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叁}浮屠

{拾叁}浮屠

凡有寻找,必有归来。

楔子

冬荨整个人都蒙了。

他竟然被一个和尚劫持了!而且还是一个小沙弥。

小沙弥眉清目秀,十一二岁的模样,手中持着黑红的佛珠,脚下生风,头顶发亮,表情愤怒地飞奔向这座城市的边缘,怀里的冬荨和管家被颠簸得颇为艰辛。管家一个劲儿嚷嚷着慢点慢点,要吐了要吐了。

作为一只高贵的猫,冬荨从来没有让自己这么颠簸过。于是他伸出爪子挠了挠小沙弥的胸口,表情愤怒地咕噜一声,说:“凡人!快把我们放下来!我们可是妖怪!”

小沙弥一拳打在冬荨的猫鼻上,冬荨的眼泪唰地一下本能地流了下来。

“好你个小沙……”

“啪啪啪!”三个耳光落在猫胡子两边,冬荨整个被打晕了。

这个小沙弥实在是太暴躁了啊!冬荨流着眼泪迎着风,在心里默默地抱怨着。

管家躲在冬荨的胸口,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被揍。冬荨轻蔑地瞄了他一眼,嘀咕了句:“没义气的家伙!”

管家伸出细胳膊细腿,猥琐的五官嘿嘿嘿笑起来。

“哼!等会儿就笑不出来了!”小沙弥在管家的头上弹了一个脑蹦儿。

管家哭丧着脸捂着脑袋:“小和尚别闹了,我们这赶着去救人呢。”

“救人?”小沙弥冷笑,好看的眉眼清秀得简直可以去电视上客串故意装可爱的小朋友了,“等我们的账算完了,就看你们还有没有命救人了。”

“这不是谋财!这是要害命!”冬荨大呼,同时用猫爪轻轻安抚小沙弥,“小沙弥,看你的样子,也是受了十诫的,十诫规定不能杀生的!”

“十诫是对世人,不是对你们这些坏蛋妖怪!”小沙弥义愤填膺。

冬荨皱了皱眉,自从被这个小沙弥从长桑的怀里劫走,他就一直被小沙弥紧紧抱在怀里,一抬头只能看到小沙弥的下巴,这会儿看见小沙弥终于肯低头和他对视,顿时整个猫都不好了。

“是……是你?”冬荨疑惑地深出爪子想要触摸小沙弥的脸颊,被小沙弥无情打落。

“哼哼,终于认出来了吗?”小沙弥嘚瑟地笑。

冬荨顿时开始吹胡子瞪眼,喵喵地大吼:“我跟你势不两立!我不去找你!你反而送上门来了!”

“哼!是你这只胆小鬼一直在躲着我吧!”小沙弥冷笑,“好在终于让我找到了!今天我就要你偿命!”

“我也要你偿命!”冬荨毫不示弱。

被晾在一边的管家完全看呆了,见一猫一人都恶狠狠地瞪着彼此,忍不住弱弱地问了句:“你们俩到底谁欠谁啊?”

“闭嘴!”一猫一人齐声吼,猫爪和人手同时呼在管家冰冷漆黑的脸颊上……

1

“哎呀,这里的水质好像不太好啊。”山月和尚拿着放大镜,蹲在河底仔细地研究着从河床里冒出的小水泡。放大镜是他某天在河底漫步的时候,在水草里捡到的。当时就喜爱得不得了,一连好几天,天天拿着那破玩意儿到处研究。

山月是一个和尚,但从不念经,从不吃斋,从不远离女色。这也怪不了他,谁让他只能生活在水底呢。

其实严格来说,他也可以上岸。但那需要他头顶的那艘船也上岸。

他头顶的那艘船名叫浮屠船,是属于一个叫阿碧的女人的,但最近好像换了主人,一个素衣道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住到了船上。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并不能算是一个人了,若是人,谁能天天在水底待着?不得憋死?不得淹死?不得无聊死?

山月是一只影魅,作为影魅,是比魂魄还要低级的一种存在,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也算是魂魄的一种,但他们只能生活在阴影里,所以妖怪书上对他们的记载就变成了影魅。影魅其实生前也是人,只是魂飞魄散的时候极力藏进阴影里试图保身,才形成了影魅一族。山月就是在临死之前出了点差错,于是就只能天天待在浮屠船底的阴影里了。

没错,他生活在那艘船的阴影里。

死了之后的山月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活着的世界,还有死人的国度。比如魂飞魄散之前躲进阴影里的影魅,就可以躲在阴影的国度里,用生前的身份继续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山月运气不好,死的那一刻是在一艘船上。所以就只能天天活在船的阴影里。

不过好在这些年这艘船也走了不少的江河海洋,往往是在一个地方刚好待得无聊至极的时候,这艘船就会去往下一条江河。

在路上,是山月最喜欢的状态。他听说现在世上的人都喜欢在路上,他想,那大概是世人都像他一样无聊吧。

山月是一个和尚,还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和尚。所以山月每到一个地方,那些投河自杀,又恰好变成影魅的姑娘们,就一个劲儿跟在浮屠船后面说:“山月和尚,我给你做媳妇好吗?”

