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槐寂
太过于偏执的爱,往往伤人伤己。而懂得的人,最终学会了爱。
楔子
“寻迹师?”头发里别着一枝槐花的奇怪男人,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男人除了头发里别着槐花,一身的淡蓝色素衣上面,绣着一棵苍劲的古树,树上缀满了雪白的槐花。雪白的槐花映得他一张清秀的面颊更加柔和,举手投足间,当真是一个花一样的美男子。
少年一头乱糟糟的银发,还竖着两只猫耳朵,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打量着面前这个花枝招展自称怀安的男子:“寻迹师是我家主人阿碧,我叫冬荨,你找她干吗?”
年轻的男人皱了皱眉,不懂这个猫耳少年为何对他如此充满敌意,要知道他们可是第一次见面。
就在一个时辰前,他站在了这艘船下,船叫浮屠船,他找的就是浮屠船。他是在某个妖怪发的微信朋友圈看到浮屠船的,他还听人说很少有人能找到浮屠船,他觉得自己运气挺好的。
竟然头一次来河边,就让他看到了。
男人想到这里,不禁笑了起来。他伸手从发间拿下槐花,放在鼻翼下闻了闻,递给冬荨:“初次见面,不成敬意。这位小哥,希望你可以帮我见到浮屠船的主人阿碧姑娘。”
“唔。”冬荨接过槐花,见面送枝花?他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然后冬荨看见那枝槐花在他的手里闪烁了一下,纷纷绽开,露出小小的笑脸,没错!每一朵槐花都是一张笑哈哈的花瓣的脸颊,像娃娃一样对冬荨唱起了好听的歌谣,幽香顿时弥漫了整个船舱。
冬荨吓得一个趔趄险些掉下凳子:“太诡异了!”
“喂喂,吓到客人了。”白色衬衫,黑色西裤的管家扶住冬荨,“告诉你多少遍了,对待客人,要像春天般温暖……好可爱!”管家捡起冬荨扔在一边的那枝槐花,忍不住放在鼻翼下闻了闻,花朵们于是更加卖力地唱起欢乐的歌谣。
而此刻,男人的目光已然放在了不知何时,朝他款款而来的女人身上。女人一袭缀着梅花的雪色长裙,万缕青丝婉转如风般轻盈,只是简单的长裙和松松垮垮的发饰,却因那一张精致的脸颊,一切都变得生动了起来。
男子眼神中流露出惊喜,难掩欣喜地说道:“啊,这位一定是大名鼎鼎的浮屠船的主人,观心盘的拥有者子碧姑娘了。”
阿碧淡淡一笑:“请问有何贵干?”
男子急忙低头在衣服上找着什么,忽然,他欣喜地抓着衣服的一角,递到子碧面前:“我想要找它。”
子碧低头看了一眼,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冬荨一时好奇,急忙凑过去看。
在男子的衣服的那一角,正好绣着一只鸟儿。
“一只鸟?”冬荨忍不住抬头看向男人。
“不不,是一只百灵鸟。”男人急忙强调着,似乎觉得还不准确,立刻又补充道,“一只会说话的百灵鸟。”
1
唱完最后一首歌,苏浅坐在后台的镜子前,化妆师正熟练地替她卸妆,而后换上优雅精致的淡妆。四十分钟后,她要赶去市中心的一家五星级酒店,那里有一场记者发布会正在等待她。
苏浅今年二十三岁了,是一位偶像歌手。三年前参加一档火遍全国的好声音选秀节目,一夜成名,星途畅通。终于,她在二十三岁生日的这一天,完成了巡回演唱会的第二十三场,而且是在自己的家乡——梅城。
这对任何一个人来说,也许都是很成功的。可苏浅,似乎并没有享受到这种成功的喜悦,她甚至是忧郁的。
苏浅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是经纪人越来越爱提醒她:“苏浅,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啊,你这么幸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苏浅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但经纪人说:“你可能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私下里,我根本没有看见你笑过。”
苏浅很久之前看见过一句话,说是很多喜剧大师都有抑郁症。苏浅那时候觉得荒谬,但现在,她觉得一切都是当时年纪小,误以为成功了就能掌控一切。有些东西是你永远无法完全掌控的,譬如你内心深处那些始终无法驱散的孤寂。
