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灭日刀和死神镰刀互相碰撞的时候,天地为之震动哀鸣。众生股栗逃窜,人们拥抱痛哭,束手无策。
杨瑾的瞳孔中涌出伤痛不忍,王母却因此满意冷笑。
他会输。王母默默的想着。这个可恨的六翼天使会输。因为他有弱点,他的弱点是看不得人类或众生受苦。这样软弱如人类的天神,也想跟我相持?
我可是,我可是连自己的丈夫都拿来献祭,奉献自己和他人的一切,付出极度代价的西王母玄!
想要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什么。她既然决心保住整个世界,跟这样伟大的目的相比,所有的牺牲都小到可以忽略。
你懂什么?你们懂什么?你们这些犬儒、微善、懦弱的家伙,懂我什么?!
她激昂的神威更引发了罗网的束缚,地底窜出的闪电更旺盛,惊慌哭嚎的人群在她眼底宛如蝼蚁。
但意外的,「懦弱」的六翼天使却牺牲一只翅膀缠住灭日刀,毫不犹豫的试图收割王母的生命。虽然他没有成功,却在王母的颈上留下浅浅的血痕,若不是灭日刀融蚀了翅膀,恐怕已经被夺刀。
破碎的翅膀羽毛零落,飘扬若六月雪。这些羽毛像是流星般飞逝,纷纷刺杀了令旗上的黑蛇,使得罗网的威力大为削弱,闪电也渐渐消失。
王母变色。她虽然拥有睥睨三界的大能,但她的实战经验实在很不足。她太倚赖自己的神能,这反而成了她的致命伤。
毁灭了一只翅膀,杨瑾的神情却很平静。「我在东方数千年,不是一点事儿也没做。」
他一直为基督天界收集资料。他很清楚王母的能力,但王母对他一点也不了解。
毁了一只翅膀,或许让他飞行稍微失衡,神威上受创,但拿来破解罗网,很值得。
「我看你有几个翅膀可以毁!」暴怒的王母将灭日刀一分为二,持着双刀砍了上来,杨瑾勉强回防,左支右绌之下,冷不防王母的长发疾刺如鞭,直取他的双眼,一疏神,他躲过了左手的刀锋,却没躲过右手的刀锋,让王母又卸去了一只翅膀。
但那折翼,反而发出强烈的白光而爆裂,虽然只让王母受了些擦伤,箭矢般的白羽疾驰,再次重创了令旗,罗网又更弱了几分。
摸着脸颊上的血,王母的愤怒完全沸腾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想要阻碍我?为什么?难道他们不知道,除了我,没有人可以让世界延续下去吗?为什么阻碍我!?
她发出尖锐的绝叫,不再压抑神威。她成为一团纯黑的火焰,像是被浑沌的火焰包围缠绕,原本黯淡下去的令旗重燃,罗网更冲破了天际。被这剧烈的神威冲击,杨瑾气血翻涌,忍不住咳了一声。
满掌的血。
多少年…没看过自己的血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他的血也跟人类一样,是鲜红的,哀伤的艳。
但他不能退。只希望…他将君心掷得够远,安放在殷曼身边的结界,够坚固。
一步也不能退。
他抓着死神镰刀,冲上前,和环绕着不祥火焰的西王母,交战。
宛如末日。
殷曼抬起头看着环绕着诡异深紫的天空,深深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叔叔一言不发的将她的周遭安放下结界,就变身飞走。魂魄不全的她,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我无能为力。
