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香珀

{柒}香珀

如果是自己很在乎的人,就算是拼了命也要去保护啊。不然,那个人一定会很伤心很伤心的。你愿意让自己在乎的人伤心吗?

楔子

船舱里飘出美好的早餐味道。

管家从厨房里端出了煎得外焦里嫩的鸡蛋,搭配了色泽鲜艳的草莓,一杯浓香的牛奶。越来越临近管家的大限了,子碧已经多次寻找师叔未果了。如此看来,她只能揭了浮屠船上的昊天符了。师叔不是说过吗?等到她揭了符咒,他能上船了,自然就会出现。

子碧看了周遭一眼,除了在厨房里忙碌的管家,冬荨那个飞贼的影子都没见着。

“冬荨这些天好像一直神神秘秘的。”她问坐下来跟管家说。

“八成是出去帮阿碧找执念之人去了吧。”管家把果酱抹在喷香的面包上,头也没有抬地说。

她沉默了一下:“船上最近是不是闹老鼠了?”

“啊?不可能吧,冬荨的地盘怎么可能会有老鼠敢来?”

说得也对,敢来冬荨地盘的老鼠,大概还没有生出来。

“我晚上经常听见一些吱吱的叫声。”她淡淡地说道,喝了一口牛奶。白色的牛奶在她的朱唇周围留下一个小圈圈。

管家拿起丝巾替她擦拭了一下,熟练得像是照顾自己的小宠物似的:“听错了吧。也可能是观心盘最近启动了,阿碧有些紧张吧。睡几个好觉就好了!”

“也许吧。”她皱了皱眉毛,鼻翼轻微地动了动,空气里,传来几声微弱的吱吱声。

难道真的是她过于紧张导致神经衰弱了吗?

她回头看了一眼冬荨大开的房门,心中的疑惑像是雨后的春笋,呼呼地往外冒。

1

漆黑的船舱里,两只小黑影蹲在角落里,发出窸窣的声响。两只小黑影中较小的那一只,将怀里一直抱着的玉米棒子塞进了脚下的破布袋子里,随即将腾出来的脏兮兮的小手“唰”地摁在了稍大一点的黑影的手心里,小黑影做完这一切,心满意足地盯着面前的大黑影,“咯咯”地笑起来,露出两颗好玩的大门牙。

冬荨托着观心盘的手往下一沉,小心脏险些蹦出胸口:“喂喂不要这么用力啊!”

肉嘟嘟的小手嗖的一下缩了回去,大门牙霎时藏进了鼓鼓的腮帮子里,这一切让这个只有冬荨一半高的小不点显得更加憨态可掬。

冬荨焦虑地摆摆手一副算了的表情,抓起小不点的手放在观心盘上,皱眉说:“这是观心盘,只要把手放在上面,心中有执念,就能找到你想要找到的那个人。”

小不点立刻惊得张开了圆圆的小嘴巴,小鹿般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面前的观心盘。

刻满了甲骨文的青铜器徐徐地在肉嘟嘟的掌心下转动着,发出“咔咔咔”的声响,青色的光芒立刻从小不点的指缝溢出,照耀在两个人的面孔上……

“哇哇!会发光!”小不点立刻欢呼雀跃。

“嘘!”冬荨一把捂住了小不点的嘴巴,一双赤瞳没好气地瞪了眼前的小不点一眼。

前一秒还兴奋地跺着脚的小不点立刻噤声,一双漆黑的眸子闪烁着冒险般的欢快,偷笑着学冬荨嘘了一声。

冬荨一巴掌拍进小不点乱糟糟的棕色头发里,使劲揉着,压低了声音警告龇牙咧嘴的小不点:“不要学我,再学赶你下船。”

小不点一听下船,立刻紧张得往后缩了缩。冬荨对他能这么快领会到寄人篱下的恐惧很是满意,于是朝他晃了晃手指,示意他应该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观心盘上。

“咦?不转了!”小不点大惊小怪地喊道。

冬荨真想把他的嘴缝起来,然后下一秒,观心盘的盘心蹦出了盘身,“哗啦”一声,整个观心盘立刻七零八落地散架了……

喵!这是闹哪样?!

冬荨一时反应不过来,观心盘这是……坏了?

他立刻抄起盘底,就着船舱外的月色仔细查看着,小不点也凑过来,学着冬荨的样子聚精会神地看着。

“难道还有保质期啊……”冬荨喃喃自语。

“保质期啊!”小不点仰着脸嬉笑着学声。

冬荨转过脸看了一眼立在身边的小不点,一巴掌把他拍翻在地:“不要学我!”说完,他看着散落一地的观心盘零件,缓慢地转过脸盯着小不点:“一定是因为你,赔我观心……”

小不点脸贴着地板,在黑暗中慢慢蠕动着,听到一个赔字,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拾起地上的小木棍,挑着破布袋子,撂在肩膀上,飞也似的随便找了个方向跑出去。直到黑暗中发出一系列撞翻家具的闷响,以及一声清脆的“哎哟”声,冬荨一脸无奈地看着凌乱的船舱,将散落的观心盘小心翼翼地收起来,重新放回木柜内,回头将蹲在地上撞得头昏脑涨的小不点拎起来。

“想跑?”冬荨凑近了,对他冷笑一声。

小不点可怜兮兮地求饶,两只小手捂着眼睛:“冬荨哥哥,我不是故意的啦!”

冬荨提着他往船舱的落地窗走去:“既然你要跑,那我现在就扔你下船。”

“呜呜……”小不点眼里瞬间噙满了晶莹的泪珠,“冬荨哥哥,呜呜呜,我可以,可以慢慢赔给你,给你打扫房间,帮你觅食……”

“首先,我的房间不需要你来打扫,我们有管家;其次,觅食什么的,我可是不吃玉米棒子的;最后,不准再喊我冬荨哥哥!还有,明天你给我作证,告诉阿碧观心盘是你弄坏的,为了防止你再偷跑……”冬荨瞪了小不点一眼,顺手把小不点背上的小破布袋抄在手里,“现在你的家产先押在我这里,明天解释清楚了再还你。”

小不点皱眉盯着冬荨手里的破布袋,冬荨指了指落地窗边的一个房间,然后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消失在房门口。小不点看着冬荨手里自己的破布袋子,只好学着冬荨的样子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

等到两个小家伙都潜入了冬荨的房间,黑暗中的屏风后响起一个好听的男人声音:“好香啊。是什么物什的香味呢?要是制作成香水,一定能卖很多钱吧?”