很少有人知道苏浅是个孤儿,公司对外宣传的一直是她出生在国外,父亲是某大学的教授,母亲则是专职的家庭主妇,从小就培养苏浅音乐方面的素养。
只有苏浅一个人知道,第二十三场演唱会选在梅城的原因。
梅城只是一座小城,连三线城市都算不上,在这里开演唱会,大多数情况下是要赔钱的,但苏浅坚持。她很少有坚持的事情,可谁都知道,苏浅是那种一旦做了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的倔种。
幸运的是,梅城的粉丝给足了苏浅面子。苏浅站在台上听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尖叫声的时候,她想,这些人总有一天会知道,她这个看似光芒四射的明星,二十年前,不过是梅城一家孤儿院门口哇哇大哭的孤儿。
老实说,苏浅并不怕那一天的到来,她只是有些厌倦了。厌倦了在镜头前扮演另外一个人,镜头后又失落成最真实的自己。
也许会有人说她虚伪,明明是万丈光芒,却偏偏要不开心地以为自己是俗世微尘。苏浅不在乎别人这样想,她始终觉得没有真正体验到的人生,都妄谈理解。她不需要别人理解,她只是想要寻找一条自我解脱之道。
“哎,真是一个负能量爆棚的自己。”想到这里,苏浅叹息一声看着镜子中精致的自己,喃喃自语。
化完妆,上了专车,赶赴发布会现场。半路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就让司机老李拐进了市中心的酒吧一条街。
发布会在即,连司机都感觉到了时间的紧迫,发布会的主角却忽然说:“老李,去趟酒吧街。”
可酒吧街距离发布会的酒店完全是不同的方向,老李不解地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苏浅。
酒吧一条街坐落在梅城的古街区,长不过两三百米,坐落着上百家小酒吧,以清吧居多。苏浅随意地走进了一家清吧,台上是穿着皮衣牛仔裤的男歌手,短发、小脸,长得倒是好看,颇有点像港台某当红偶像歌手,嗓音有些低沉,似是在哼唱一首南美的蓝调。
如今苏浅想起来那一晚的相遇,还觉得这世上真的有命运这回事。
酒吧里她选了最角落的位置,是除了酒保几乎不会有人注意的地方。她叫了啤酒,男歌手从台上走下来,也坐在她身边。她还觉得,这人真是自来熟,他却说:“你好,是苏浅吧,你占了我的座位。”
怪不得她坐了那么久,面前的酒杯还是没有酒保来收……
她戴了口罩和帽子,没想到还是被认出来。打扮朋克的男歌手说:“这是整个酒吧最隐蔽的位置,看来我们是一类人,能和大明星有相同的嗜好,我感到很荣幸。”
听到“大明星”三个字,苏浅皱了皱眉,抬头迎上对方戏谑的笑容,虽是长得好看,但这样滥用自己的笑容,也真是够讨人嫌的。她可不是那种看见帅哥就会心花怒放的小姑娘,再说,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美男子了,于是她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不想引人注意的话,最好不要上台唱歌。”
苏浅本以为对方会知难而退,却没想到他大方地坐在了她的身边,朝她伸出手:“初次见面,我是方晨。”
不是我叫方晨,而是我是方晨,好像全世界都应该认识他似的。
“苏浅。”苏浅在经纪公司接受的第一堂课就是礼仪,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哪怕是别人把东西扔到舞台上甚至是脸上,你也得微笑着鞠躬说谢谢的。很多人都以为明星是光芒四射的存在,其实背后的艰辛又有几人了解。
“你的新专辑很好听。”他给自己倒了杯啤酒,“就是有点儿好听过头了,太讨好听众粉丝了,不如你出道那会儿的歌,个性十足……”他做了个捂耳朵的姿势,算是用他的方式委婉地表达了最终的观点。
但对于苏浅来说这也太直接了吧,她一路走得顺风顺水,很少有人当面对她说,你不行,你不好,她一时真有些受不了。
“我就是唱出来,好不好,都应该说是作曲家和作词人的事。”她不冷不热地继续答话,她有点怀疑自己选错了酒吧,但奇怪的是她又完全没有想要走人的念头。身边的这个家伙就像是一块讨人厌的磁铁,一颦一笑都让苏浅忍不住想要压他一筹。
他笑笑,并不接苏浅火药味十足的话,只是伸手叫酒保过来,问她要喝什么,她赌气似的说啤酒。
“喝啤酒伤嗓子。”他拿起自己手边的啤酒一饮而尽,深深地凝视着她,许久,才对酒吧说,“她喝橙汁。”
“你才喝橙汁,我到酒吧可不是为了喝果汁的!”