山月摇摇头,远远地笑。

那些女孩子不甘心,于是又说:“山月和尚,我好可怜的,求求你带我去你的船上嘛。”

山月刚要开口说话,耳畔这个时候便会准时暴出一声狮子吼:“还要不要脸啊,做人不成功,玩什么自杀,懦弱!做影子也不安分!勾引一个出家人!”

母狮子吼完之后,就一把揪着山月的耳朵,把他拖进浮屠船的房间里。

忘了说了,阴影的国度非常真实,并不是单薄的影子,而是整个真实世界的倒影。所以船上的人生活在真实的房间里,船下的人,游走在阴影的房间里。

山月被揪着拉进浮屠船的时候,好看的一张脸被对方揪得皱巴巴的。耳边是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他脑海里却在想,好在还有一个阿美在自己身边,要不然,可能真得无聊死也说不定呢。

说起阿美,山月觉得可能三天三夜都讲不完她的故事了。

在这艘船的阴影里只有山月和阿美生活在这里,有时候山月实在是无聊,就一个劲儿问阿美:“你说当年的我们怎么那么傻,打来打去,最后落得俩人都葬身湖底。你说我怎么那么傻呢?难道是因为我由爱生恨,其实一直追着你打,是因为喜欢你吗?按道理来说,我生前肯定是那种严守戒律不近女色的好和尚啊。”

山月夸起自己来从不克制。

“倒霉鬼!就是因为你严守戒律!才活该死在船上!”阿美朝他吼。

山月于是双手撑着下巴,欣赏一朵花似的看着阿美生气的模样,微笑着说:“阿美你生气时候的样子,特别美。”

阿美于是就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一样:“其实生前再多的怨恨,死了待在一起上千年,也什么气都没有了。”

山月听完之后呆滞了一下,然后笑眯眯地拉起阿美的手说:“是啊是啊,不过这样也好,不是冤家不聚头。一切有为法,有如梦幻泡影,如梦亦如幻,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山月一边吟诵着前世对佛经的记忆,一边睁着黑曜石般好看的狭长眼眸,凝望着阿美。

“少勾引老娘!老娘有主了!”

“谁呀?”山月尾随着她问,“我见过吗?”

“见过!被你打得灰飞烟灭了!”阿美说到这里,一时压不住心口蹿出的火气,照着山月的脸颊就是一顿胖揍,边揍边骂,“都说从须弥山跑出来成双成对的魂魄都能幸福长久。我怎么就偏偏遇上你这秃驴!”

山月这个时候就急忙讨饶:“我错了我错了,谁让我年轻时候脾气火暴呢,这都是我的错!而且阿美你退一万步想想,其实这就是世间一切事物的规律啊,你以为是喜剧,其实稍不留神,就变成了悲剧。你以为是悲剧,可是又稍不留神,就又变成了一出谁都分不清是喜是悲的剧。这不就是人生嘛,本无规律可言。你不要太过于执着回忆当初了。”

阿美觉得山月说的虽然很欠揍,但其实也颇有几分道理,但还是选择痛下杀手狠狠揍他。

她和大力是运气不好,这也是命。而山月,也不过是他们命运的陪葬品罢了。说到底,抛开小爱小恨,其实谁也不欠谁。

况且,死了之后的山月,确实是比活着的山月讨喜很多。大概是这河水的柔软,也能洗涤掉人灵魂里的污迹吧。

一千年来,山月觉得阿美的脾气一点都没有变好,经常挨揍的结果就是,山月好看的一张脸时常被揍得连半夜上厕所不小心撞见他的阿美都会吓一跳,以为浮屠船上又死了一个大猪头。

于是忧伤的山月就又从怀里摸出自己心爱的放大镜,对着投影在水面上的月光研究,边研究边感慨着世事无常,生前还是死敌的俩人,死后竟然还生活在一起这么久,而且还越来越觉得如果没有了对方那该多可怕,真正是,“一切有为法,有如梦幻泡影……”

“整天就知道拿着那破玩意儿研究!你徒弟把我家冬荨抓起来要杀猫灭口你知道不知道!赶紧跟我去收拾烂摊子!”阿美边吼边揪着山月的耳朵,自浮屠船阴影中徐徐漂向水面……

山月瞪大了惊恐的美眸,纵使他温润如玉的性格,此刻也惊慌了起来,忍不住嘀咕了句:“阿美,出去了,咱们就是一个死啊。”

“死死死!你早就死了!”阿美吼。

山月忧伤地看着阿美的侧脸,叹一口气:“虽是死了,但能在这水底和你一起生活,也是一种乐趣呀。可你现在咱们出去,就是灰飞烟灭呀,你看,一切有为法,有如……”

