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玄鸟

{番外}玄鸟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楔子

一缕五彩斑斓的流光,摇曳着照亮了两双好奇的眼眸。

“好漂亮的魂魄呀。”其中一双美目流露出由衷赞叹的神情。

“不过它好像越来越虚弱了,怕是再有几天就完全消散了。”另外一双眼眸眨也不眨地看着飘浮着的流光。

说话的是一女一男。女人媚眼娇唇,极为妩媚,正伸手尝试着抓住那一缕魂魄。男人眉宇俊朗,伸了个懒腰,慵懒地半躺在石床上,半眯着眼睛,喝了一口石杯里的酒水。

两个人衣着古朴,像是画里跑出来的宫廷贵族。

这是一处极为狭窄的山洞,周围的岩壁上爬满了藤蔓,碧绿色的植物一直蜿蜒着朝洞顶爬去,自洞顶中心的洞口蜿蜒而出。水的滴答声,自洞里的某处徐徐响起。

一声“叮咚”的水滴声自漆黑的山洞深处传来,惊得那缕流光慌乱地躲在了女人的指尖,缠绵婉转。女人被逗得咯咯笑起来:“别怕别怕,那是水滴的声音。”

那一缕流光在女人的安抚下慢慢变成了一块五彩的神石状的光团,稳稳地落在了她的掌心,光团散发的光芒顿时照亮了周围的岩壁。

神石状的光团忽然消失了光芒,一缕薄薄的月光自头顶的洞口落下,在男人和女人的身上洒下一层霜白。

洞外的世界隐隐传来一声奇怪的长啸声,似是某种羽翼划破长空的尖啸声。男人和女人对视一眼,彼此瞪大了眼睛交换了一个眼神,双双躲进一条漆黑的隧道里。

一袭黑色的背影自洞口徐徐落下,朝漆黑的隧道吼了一句:“跑跑跑!祖宗的颜面都被你们丢尽了!”

躲在隧道内的一男一女吓得怪叫着抱在一起,可怜兮兮地被那黑影双双揪出了隧道。

1

“来来来,喝了这杯还有三杯,这可是葡萄长势最好那年酿造的好酒,你看你跑这么远,口干舌燥的,火气大,先降降温,润润喉哈。”阿德好脾气地一边说,一边给手边的石杯满上,完全不顾对面的人脸已经气成了猪肝色。

葡萄酒的芳香弥漫在整个石洞里,阿德半眯着眼睛享受地在空气中一闻,端起手中的石杯一饮而尽。

阿德喜欢喝酒,一喝酒就开心得像个孩子,他最喜欢端着酒杯边喝边摇头晃脑地在山洞里踱步。山洞只有那么点大,来回走十七步,绕一圈也不过是一杯酒下肚的时间。

平常没事的时候,阿德就抱着盛满了葡萄酒的大石杯,绕着山洞闲庭信步,嘴里品着美酒,脑子里什么事也不想,眼里只有眼前的一方小世界,心里便空旷如野。

他不仅喜欢喝酒,更喜欢酿酒。在阿德看来,喝酒与酿酒,是月光与星河的关系。喝酒只是眼前的良辰美景,酿酒却是久远绵长的生命造化。喝酒有喝酒的乐趣,酿酒有酿酒的魅力。山洞的一条地下隧道通往一处地下河流,地下河流旁有两排葡萄架,是阿德一点一点搭起来的。

起初只是从地下河里飘来一串葡萄一根枝丫,阿德小心呵护,把葡萄枝丫插在了岩石缝隙的泥土里,枝条渐渐长出了嫩芽。阿德时常抱着嫩芽盘膝坐在山洞里,随着洞口投下来的阳光移动着自己的身躯。

嫩芽渐渐长成了一棵葡萄树,一棵葡萄树渐渐绿成了两排绿荫。

山洞里几乎什么都没有,留给阿德最多的是时间。

阿德已经忘了自己待在山洞里的岁月有多久。山洞是个奇怪的地方,似乎时间也在这里停止了。阿德知道自己已经活了许多年,多到他认识的所有人都足以死去十几次。山洞的奇怪可不止这一点,在这里不用吃不用喝也能活着,当然,有酒喝是另外一回事。

阿德很满意这样的生活,没事喝喝酒睡睡觉,醒来的时候就看看月亮,或是陪着那些葡萄架晒晒太阳,偶尔和身边的女人亲亲小嘴拉拉小手……

说到女人,阿德管她叫狐狸,山洞里除了他之外唯一存在的人就是她了。阿德是和狐狸同一天来山洞的。阿德和她认识了很久,来山洞之前俩人关系就很好,常常抱在一起睡觉。狐狸极美,很多人都说她太美了会不会是妖怪啊,比如狐狸精什么的。

有一天阿德实在是听了太多关于狐狸的谣言,于是就去问狐狸,狐狸嘟着嘴说:“如果人家是妖怪,你就不爱人家了吗?”

阿德抱着狐狸亲了亲说:“怎么样都爱!”