“你黑眼圈太重了,睡眠质量可能有点差,橙汁有助于睡眠。”他不紧不慢地说。
“我要喝酒!”
“别听她的,拿橙汁过来,对了,这就对了。”
“……”
2
那晚的相遇对于苏浅来说就像是一场梦,梦里,身心俱疲的她随意地走进了一家酒吧,她本想只是喝杯酒,找找从前在酒吧驻唱的记忆,聊以慰藉。她没有想到,这次老天爷在她的梦里安排了一只桀骜不驯的小兽,小兽又喜欢跑来跑去,一不留神就不见了,惹得她不断想要寻找他的踪迹。
一切发生得就像一场梦,消失得也像是一场梦。
方晨再也没有出现过,哪怕苏浅一而再再而三地去那家酒吧,所有人都说,没怎么注意他,只是偶尔看见。在公司三令五申她再不回去就按照违约赔款的时候,苏浅带着一身的落寞,离开了梅城。
虽是放了一场记者发布会的鸽子,又玩失踪在梅城消耗数日,但公司也只是对她口头警告。
当初说了不再想唱歌的苏浅如今又坐在了司机老李的车子里,而且这一次,经纪人特别叮嘱,不能听她的。
所以苏浅再也没有机会从一场发布会逃离,更别说那一天的电影节开幕式,这种场合向来是大牌云集、名导会聚、钱主扎堆的顶级盛会。
如果苏浅是一颗璀璨的明星,那盛会则是星河。
好巧不巧,苏浅又看见那个朋克主儿了,只是认了大半天才敢喊出对方的名字。
好个衣冠禽兽,说是半天觉得像,原来是打扮不同,那天是皮衣牛仔裤,俨然一个热爱音乐的桀骜小青年;今天则是名牌顶级定制西装,眉宇俊朗,顾盼生辉,俨然奶油小生一枚。
而且左右还挎着两名当红女明星,就像那天搀扶着他扭捏离去的大胸美女,原来是个花花公子。苏浅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了一遍。
她很快从他的神情看出细微的尴尬,心里越发觉得得意,嘴上更加不饶人起来:“我说怎么这么多天不见,原来是有新欢。”
方晨只得讪笑:“好久不见,苏浅。”
苏浅玩心大起,更加撒泼打滚:“为什么那天晚上之后,就再也不联络我?”
方晨立刻蒙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没来得及说话,苏浅又是一记重锤:“你不能这样,你要对我负责。”
“负……负责?”方晨哭笑不得,但看得出开对方是在开玩笑,可身边的佳人早已负气甩开他,远远走开。
“哈哈。”见两位佳人走远,方晨低头看着她笑笑,“好了,现在我们扯平了。”他倒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苏浅铆足劲儿等对方的反击却等来和风细雨,立刻没有了斗志:“知道我的厉害就好。”说完就要走开,一双手忽然拉住了她的掌心,温润如玉。
“喂,你刚说要我对你负责的。”他坏笑着,凝望她的眼神仿若深邃的星辰。
她轻轻抽离手指,脸上悄悄爬上一抹红晕,立刻吐吐舌头用俏皮掩盖:“说说而已。”
她说罢走出两步,又忽然站直,回头看着站在身后凝望她背影的方晨:“好吧,不逗你了。等会有空吗?要不要喝一杯?”她眨眨眼睛,故作严肃状:“橙汁!”
他笑,不答应也不拒绝。
她等得有些久,觉得眼前这家伙真是矜持,于是走过去大大咧咧和他握手:“讲好了,等会散了,老地方见。”
她说完,急忙转身离去,天知道她的大方都是伪装出来的,心里早已是小鹿乱撞。
偏偏他的声韵还响起在她身后:“你这是约我吗?”