“闭嘴!”阿美毫不留情地对山月的俊脸一顿猛揍。

2

阿碧和令仪静静地站在满月的船上,耳边是徐徐的河水流淌的声音,头顶的月光皎洁如白玉。

她还是没办法相信,身边的这个男人,就是她寻找了这么久的师傅令仪。

长衫落落,眉宇飞雪,一双狭长的眸子,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不食人间烟火,而最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是他那双始终弥漫着一抹看不清的薄雾的眼眸。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站在那里,就能成为这世间的风景。

这就是她生生世世念着的师傅,这就是她这么些年来,一个人跋山涉水,要寻找的令仪。她从没有觉得会找不到他,但她也没有想过,找到他的那一天会是在哪一天。找一个人找得久了,寻找便成了一种状态,似乎连目的都忘了。

从她到浮屠船出现,到看见他。他讲了一整天,从她还是一颗神石的时候说起,一直到她今天站在这里,他说清楚了所有的来龙去脉,她却一句话也没有讲。

原来观心盘的目的不是用来找他的,也找不到他。凑齐了十三件执念之物的观心盘,能找到的只是一条带着全世界回到过去的路,而不是找到他的那条。这么长久以来,他一直就活在她的身后。甚至连师叔申琛,连长桑,都知道他的存在,唯独是她,不知道。

她知道他有自己的苦衷,无非是怕那躲在最暗处的人伤害她,不得已让她一个人。

“阿碧,这些年来辛苦你了。”他说着,伸手拍了拍她的头。

她定定地站着,仿佛在刹那间,又回到了久远但从未遗忘的从前。他们那时候还住在深山的家里,她经常玩得一身泥巴回来,他就站在院落里,笑着拍拍她的头。清风徐来,他们站在那个院落里,小师傅长桑搓着手喊他们该吃午饭了。

一切都在她的记忆里牢牢地扎着根,一点儿,也没有忘。

“今天就是满月了。”他淡淡地叹了口气。

她怔了怔,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今晚他一直沉默地站在她的身边。

她不仅知道了关于她的所有,也知道观心盘的秘密。真是可笑,她的魂器,她却一直都不知道它真正的作用,以为它只是找人找物的魂器。

师叔申琛说,观心盘乃神石原形幻化,十三个空着的凹槽可以收集到十三件来自于妖怪的执念,其实说是执念,大抵也是妖怪魂器的一部分,怪不得在她看来只是虚幻的执念,在那些妖怪看来,却是如此宝贵的存在。她何止是不懂自己,甚至不懂那些妖怪眼里的犹豫。

凑齐了十三件执念之物的观心盘,可纵观未来,可回溯过往,开启时间轮回之道。

所谓时间轮回之道,又与穿越回过去有所区别。

人们所说的穿越回去,只是在时间长河里穿梭,只能是一人,一物穿越。而开启时间轮回之道,可以将整个世界倒退回过去的某个点。

这便是观心盘的所有秘密。

“所以那时你告诉我收集十三件执念之物就能找到你的转世,也是在骗我吗?”她心中百感交集,想要说的话太多,想要挽留的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干巴巴地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阿碧,我必须给你一个理由保护我们大家活下去。”他静静地望着河面,轻声说道,“如果我不这样告诉你,怕是也不会有现在的重逢了。因为假如你不在这些年里努力收集执念之物,那个人很可能就会把我们所有人都杀掉,因为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可以帮他回到过去。”

她明白了:“是因为那个把我送入须弥山的人吗?我不怕他。他在哪里,姓甚名谁?我们去跟他打一架。”

他轻叹一声:“他不是我们所能对付的,不然你申琛师叔也不会这么多年都寻他无果了。他之所以留着我们,全都是因为你的观心盘。”

阿碧皱了皱眉:“我还把师叔一直当作了对手。”

“这也不怪你,是我当初让他在你身边看着的。”

“那个她,是在须弥山的阿美姐姐吗?”她忽然问。

他点点头,“那只是她的一魂,其实……”他深深地凝望着她,“你就是另外一个她,只是少了一魄,所以你是阿碧,她是她。”

她在他温柔的眼神里笑了:“我还记得当年有一个小姑娘,因为这个才吃醋坠落到须弥山的。”

他也笑:“后来我带你出来的时候,你已经记不得一切了。”

“如果不是我缺了一魂,越长越小,大概都会记得吧。”

“那你记得了,还会找这么久吗?”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也许一个人有时候一直一直找一个她曾经丢失过的人,只是因为曾经那个人给过她别人给不了的,所以她的寻找,大概是一种贪心吧。”

“阿碧,你长大了。”他欣慰地看着她。

她险些在他这句话里沉沦落泪,是啊,她只能长大吧。不然她还能做什么?哭吗?闹吗?还是大笑,说终于找到你了?没有,所有都没有。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听他诉说着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那颗神石,那些山里的静好时光,还有那空寂辽阔的须弥山,还有这漫漫长路的三千年寻找路途……