她很想哭,抱着膝盖,她只能坐在结界中,忧伤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君心去的地方,叔叔去的地方,她都去不了。曾是卓绝的天才大妖,让现在的绝望更绝对。
「妳是想继续在结界里哭呢?还是做点妳能做的事情?」冷冰冰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幽魂的屋主忧郁的看着她。
「…我什么都不会。」殷曼软弱的、绝望的说。
屋主浮出一丝讥讽的笑。「那么,妳就只好等妳的人回来时,没有可以回的家。
」
殷曼怔怔的看了她一会儿。这个城市,是叔叔的家,是她和君心的家。就算是多撑一秒吧…她也该多撑一秒,让叔叔和君心可以回来的时候,还有家可以回。
她站起来。
「踏出结界,妳可能会死。」屋主冷眼看她,「这次妳不一定有那种运气。」
「没有可以迎接的人,我一个人活着做什么?」她笑笑,踏出结界,然后开始祈祷。
不管是谁,听听我的祈祷吧。如果你还喜爱这个城市,如果你还有需要保护的人,听听我,发自内心深处的祈祷吧。将你们的力量借给我,哪怕只是一丝一毫也好。
保护我们的城市,保护我们的家。
她的「念」虔诚的增幅出去,直达众生与人类的心底。被困在城里的蛟族族长转头,连同无数妖族,一起向殷曼的方向转头。
一个薄弱的结界如雾般,试图隔绝黑暗罗网的伤害。这样薄弱、纤细,却充满虔诚纯真的祈愿。
无数倒塌的楼房,渐渐毁灭的城市。他们困在神祇阴险的神威中,无法离开,只能眼睁睁等待灭绝。
如果,如果那个宛如断垣残壁的千年大妖,都愿意试图保护这个城市,保护无辜的人,为什么他们不能?
他们不再试图逃离,而是坐下来帮助殷曼巩固、扩张保护结界。连人类都受到无声的感召,对着温暖的薄雾祈祷,贡献他们的念。
薄雾渐渐辉煌、光灿,让疼痛的大地渐渐宁定下来,虽然天空依旧盘旋着深紫,虽然无法停止恐怖的闪电,但他们的确感到一丝丝的希望,一种可以活下去的希望。
一直冷眼观看的屋主,幽幽的叹了口气。她飘飞起来,柔弱如柳絮。但这抹幽魂不但穿出了殷曼等凝结而成的防护结界,还穿出了王母坚固的罗网。
然后挡在毁灭了三只翅膀的杨瑾之前。
「玄,够了吧?妳也…该够了吧?」她忧郁的看着疯狂的西王母。
杨瑾一身是血,连飞翔都很勉强,也惊异的看着这位神秘的幽魂。
「区区一个人魂,也敢挡我的路?」西王母怒吼。再给她一点时间,她可以杀了这个不断干扰她的六翼天使。
「哼哼,区区一个人魂。」幽魂屋主冷笑着,「玄,妳我相处上万年,天柱就在我的城市里。妳现在可跩了,可以说我是『区区人魂』。」
西王母的脸孔发白,嘴唇颤抖。环绕着她的火焰熄灭。「妳以为妳鬼扯就可以骗倒我?初代早就死了!」
「我是死了。连同我的城市一起死了。」幽魂屋主漠然,「列姑射岛也没了,就剩几颗小石头。我却离不开这里,离不开我城市的旧址,即使成了幽魂,还是在这里。这真是一种可笑的宿命。」当列姑射岛还很年轻的时候,诞生了第一个拥有魔性的城市。
这是个令人惊奇的存在,拥有灵魂的城市,自然与人工的完美结合。由自然精灵所孕育,城市凝聚的精魄,不受任何人管辖,甚至不在创世者的规则之内。
创世者怜爱的当作一个可爱的例外,并没有去修正这个奇特。