“是冬荨带上船的那个小不点的味道。”年轻的女子声音穿透黑暗。

“世风日下啊,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用香水。不过阿碧,你知道他用的是什么香水吧?”

“可能是一种香料。”女人猜测道。

男人发出享受的吸气声:“真香啊,好想知道那是什么香料。已经忍不住想要亲自去问问冬荨的这个新朋友了。”

“还是先等等吧,”女人说着话,环视着被那两个家伙搞得乱糟糟的船舱,柳眉微皱,叹息一声,目光随后落在了冬荨的房间门上,“看起来冬荨似乎并不知道这个小不点不是人类呢。”

管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木柜前,伸手触摸着散落的观心盘,像是没听见女人的话,兀自喃喃道:“看来下次要造个更加结实的了,还以为冬荨能看出来是赝品呢。”

2

冬荨微微翘起的鼻翼在清晨的阳光里耸了耸,小煎黄鱼清香的味儿轻轻撩拨着他的味蕾。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管家的白色衬衫在他的视线里渐渐清晰起来。

“醒了?赶紧刷牙洗脸,书包我给你收拾好了,早餐放在桌子上了,阿碧今天出去办点事,我中午要出去采购,晚上要吃什么?现在跟我讲,我一并采购回来。”管家边收拾着房间,边喋喋不休地唠叨着。

冬荨耷拉着脑袋,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梦游一样看着管家。

“昨晚回来太晚了,晚上小心阿碧回来问你。”

冬荨哼哼着,挠了挠藏在头发里的猫耳朵,哼哼着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昨晚,昨晚我回来就睡……”

等等,昨晚?!

小不点的身影立刻跃入在他的脑海里。

冬荨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迅速打量了一圈房间,小不点,没有!小破布袋子,没有!他吸了吸鼻子,甚至连小不点身上的那股奇异的香味,也没有了!

冬荨迅速跳下床,冲出房间,回头警惕地看了一眼正在房间里拉窗帘的管家,快速地拉开了木柜……空空如也!

他一巴掌拍在脑门上,表情狰狞而又焦虑。

“怎么了?”管家提着吸尘器边往船舱外走去,边看着一起来就发疯的冬荨,“赶紧吃早餐,要迟到了,马上要期末了,阿碧要是再被老师叫去单独开家长会,估计她会疯的,你知道的,你们那个男老师实在是太讨人嫌了……”

冬荨完全没有听到管家的喋喋不休,他猛地回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般,求救似的看着管家:“那个,阿碧早上出去的时候,都带了些什么?”

管家头也没回地留下一道潇洒的背影:“什么也没带啊。”

冬荨简直要哭了。

观心盘呢?他昨晚明明放在这里的,阿碧如果没有带走,那么就没有理由不见了啊?不会……不会被偷了吧!

冬荨再一次想起了那个可疑的小不点……

装得倒是挺可爱的,行为却很诚实嘛!

冬荨狼吞虎咽着塞了几口早餐,抓起书包,冲出船舱,朝学校相反的方向奔跑而去。

昨天他就是在一桥那边遇见那个小不点的,他不抱能再次找到他的希望,毕竟偷了东西,不赶紧消失还在原地等待那不是傻吗?但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就必须去试。

因为观心盘丢了,阿碧一定会杀了他的……况且,就算阿碧放过他,他自己也会自裁谢罪的……

想到这里,冬荨更加后悔私自带那个小不点上船,要是和阿碧商量一下,就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了吧?哪怕是和管家知会一声,应该也不至于变得如此糟糕。

直到日暮时分,冬荨已经几乎转遍了全市所有的街道,作为一只猫妖,他表示自己累成了狗。耷拉着脑袋,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银发,冬荨心情更加郁结。眼看着离浮屠船停靠的河流愈来愈近,冬荨的步子却越来越慢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和阿碧解释这件事。他昨天遇见那个小不点的时候,想着也许能看见浮屠船的小不点,心里也是有执念的。果然,那个小不点说他想要找到自己的妈妈。冬荨本以为是帮阿碧找到了一件执念之物。

谁知却是引狼入室。

冬荨最恨的就是欺骗了,甚至他都不恨那些明目张胆来抢夺观心盘的家伙们,但是他恨小偷,恨欺骗。

冬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阿碧。观心盘不仅是阿碧找回她师傅的灵物,也是几千年来一直陪伴着阿碧的魄器。

妖怪、人,甚至是神魔,每个修炼的肉体,都需要借用一个灵物作为自己的魄器。修炼其实是一条净化之路,唯有一点点地用灵物将自己魂魄里的杂质俗尘濯出,才能得到最为纯净之魂魄,魂魄越是纯净,修为则越高。可见作为濯魄之器的灵物于修炼之人有多么重要,而且每个修炼者一生只有一件灵物作为濯魄之器,一旦丢失,修炼者便会日渐虚弱,直至消亡。

就像是此刻降临的日落般,谁也不能阻止的消亡。

冬荨抬头看了一眼江上日落的最后一抹余晖,失落的赤瞳里渐渐浮上一抹希冀之光。

冬荨加快了步伐,不敢置信地盯着在浮屠船下面徘徊的小黑影。

一根小木棍挑着一个小破布袋子,嗯,没错;怀里抱着一根硕大的玉米棒子,嗯,没错;硕大的腮帮子憨态可掬地冒出两颗大门牙,嗯,没错;空气里洋溢着一股奇异的香味,脏兮兮的脸颊在看到冬荨的那一刻,赤裸的小胖脚兴奋地跺着,高兴得像是吃了“成长快乐”一样喊了一句“冬荨哥哥”,嗯,没错!

冬荨被失落充斥的身体,瞬间像是炸药被点燃了般。

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竟然还敢回来!