时间能带来的,除了答案,还有人心深处的寂静。她竟然在听了他的所有讲述之后,没有任何感觉。她只是觉得,好像做了一个长久的梦,现在她终于醒了。

她只是在忽然转脸看着身边的他的瞬间,心里忽然萌生了一点点羞赧。

她方才明白,有的爱情无药可救,只是因为是他。因为是他,所以从没有恨,因为是他,所以唯有爱意绵绵。可能,真正爱着一个人的时候,便会情不自禁沉沦至旋涡里。他让你流泪,让你等待,让你寻找,但即便如此,当他站在你面前,你依旧会走过去牵住他的手。因为这些,都是不由自主。

她想,这样的感触大概是因为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给过她温柔的人吧。而这些温柔,又是她心里永恒的回声。所以她穿越千年,带着残缺的魂魄,来到他的身边。

“现在观心盘就差你的魂魄了,那个人也要出现了,阿碧,这些天我们要小心为妙。”他看了一眼满月,满眼的月华让他的眸子在深夜里清亮如繁星。他伸出手,轻轻扣住了她的手掌。

她的嘴角随着那双温暖的手掌而浮上一抹微笑,她听见自己无可救药地说道:“师傅,回到过去,你会看见她的吧?”

他沉默了许久,才淡淡地开口:“阿碧,过去是一个简单的词,但其实生活是在当下。”

“我明白了,我会小心的。假如,我是说假如,我做了什么别的决定,你会开心吗?”

他深深地凝望着黑夜,远处岸边的灯火辉煌,久久地,她才听见他的声音随着夜色飘散在风中:“阿碧,你真的长大了。”

此时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虎啸声,一个男人的声音冷冷地在两人的身后响起。

“师兄,观心盘被一个小沙弥抢走了。”申琛自白虎身上落下,走向令仪。

3

“这玩意就是观心盘?”小沙弥从猫爪下抢过来观心盘,左看右看,一时半会儿似乎忘记了要揍死冬荨然后活埋管家的念头。

“废话,如假包换,我们寻迹师可是从来不打诳语。”冬荨瞪着两只猫眼说。

小沙弥听出他话里的讽刺,于是一把揪起冬荨:“都说观心盘能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人,快点告诉我怎么用!”

“简单,把手放在观心盘里,然后心里想着你要找的那个人就行了。”管家急忙摆摆手,示意小沙弥,“有话好好说,赶紧放了这可怜的小猫吧。”

小沙弥把冬荨丢在地上,兀自把手放在观心盘上,左等右等,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哦,忘了讲了,只有我们家阿碧才能启动它,或者我们家阿碧启动了再交给你,你才能用一次。”

“你耍我!”小沙弥暴怒,拳头开始向冬荨砸去。

“别这样,别这样,有话好好说嘛。你看这是什么?”管家指了指观心盘上升起的十二件执念之物。

整个观心盘“咔嚓咔嚓”缓慢地转动了起来,一道耀眼的白光自观心盘中射出,小沙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十二件执念之物徐徐在观心盘里飘浮着。

“厉害吧,我就说了有用吧!”冬荨嘚瑟地撇撇胡子。

“哼!再厉害又有什么用!有本事把我师傅还给我!”小沙弥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忽然一脸委屈地吼起来。

冬荨被吓得够呛的同时也不甘示弱,表示也要对方还给自己师傅!

被晾在一边的管家再次陷入了迷茫中:“麻烦两位大爷给解释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如果没有我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我还赶着救人呢。”

冬荨和小沙弥互相看了一眼,双双黑着脸别过头去。

管家于是在两个人的嘴里,听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冬荨的故事版本是,话说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一座很美丽的森林,森林里生活着一只天真可爱的猫咪,嗯,就是冬荨本人。有一天,冬荨在森林里漫步,然后看见了一个美丽的叫阿美的女人和一个英俊的秃驴在打架。秃驴还带着一个小沙弥,秃驴打着打着,忽然禅杖一转,扑向了女子身边憨厚可爱的一个叫大力的男人。阿美舍身去救大力,却无力回天,从大力身上反弹出去的光刃,依旧伤害了大力,大力就被打回原形,变成了一把伞。不仅如此,那天被误伤的还有躲在石头后面偷偷观战的冬荨。

女人后来带着冬荨跑了,一直躲了很多年。直到冬荨和女人都觉得,嗯,可以双双出击去战秃驴了,一猫一人踏上了寻仇的道路。

最终女人和秃驴在一艘船边同归于尽,秃驴临死之前,用自己的最后一丝真气送走了小沙弥。冬荨伤心欲绝,留在了那艘船上,又过了很多年,一个叫阿碧的女人来到了船上。

冬荨一直在苦苦寻找当年那个小沙弥,既然师傅死了,就徒弟来还债吧!

