴下去。或许是她和陆浩缘尽,又爱上了自己的丈夫,也说不定那不过是年少青涩的朦胧误会,成亲后才知道自己的心意也未可知。
但只有朱颜自己知道,她的心从来没有回来过,不管怎么努力也没有用。为了掩饰,她打迭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服侍帝喾,尽心尽力的「演出」,演到她几乎相信爱上了帝喾,直到帝喾离了眼前,所有的紧张都垮了下来,她浑浑噩噩,忘记吃饭和睡觉,瘫痪的只剩下还有力气思念陆浩。
绝对不能提及的名字,甚至在心里默念都不能。只有思念,唯有思念。
这种生活像是炼狱,但她坚强的撑过去了。她这种接近绝望的坚强,骗过了所有人,甚至骗过了王母和双成,更骗过了爱她至深的帝喾。
但她骗不过自己。
一日日,一年年。她以为自己可以遗忘,可以深藏。但或许可以深藏,却无法遗忘。她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恋人的脸,清晰的一点都没有模糊。她在恋情最丰盛的时刻被迫分离,来不及看到恋情的腐败,这成了心底最深的一道伤痕,无法痊愈,无从抹消。
她很努力,她真的很努力想要爱上自己的丈夫。但她的努力这样徒劳无功,甚至连喜欢都办不到。她总是在不用「演出」的时候涌起一丝丝苦涩和怨恨,而沉重的压力更让她筋疲力尽。
这些深沈的痛苦即使掩饰得了,却渐渐内化成她的气质。她总显得有些郁郁寡欢,稳重而成熟,不同于天真无忧的天女们。这让不算极美的她有股耐人寻味的哀艳,更让帝喾离不开她,一直到天帝病重,帝喾成了代天帝,满宫莺莺燕燕,他依旧独锺有些凄然微笑的朱颜,而且越爱越深,连跟她分离片刻都不肯。
的确,和朱颜成亲之后,他偶发的暴怒就不再爆发了,改用一种渐进的亢奋取代。这种亢奋让他精力充沛,渐渐不受朝臣控制,并且用各种手段削弱豪门贵族,让权利渐渐集中在代天帝的手底。
但当时的他依旧非常贤明而充满企图心。在魔族平静千年后,野心勃勃的想扩张人间领土时,他力主不再和谈,而是豪迈的出军,并且御驾亲征时,朝臣没有阻止,因为军系已经大换血过了,几乎都是新生代的、代天帝的人马。
连西王母都没有反对。她急着巩固帝喾的地位,对付魔族不算是什么危险,但御驾亲征的巨大战功却可以让她的独生子立稳脚跟。
当中只有朱颜反对,但她只淡淡跟帝喾提,「大动干戈,非三界之福。」
「我知道妳舍不得我。」意气风发的代天帝豪笑,「我会带妳去的。」
朱颜张了张嘴,却还是温顺的闭上。身为帝喾的稳心符,她哀伤的发现,她的丈夫的确往着疯狂的道路走去,只是步骤缓慢而温和,几乎无人察觉。
跟去也好。她已经不再有不忿和绝望,而是一种灰烬似的认命。若能跟着帝喾,万一他有什么暴烈的行为时,还愿意听她的劝。这些年,在她手底已经抢救不少人命了。
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因为这一切,都是希望这个世界安稳。陆浩还没死,他渐渐的累积战功,已经是将军了。而陆将军直到现在依旧没有妻室,自律甚严,甚至回天建造了宏伟的将军府,虽然很少住在那儿。
他将自家庭园取名叫做「忆柳」,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那园子里一棵柳树也没有。
但朱颜知道。
他们曾经在柳岸边散步,说过要有方小小房舍,种满柳树。
现在只能回忆,也只剩下回忆。相隔永远的回忆。
「…一定要带我去,别抛下我。」她低低的跟帝喾说,将脸偎在帝喾的胸前。
「我绝对不会抛下妳。」帝喾轻语,将她抱紧。
涌起一丝苦涩的微笑。是的,抛不下了。命运如乱线将他们绑在一起,谁也别想逃。
或许御驾亲征是个错误,但一开始,几乎没有人发现。
身为代天帝的帝喾像是先天的战将,他并没有带领太多军队,却屡发奇袭,重挫魔界大军,让士气振奋到激昂的地步。
面对用不着慈悲的宿敌,帝喾几乎是一沾上血腥就上了瘾。他一直压抑得很深的嗜血和残暴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使用出来,而战争中生物就成了发狂的野兽,即使是天人也不例外。没有啰唆的大臣劝谏,只有武将们的交相赞美。帝喾相信自己就是正义之师,是至高无上的天帝,剿灭魔族是他的天命。