“冬荨哥哥,痛痛痛痛……”

“小偷!我的观心盘呢!”冬荨揪着小不点的大耳朵。

小不点紧紧抱着怀里的玉米棒子挣扎道:“什么观心盘啊?我没有拿!呜呜呜……”

“就是昨天被你搞坏的那个!快点交出来!”

“我没有拿呜呜……”小不点仰脸可怜兮兮地看着冬荨,“我要是拿了就不会回来啦。”

“……”

“对吧?”小不点眨巴着眼睛,试探性地问。

“那你回来干吗?”冬荨黑着脸问,“你别以为我是那么好骗的!”

“因为我觉得冬荨哥哥的家好棒,我还想要再睡一晚。”小不点开心地宣布,完全不觉得对方会拒绝他。

“不行!”冬荨一把推开朝浮屠船跑去的小不点,把他挡在了舷梯之外,“你不还回来观心盘,就永远也别想再上船,还有,不准喊我冬荨哥哥,再喊我打你啊。”

抱着玉米棒子的小不点微微皱着小眉头,眼泪汪汪地仰望着冬荨,冬荨最受不了别人这么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了,索性回头上船,徒留下小不点抱着玉米站在他身后。

哼,谁让他偷拿了观心盘还不承认,不然还可以收留他一晚,冬荨这样想着,望着站在岸边的小不点,收起了舷梯。

3

“冬荨?”子碧喊住了准备溜进房间的冬荨。

冬荨硬着头皮走到红木桌前,看了一眼坐在桌子边吃饭的管家和子碧,故作轻松地嘿嘿笑了笑。

“昨天晚上……”子碧静静地说道。

“昨天学校老师留堂了。”冬荨迅速说道。

“要期末考了吗?”子碧夹给冬荨半只香鱼。

要是搁平常,冬荨保准三下五除二吃掉它,但此刻他一点儿食欲也没有。

“对啊对啊,我先复习功课去了。”冬荨作为一只千年妖怪,也执拗不过子碧的意愿,好不容易才伪造了身份进入了本市的中学,成绩嘛,当然是马马虎虎。

“阿碧你今天怎么样?”冬荨跳下椅子,看了一眼紧闭的木柜,偷偷观察着子碧的气色。

“出去交了车船税,人类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有一种叫雷达的东西竟然能发现我们。”

“没有什么不舒服吗?”冬荨小声问。

子碧伸手摸了摸冬荨的额头:“没发烧啊?”

“喵!”冬荨拍掉子碧的手,“是我问你欸。”

“你什么时候学会关心别人了?”管家微笑着把冬荨碗里的香鱼夹走了,“既然你不吃,晚上我做夜宵给你。”

冬荨对他做了个鬼脸:“我要喝鱼汤!复习功课去了!”

“等一下。”子碧起身,走向木柜,冬荨整个心脏蹦到了嗓子眼。

子碧走到木柜旁,打开了下面的抽屉。

“给你买了一部手机。”子碧递给冬荨。

冬荨愣在原地,低头看着手里的印着一只被咬了一口的苹果的手机,一时不知所措。

“今天路过你们学校,看见好多人都有,想着也该给你买一部。”子碧淡淡地说。

管家对冬荨挤挤眼睛:“正好你也可以认识一些新朋友,像陌陌啊微信啊摇一摇啊,现在流行的抢红包你也可以试试运气……”

“还是要认识一些,正常的朋友。”子碧打断了管家。

管家哈哈笑着:“对对,正常的朋友。”

冬荨皱了皱眉:“哦,我知道了。”

直到冬荨关上门的瞬间,还听到管家压低声音笑着对子碧说:“你越来越像是一个人类家长了……”

“我本来就是人类。”

“可冬荨不是人类哟……”

冬荨盘膝坐在床上,眼睛却望着窗外的岸边,那只小黑影还杵在那里,月光照在他脏兮兮的小脸蛋上,小鹿般清澈的眼眸始终望着浮屠船。

真是倔强,竟然还不走。冬荨躺下来,望着船顶繁复瑰丽的木刻符文,心里琢磨着关于观心盘的一切。

他随着子碧也已经有一千多年了,一千多年间,观心盘从未坏过,此等灵物怎么可能会坏呢?但是事实就发生在他的眼前,而且,坏了就算了,更糟糕的是,竟然还丢了!让他更绝望的是,他认为偷拿了观心盘的家伙,此刻正倔强地等在浮屠船外面,这真是他几千年的生命中发生的最离谱的一件事了。

冬荨脑海里忽然想起了子碧说的让他认识一些正常的朋友的话。唉,都怪他没有听阿碧的话。

不过什么才叫正常的朋友啊,是在学习上互相帮助提高,然后周末在彼此的家里吃饭玩耍,平时一起结伴上下学吧……

那真是太恐怖了!冬荨制止自己继续想了下去,相比较之下,他倒是比较喜欢那些不正常的朋友,比如在地下通道里冒充流浪歌手唱歌的蝉妖,还有学校食堂里做饭巨难吃但总能说一些好玩故事的树精,在繁华步行街贩卖奇形怪状玩偶的老板……

甚至就算是那个小不点,似乎也比那些正常的朋友要有趣一些呢。

冬荨重新看向窗户外面,月光铺满的岸边空无一人。

他立刻趴在了窗户上,仔细搜寻着。

咦?人呢?

冬荨的心里有一股不好的预感,岸边是一个公园,公园里郁郁葱葱的树木此刻看起来阴森可怖,不时发出一两声难以察觉的嘶吼声。

像是某种野兽撕裂地表的咆哮声,但又极为隐忍。

“也许你的新朋友有危险了。”管家的声音在冬荨身后响起,手里端着刚刚熬好的鱼汤,看见冬荨回头,他微笑着指了指鱼汤,“夜宵。”

“你怎么知道他有危险了?”冬荨接过鱼汤,狐疑地问。

“我刚在船舱厨房里熬汤,刚好看见一只大老虎追着你的新朋友在岸边跑来跑去。”

“……”

“我本来想当时就告诉你的,但是想着也许你不让他上船,是因为怪他偷了观心盘的缘故,所以就……”

“你怎么知道观心盘……阿碧,阿碧知道了吗?”冬荨紧张兮兮地抱着汤碗。

管家摇摇头。

“那你知道观心盘在哪?”冬荨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管家看上去也没有那么讨厌。

“观心盘阿碧一直收得好好的啊,她的濯魄之器,怎么可能丢了?”