那时阿德和狐狸还没有来山洞,他们还住在高大的宫殿里,狐狸喜欢跳舞,阿德喜欢看舞。狐狸喜欢喝酒,阿德也喜欢喝酒。狐狸喜欢阿德,阿德也喜欢狐狸。

后来就发生了很多事情,阿德不太愿意再提起那些事。总之,他和狐狸从宫殿搬到了山洞里,日子一天天地往下过,阿德和狐狸都很满足这样在一起的日子。

除了那个浑身罩着黑袍的家伙来的时候……

“喝喝喝!整天除了喝酒,还有一点正经事没有?”黑袍男子一把夺过阿德手里的酒杯,又怒气冲冲地看向小媳妇一样坐在阿德身后的狐狸,“还有你,整天不劝他多想想以后的事情,就知道天天腻歪在一起。”

“哎呀,国师不要生气嘛。有什么事不能喝了这杯酒再说呢,而且你看这山洞不也挺好的嘛,比我之前的宫殿不知道要好多少倍,冬暖夏凉,还有驻颜美容的功效,自从搬进来,我整个人似乎都年轻了一半。”阿德嘚瑟地又一次一饮而尽。

黑袍气得简直要崩溃,戳着阿德的胸口:“躲在这破山洞里,你还过出优越感了!知不知道你祖宗的脸面在你这里都喂给狗吃了!”

阿德于是捂着胸口,一脸委屈地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

黑袍一张猪肝色的脸颊更加愤怒:“说话!”

“你让他说什么嘛!”狐狸终于忍不住别人一直训斥自己的男人,故作凶狠地挡在了黑袍面前。黑袍一个没忍住手心冒出一团黑气,狐狸立刻了,蹿到阿德身后。阿德于是拍拍狐狸的脸蛋,“别怕别怕,玄就是吓吓你。”阿德说完,对玄咧嘴一笑,“对吧,玄?”

黑袍单名一个玄字,长相普通,只是凶起来可怕。阿德认识他很多年了,当初也是玄把他们放在了这个山洞里,说这山洞是洞天福地,能保人生命不息,可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阿德起初不相信,但从玄每一百年来探望他们一次的规律来看,今天是玄第三十次来看他们,这些已经足以证明玄并没有撒谎。

玄脾气不好,每次来山洞,对他们都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什么阿德你真是不长进,来来来这里有新出的诸子百家典故,赶紧学习!于是山一样的竹简就堆满了山洞,后来竹简换成了更加柔软的纸书。更多的时候,玄经常揪着阿德和狐狸的耳朵,让他们俩站在洞口,对着头顶的月亮发誓再也不沾一滴酒了。

誓言就像风一样。阿德发过的誓有多少次,玄就在山洞里被气得跳来跳去多少次。

总之,阿德在和玄认识的这些年里,越来越怕这个一出现就怒不可遏的玄。

他不知道玄为什么有那么多怒气,也不明白玄为什么一定要他上进,更加不明白的是,玄这次一来,就表示要带走那团神石状的五彩流光。

玄说,它留在这里会越来越弱,直到完全消失,唯一的办法是去偷一颗真正的神石,让它附身。而这颗神石是他计划了很多年的那个惊天大计划的最关键之存在。

阿德在玄严肃认真的口吻里明白玄又要进行新的计划了。

于是阿德哭丧着一张脸说:“大哥你饶了我吧,我真的觉得现在的日子挺好的,咱别折腾了好吧。”

玄一巴掌把他打翻在地,同时掐着他的脖颈说:“神石在女娲娘娘那里,你去偷来!”

女娲娘娘!

阿德吓得一屁股软在玄的怀里,可怜兮兮的小眼神分明在说,大哥你这是逼我去死啊。

山洞里猛地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去!”

阿德和玄还没有反应过来,狐狸的身影已然跃出洞口。

玄大叫一声你不准去!腾空追了出去。

2

管家单腿在洞口蹦来蹦去,细细的小胳膊不时趴在洞口,试图看清楚漆黑的山洞。

“小心。”令仪握住了秤砣,放在怀里,低头看了一眼山洞,里面寂静无声。

按照观心盘的指引,他们才找到这个隐蔽在大山深处的山洞。说是山洞,其实更像是一个地洞,只容得下一人出入的洞口隐蔽在茂密的荆棘里。

如果不出意外,阿碧的魂魄定是在这洞里了。令仪之前从未想过可以如此轻易就找到阿碧的魂魄,被观心盘打散的魂魄虽然不会立刻消失,但却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得虚弱,直至消失。好在观心盘是她的魂器,对于她的魂魄的游离之处尤其敏感。

半个月来,他们几乎快速地游历了整个南方山川,在路上风餐露宿跋涉了这么久之后,观心盘忽然轻微地闪现出一丝魂魄所处位置的信息。直到他们尝试多次,才锁定了一个方向,一步也不敢耽误,因为每过去一秒,他们能找到她的概率就小一分。

现在,他们看着脚下漆黑的洞穴,只是有点不太明白,为什么她的魂魄会飘荡至此。

冬荨在半个时辰前自告奋勇,一下跃入洞口,到现在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令仪和管家都有些着急,朝洞口里喊了几声,除了他们的回声什么也没有。

令仪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遂深吸一口气,跃入山洞之中。

阿德抱着猫咪蹲在漆黑的山洞隧道里,身边的玄冷冷地注视着洞口一跃而入的那道背影。

阿德完全没有注意到山洞里又跑进来一个人,更加没有注意到那人的肩上还蹲着一只秤砣。阿德此刻正满怀爱心地抚摸着胸口猫咪柔软的白毛,嘴里呢喃着:“真可爱呀,和我跟狐狸养的老白好像,哎呀,不会就是老白吧!”