管家听完冬荨的控诉,还没有来得及唏嘘世界真是小,原来大家的渊源如此深厚,就被小沙弥一把捏在了手心里。于是管家挣扎着在窒息的眩晕中,听到了小沙弥描述的另外一个版本。

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一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和尚叫山月。山月和尚是附近方圆百里最英俊的和尚,所以女香客特别多,再后来,山月和尚在寺庙门口发现了襁褓中的小沙弥。

日子一天天过去,师徒俩过着与世无争的清修日子。

然而美好的生活,在那一天的午后被打破了,小沙弥迷迷糊糊地记得,那天他和师傅山月下山去采购,在集市上,山月和尚忽然抬头看着头顶的天空里的两道缠绕在一起的一红一蓝两道光影,嘀咕了句:“不会是妖怪吧?”

山月打量了半天,忽然说:“那就是妖怪!我们要除妖!赶尽杀绝!”说这话的时候,小沙弥吓坏了,他说:“天啦,师傅,你只是一个平凡的和尚,最多长得好看一些,除妖什么的好危险的,又不是靠脸。”

师傅不依,不仅不依,而且一直在追杀那两道光影。

小沙弥就跟着他,走啊走,跑啊跑,云游四方,浮游江河。

终于,找到了那两个妖怪。妖怪好狡猾,师傅好不容易把其中那个叫大力的家伙打回原形。师傅说,蓝光已灭,现在就剩红色的那个女妖了。

但红光女妖更加狡猾,而且她还多了一个帮手,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妖。小沙弥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被那只猫挠过,至今脑门上还留着疤痕。

小沙弥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山月师傅和红光女妖在一艘叫浮屠的船上同归于尽。小沙弥还记得,那一天,山月师傅坠入江河,再也不见。为了保护小沙弥离开,山月用尽了自己最后一丝真气。

那天的午后,漫天红霞,小沙弥站在肃杀的山巅,看着渐渐远去的浮屠船,握紧了自己的小拳头。

他觉得,只要一找到那只可恶的猫妖,他就要剥了他的皮!既然那个女人死了,那就由她的帮手来偿还血债!

管家听完,整个秤砣都不好了。

这俩货,是不共戴天啊。

小沙弥说完,一猫一人就扭打在了一起。

观心盘射出的白光在此刻黯淡了下去,夜风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接近。管家摊开自己的细胳膊细腿,趴在地上努力听着。

4

已是人间元宵佳节,满月的河边,灯火璀璨,行人如织。

得知观心盘被抢的子碧和令仪一行人出了浮屠船,沿着岸边走。观心盘作为子碧的魂器,她自然是能感知到它存在的方位的。

申琛和长桑被令仪留在了浮屠船,阿碧想着大概是他怕她看见他们,心里觉得委屈吧。

他确实是考虑周全。但其实现如今的她再也不是之前那个受了一点点委屈就掉眼泪不配合的小女孩了。

“跟我说说她吧。”阿碧对身边的他说,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

他怔了怔,随即笑道:“你从前可是提都不会提到她,我记得之前我每次让你找她,你都苦着一张脸,你的小师傅长桑说你吃醋了。”

“我是真的吃醋了。”她笑起来,大方地承认了,“其实那个时候师傅你也知道我已经看见她了吧。”

他走过一盏明黄色的灯笼,站在光晕里朝她笑:“我只是觉得,阿碧是不会撒谎的。”

“可是小孩子才不管脸皮,他们只要糖果,要到了就是胜利。”她伸手拨了拨灯笼下的纸条上写的灯谜——天鹅飞去鸟不归,良字无头双人配,双木非林心相连,人尔相依亦长久。

答案那里空空如也。

她想了想,随即嘴角带了笑意。

他从灯笼的边缘摸出一根小巧的墨笔,在麻色的纸上写下其中两个字。

想你。

她看着那两个隽秀的小字,终于提过笔,在前面把答案补全了。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自顾自往前走。

远远地,有人在卖冰糖葫芦,他疾步上前,她忽然拉住了他:“不用了。”

“一定要的。”他笑笑,反而是握住了她的手。

卖糖葫芦的小老倌儿笑眯眯的,给了他们优惠。她一手拿着一个,左吃一下,右吃一下,仿若孩童。

夜色越来越浓,他们渐渐走出了游人的区域,往更加漆黑的深夜走去。

她能感受到观心盘就在前面不远处,也许冬荨和管家也在那里,他们失去了自己的魂器,只不过是会说话的猫和秤砣。稍有外界的干扰,他们便会丧命。

她心里还是很着急的。可是着急又有什么用,现在连她也是自身不保。而带给她危险的男人就在她的身边,她却还是这样和他并排走着。

爱难道就是一种让人沉沦不知方向对错的迷幻药吗?