他想到战争终究有停止的一天,居然会有些失落。所以魔界几次上表要求和谈,都遭到他严厉的拒绝。
血腥就这样一点一滴的浸润着他,加快扩大了他的缺陷。若不是朱颜在他身边苦劝不已,恐怕战争早就殃及人类,虽然人间早已战火连天了。
也因为朱颜在,所以帝喾还勉强抓住理智。也因为朱颜对血腥味极度厌恶,他也能够压抑着不去屠杀太多魔族和人类。
但战争就是这样残酷的雕刻家。征战几年,就可以让温文儒雅的天人成了狂兽,更何况是隐藏着疯狂因子的帝喾。他的心渐渐冷硬,对杀害生灵越来越不在乎,甚至是狂喜的热爱杀戮。
他的狂热不但几乎让魔族恐惧,也引起他方天界的不安。魔族败退到东方天界的人间辖区之外,帝喾无视他方天界的干涉和请求,挥军杀入他方天界人间辖区,并且屠杀无辜的人类。
在几乎灭世的天柱灾后存活的人类,又卷入无辜的战火,他们哀号痛苦的祈祷让他方天帝异常烦恼,但东方天界强悍的态度又难以干涉,渐渐有了冲突。
终于在某次帝喾烦不过使者的啰唆,斩了西方来使。正在内堂沐发的朱颜握着湿淋淋的长发冲出来,使者人头落地,已然不及。
「…陛下!」朱颜急叫。
「妇人干涉什么军国大事?」正自悔孟浪的帝喾恼羞成怒,「进去!」
朱颜看了看一地的血,凄然的转身进去,不再言语。
斩杀来使的举止引起轩然大波,他方天界联合对东方天界开战,加上魔族残军,人间战火更盛,却没能阻止接近疯狂的帝喾。
他甚至不太听朱颜的劝了,对于朱颜的爱还同样浓烈,但他没办法离开令他兴奋的血腥,他全身每个细胞都在呼唤血的香气。
帝喾开始瞒哄朱颜,严禁部下对朱颜提及任何战况,在他暴怒的杀掉几个多嘴的部属之后,全军悚然,但同样被血腥浸遍的军人中,反而盲目的尊崇这个疯狂的战神。
自此之后,在内堂等候的朱颜也不再有什么机会劝谏。她只能心灰的等待帝喾回来,忍受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
「…别再杀了。我们回天不好吗?」坚强的她终于哭了起来。
她的泪让帝喾吃惊又心疼。但相较于天界拘谨又乏味的生活,他脱离不了战争的硝烟。只能搂着她的肩膀,哄着朱颜,「好的,很快就平定了,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
总会有那一天,但不会是明天。
迷失在血腥中的帝喾,越来越眷恋战争和权力。但此时的他,依旧还保有理智。
即使御驾亲征,他同样遥控着天庭的政事,用他超乎常人的精力成为一个残暴却英明的代天帝。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魔族俘虏在愤怒之余,透露了一个重大情报。这原本是魔界费尽力气探出来的情报,并且使尽方法要破解这个症结,只是还没找到解答。
「你以为大家都怕你吗?帝喾?」俘虏破口大骂,「你若不是天柱化身,大伙儿怕宰了你就灭世,天人何足惧哉?不信你滚回天界看看,看你引以为傲的天兵天将会不会被杀得大败而逃!」然后吐了口口水。
「天柱化身?」他愣了一下,「我?」
「没错!你不过是根天柱,什么都不是!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是天柱,你就算是白痴也没人敢动你一根寒毛!」
他的表情空白了一下,处决的旗迟迟不下。「…先把他押下去。」他心乱如麻的说,「让他晚点死。」
这不可能是真的。但这卑贱的俘虏提到「天柱」,他的心却狂跳起来,像是遥远而遗忘的记忆被点醒。
不可能的。这荒谬到极点。我是皇储,我是英明神武的皇储。我能够威令天下,是因为我的才能,或许还是因为我的地位,但主要还是我本身。
我不可能是天柱。
但第二天,他想提审俘虏时,俘虏已经依王母的命令处决了。
我被监视着。冷汗缓缓的流了下来。母后一定知道什么…但父皇应该还不知道吧?朱颜呢?她不知道吧?
他紧急招来最信任的战将应龙,要他去调查这件事情。
就是要弄明白。这不会是真的。他暗暗的握白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