玄一把捂住了嘀嘀咕咕的阿德的嘴,瞪了他一眼。阿德歉意地闭上嘴,这才看见洞口出现的那道人影。

“我还没有去找他,他倒先找上门来了,耍了我两次,让我苦等三千年无果,今年新仇旧恨,一起报了!”玄杀气四溢,猛地起身。阿德太熟悉他这种气息了,急忙拉住他:“你要干吗!”

玄冷笑一声:“今天我们撞大运了,等会我先杀掉那个男人,你捏死这只猫,观心盘就是我们的了。”

阿德急忙把怀里的猫藏进了身后,猫咪被下了忘言咒,干巴巴地吹胡子瞪眼。

阿德看着那道背影的眼神忽然变得迷离,他的脑海里猛地浮现出一个名字,他急忙拉住要冲杀出去的玄:“那个人,是令仪?”

玄点点头。

阿德随即笑笑:“你不早说,既然是令仪,我有更好的办法,不用杀人,都是21世纪了,能不打架就尽量别打架。”

玄开始后悔每次来都给这个家伙带最新潮的资讯书籍什么的了。

令仪注意到了黑暗中的窃窃私语声,但他听不太清楚,那里有一个比他更加强大的人,用了忘言咒,他只能分清那些声音来自于人类,其余的则一点儿也听不清楚。

黑暗中一道潇洒颀长的身影缓缓地走了出来,那人的怀里还抱着一只猫,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令仪怔怔地看着那人,一时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个人走到他面前,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令仪看着他怀里的猫咪。

“你的猫?”那人直指猫咪问。

令仪点点头。

猫咪吹胡子瞪眼,焦躁不安地在那人怀里闹腾。

“令仪爱卿也爱养猫呀?以前我怎么就不知道呢。”那个年轻人挠了挠头,把猫还给令仪,笑眯眯地看着他。

令仪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无限熟悉的感觉冲击着他的神经,眼前人的脸颊渐渐变得越发熟稔,难道是他吗?令仪仔细看着那张笑眯眯的脸颊,这张脸似乎年轻了很多,令仪觉得不可能,他最后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是在朝歌的摘星台上,他站在火中,和自己心爱的女子紧紧拥抱在一起。

“令仪爱卿想不起来我了吗?”那人皱了皱眉,表情忧伤。

令仪从记忆中回过神来,面前的那张脸更加具体了。“大……大王……”令仪几乎是本能地躬身行礼。

“叫我阿德就好了,这都什么时代了,哪里还有什么大王呀。”他扶住令仪,令仪低着头,心里涌出无数的疑问,他一直以为,这个男人已经随着崩塌的王朝长埋历史的长河里了。

令仪听见那个男人在他的耳边小声呢喃:“劫我做人质。”

令仪不懂,直到黑暗中冲出来的黑袍凌厉地自他侧身扫过,险些将他掀翻在地。

“啊啊啊!你这乱臣贼子!”令仪听见阿德大吼着,而他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阿德拉扯着掐在了他的脖颈处,阿德继续大吼着,“大胆令仪!竟然劫持寡人!真是无法无天!”

令仪明白了,他扣住了阿德的脖颈,紧紧盯着玄。

“我说过,你食言,我会要你和她的命,我给过你机会,但你却两次让我失望。”玄漆黑的袖口飘浮出一块五彩斑斓的神石状的光团,恶狠狠地盯着令仪,“放了他,否则我现在就毁了她的魂魄,不等她自己消散,我现在就可以让她永远消失。”

“阿碧!”管家朝那团光大喊,“那是阿碧!”别看他小小一坨,吼起来也真是让人浑身都颤。

猫咪猛地吹开了嘴前的忘言咒,大口喘着气:“混蛋竟然敢对本猫实施忘言咒!”猫咪矫健的身影在空气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张牙舞爪地冲向玄。阿德在心里嘀咕这猫咪还挺勇敢,搞不好能扭转令仪弱势的战局,然后阿德看见冲过去的猫咪被玄捏在了手里。

“不好意思,我的砝码好像比你多。”玄冷笑着说。

“砝码这种东西不在于多少,而在于够不够重。”令仪捏紧了阿德的脖子,“那只猫我也不过才认识半个月,至于那块神石的魂魄,如果你毁了她,那你就永远不可能开启时空轮回之道了,要知道只有她才能催动观心盘。”

玄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手中升腾起的那一股黑气渐渐消散,神石状的光晕飘向令仪。冬荨自玄的掌心挣脱一跃而起,抱着光晕跃出了洞口。

阿德小声嘀咕了句:“我掩护你们离开。”

令仪心领神会,劫持着阿德飞身跃出洞口。

月光在玄的脸上留下清冷的霜色,他望着众人逃离的洞口,眼眸里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3