她忽然想起做神石的那些年里,那个美丽的女人和自己老公天天打来打去。那时,神石们总是在窃窃私语,原来这就是爱呀。

爱在她的心里,最初竟然是打来打去。再后来,爱是她心底的一点点酸涩,然后爱变成了她脑海里的谎言。然后时间走过千年,爱就是她面对他的时候,一切都变成了不动声色,只是想要跟他就这样走下去,一直一直走下去。

“对了,那个公主,后来怎么样了?”她忽然岔开话题。

“她啊,”他撇撇嘴笑起来,“是长桑的姐姐,是商朝的公主。”

“她一定很美吧。”她明亮的眼睛里全是羡慕,看不出来任何的嫉恨。

“嗯,甚至当时有人说,周姓的诸侯攻打朝歌,其实就是为了这个公主。因为商王拒绝了周姓诸侯的赐婚请求。”

“原来是一次爱情保卫战。”她笑。

他变得严肃起来:“其实祸根很早就埋下了,周姓诸侯后来趁商王攻打东夷,偷袭了朝歌。商王来不及迎战,竟然就这样葬送了商的江山。”

“后来呢?”

“后来长桑的姐姐死于乱军之中。我看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在死亡的边缘了。我受商恩惠多年,答应了她帮她照顾好弟弟长桑。”

“他其实之前不叫长桑吧?”

“嗯,这个名字是后来起的,是为了纪念一个很好的朋友。”他说着,抬头看了一眼星空。

“真好。”她将手里最后一颗糖葫芦放进嘴里,喃喃地说。

“是啊,从前的日子总是好的。”

“再后来呢?”她问。

“刚说你长大了,现在又变成小姑娘了。”他嗔怪着说她,“你记得吧,你小时候就喜欢一直问,然后呢,然后呢……”他说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她嘿嘿笑了笑,似乎就真的变成了一个小孩子。

他负手前行:“然后啊,我们看见了站在火焰中的商王,他要我给他一个承诺,让我帮帮他复国,我答应了,所以就有了后来和你相遇的故事。因为只有观心盘,才能让我们回到过去,重新开始。”

“哦,我明白了。”她低低地说,小心翼翼地把山楂核吐在掌心,“受人所托,不得不为。那后来为什么又不做了呢?”她认真地看着身边目光深远的他,觉得这就是他认识的师傅令仪。

“我想时间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它让人们遗忘过去,也让人们有当下的相遇,这说起来没什么道理可讲,但到了这一步,有很多东西,你就不会再去执着了。”

她听出了他话里的爱意,于是心里也跟着开心了起来。

她忽然想起很久之前,他曾经对她说过,说如果那天在山谷里遇见的不是她该有多好,她那个时候不明白,而现在,她全明白了。

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不舍和后悔,而正是这些不舍和后悔,更加促使她明白了他坚守这么多年所需要的勇气和真意,是她的数倍。

不远处的夜风里,似乎有女人吼叫的声音。阿碧定睛看了一眼,一道熟悉而又缥缈的身影,自不远处映入她的眼。她看见身边令仪的眼睛里,也浮现出了那道曼妙的身影。

5

冬荨的猫嘴还咬在小沙弥的耳朵上,小沙弥的嘴巴塞满了猫毛,正准备咬向猫的爪子。管家在一边捂着眼睛,坐在观心盘上,从指缝里观看着这场没有硝烟的纯肉搏战。

阿美和山月的身影浮现在管家视线里的时候,冬荨和小沙弥怪叫一声,双双松嘴,双双扑进了来者的怀里。

“打打打!整天就知道打架!”阿美揪着冬荨的猫耳朵教训,“一千多年都过去了,都老得掐不动了,还一点妖怪的样子都没有!”

冬荨非常受用阿美这种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顿臭骂,她以前就特别喜欢骂人,冬荨还没有来得及问她怎么又活过来了,回头看见了山月和尚和小沙弥已经抱在一起互相捏彼此嫩得可以掐出水的脸蛋了。

“阿美!你打大的!小的交给我!我们给大力哥哥报仇!”冬荨朝小沙弥吼。

“打就打!谁怕谁!”小沙弥握紧了手里的小禅杖。

山月和尚微笑着摸摸小沙弥的光头:“小孩子不要动不动就打架,哦对了,你怎么活了这么久还这么小的个子呀。”

小沙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为了报仇,我偷吃了师傅练就的返老还童丹,我怕自己老了打不过别人报不了仇。”

“你这孩子。”山月嘴上埋怨,心里受用得很,朝阿美挑挑眉头,“瞧见没有,贫僧除了有无知跳河少女喜爱,还是有人惦记的。”

“臭美!等会再收拾你!”阿美白了他一眼,回头对冬荨说:“以后不准打架了,老娘其实并没有活着,我现在也是死了的状态,怕你和这个家伙的徒弟把彼此给打死了,造成当年我们的悲剧,我就托着他来劝架。”

