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余人,各色混杂的‘杂牌军’,一路向南,行行复行行。
由于是上万人这样大的一支队伍,而且出?行的又急,并未提前通知沿途州府做好接待的准备,因此每到一处难免各种鸡飞狗跳的忙乱。
所以逢大的城镇才去投宿,小地方干脆就?不?入了,只派人采购水粮牧草,大军在荒野宿营。
这一天又是在荒野宿营,行军帐篷搭起?来,数十堆篝火点起?来。
最中间的一处篝火,也就?是四方阵营的交汇处,雷丰瑜、拓跋思?远、平岩久治分坐一端。至于能和这三人平起?平坐的吐蕃太?子,则缺席,他跟龙月去附近镇子上玩儿去了。
雷丰瑜在煮酒,鲜采的野菊花的花瓣,放进盛酒的瓦罐里,放在火旁温着,花香和酒香夹杂在一起?,香气四溢,他一边温着酒,一边漫声吟道:“最是一年好时节,橙黄李红菊飘香。”
拓跋思?远歪靠在一块虎皮垫子上(估计是歪鼻子的皮做的),欠身从雷丰瑜的瓦罐里舀起?一碗酒,尝了一口?,看了看天空飞过的一行大雁,接着道:“菊飘香,秋风起?,雁出?潼关兮向南飞。”
平岩久治端坐调着琴,也道一句:“雁南飞,思?往事,静听残秋。”
雷丰瑜、拓跋思?远、平岩久治,这三个人战场上见了,就?是想怎么?弄死对方的人,可这会儿却都是一派风雅的模样。
我嘴里叼着一颗半黄、半红、半残的狗尾巴草,头枕着手臂靠在一棵树上,听着那边的风雅,“当皇帝也挺不?容易的,不?但要会打会杀,会肠子九转八弯,必要时还得能作个诗!”不?由得有些感慨。都是文?武全能的牛人呀牛人!
可我这个无才无能的差巴该怎么?办?眼瞅着江南一天天近了,雷丰瑜交代我打听的事,还毫无头绪呢。
“哎!”我很无奈的叹了口?气,斥候那差事可不?是是个人就?能干得来的哎!
“老师不?用自卑。”旁边有人对我说道,“老师文?采独步天下?,现在只是忘了,等以后记起?来了,就?能和他们一起?作诗了。”
我转过头一看,是阿助。阿助就?是平岩久治那个劈碎一道大门只见两道刀光的侍卫。他名叫藤崎助,看起?来是平岩久治的贴身侍卫,不?过好像也兼着总管和男仆的差事,平岩久治的衣食起?居都由他一手打理。
平岩久治看起?来对他很是信任,他去那边秀文?化去了,就?把我交给藤崎助看着。
“我说,阿助。”
“是,老师。”
他和平岩久治一样称呼我为老师,而不?是像长谷九兵卫和其他人倭国人那样称我为亲王殿下?,显然与那位龙皇后要亲近许多,能不?能从他身上找突破口??
“上次……去草原,你?也跟着了吧?”我问他。
“是,自十岁起?,助就?不?曾离开过主人身边。”藤崎助答道。
“这样啊,那在草原上时究竟都发生了……”
没等我问完,藤崎助就?说道:“主人没有告诉老师的,助也不?能说,总之江南很快就?到了,老师就?会想起?一切了。”
我敲了敲自己的头,我怎么?就?这么?笨,怎么?就?不?会拐弯抹角的打听呢,哎!这就?是吐蕃人呐,说话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的,就?像江央才让那种肚子里能像汉人一样装满弯弯绕的人,可说话时舌头也卷不?了那绕绕弯。
见我垂头丧气的表情,藤崎助笑了笑,在我身边盘膝坐下?,“咱们还是听他们作诗吧。”
“那他们做的诗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讲讲吧。”平岩久治一作诗或者一弹琴,藤崎助就?看得极为专注,常常一幅津津有味样摇头晃脑的,我觉得他肯定很明白?。
哪知藤崎助却说:“其实我也听不?懂。”
“听不?懂你?还听得这么?带劲?”
“主人做的诗肯定都是最好的,弹的琴肯定也是最美的,只恨助不?会欣赏。”藤崎助说道,表情非常认真。
这认真到近乎虔诚的眼神?,我在哪里曾看见过?我的心口?突然疼了一下?。
“老师!”藤崎助紧张的看着我。
“咳咳!晚上有点凉了。”我咳嗽两声,拢了拢衣袍,丝绸的袍子漂亮、值钱,却不?挡寒。
“我去给您拿件衣服。”稍后阿助取来一件夹棉的袍子给我。
然后他又拿了一件去平岩久治那边,给平岩久治披上。
不?过平岩久治不?领情,踹了他一脚,还跟他嘟囔了一句什么?,声音小没听清,估计是让藤崎助好好看着我,不?用管他那边的事什么?的。只是看平岩久治那表情也不?像是真生气,而且把藤崎助给他披上的那件袍子,也好好的穿了起?来。
看这两个人之间的神?情,我想起?我和雷丰瑜,我让他多吃点的时候,他也总会是那种神?情,但最后还是会吃下?去。不?由得向他那里看了过去。
雷丰瑜也正看过来,他对我努了努嘴,好像在说:看我对你?多好,至少我没踹过你?。
我对他撇撇嘴:是,您老人家对我很好,要不?然怎么?有我现在刀架在脖子上这愉快的处境呢!