阿德简直开心坏了。

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多人,令仪自是不用说,还有这只可爱的猫咪以及那个他根本不认识的那团黑黑的东西。

他们坐在一处大松柏下喘着粗气,确定玄没有追上来。

令仪有些愧疚,阿德则大大咧咧地说:“没事没事,我开心还来不及呢,这些年来,玄都告诉我说不能离开那个山洞,否则以我凡人之躯就是个死,今天好不容易跑出来本王开心还来不及呢。”

令仪猛地皱紧了眉头,看着兴高采烈的阿德。阿德年轻的脸上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出现了几条皱纹,神色尽是疲惫。看来玄说得没错,那个山洞果然有奇效。

“糟糕!”令仪惊呼一声。

“不碍事不碍事,我等会儿再回去就是了。”

“有劳大王了。”令仪恭敬地说道。

阿德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对了,我听玄说,那个魂魄需要神石附身才能不消散,狐狸一早去偷神石了,如果没出意外,现在怕是也要回来了。我等会回去帮你们偷出来,你们在这等我。”阿德说完,跳下松柏巨大的树根,朝众人挥挥手,身影没入丛林深处。

令仪和冬荨以及管家面面相觑,冬荨忍不住问了句:“他就是商纣王?”

令仪点点头。

“怎么和史书上描述的完全不是一回事?”管家疑惑地问。

令仪笑笑:“他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那我们等他吗?”冬荨问。

令仪点点头,望着阿德离开的方向,那些记忆在瞬间将他淹没……

高高耸立的摘星台上,火光冲天,异族的军队已经冲进朝歌城,六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商王站在高高的火光之中,拥着自己最心爱的女子,等待着死亡的审判。

令仪记得那天他就站在火光之外的世界里,怀里躺着的公主已停止呼吸,她最后的心愿是要他照顾好她的弟弟长桑。

他答应了。

而火光中的男人对他笑了笑,说公主走了,他会在另外一个世界替令仪照顾好她,只是大商六百年社稷,不能就这样被篡夺,他告诉了令仪观心盘的秘密,时间可以重置,大商会得到重来一次的机会,她需要他,大商需要他,大商的百姓也需要他。

令仪叹一口气,回过神来,怀里的观心盘不知何时缓慢地转动了起来……

玄第一次发现一个女人的眼泪竟然会如此之多。

他烦躁地在山洞里踱着步,他能说的好话都说了,能吼出来的威胁也都用尽。女人还是边哭边抓着他的衣袖让他赔阿德。

玄铁着一张脸,杵在山洞里,一时焦虑,从不喝酒的他竟然拿起石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狐狸停止了哭声,看着眼前的玄铁青的脸色,玄浑身都在抽搐,自他饮下那杯酒之后。

“你怎么了?”狐狸泪眼蒙眬。

玄伸出手,颤抖地抚摸着狐狸精致的脸颊,叹了口气,满眼的哀伤:“你是真的很喜欢他啊。”

狐狸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哀伤的玄,她有些不知所措,玄就应该是脾气暴躁的家伙啊。

一阵黑雾腾起,玄的身体消失在黑雾中,一只全身乌黑的大鸟自黑雾中清鸣一声,冲出洞口,冲上云霄。

玄漆黑的鸟眼俯瞰着夜色中的大地,他静静地盘旋在空中。狐狸噙满泪水的眼眸在他的脑海里久久地盘桓着。

玄还记得朝歌城破的那一天,他也是这样盘旋在空中,看着阿德那个家伙给自己架起高高的柴火。

阿德是玄第一个看见的人,也是他唯一的朋友。

玄没有见过自己的爸爸妈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有记忆以来,他就住在云端,云端里也能铸造巢穴。云做的房子,云做的茶碗,还有云做的小狐狸。玄从小住在云端,记忆深处有一个声音不断提醒他,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玄鸟者,四翅鸟类,羽毛呈淡黄色,性暴戾,住云端,庇佑大商之鸟。六百年寿,旧鸟亡,化作鸟卵,复生,往复,接亡鸟命,庇佑大商王孙社稷。

因为记忆中不断有玄鸟二字在脑海中回荡,他给自己起名叫玄。玄很明白自己的任务,保护云端下面的大商朝嘛。这还不简单,他可是神鸟。

但朝歌城破的那一天,玄飞旋在空中,却没有把自己的神迹赋予那个大商,他不仅是眼看着大商消亡,甚至这消亡也是他一手铸就的。

大商强大,诸侯畏惧。商王贤明,臣子融洽。

但这都在商王娶了狐狸妲己之后改变了,商王开始每日每夜地喝酒,每日每夜地作乐,耗费民财修筑可摘星辰的摘星台,还要成仙,还发动了对东夷的战争。每每有大臣觐见,商王就非常暴躁,不是活活剥皮,就是扔到火坑。

大家都觉得,是妲己的魅惑,导致他们英明的商王变得昏庸。所以妲己是妖女,所以诸侯要反抗。

玄站在阿德的身后冷冷地看着一切的发生。关键时刻,他还会钻进阿德的身体里,替他做出所有决定里最愚蠢的那个决定。

他以为,这样子的阿德不仅会遭天下唾弃,也会让他身边的所有人讨厌他。

可是狐狸至死都陪在那个家伙的身边,甚至连玄钻进阿德的身体里对她说:“我们把自己烧死吧。”