阿美和山月如此这般对着两个徒弟把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两个刚刚还义愤填膺的小家伙,顿时鼻涕眼泪开始一起流。

“哭哭哭!就知道哭!”阿美打了冬荨一巴掌,又紧紧把他抱在怀里,“别哭啦,我反正是死是活都在这个世界上待得足够久了,我和你大力哥哥本只是别人的一个魂魄,机缘巧合脱离了原本的三魂七魄,独自游荡在这世间,我也是累极了。也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了。”

冬荨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猫眼睛里流出豆大的泪珠。

“师傅你也要死掉了吗?”小沙弥抹着眼泪问山月。

山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已经死了,我现在是影魅,一种生活在阴影里的我也说不上来的存在,本来好好的,现在跑出来了,也难逃再死一次,这次怕是真的就消失殆尽了。不过没关系啦,看到你这么活泼可爱地活着,为师很是欣慰!”

山月安慰完,小沙弥哭得更加悲伤了。

一阵夜风刮过,他们相互看了一眼,阿美揪住了山月的耳朵:“走了,秃驴。”

小沙弥和冬荨哭作一团,抱在一起比谁都亲。夜风里,阿美和山月的声音悠远地回荡着:“记得相亲相爱,别再打架了。加油哦小徒弟!”

“而且,前世再大的仇恨,放一起待千把年,保准俩人一点儿恨也没有了……这是血的教训,你们要记住!所以别再打架了!另外,冬荨记得快去保护你家主人!”阿美的声音最后传来。

冬荨抹了抹眼泪,看了一眼坐在观心盘上抹眼泪的管家,朝小沙弥的裤腿挠了挠:“小秃驴,带我去浮屠船!”

“你说谁是小秃驴!”

“你敢违抗你师傅的命令不和我相亲相爱?”

“亲爱的冬荨,浮屠船怎么走?”小沙弥变脸比变天还快。

秤砣在夜色中打了个口哨,朝夜色中着急地指着:“喂,别吵了你们!快看谁来了!”

直到阿美的身影飘散,令仪也一直是远远站着,没有走上前去。

“不去打个招呼吗?”阿碧不敢置信地问。

他笑笑:“魂魄脱离了本来的三魂七魄,就是另外一个人了。见与不见,又何必执着。”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兀自走向夜色里的一猫一僧一秤砣。

6

申琛和长桑站在令仪的身边,满月的光华照射进船舱里。

空气凝结,寂静得能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声。

“阿碧你要想好。”长桑轻声提醒她。

她笑了笑:“这么久以来,多谢大家的关照了。”她扫视了一圈众人,冬荨和管家还不知道她到底要干吗,一脸迷茫。

观心盘的第十三件执念之物必须是观心盘的拥有者的魂器,才能启动时间轮回之道。而代价则是,付出魂器的持有者,会灰飞烟灭。

她想了很久,觉得,是时候做出自己的决定了。

如果他回到从前,就能与她再次相遇,一切都可以重来。那么知道他是幸福的,她心里也便了无牵挂。只是觉得辛苦了这世间的世人,他们努力活出的丰富人生,竟然就要这样消失在她的手里。

她心里是有一些犹豫的。

然而她的手却本能地移向了缓慢转动着的观心盘,十二件执念之物在其中缓缓地飘动着。她最后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令仪,轻声唤道:“师傅,如果那天在山谷里遇见的不是你,该多好。”

她大概也是累了。

“阿碧!”长桑忽然一步上前。

白虎挡在了长桑的面前,申琛冷冷地看着长桑道了句:“如果她不做这个决定,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那个人手里。这是他给我们的最后一次机会。”

“你……”长桑一时无言,申琛说得对,那个阴影这么多年来始终压在他们的头顶,一刻也没有散去过。

一滴眼泪自她的眼眸里流出,她低垂着头,看着掌心的观心盘。

如果她不献出自己的魂器,那么冬荨和管家还有长桑都会随着身体的衰弱而死,那个她从未看见过,却被他们所有人惧怕的人也会来取走其余人的性命。

如果她献出自己的魂器,那么她会死掉,这个世界会回到从前。

只有这两种选择了吗?她的手在观心盘上微微地颤动着……

所有的记忆潮水般涌来,这些年她遇见过的那些妖怪,还有那些可爱的人类,还有她自己的一整个人生。所有的回忆从这一刻倒退着,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张张熟悉的脸颊,一幅幅永远不会忘记的画面……最后的最后,她发现自己又待在了一个好看的篮子里,周围都是和她一样的五彩石头,她仰着头,像是其他石头一样幻想着,外面的世界,一定很好玩吧,什么时候可以去领略一番呢?哎呀哎呀,真是好想赶紧出去见识见识呢!