“那木柜里空……”

“真正的观心盘是不会坏的。”管家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不会坏?”冬荨喃喃自语重复道。

管家撇撇嘴:“不过今天早上打扫卫生看见了一只坏掉的观心盘,就顺手打扫了。”管家说着,欠揍地捏捏冬荨的脸蛋,转身走出了他的房间,“另外记得喝鱼汤啊,凉了喝肚子疼。喝完就睡觉,大晚上的就别乱跑了……”

管家话还没有说完,感觉到一股清凉的江风拂过他的后背,待他回头,看见空空如也的房间里,打开的窗户旁的窗帘在月光中徐徐摆动着。

管家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顺手端走了放在门口的鱼汤:“也许热一热,等会可以给冬荨的新朋友喝,顺便问问他为什么那么香……”管家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轻轻带上门,喃喃自语:“啊!要发财了!”

4

冬荨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一幕。

小不点瑟瑟发抖地躲在巨石后面,一只硕大的白毛黑斑虎虎视眈眈地朝石头一步一步走来,巨大的虎爪踩过的路面,留下一指深的爪印。

一颗石子划过夜空,跌落在黑斑虎的脚边。黑斑虎低头看着落在脚边石头的空隙,草丛里跳出一道黑影,背着小不点飞一样跑出了森林。

那只老虎只是定定地看着两道黑影消失在树林边缘,并没有追赶。从黑暗中徐徐步出一道人影,老虎仰头看了一眼人影,乖乖地伏在他脚边,像是一只乖巧的大猫。

人影望着停靠在江边的浮屠船,嘴角弯出一抹微笑,修长的手指抚摸着老虎的额头,淡淡地道了句:“算起来也该到浮屠船交出来的日子了,也许我们该去和老朋友打个招呼了。”

老虎循着主人的目光望着浮屠船,露出凶狠獠牙咆哮着。

冬荨气喘吁吁地坐在床上,小不点抱着玉米棒子躲在房间角落里,显然还惊魂未定。

“别……别怕。这里很安全。”冬荨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在城市里住久了,到底不如从前在山林里奔跑的时光了,稍微一跑就喘得跟个人类似的。

“除了我们自愿带上船的人或妖,别的妖怪都没有办法上到浮屠船上的。”冬荨解释。

小不点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迈开脏兮兮的脚,小心翼翼地走到窗户边,看了一眼浮屠船外面安静的水岸。

“看,我没骗你吧。”冬荨得意地挑了挑眉头。

“不过,你怎么得罪了那只大老虎?”冬荨皱眉看着小不点,表情严肃。那只黑斑虎,他倒是认识的。他琢磨着要不要把小不点安顿好之后,找阿碧谈谈那只老虎的事情。

“我……”小不点欲言又止。

冬荨歪着头等待着,小不点皱眉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好了好了,不想说就算了。”冬荨撇撇嘴,“那个,观心盘的事情是我误会你了,那个那个,对……对不起啦!”冬荨急躁地说着。

“冬荨哥哥……”小不点忽然抬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正在铺被子的冬荨的背影。

“今天你就睡这个房间吧,你不是要找妈妈吗?哪天我抽个时间找阿碧用观心盘帮你看看。那个,你晚上睡觉不磨牙吧?”冬荨瞅着他的大门牙,哈哈笑了起来。

小不点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怎么,还生我的气?”冬荨挠挠猫耳。

小不点摇摇头。

“饿不饿?”冬荨看了一眼漆黑的船舱,摸黑把船舱里放坚果的盘子拿了进来。

小不点的眼睛立刻被点亮了:“哇!瓜子!核桃!”

冬荨满意地看着跳来跳去的小不点:“还有松子哦。”

小不点脸上的不安和阴霾瞬间一扫而空,蹦蹦跳跳地抓起坚果,瞅一眼冬荨,冬荨点点头,他立刻塞进自己的小破布袋子里。

冬荨扶额。

小不点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笑:“等我找到妈妈了,就带给妈妈吃!”

冬荨愣住了:“你找了多久了?”

小不点继续往布袋子里装着坚果:“大概很长很长时间了吧,长到我都不记得啦!不过,一定会找到的!”

直到整个盘子都空了,小不点才心满意足地抱着袋子坐在沙发上,胖墩墩的身子晃来晃去:“好舒服啊!冬荨哥哥的家里真好啊!还有这么多好吃的,冬荨哥哥的妈妈一定很喜欢很喜欢冬荨哥哥吧!”

“妈妈?”冬荨好笑地重复着,“我没有。”

“啊?”小不点愣住了。

“我……我只是住在这里。”冬荨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小不点嘿嘿笑着:“反正冬荨哥哥的家很棒很棒就是了!要是我也有一个这样的家,就好啦!”

家吗?

冬荨循着小不点的目光扫视了一眼房间,他住在这里已经上千年了,但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说这里是他的家,他的家吗?

冬荨的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另外一个久远的画面:茂密的森林里,青草与花朵铺就的林荫间,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笔直地投射在他的额头上,树林深处,他飞奔着,追逐着视线里的那道翠绿的身影,那是一个女人的身影。

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吧,但为什么还是记得死死的,一点儿都没有忘记?他不懂,正如他不懂小不点嘴里的家是什么样子的存在。

“冬荨哥哥!我以后还可以过来睡觉吗?”小不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当然可以。”冬荨随口说道,说出口他就后悔了,意思是他以后都要被这个家伙烦到了吗?