狐狸也点点头说:“好呀。”

玄看着火光之中的阿德和狐狸,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那句庇佑,他知道最终是他的本能替他带走了阿德和狐狸。

身为庇佑商的玄鸟,最终却一手毁了商。上天对他的惩罚是,一生中不能落地休息,只有在面对商王的时候才能稍息片刻。

玄用力地飞着,身体已经累到极限,但他停不下来。他经常这样子,用极累的身体一飞就是百年之久。他每一百年,才能见阿德一次。

这一百年里,他每时每刻都在想着解除自己身上的惩罚。

想到这里,玄俯身冲出云霄,俯瞰着地面洞口的方向,阿德小小的身影牵着狐狸双双跑出洞口,朝树林另一边的松柏跑去。

玄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月光。这是一天中最后的时辰,也许这次是他这一百年来最后的机会了。

4

狐狸和阿德不可思议地看着观心盘里阿碧的魂魄升腾而起,五彩斑斓的流光缓慢地缠绕着狐狸刚刚放进观心盘里的神石。这可是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女娲娘娘那偷出来的。

流光缠绕了片刻,渐渐注入神石之中,一个人的脸颊在神石上若隐若现,忽而又消失了,散发着流光的神石隐入了观心盘之中。

“咦?有个人!”狐狸伸手戳了戳神石。

“那就是子碧。”冬荨打掉了狐狸的手,他对狐狸和阿德这一对和玄混在一起的小夫妻印象非常之差。

阿德待在原地,看看令仪,又看看观心盘,满眼的疑惑。

“没错,大王,她的确很像公主,因为她的魂魄来自公主。只不过缺少了一魂,所以公主的记忆全然不在,至此并没有认出大王。我想,这大概也是她魂魄消散前会出现在大王身边的原因吧。无论漂泊多久的魂魄,都能找到亲人的所在,去看他们最后一眼。”

阿德一副恍若了然的神情:“那她什么时候才能再活过来?”

“七七四十九天之后,自然会由神石幻化为人形。大王不必担忧。”

“何必等那么久,我现在就可以让她活过来。”玄冷冷地从众人背后说道,一袭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入人群之中,速度快得让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阿德本能地挡在了放在松柏下的观心盘之前,黑影变作鸟爪的一双手贯穿了阿德的身体,狐狸惊呼一声,扑向阿德,令仪迅速扶住倒下的阿德。

玄远远地站着,手里提着滴着血的观心盘,不可置信地盯着电光火石之间已是奄奄一息的阿德:“废物!真是敌我不分!祖宗的脸都让你丢完了!”

玄转过身,提着观心盘作势要离开。令仪飞身上前,玄轻巧地将他格挡在外,飞起的爪子撕烂了他的手背。

“我要你的命!”狐狸满脸挂着泪水,不要命地暴露出所有的命门,冲向玄,而她的攻击也是不要命的凌厉。

如果阿德此刻睁着眼,大概就会说,狐狸竟然会这么凶呀。

但阿德紧紧地闭着眼,所以狐狸尖利的牙齿咬在玄的手腕处时,他没有看见的是,那个一向脾气暴躁的玄,竟然只是定定地看着狐狸,任由她狠狠咬着自己的命脉。

“你为什么不咬下去呢?”玄看着狐狸,“咬下去,我就死了。你就能替那个废物报仇了。”玄微笑着,他伸出另外一只手,想要摸摸狐狸的头,却发现手中提着观心盘,于是他扔下了观心盘,把手搭在了狐狸的额头上。

玄的血液滴在她的脸上,混合着眼泪流进她的嘴里,她恶狠狠地抬头看着那个可恶的男人,却神奇地怎么也咬不下去。脑海里有尖厉的声音提醒她,就是这个家伙打伤了阿德,还把你们放在山洞里那么久,简直是囚禁。可是又有另外一些模糊的画面让她犹豫。

那样温暖明媚的春光里,她浑身是血地躺在男人的怀里,她努力睁开眼,看见的是一脸温柔的玄。

她缓缓地松开了口,尖利的牙齿上流淌着玄青色的血液。

玄最终还是带着观心盘飞入了云霄,留在众人眼里的,是一只浑身青黑的玄鸟。

阿德在那一刻苏醒之后,对着天空玄留下的残影说出了两个字:“玄鸟。”

那天的阿德用最后的气力说出了只有大商王室才知道的秘密。

在很久之前,大商的祖先曾在沐浴的湖水中救起过一只玄鸟。玄鸟天生拥有改变人意志的神力,展翅可飞千里,坠入人间可幻化人形,改人心意。

玄鸟念及大商祖先阴德,遂许下重诺,生生世世庇佑大商王室子孙,化为人形,辅佐社稷。如有背弃,天地不容,只可飞翔于天地之间,劳累而不至死,百年才能见商王一面,遂落地休息一天。