然而,这个最初诞生的魔性天女,指定了最初的管理者,一个新寡不久的女人。
从这个时候开始,才有了「管理者」这样奇特的人。
她的名字在长远的时光里渐渐被遗忘,众生与人类都称她为「初代」。
天柱就在她的城市中心,环绕着大片的竹林。早在玄看守天柱之前,她就已经是初代,并且中立的看守在她城市里的一切,包括天柱。
魔性天女停住初代的岁月,所以她也一年年的看守下去。直到天人的战争毁灭了列姑射岛,连带毁灭了她的城市。当魔性天女过世的时候,初代也死了。但想迎接她的魂魄,却任是谁也找不到。
天人都认为,初代应该是魂飞魄散,随魔性天女而去。她的消亡代表了人类最后的光辉褪失。
但怎样也想不到,她居然成了幽魂,并且固执的留在列姑射岛的遗址。
多少往事,瞬间回到玄的心中,让她热泪盈眶。若说天性高傲的她有过任何老师,不过就是初代一人。这个活过无数岁月,充满智慧的人类,是那样淡漠而超然,心如明镜般光亮无尘。
她一直都严守着中立,比任何神祇都向神祇,严正而宽容。一直以来,初代都是她羡慕仿效的对象,但这位聪慧平和的老师,却死于那样的巨祸。
「我早就打定主意,再也不见任何神祇。」初代淡淡的说,「我不愿恨,但也不能不恨。列姑射岛毁灭,是天人的倒行逆施所致。」
「我一直在弥补,我一直在赎罪!」玄大叫,强忍住眼中的泪。
初代瞥了她一眼,却涌出强烈的失望。「…随妳吧。但我既然破例见了妳,也请妳离开我的城市。虽然是这样脏乱、破旧,不如当初列都的贫民区,但别再我眼皮下毁灭我的家,我受不了这个。」
玄迷惘的看着初代,渐渐镇静下来。见到初代,她很激动,初代对她来说,也是无可取代的老师。但这些,她都得抛开,那毕竟是无法回来的过往了。
「不能。即使是妳…我不能。」她眼中杀气陡现。
「哼。」初代冷笑一声,面无表情的对杨瑾说,「你不是还有事儿要办?你不去找看看那孩子让你摔哪去了?愣在这里做什么?」
杨瑾一凛,疾飞而去,阻拦他的天兵天将蜂拥而上,却像是撞到一堵墙,只能眼睁睁看着杨瑾飞走。
「…初代,我不想跟妳动手。」王母的脸孔泛出黑气。
初代微斜着眼睛,只是冷笑。
她的冷笑刺激了王母,灭日刀凌厉的劈了下来。初代依旧柔弱的飘在空中,只是举了举手。
她一举手,彻彻底底的将王母的杀气和刀势反弹回去,像是狂风吹卷过十万天兵天将,连王母都被自己震伤内腑。
「天人,哼哼。」初代笑,「好了不起,没了『无』你们算什么东西。当初我看在阿华面子上,替你们镇了多少反噬,现在阿华要死了,你们就把这数万年的恶果一起吃下去!」
她开启了封咒。
天人的战争波及列姑射岛,最后因为发动了「无」这个禁忌的咒导致天柱折地维绝,列姑射岛因此崩解,也毁灭了初代的城市。在哀伤夫人震怒的时候,是当时还没有成为天帝的双华承诺,他将致力延续世界命脉才得以平息。
当时的双华颇得初代青眼,是极好的朋友。初代亡故,也是双华招魂而来。
「你招我做什么?」心灰意冷的初代恶声,「且容我去成了恶灵巫妖,杀尽天人才是好呢,招我回来做什么?」
「初代,」双华落泪,「天人毁之不尽,再说他们肩负三界命脉。我决定从天命上天为帝,又恐我管辖不到。只有妳能够收纳不平衡的反噬,我求妳别眼见天界毁灭。天界毁灭,人间又岂能独存?」
这么长远的岁月,她一直默默的收纳天人跋扈所造成的失衡反噬。但她知道,老友即将殒命,她又何必可惜这被天人污秽、千创百孔的天界?