“那我找到妈妈了也可以带妈妈过来住吗?”小不点得寸进尺地露出大门牙恶意卖萌着。冬荨也懒得和他说这些有的没的了,随即摆摆手:“可以,不过我们也快要搬离这里了。”

“啊?!”小不点讶异地看着他。

冬荨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说了你也不懂。不过话说,你这么胆小,说不定找到你妈妈之前就被妖怪给吃掉了。今天那只大老虎可是很厉害的。”

“冬荨哥哥一定会帮我的对吧!”小不点嬉笑着。

还真是让人无语的回答呢,冬荨真不知道该说这个家伙是太天真可爱还是脸皮太厚。

“可是懦弱的人,就算别人帮了你,到最后你还是会失去你想要保护的那些。因为弱小的人,根本就不配拥有。我虽然很讨厌欺骗,但我更不喜欢懦弱的人啦。”冬荨淡淡地说着,小不点定定地听着,空气里一时沉默,直到沙发在小不点的屁股下发出一声吱呀声,小不点才喃喃地念着:“我很怕那只大老虎,我怕它吃掉了我,我就没办法再去找妈妈了。所以……所以我才那么怕它的。”

“那要是大老虎要吃的人是你妈妈呢?”冬荨问。

小不点低头紧紧抱着怀里的玉米棒子,嘟着嘴不说话。

冬荨转过脸看向窗外遥远的夜色:“如果是自己很在乎的人,就算是拼了命也要去保护啊,不然,那个人一定会很伤心很伤心的,你愿意让自己在乎的人伤心吗?”冬荨静静地说完,缓缓闭上了眼睛,脑海里,那道翠绿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冬荨哥哥,怎么才可以变成一个不懦弱的人呢?”黑暗中,响起小不点弱弱的询问。

“当然是修炼啦!”冬荨一巴掌把小不点拍翻在沙发上,“这样弱小可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修炼成为强大的存在啊!”

5

坚持了一个月之后,小不点可以一下子扎三四个小时马步不动。每天用他的小木棍挑着破布袋子,抱着一根玉米棒子,在学校门口小巷子里扎三四个小时马步,等冬荨放学,两个人一起偷偷上船,一整晚都在说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冬荨越发对小不点的人生感到好奇了。

按照小不点的描述,这个家伙也许活的时间比自己还长,而且冬荨严重怀疑他是一只妖怪,至于是什么妖怪,冬荨又猜不出来。小不点自己也不知道。他也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城市的,除了似乎活了很长时间,他一点儿妖怪的能力也没有。

小不点描述的妈妈更加让冬荨觉得不可思议。

小不点不仅没有看见过自己的妈妈,甚至连自己的家都忘记了,他只记得自己以前是住在树上的,还说是一棵非常非常大的树,大到可以站在上面摘到天上的星星。

“你这样是找不到妈妈的。”冬荨头疼地翻着子碧珍藏的《妖怪鉴别录》,“就算是用观心盘,也得你心里有那个你想要找的人的一点迹象,否则观心盘也无能为力。”

小不点蹲在书旁边:“我记得我妈妈会打猎!”

“打猎?”冬荨惊呼,迅速低头重新翻找书籍。

“我妈妈还有毛茸茸的衣服!”

“毛茸茸的衣服?”冬荨缩小寻找范围。

“我的大门牙跟我妈妈的很像!”

“等等,你不是没有见过你妈妈吗?”冬荨黑着脸问。

小不点嘿嘿笑了笑:“但是我梦见过。”

冬荨“咚”的一声被气晕在地,不一会儿又爬起来,揉揉小不点的脑袋:“哼哼,就算是没有蛛丝马迹,我也会帮你找到妈妈的,我可是你的冬荨哥哥啊,哈哈!”

“哈哈!”小不点学着冬荨叉腰大笑着。冬荨瞪他一眼,小不点立刻噤声,冬荨忍不住又哈哈笑起来,随即两个人又坐在地板上,仰头大笑着。

房间外,子碧和管家皱着眉偷听着。

“冬荨知道了我们偷听他和朋友说话,会生气的。”管家为难地说。

“生气总比有危险好。黑斑虎太危险了。”子碧皱了皱眉,“想必师叔也在附近了,他一向狡诈,冬荨不是他的对手。”

“那个小不点也被黑斑虎追杀了呢。”

“要是真被追杀,大概也轮不到冬荨去救他了。”子碧为事件下了定论,“也可能是回来找我们要浮屠船了。”

管家想起那天公园里追杀小不点的老虎,说实话他心里也没有底,但眼前冬荨替小不点寻找妈妈的这份热心,却是他很少看见的,“冬荨似乎很少会有朋友啊。”

“但这样的朋友对于冬荨来说也太危险了。我答应过别人,要照顾好冬荨的。”

管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默地看着房间里的一切。

冬荨和小家伙不知道说了什么,小不点咯咯笑着,冬荨不好意思地挠着猫耳朵。说起来,这样子的冬荨,还真的是很少很少见呢,他几乎不敢确定从前那个暴躁脾气的臭小子是不是他的一种错觉了。

“你打算怎么做?”管家问。

“我要先和他谈谈。”

“冬荨?”管家问,“不会是那个小不点吧?”

子碧留给他一个背影。

“我还没有问他用的是什么香水呢!”

“也许是一种琥珀的香味。”子碧淡淡地说道。管家愣了愣,忽然笑起来:“这么说你用观心盘帮他看过执念所指的妈妈了?”

子碧留给他一个沉默的背影,直到她走到木柜旁,才回头看着管家问出了自己心里一直在想的那个问题:“你说,他为什么要接近冬荨?”

6

学校旁边的小巷子里,小不点抱着玉米棒子,扛着一袋子坚果,面红耳赤地扎着马步,直到他看见巷子口出现的那一袭天青色衣衫,憋着的小脸蛋露出两颗大门牙,咧嘴笑起来:“我认识你,你是冬荨家里的大姐姐。”

子碧微微笑着:“你在等他放学吗?”

小家伙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子碧蹲下来捏了捏依旧扎着马步的小不点。

“阿殊。”

“你妈妈起的?”

“不是,是冬荨哥哥给起的,他说我是一个很特殊的妖怪,所以就叫我阿殊。”

“这么说你知道自己是妖怪了?”子碧温柔地伸手摸了摸他乱糟糟的头发,小不点摇头晃脑躲闪着她的手指:“好痒好痒。”

“冬荨哥哥说我是,那我估计就是啦!冬荨哥哥不会骗我的!”