他说,玄就是一只玄鸟。

5

阿碧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但是不可能啊,梦怎么会如此真实。可是如果不是梦,那又是什么?毕竟她现在看到的,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时她只是一颗神石,不会走路不会说话。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厌烦了,也不能离开。但有一天,忽然跑来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狐狸红润的鼻尖嗅了嗅神石,一嘴巴把她含在了嘴里。

小狐狸把她叼去了一个山洞里,放到了自己的草窝里,她想,这只狐狸大概是觉得她好看吧,用来装饰自己的窝了。

小狐狸住在一个山洞里,山洞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条漆黑的隧道。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总之,神石记得,山洞塌陷了好几次,地下河都换了好几条。然后有一天,那只把她压在软绵绵的蓬松狐狸尾巴下面睡觉的狐狸,忽然开口说话了。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真是一块好看的石头呀。”

小神石腹语:“你也挺漂亮的呀,有九条尾巴呢。”

小狐狸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长了九条尾巴。很多年后狐狸才明白,她是沾了神石的灵气。

神石和狐狸就这样一起又度过了很多年,狐狸去哪儿都叼着她。神石说:“你叼着我跑,累不累?”

狐狸笑笑:“我们是好姐妹嘛!”

虽然神石不会说话,但奇妙的是,狐狸似乎能听见她的心声,而神石自然也能听见狐狸说的话。真是一只奇妙的小狐狸啊,神石睡在狐狸柔软的尾巴里,每每想着。

然后有一天,在那条她和狐狸都喜欢去洗澡的河里,狐狸被一支从树林里射出的箭伤到了腿,狐狸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不远处有人类和车马的嘶鸣声,神石急坏了。她想,准是碰到狩猎的王公贵族了!那些人贪婪而又残忍,一定不会放过小狐狸的。

就在神石着急得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出现在她和狐狸的身边:“真是笨,这么近还听不见人靠近的声音。”男人伸手查看了一眼狐狸的伤口,皱了皱眉头,小心翼翼地替她拔下箭头,洒上粉末状的药物,撕开自己的衣袖替她包扎好。男人边包扎边慢悠悠地嘀咕着:“看在大家都是同类的分上,帮你这一次了,下次要小心才是,还有这伤口如果一直好不了,就多来河里冲洗,但一定要小心……”

不远处,穿着王室华服的少年朝这边的男人举起了弓箭,大喊:“玄,猎物在你那里吗?”

名叫玄的男人看了一眼草丛里蜷缩着的小狐狸,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脖子,他的眼睛里泛起一抹温柔:“真是一只漂亮的狐狸呢,也许以后还能再碰到你了。”他微笑着最后拍了拍狐狸,起身回头,朝身后的华服少年起身走去:“没有,可能在你那边吧,去那边看看吧阿德。”

神石发现,狐狸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被狐狸抱在怀里的神石看着狐狸嘴角的微笑,觉得受伤了还能笑,狐狸也真是奇怪呢,不过很快地,神石便心疼地问狐狸还疼不疼。

狐狸笑了笑说:“一点都不疼了。”

为了给狐狸养伤,她们经常去女娲娘娘的庙里偷一些祭品吃。

狐狸再次看见那个男人,是在女娲娘娘的庙里。

彼时她们躲在神像背后吃着瓜果,男人和华服少年在庙中祭拜。

狐狸趴在神像边,偷偷看那个救她的男人。“原来他叫玄。”狐狸对神石说。

神石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女娲娘娘的神像同时轻微地颤动了下,神石大呼一声不好,抬头看见一道天雷自庙顶劈下。

她是从女娲娘娘那里逃出来的神石,却忘了避讳而去了女娲娘娘的庙宇,娘娘神迹自然是不肯放过逃跑的小石头。

她以为自己作为神石漫长而又无聊的一生就这么完结了,却猛地想到,她此刻正被狐狸抱在怀里。她想要提醒狐狸赶紧松手,她就是一颗火雷啊!而当她抬头看向抱着自己的狐狸时,俨然看见的却是一双细腻修长的女人的手指。

后来神石才明白,九尾狐遇见自己心爱的男子的那一刻,她会情不自禁地幻化为人形。

倒霉的狐狸在幻化的瞬间,遭遇了本是劈向神石的天雷。

神石觉得自己连累了狐狸,被劈过的狐狸丧失了记忆和修为,变成了最普通的少女,然后狼狈地倒在了华服少年和玄的面前。

穿着华服的阿德抱住了虚弱的狐狸,他想到:“哇,这女孩真好看,不如做我的娘娘吧。”

而狐狸看着眼前的华服少年,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人类的怀抱的温暖。

6

阿碧醒来的那一天,是在云端。她坐在玄鸟的背上。玄鸟飞得累极了,喘着粗气,回头看了眼她,又兀自专注地飞翔着。

“在现在的人间,有一个很有名的导演,拍过一部很好的片子,他里面有句台词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说的就是你吧?”

玄鸟静静地听着,转动翅膀,斜飞入云中。阿碧感觉到湿漉漉的雾气,待转出云丛,她浑身已经湿透,狼狈至极。

“好了好了,别这么报复我了,不说你的伤心事了。”她摆摆手,“都四十九天了,你怎么还不杀我?”

