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学生说话透着文明,不管天叫“天”,叫“天宇”;透着深刻,动不动就把“生命”和“思想”搬出来吓唬人;透着不真实,好像前后都是摄像机,自己在演戏。在上学的路上,遇到好学生,我和她走在一起,她开口就问:“你在书里写的那些东西都是谁告诉你的?”说话时像朗读课文一样语调曲折,抑扬顿挫。我道:“哪些东西?”她语调轻松地回答:“就是男欢女爱那些的。”说完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急切地想知道我的肮脏思想是从哪儿来的,我愧疚地低下头,说:“都是我最浅薄的猜想。”短时间的沉默,我刚准备把话题转向普通女孩聊天的内容,“绯闻”啦,“头花”啦,没想对她对“男欢女爱”的问题很感兴趣,继续问:“你写这些你爸妈知不知道?”她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问我“你在外而杀人你爸妈知不知道”一样,我内疚得不得了,把头低垂到膝盖处摇了两下,她轻快地笑着说:“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她看我和眼神就像我刚刚随地大小便一样。我不介意她把我比作“家贼”,仍然继续自我谴责:“是啊,是啊,难防难防。”
我猜想好学生一定是认为“作家”说话都像唱京剧一样戏剧化,像大宅院里的小媳妇一样话中有话,所以每一次和我这个“作家”说话时都像舌战一样,而我这个低智商的“作家”只有被欺负的份。
我比较喜欢跟范都都这样脸上挂着纯真无邪的微笑,每天都拿自己的口水做泡泡的早产儿童说话。我伤害了他,却一笑而过;我欺负了他,又一笑而过,我调戏了他,还一笑而过。班里有个荒谬的规定:只要有人在地上扔纸,目击者就可以让他代替自己的一切劳动。我发现范都都打了个喷嚏,就凶巴巴地对他嚷嚷:“好啊范都都,你乱扔喷嚏,我看见了。”范都都见有人搭理自己,赶紧小跑着过来,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不是故意的,就是有意的喽!”范都都痴呆了一会儿,一边扭动着身体一边跳着说:“我不是故意的,也不是有意的。”“我星期四打扫卫生区,你替我打扫,不说话表示默认,说话表示同意。”范都都沉思着走回座位,大概他有限的生命里都在想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虽然我从骨子眼里瞧不起自己这种小人特有狡猾和“机智”,但我想所谓舌战也不过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