“那你会骗他吗?”子碧定定地望着小不点。

“我?”小不点的笑容瞬间飞走了,他撇撇嘴,扎的马步也不那么稳当了。

“冬荨从来没有交过朋友,所以阿殊,我希望你不要辜负他的友情。”

小不点低着头,不说话。

“你忍心让冬荨因为你而受伤害吗?”子碧蹲下来,伸手帮他擦拭掉脸上粘着的瓜子壳,“冬荨他是一个很善良的孩子啊,我相信阿殊你会明白我说的话的,对吗?”

小不点缓缓地抬起头,小鹿般清澈的眼睛看着子碧,溢满了犹豫,但终于,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子碧微笑着站起来,捏捏他的脸蛋:“如果你下次再看见那个道人,就是那个骑着老虎的人,告诉他,我想和他见一面。”她说完,从衣袖里摸出一袋松子,放在了小不点的手里,“去你该去的地方吧,不要再等冬荨了。”

小不点低头看着怀里的松子,硕大的眼泪簌簌地落下来,子碧叹了口气,转身消失在巷子口。

7

冬荨已经好几天没有看见小不点了。

放学经过学校旁边的巷子口的时候,冬荨总忍不住多看几眼,但没有小不点的身影。吃过晚饭,他放下碗筷准备去一桥那边找找看,问问这个家伙怎么忽然消失了,也不打个招呼。一定要蹂躏一下他乱糟糟的头发,让他知道玩失踪的后果。

“这么晚了,又去哪里野?”阿碧挡在了冬荨面前吼道。

“马上回来。”冬荨嬉笑一声,躲过她的阻拦,跑了出去。

子碧知道再隐瞒下去也没有必要了,遂叹了口气:“阿殊已经走了。”

冬荨不可思议地回头看着子碧。

“是我让他走的。”子碧看着冬荨的脸色越来越臭,她早料到了冬荨会很生气,但是她不想要欺骗他。

“为什么?”冬荨大声问。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子碧皱皱眉,不打算跟小屁孩纠缠下去,“都一千多岁了,就光长岁数不长智商!”

冬荨气急败坏地要挠她,管家急忙跑过来拉住他,用扇子帮冬荨降火:“阿碧也是为你好。”

“可他是我的朋友!”冬荨怒气冲冲地竖起两只猫耳,赤瞳委屈地湿润起来。

管家叹了口气,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冬荨的银发:“那个阿殊有问题的……”

“我看是你们有问题!”冬荨蛮横地打断他,伸手打掉管家的手,“你们凭什么管我!”

管家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望着沉默的子碧。

“我现在就去找他!我还要带他来浮屠船!如果你们不同意,那我也不回来了!”冬荨扔下这句话,留给两人一个决绝的背影。

“喂,冬荨……”

“真是不听话啊。”子碧喊住了本打算追出去的管家,“算了算了,他吃了苦头就知道回来了。”

“那万一你说的都是对的,冬荨他岂不是真的危险了?”管家担忧地问。

“所以这件事就要拜托给你了。”她说,“一定要把那个挨千刀的给保护好。”

“阿碧你呢?”管家有点不解,自己的修行跟冬荨差不多,保护冬荨,还是有点儿吃力,但是阿碧就不一样了……

“我要去做另外一件事。”子碧说着,抬头看着头顶镶嵌在木质天花板里的星辰,“很多事情,如果不是自己亲身经历,便不会相信那些道理。对了,你也要小心,飘摇伞做的身体,是很脆弱的。等熬过这阵子,我们就搬出去吧,我看能不能在师叔那里帮你要到药。”

管家叹一口气:“真是多事之秋啊。”

“随着观心盘的执念之物数量的增加,怕是会越来越难以度日。”她不无担忧地叹了口气。

冬荨找到小不点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枝梢。小不点蹲在一桥的路边,抱着玉米棒子,远远地看见冬荨,开心地跺着脚,跑过去喊了一声“冬荨哥哥”,但随即又低着头不再说话,倔强地杵在桥墩的阴影里,别过脸不去看冬荨。

“怎么啦?生气了?”冬荨伸手试图去摸小不点的脑袋,被小不点倔强地躲过了。

“脾气还挺大。我也不知道阿碧会找你啊,不过现在没事了,我说了帮你找妈妈的,就一定会帮你到底的!”冬荨使劲蹂躏着小不点乱糟糟的头发,“走吧,跟我回浮屠船,以后你都可以住在船上了,我跟阿碧说了,她其实人很好的,一定会接受你的。”

小不点依旧不说话,就杵着。

冬荨轻哼一声:“不去算了。等会儿天黑了,外面可是有很多专门抓小孩的坏人的。”冬荨本想吓吓小不点,没想到他根本不为所动。

“最近阿碧买了很多松子和瓜子哦,不想尝一尝吗?”

小不点仍旧不为所动地撇撇嘴。

冬荨尴尬地搔搔脑袋:“以后都不会再让你难过了,真的。”

小不点抬头看着他。

冬荨捏了捏小不点的脸蛋:“因为好朋友,就是彼此互相在乎的人啊,就是要永远让对方开心啊!”

小不点伸手抹了抹眼睛。

“跟我回去吧?”

小不点点点头,又警惕地看了一眼夜色里漆黑的某个角落,于是又紧张地摇摇头。眼泪簌簌地落下来,他忽然一头扑进冬荨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冬荨愣了愣,揉揉他的小脑袋:“别哭啦,以前是我不好,以后你要乖乖的,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不辞而别知道吗?”