“没工夫。”玄鸟翻了翻白眼。

阿碧被他逗笑了:“那我自己跳下去摔死你觉得怎么样?”玄鸟不搭理她。

阿碧叹一口气:“其实说起来,你受这么大的苦楚,也有我的责任。”

“你责任大了去了!”玄鸟生气地吼。

阿碧急忙安抚他,摸摸他好看的羽毛:“好了好了,我错了,对不起还不行吗?这样吧,带我去找他们,我让阿德帮你解除诅咒。”

“那得一百年后。我现在见了他,也没有用。”

“真惨。”阿碧叹息,她将脸贴在玄鸟的脖子处,“我真知道错了。”

玄鸟冷哼一声:“错了有屁用,我都飞了这么多年了。不过,好在我报复成功了,你也寻找了那么多年,咱们算是扯平了。”

阿碧吐吐舌头笑笑:“是啊,真是一只厉害的鸟儿。愣是让我们这么多人陪着你一起受苦。”

“那是你们应得的。要不是你找了这么多年,令仪又等这么多年,再加上阿德在洞里待了那么多年,我才不会饶了你们!”

“可我怎么觉得阿德似乎很喜欢待在洞里?感觉不算是囚禁倒像是在度假。”阿碧说。

玄鸟长吁一口气,像是被气坏了:“那个废物!就是喜欢这种小情小调,怎么做得了商王!”

“但也不能像你当年那么害他啊,控制了他的意志力,做了那么多坏事。让阿德受了这么多年的谩骂。”

“他活该!”玄鸟没好气地说。

“那狐狸呢?”阿碧轻声问,“你看,并不是所有的一见钟情最后都会是良辰美景啊。但这也不妨碍狐狸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很幸福。”

玄鸟没说话。

她摸摸玄的羽毛,说:“你知道吗?就是我刚说的那句台词的那部电影里,最终那个人选择像鸟一样地落地,毕竟翅膀倦了、乏了,早已承受不了现实的无奈和孤独。玄,你要是累了,其实也可以有选择的。”

一人一鸟在万里晴空中徐徐盘旋着,阿碧低头看看地上的世界,他们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洞口的上方。

“可我不想死,我死了就看不见她了。”玄的声音飘散在空中。

“都怪我,都怪我。”她摸摸玄鸟的头,“如果那天没有天雷,也许狐狸会选择和你在一起。”

“是都怪你!”玄鸟大声说,眼睛里却冒出晶莹的泪花,他们开始迅速往下落,“可我现在不怕了。我觉得,你刚说的挺对的。放弃有时候也是一种成全,成全别人,也成全自己。”

阿碧抓紧了玄鸟的羽翼:“你怎么哭了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啦。女娲娘娘要劈我,我也没办法。我本想要她劈我的,可是狐狸抱着我……你别哭了啊,哎,我从来不知道,你们玄鸟还会哭泣?别哭别哭,你们可是威风凛凛的神鸟啊!”

玄鸟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背后的女人,教育她说:“我们玄鸟,一生中只会哭泣一次,当他的眼泪落下的那一刻,就是他坠向大地的时候。唉,倒是很像那句台词,搞不好那个导演见过某一只玄鸟也说不定呢……”

阿碧呆呆地听着玄鸟絮絮叨叨地说着,猛烈的风灌进她和他之间的羽翼里。他最后回头,幻化为人形的玄,朝极速坠落的阿碧伸出手,在她的掌心,是阿碧的观心盘:“喏,你的东西,还给你。”

阿碧看着观心盘里浮现出的玄色泪滴形水晶石,瞪大了眼睛:“可是这个不是我的东西。”

玄暴脾气地把观心盘和水晶石摔在她掌心:“告诉那个废物!如果我听说他没有照顾好狐狸,我一定会找他算账!不过就不要告诉那个比废物还要笨的狐狸了。”

“要说你自己说。”阿碧抓住了他的掌心。

他一点一点掰开她的手指:“小石头,别自责了,我其实真没怪你,其实我一直怪的,是我自己吧。怪没有第一次见她就把她抱在怀里,怪我那些年被执着冲昏头脑做了那么多坏事,怪我自己,只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现在才想明白这些,好像怎么做都有些迟了。不过好在还有些东西没有变,比如你,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像个孩子啊。”玄说着,朝她笑了笑,他是个脾气不怎么好的人,要笑起来真是难啊。可是他却在难得的笑容里,松开了她的掌心,飘向遥远的天空。

湛蓝的天空里,飘浮着的云朵忽然下了一场太阳雨。

这世上有一种鸟,生来就是暴脾气,但当他们温柔起来的时候,连云朵都会化为眼泪。

阿碧看见自己的眼泪飞散在空中。

她眼前的世界在泪水中开始旋转。她想,那只叫玄的鸟,她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因为在她的记忆深处,在很多年前,曾有一个如他般坏脾气的男人,却温柔地包扎着一只受伤的狐狸,然后那个男人,对狐狸和狐狸怀里的那颗神石笑了笑。

他笑着对她们说:“世间险恶,下次要小心啊。”

尾声

“阿德?”狐狸看着渐渐苏醒的阿德,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顿时喜极而泣。

令仪和管家还有冬荨看着没入阿德胸口的水晶石,疑惑地看向阿碧。

“谢谢你阿碧。”狐狸抹抹眼泪,对阿碧笑笑,“对了,那个水晶一样的东西是什么?好神奇啊!如果不是它,阿德恐怕就……”

阿碧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对苏醒的阿德说了句:“有人托我给你带句话,”她指了指抱着他的狐狸,“好好疼她。能跟你一起投身火海的女孩子在这个世界上可不多。”

阿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玄说的嘛,他说君王死社稷国家都没有了,我得陪葬。而且得拉上狐狸。”

阿碧在心中骂了句死玄鸟!这种方法都用了!