人间的一切都是有趣的,只要你不会深深地爱上一个人。或者说,当你爱上一个人,也是有趣的,只要你不深深地沉沦在爱情里丢失自我。

可谁又能做到爱一个人,只爱到恰到好处。

爱是盲目的,爱就是迷失,爱是飞蛾扑火,爱是穷途末路时你还想着他的眼眸。

泪眼蒙眬中,一双温润的手握住了她的掌心,熟悉而又温柔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耳畔:“阿碧,如果那天在山谷里我没有遇见你,也许我会一直等着你,一直等到,再次遇见你的那一天。”他说完,修长的手指伸入了观心盘里,“当年我虽然为救治阿桑失去了修为,但好在魂器还在。阿碧,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活着的人才是痛苦的,我自私了这么久,就最后再让我自私一次吧。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消失,我希望这个人是我。如果一定要有人活着,我希望这个人是你。至于那些国恨家仇,爱恨嗔痴,时间过去这么久,我已经都不大记得了。我也再不是从前的那个令仪了……”

他说罢,观心盘放射出强烈而又耀眼的光芒,最后一件魂器冉冉而生。

她呆愣在原地,却无法阻止。

她记得他跟她说过,如果第十三件执念之物不是持有者本人,观心盘便会反噬魂器持有者本人,结果就是,永远从这个世界消失,没有影魅,没有须弥山,什么也没有,再也寻不到。

阿碧的身影骤然跃入白芒之中,双指并拢,强行在观心盘中留下了所有魂器,空气里弥漫着一层薄薄的血雾。白芒散去,令仪倒退数步,跌倒在地。

十三件魂器化作的执念之物,徐徐自镶嵌的观心盘中升腾而起,飞出船舱,落入了冬荨、管家以及长桑的胸口。

“阿碧呢?”幻化为人形的冬荨四处搜寻着。

令仪呆呆地杵在船舱里,长桑沉默地拍了拍冬荨的肩膀。

申琛不敢置信地看着落在地上的空空如也的观心盘:“这个傻女人!”

阿碧记得,师叔申琛曾经在那个深山的院落里,偷偷跟她讲过一件关于观心盘的秘密。

如果第十三件执念之物是持有者和旁人一起付出魂器,那么便会换来最好的结果,只是观心盘的持有者消失,而其他人,都会幸存,时间也不会倒置。

其实还是有第三种选择的。

那个时常阴森森地冷笑的道人觉得,他跟那个小姑娘讲这个秘密并无伤大雅,反正她不敢这么做。

但那是很多年前的阿碧了。

时间会走,真正的爱意会愈发弥久珍贵,而人是会变的。

从前觉得最好的爱情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糖果,就立刻有糖果。

现在她觉得,成全,是最好的爱情。就像他说的那样,消失的人是幸运的,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她活得够久了,累了,现在,她想要稍稍地睡一会儿了,哪怕,就只是一会儿。哪怕,一睡就是永远。

在最后的生命里,她看见自己又藏在了那个草丛里,身边是清风徐徐的山谷,她躲在草丛后,透过密密的草丛,看见一个人的背影。

故事的最后,那个人轻轻地拨开了草丛,朝蹲在草丛里的那颗五彩的神石说:

“终于找到你了。”

于是所有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令仪,令仪,这是他的名字,也是她的命运。她又变成了那颗神石,不会走路,不会说话,只是怀着满心的欢喜,想象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把她捧在手心,想象着草丛外的世界里的每一束微笑都将包裹着他的温柔,美好的眼泪在彼此深邃的眼眸里凝结成永远,所以千年追寻,化作了她生命里美好的弹指一瞬。

尾声

长桑送走令仪是在一个下雨天。

冬天终于过去了。

长桑打着点缀着梨花的纸伞,站在药斋的门口,看着令仪的一袭长衫缓缓地消失在晨曦里。在他的身边,跟着一头银发的少年,还有一个瘦瘦高高的穿着白衬衫的年轻人。

老实说,他也觉得这样的组合真是奇怪。

但是他还是祝福了他们,希望他们可以找到那个最后用自己的牺牲换来了所有人生命的人。

毕竟,他们这次想要寻找的那个人,也是他一直想要找到的。

但他们说:“长桑你就留在这座城市吧,万一阿碧回来找不见我们怎么办?总要留个人在这里守着嘛。你最帅,你就留下来吧。”

他抬头看了一眼头顶清澈的天空,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天晴得很快。

他目送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回身走进药斋,轻轻掩上了木门。

长桑收起纸伞,坐在了滴着水珠的屋檐下,沉默地看着天空。

他期待着令仪他们找到她的那一天,他也期待着那一天快点到来。正如他们坚信的那样,就算是完全消失了的人,只要有想念她的人不断去寻找,不断去尝试,就总会有办法再找回她的。

他们毫无理由地坚信着这些,他也坚信着。

最后的最后,他只愿那个消失了的女人所有的一切,最终都会在爱里得到圆满与成全。

愿那个叫子碧的女人,依旧行走在这个世界的某条街道,某个院落,某个人眼眸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