小不点哭得更大声了,冬荨帮他擦擦眼泪,捏着他的嘴角拉出大笑的弧度,小不点哽咽着止住了哭声,冬荨拍拍他的脑袋,拉着他的手,朝家的方向走去。

他现在懂了,家就是有自己在乎的人,就是让人想要和自己在乎的人一起待着的地方。他觉得自己应该好好跟阿碧道个歉,至于怎么开口,也许阿碧看到了他的新朋友,就会原谅他也说不定。

8

子碧病倒了。

冬荨和管家忙前忙后,管家去老街药铺抓了药,冬荨去市医院买了针剂,好几天下来,病不见好,反而越发严重。

这么多年了,冬荨几乎已经忘记了她上一次生病是什么时候,与此同时,小不点也再次消失,算起来有三四天都没有出现了,冬荨本想着等子碧病好了再去找他,然而眼下子碧已然虚弱到昏迷过去了。

冬荨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管家焦虑得如同蚂蚁站着的热锅,一大一小两个爷们一筹莫展地守在子碧身边。

“都怪我,要不是上次我和她生气,她也不会病倒了。”冬荨沮丧地皱眉。自从那天他找到了小不点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看见过阿碧,直到小不点再次消失,他才看见虚弱的阿碧回到了浮屠船。这么些天她去哪里了,连管家都不知道。

“你不要太自责了,目前最重要的是治好阿碧。”管家说着又替阿碧把起脉来。

“冬荨……”昏迷的阿碧呢喃着。

“阿碧!”冬荨惊呼一声,简直要哭了,“我以后再也不和你生气了!都怪我!你快点好起来吧,我知道错了……”

子碧虚弱地微笑着:“傻冬荨……”

“你现在觉得好一点没有?”管家摸摸她的额头。

子碧伸出手指,缓缓地指向木柜。

冬荨和管家对视一眼,同时回头看着紧闭的木柜。子碧举起的手,瞬间又失去了力度,她整个人再次陷入昏迷之中。

冬荨跑过去打开木柜,回头看着管家。

“空的?”这次轮到管家震惊了。

“不会是被放在别的更加安全的地方了吧?”冬荨察看着木柜其他的抽屉。

一粒玉米从木柜里滚落出来,掉在了两个人的脚边。冬荨低头捡起来,表情变得复杂而又疑惑。

算起来阿碧病倒的那一天,刚好是小不点离开的那一天,而且小不点消失后直到现在都没有再出现。

冬荨握紧了那一粒玉米,顾不上回答管家去哪儿的问题,跑出了船舱。

小不点蹲在桥墩旁,似乎是知道冬荨一定会寻找过来。看见冬荨远远地跑过来,他慢慢躲在了桥墩后面。

冬荨远远地站住脚步,看着从桥墩后面走出的黑斑虎。在黑斑虎的身后,抱着玉米棒子的小不点低着头,不敢看他。

“是你拿的吗?”冬荨静静地问。

小不点不说话,只是重重地点点头。

“这就是你接近我的目的?”冬荨觉得心里空空的,“把它还给我吧,阿碧不能没有它。”

小不点低着头,摇摇头。

“那你还要和我们做朋友吗?”冬荨叹了口气,完全不顾黑斑虎正在一步一步接近他,只是定定地望着小不点。

小不点这次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冬荨看见豆大的泪珠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滴在他怀里的玉米棒子上。

“我其实并不讨厌欺骗啊,我只是讨厌那些懦弱的人,懦弱得不敢面对朋友眼睛的人,懦弱得只敢躲起来的人,那才是我最讨厌的存在啊。这样子的人,我是永远不会原谅的。”

黑斑虎咆哮着,张开了血盆大口,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它的爪子以迅猛之势拍向冬荨。一声凄厉的猫叫声之后,一只雪白的大猫浑身升腾起血红的气息,恶狠狠地和老虎缠斗在一起。小不点一直静静地站在桥墩旁,低着头,眼泪不断往下掉落着。

那个道人说可以帮他找到妈妈,只要他拿到那个奇怪的盘子就可以了。他觉得只是拿一个盘子,冬荨哥哥会原谅他的吧。他本来想着偷偷拿到观心盘就跟冬荨哥哥摊牌,直到他看见那个阿碧姐姐越来越虚弱,他知道自己一定闯了很大的祸。其实他特别想要对冬荨哥哥说点什么,但是他不敢看冬荨哥哥的眼睛,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笨死了,为什么一件事情都做不好……

冬荨吐了一口鲜血,恢复了人形,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黑斑虎徐徐地围着他转圈,似乎在考虑到底该从哪里下口。黑斑虎踩住了他的脚踝,冬荨感觉一阵钻心的疼痛直袭全身。

“要杀就快点!”冬荨恶狠狠地挥舞着拳头砸向黑斑虎。

“吼!”黑斑虎咆哮着,俯身咬向他的脖颈。

冬荨缓缓闭上了眼睛,眼角的余光看向小不点站着的地方,那里空空如也。

“嘭!”

冬荨的嘴角落了一粒玉米,老虎咆哮的声音更加迅猛,但却已不在他眼前。他猛地睁开眼,看见一只胖墩墩的小身影扎着马步挡在了他面前,那个小胖墩的手里高举着硕大的玉米棒子。

他像是感觉到了冬荨的目光似的,回头对冬荨咧嘴灿烂一笑,露出两颗大门牙。

“阿殊……”冬荨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小不点。空气里充斥着异样的香气,好像整个世界都被喷上了某种醇厚的香水。

黑斑虎咆哮着扑过来,小不点的影子虚晃着,甩出的玉米棒子重重地砸在了老虎的脑袋上,小不点一下子跌倒在地上,水泥地面裂出一道缝隙。小不点拍拍屁股站起来,捡起落在地上的半根玉米棒子,再一次扎好了马步,他嘿嘿笑着,面对着刨着地面的黑斑虎,大声说着:“冬荨哥哥的家真是太棒了,有柔软的沙发,还有好吃的坚果,所以我想要一辈子和冬荨哥哥住在一起,冬荨哥哥必须活着,不然阿殊就没有办法再去冬荨哥哥家里了。”

“吼!”

“嘭!”

玉米棒子被黑斑虎死死咬住,甩向一边,小不点的手指渗出鲜红的血液。

冬荨瞪大了眼睛盯着小不点跌落在地上的身影,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小不点握紧拳头的身体徐徐爬起来,再次在距离冬荨三步之遥的位置扎出了一个小马步。他嘿嘿笑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冬荨:“欺骗了冬荨哥哥,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了,不过幸好冬荨哥哥无法原谅的是懦弱的家伙,阿殊如果不是一个懦弱的家伙的话,冬荨哥哥就一定还能原谅阿殊的吧!哪怕是阿殊做了那么多愚蠢的事情,可是只要阿殊不再懦弱,那么,就一定会被原谅的吧!”