但随即又释然了,就算是用了这样卑劣的手法,也是因为抱着一丝的期望啊,希望狐狸会退缩,希望她能离开阿德。如果不是狐狸义无反顾随着阿德走进火海,玄大概也不会醒悟爱情这种事情,真的不是早遇见就能拥有吧。也许阴差阳错,在错的时间遇上也能相爱一辈子。最终,还是要取决于相爱的两个人,是否真心。比如狐狸,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撞进了阿德怀里。

阿碧不打算把玄的故事告诉他们,她忽然觉得,其实就算什么都忘了,但只要有一个爱的人陪在身边,可以去爱,那就是幸福的吧。

在爱情里,不知者永远是最幸福的那一个,玄是希望狐狸和阿德可以幸福的吧。所以,阿碧决定,一个字都不告诉他们,就让他们继续快乐而又没羞没臊地生活在这个小山洞里。老实说,这里的葡萄酒还真是不错。

她看着面前抱在一起的阿德和狐狸,觉得这个结局,如果玄能看见,就更加圆满了。

阿碧正沉浸在无限的感慨里,洞口外的一声炸雷,炸得她险些灵魂出窍。

一道天雷自洞口落下,阿碧身形急闪,推开了小狐狸,众人还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阿碧嘀咕了句:“女娲娘娘对逃脱的神石的天雷不是只会劈一次吗?就算不中也不会有第二次啊?”

狐狸弱弱地举起了手。

令仪在旁边提醒:“她去帮你偷了女娲娘娘的神石。”

阿碧皱了皱眉:“都不准出来!”随即飞身飘出洞口。

令仪伸手欲抓住她,却被她施在洞口的结界挡下。

九天之上,华光繁盛。

女娲娘娘飘飞在空中。

“望娘娘念在小狐狸初犯,饶过她吧,如果娘娘实在气不过,就劈死阿碧吧。”她低着头,轻声说。

“冤有头债有主,什么时候轮到你出来说情了,上次没劈中你是你运气,你现在让那个小狐狸赶紧给我滚出来……”女娲娘娘怒不可遏,但天雷却迟迟不肯落下。

“老婆,算了吧,都是经咱们手修行的孩子,你忍心劈死她们呀,再说了,那个玄不是答应给咱做一辈子补天的苦力嘛,老婆消消气……”男人粗犷的声音回响在天空。

阿碧抬头看见提着斧头的英俊男人正在苦苦劝着女娲娘娘。

“盘古大叔!”阿碧欣喜地喊了一声。

盘古做了个嘘的手势,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老婆跟他回天庭。玄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云后飞了出来,站在云端,朝阿碧笑笑。

“你……”

玄朝阿碧挤挤眼睛:“别怕,娘娘就是吓吓你们,其实她今天来,是想要告诉你们,我的魂魄在她那里了,另外娘娘觉得你的观心盘对天下实在是个威胁,你把观心盘交出来就行了。万一有歹人利用你们或者夺走,世道就危险了。”

盘古抱着踢腿挣扎的女娲娘娘:“那个阿碧你快点把观心盘给我们吧,至于你的魂器,之前那个神石可以替换。”

阿碧笑了笑:“谢娘娘和大叔宽恕。”

观心盘自她掌心浮出,随即缓慢地旋转着,放射出五彩的光晕,无数的执念之物浮现又消失,无数张脸颊一一幻化而出,再次消弭。

那些幻象里,有站在槐树上唱歌的百灵鸟,有找到了住在蚌壳里的小姑娘的老人家,有微笑着握着簪子插进弟弟发间的哥哥,有陪着猫咪玩耍的小仓鼠,有看着镜子梳妆打扮的女孩,有躲在路边看着小男孩路过的狐狸和地狼,有吐着泡泡和一缕地气相拥的小鱼儿,还有抱着石头貔貅问路的小女孩,以及坐在院落里石桌旁织造着衣裳的可爱小男孩……

一切的一切,都在瞬间化为五彩斑斓的流光,消散在了遥远的天际。

唯有阿碧站在山风徐徐的洞口,静静地望着湛蓝的天空,仿佛刚刚从一场漫长的梦境中醒来。

在她的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道身影,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掌心,脸上带着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的释然。

她浅笑着依偎在他的肩头,心里是满满的安稳。

终于,在经历了那么多的颠沛流离之后,他们守到了只属于他们的温暖与永远。

漫天好看的云彩里,弥漫着圆满的气息。

而浮屠船的寻找之旅,亦将再次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