正想着刀架在脖子上,藤崎助那里就?一跃而至,刀半出?鞘,架在我的脖子上。
静夜中一骑奔来,啼声急如骤雨,转眼间已到近前。
马未至近前,人先翻身落地,大步冲了过来,速度之快竟是将他骑来的那匹马甩开一截。。
“护驾!”眼前不?算我之外?,还有两个皇帝和一个准皇帝呢,这人身法速度,绝对是高?手。不?过拓跋思?远的侍卫没动,他艺高?胆大,也事不?关己,依旧是靠在虎皮上一幅看戏的样子。
“住手,都别动,这人是韩颖川。”龙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他是由哪跳出?来的,折扇一拦,大声说道。
“都住手退下?。”雷丰瑜听到这人姓名,喝令手下?退下?。
我这时候才看清这人样貌,黑衣黑裤黑鞋子,人生的也黑,如同黑漆漆的半截子铁塔一般。
龙月指着这黑铁塔,对我说道:“老宅院子草垛上总角相对的三个少年,一个是我爹,一个是陈锦堂,还有一个就?是他,颍川叔叔。”
龙家旧宅躺在草垛子上看天的三个少年,眼前这个就?是硕果仅存的一个了!
“颍川叔叔跟我爹从小一起?长大的,除了已经去世?的锦堂爹爹,颍川叔叔是这世?上跟我爹在一起?最久的人,也许不?用去江南,见到颍川叔叔他就?能想起?来呢。”龙月对平岩久治说道。
平岩久治打量着韩颖川,似乎有些拿不?准。
“我知道你?急着想回倭国,所以路才赶的这么?急,再说眼下?这种情况,各方势力在此,哪一个也不?是好惹的,小心夜长梦多。”龙月进一步说服他道,“我和你?一样想他早点恢复过来,他这傻了吧唧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受不?了。”
平岩久治拔出?刀来,刀尖指着我的背心,说道:“那就?试一试吧,不?过不?要耍什么?花招,你?知道我的刀很快。”
倭国侍卫闪开一旁,半截铁塔一般的韩颖川走到我近前。
“月儿派人来跟我说你?需要我帮忙,我还以为他跟我开玩笑呢,十几年前你?就?不?用我帮忙了。”他打量着我,“从小你?就?各种花样摆出?,这一次你?又玩什么?呢?”他俯下?身,手按在我的肩膀上,眼睛凝视着我的眼睛,“假装忘掉了我们所有的人,忘掉了我,忘掉了锦堂,忘掉了月儿,还有那皇帝?”
我看着他的眼睛,眼睛里渐渐满上了层雾水。疼啊!这黑铁塔的手好像铁钳子一样,抓的我肩膀真疼啊!
再抓我,小心我叫我哥揍你?啊!
这人看着我眼中的水汽却似乎误会了,他激动的道:“你?记得我,对吧?我就?知道。”
“你?……”
我张嘴的一瞬间,他将一个东西塞进了我嘴里。他个子高?大,我所见的人中除了洛子长外?还没有人比他更高?的,他的大块头自然而然挡住了他背后所有人的视线,而平岩久治站在我身后用刀抵着我呢,也是死角,看不?到他这小动作。
而我也没看到,没看到他往我嘴里塞的是什么?,只感觉一股腥臭的味道,正要吐出?来,那韩颖川一巴掌怕在了我胸口?。
他这一掌可比抓我肩膀更疼,我吃疼之下?牙关止不?住一咬,那个东西破了,满嘴腥臭!
“噗!”我喷了出?来,满口?的猩红颜色。
这下?子炸窝了。“阿跃!”“爹!”“老师!”
我后知后觉的想起?,那龙皇后身体不?好,有个着急生气就?吐血的毛病,病弱美人咩!
“退后,都退后。”平岩久治挥动着长刀吼道。
待等所有人都退开,他抱住我,“老师?”
我吐出?嘴里所有的不?知道是猪血还是鸡血的红色液体,最后吐出?的是一个鱼鳔。“我没事。”
平岩久治看到我吐出?来的鱼鳔,愣了片刻,猛然抬头环视周围:“阿助,阿助?”
“在这里呢!”龙十四的刀架着藤崎助的脖子。原来刚才的一番混乱并不?是要针对我的,而目标恰是藤崎助。
“现在咱们每个人手里都有一个人质,这样才公平。”
平岩久治眼睛冒火的看着龙十四,又看向龙月和韩颖川。
龙月伸手拍了拍韩颖川的肩膀:“我颍川叔叔是飞龙镖局的总镖头,可还有一个身份是江南绿林道上的总瓢把子,不?过我爹以前都叫他黑社会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