被放出来的反噬直接反应在天界的灾祸,转瞬间,九重天发出剧烈而响亮的隆隆,倒塌了三重天。连远在人间的王母都能感应到天界的崩毁。
「妳再狂啊,再狂啊。」初代大笑,「妳狂多少我就反弹妳多少,搞垮九重天也不是不可能…妳不是最神威的少女巫神吗?」
面如白纸的王母瞪着她,「收兵!立刻收兵!」仓皇的回天而去。
「哼哼,阿华,你这混球,」初代慢慢的淡化、消失,「诳我守了这么久,现在谁理你…」
她已经耗尽自己所有的能力,无法存在了。
但她心里,很痛快,非常痛快。
莫名的,来势汹汹的王母退兵,除了这场诡异的地震,人间几乎没有什么影响。
中都的几栋大楼倒塌,意外的却没有太大的伤亡。连活埋一天一夜的人都仅有擦伤,许多人坚称有奇怪的动物或妖怪保护他们,也有人说看到小女孩的鬼魂不断鼓励,还拿水给他们喝。
地底冒出的无数闪电,急诊室塞满了烧伤和电击的病人,没有来由的地震,温柔笼罩的浓雾,无法进出的都市。
人间自然会有专家学者找出合理科学的解释,似乎「集体幻觉」就可以说明一切。
但凡人不知道的是,这只是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即将通往险恶的结局。
崩塌了三重天,王母急召狐影归天。
狐影接令,却发呆很久,并没有火大的将诏令丢在天界使者的脸上。
「他们当你白痴啊?」上邪发着牢骚,「叫你回去做牛做马,好给那个疯皇储有机会挖眼睛?」
他低头揉着面团,没听到狐影答声,疑惑的转头。发现他美艳的老板只是拿着诏令发愣。
喊了他几声,狐影一点反应也没有,上邪只好拿出杀手 金间 ,「我要加薪。」
狐影反射性的回答,「你一个人拿三个人的薪水,还加什么薪?万万不能!」
「就对这个还有反应。」上邪发起牢骚,「你不把诏令烧个干净,顺便撒点盐驱霉气,抓着做什么?」
「…我要回天。」
「你要回天啊…啥!」上邪将面团握成粉末,「你说啥?!你要回哪里?!」
「回天界去。」狐影很坚定,「你看好店,营收掉了五趴我就找你算帐。」
「你发啥疯啊!?」上邪吼起来,「好端端的吃饱撑着,你要回那个狗日的天?
喂,我知道你脑袋不算太灵光,但也不至于脑伤啊!你这是…」
「君心他们闯大祸了。」狐影疲倦的将诏令放在桌上,「弄到王母御驾亲征,结果各界裂痕扩大,反噬到天界,一家伙塌了三重天。」
「那小鬼做了什么啊?」上邪张大嘴。
「…他打垮了整个南天门。」狐影遮住眼睛。
「…哇塞。」上邪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不枉我还费力救过他。」
狐影幽怨的看了他一眼。都是这群非人害的。若不是玉郎乱来的狐火,上邪救他留下的雷气,还有殷曼毫无常识的打通经脉…君心不会那么鸡尾酒体质,闯的祸也会比较小。
打垮南天门的大门,和打垮整个南天门根本不可同日而言。王母要他二选一,一个是回天乖乖修理崩塌的三重天,她就不追究君心的罪责,从此彻底封天。二是天还是要彻底封的,他若不归天,就要废贬为妖,并且追捕君心到底,而追捕的工作,将交给冥府办理。
冥府。唉。阎罗那群老头喝酒的时候笑嘻嘻,遇到公事就翻脸不认人。君心虽由妖入道,但还是个人身,寿算受冥府管辖。这让人怎么好呢?
而且,三界息息相关,天界的崩塌也会严重影响人间。天界如何,他是不太关心,但人间…他的族民,他心爱的小火,他的朋友,他的客人…
他的咖啡厅,都在这里。
王母虽然跋扈蛮横,但向来说话算话。似乎修复天界是最好的道路。
只是狐影有许多细情不知道,最少现在的他,还不知道。等他知道的时候,这世界已经如夕日黄昏,缓缓的沿着日渐的歪斜,缓缓沈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