小不点大声说完,赤裸的脚后跟猛地一蹬地面,后背的木棍被他高高举起,黑斑虎嘶吼一声,被挑翻在地,与此同时,小不点的后背被利爪抓得血肉模糊,血液汩汩地浸透了他一直背着的破布袋子,无数的坚果散落一地。

小不点的身影虚晃了一下,半跪在地上,黑斑虎再次摆好了进攻的姿势,绿色的虎眼迸射出嗜血的怒火。

小不点支撑着身子,缓缓地挺直了脊背,冬荨呆呆地看着他再一次挡在自己的面前扎出一个马步,终于回过神来:“你是打不过他的!快跑啊傻瓜!你不是怕那只老虎吗?”

小不点嘿嘿笑着,盯着面前的黑斑虎,虚弱的身体摇晃着:“如果是自己很在乎的人,就算是拼了命也要去保护啊,不然,那个人一定会很伤心很伤心的,阿殊不愿意让冬荨哥哥伤心,阿殊只想要和冬荨哥哥一起回家。”

“你这个……这个笨蛋!”冬荨试图站起来,却完全是徒劳。

黑斑虎嘶吼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那道摇晃着的小小身影。

一道金色的光芒自小不点的身体里迅速扩散,刺得人睁不开眼睛,黑斑虎与小不点的身影一起淹没在那道金芒里。冬荨昏厥过去的瞬间,似乎看见小不点蹲在了他的身边,憨态可掬地笑着,问了他一句:“冬荨哥哥会原谅阿殊吗?”

会的,一定会的。因为好朋友,就是彼此互相在乎的人啊,就是要永远让对方开心啊!

尾声

冬荨逗弄着站在楠木桌子上的小仓鼠,手心里的瓜子被它一把夺去了,两颗大门牙使劲儿磕着。

管家缝补着被仓鼠咬破的沙发:“喂喂,冬荨你就不能买个笼子吗!这沙发可是真皮的!”

冬荨撇撇嘴:“阿殊也要磨牙啊。”

管家满脸无奈:“买了磨牙棒怎么不用啊混蛋!”

小仓鼠别过脸看着管家,漆黑的眼眸滴溜溜地转动着,扑哧一下跳下桌子,跑向从屏风后面转出来的子碧脚边,吱吱叫着上蹿下跳。子碧蹲下身子,小仓鼠跳上她的手心,转着圈圈。

子碧从木柜里拿出观心盘,小仓鼠跳进盘子里,呆呆地坐着。

一道金色的光芒从盘底里升起,一块椭圆形的金黄色琥珀浮现在观心盘里,顿时香气四溢。

第七件执念之物缓缓地镶嵌入转动的观心盘里,散发着清冽的香味。

“原来是香珀啊,怪不得这么香。”管家眯着眼睛吸了口气。

小仓鼠机灵地看着头顶浮现的香珀,跳起来抓着,惹得冬荨不忍心看,急忙告诉它:“那是你的执念所化,你抓不到的。”

小仓鼠不管不顾地继续跳抓着。

“所以找到他的妈妈了吗?”管家放下手中的针线,仔细地察看着玉石般圆润的琥珀。

子碧轻轻挥舞着手里的扇子,在观心盘上面扇动着,金黄色的琥珀流沙般虚化在观心盘里,无数细微的沙子渐渐排列成一棵参天的大树,大树在风雨中摇摇晃晃着,一道闪电劈中了它,一滴树脂从树心里溢出来,滴进了在树洞里呼呼睡大觉的小仓鼠嘴里。

无数的金色小沙粒再次飘散,小仓鼠的身体在金黄色的树脂照耀中,缓缓幻化成了人形。

时间飞逝,金色的沙粒飘散,组合,再次飘散……最后成型为一块金黄色的香珀,藏在了小不点鼓鼓的腮帮子里。

“原来是树妖渡劫失败的魂魄幻化成琥珀,机缘巧合落在了它嘴里啊。”管家不敢置信地看着缓缓镶嵌进观心盘里的香珀。

子碧收起扇子,冬荨定定地看着观心盘里的小仓鼠:“真是个笨蛋,耗费掉全部修为也没有打死黑斑虎,还不如自己跑掉算了!”

“但至少把你给救出来了,为了救你,他可是豁出去了。”管家戳了戳冬荨的猫耳朵,“不过好在他还活着,虽然只是变成了普通的小仓鼠一只。”管家撇撇嘴,无限惋惜。

“笨蛋笨蛋!”冬荨故作黑脸地朝小仓鼠吼着。

“他现在应该已经失去了人的记忆了吧?估计听不懂你说的话了。”管家伸手摸了摸小仓鼠的脑袋,小仓鼠立刻发出吱吱的叫声,像是在示威。冬荨护宝似的挡开管家的手:“阿殊怕生的。”

“还是小不点可爱一些。”管家悻悻地说。

冬荨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管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乖乖闭着嘴去缝补沙发去了。

子碧拿起扇子,替小仓鼠扇着风,叮嘱颓丧的冬荨:“仓鼠很怕热的,也爱干净,你要养它,就都交给你了。”

冬荨抱着小仓鼠点点头:“那什么时候它才能恢复修为变成阿殊啊?”

管家边缝沙发边替冬荨算了笔账:“浮屠船里时间是停滞的,所以小仓鼠不用担心自己寿命的问题,等外面时间过去了一千年,大概它就又修炼成阿殊了吧。算下来,你养它一千年就好了。不过在此之前,你需要找个灵物代替香珀,作为它的魄器。”

冬荨正在琢磨自己该找个什么灵物给它,转眼手心里的小仓鼠已经不见了。顺着子碧的手势,冬荨看见那个小家伙,正用管家扔在桌子上的针线缠着观心盘,纤夫一样拖着观心盘朝船舱外艰难跋涉着……

冬荨一脸惊讶:“是谁说它没有人的记忆了!明明还是那个小不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