“是啊!”她理直气壮地回头对他笑笑。
“没有人告诉你,女孩子要矜持吗?”他笑。
她嘟嘟嘴,她当然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最可爱,在喜欢的人面前,就是要把最可爱的一面拿出来啊,这样对方才会爱你嘛!
“虽然我也知道女孩子要矜持,可是,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有些东西,我不能去像别人一样等,我必须要亲自去拿。我苏浅和你们这些家伙,是不一样的。”
“那等你退出娱乐圈,和这些家伙真的不一样了,再说吧。”他忽然冷笑,说完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方晨记得,这就是那天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后来没有去老地方,也没有去见她。他想,如果事先就知道不能在一起,又何必要开始呢?哪怕是如此骄傲可爱的苏浅,哪怕是他也有些喜欢她,但是也仅仅只能是喜欢了。
3
苏浅竟然在一档选秀节目中走神了,主持人喊了她半天她才匆匆点评了刚刚那位歌手的唱功,惹得台下一片嘘声。
苏浅恋爱了,苏浅同时觉得,自己完蛋了。因为她还没有和对方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下台后自然是遭到经纪人一顿臭骂,她委屈到极点,自己跑出电视台,在大街上游荡。经纪人找了大半天终于在地下通道里找到她,她竟然戴着口罩在卖唱,说是赚点钱吃东西。经纪人哭笑不得,问了许久为何走神,她才和盘托出。
“方晨?”经纪人大惊失色,“你是说哪个方晨?”
苏浅觉得经纪人好生奇怪:“就是方晨啊,还有好几个吗?”
“你是指那天在电影节开幕式上的方晨?”经纪人几乎是激动得要哭了的状态。
苏浅呆若木鸡地点点头。
在年过半百的女经纪人又是花痴又是鼓励又是不敢相信再三确认的状态里,苏浅大致了解了方晨的背景:国内最大影视基地投资人,家族企业常年占据亚洲富豪榜第一名,产业涉及房产、酒店、电影娱乐等各个领域,方晨作为家族继承人,当真是钻石王老五中的战斗机,多少大胸细腰长腿美丽妹子天天盯梢,想要嫁入豪门。
“怪不得当初就觉得有点怪怪的,原来是方家的独子。”苏浅喃喃地说。苏浅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哪里都压不过他,人家是一出生就含着金钥匙的主儿,而她不过是装作强大的小孤儿一枚。
“大小姐!一定要把握住啊!”经纪人丧心病狂地摇晃着她。
苏浅觉得下午的牛排都要被摇晃出来了,撇撇嘴说:“就说过几句话,见过两次面,然后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对方了,我觉得他好像挺讨厌我的……”
“怎么可能!能说几句话和见两次面对于方家独子来说有多难能可贵你知道吗!据说他之前可是从不接触女性的!还一度被怀疑取向问题!”经纪人口水横飞。
“那天还看见他搀扶着俩女人,自己跟个不会走路的老大爷似的。”
“那是别人倒贴!你见他跟她们讲话了?不过见两次面还不约你,就有点奇怪了。”
苏浅摇摇头:“想必是怕我要嫁入他们豪门吧……他们这种家庭不是挺排斥我们这种戏子的嘛。”
苏浅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一点点地化开了涟漪,说起来她还真是有些想念那个家伙似笑非笑的模样。
难道那个家伙说让她退出娱乐圈那句话并不是开玩笑?
苏浅想着那天最后的场面,她越是想,越是觉得这一切背后似乎藏着什么隐情。尤其是,方晨那似笑非笑的深邃的眼眸里,苏浅一直看不清楚,无论她怎么努力。她一个当红偶像,她都主动约了他,还要她怎样嘛。
但深埋在她心底的隐退的想法却是越来越具体。
直到那天真正来临,无论多么难以做到,苏浅都扛住了。她知道自己不仅仅是因为方晨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更多的是她心底早已铸就的自我的隔阂。
她不想这么行尸走肉般过下去了,解约之后,欠了巨额违约金,只能变卖房产、车子。她搬进那个小两居的那天下着小雨,谁能想到当红偶像竟然需要自己搬动家具以至于淋雨感冒。
烧到四十度,浑浑噩噩中,电话响起,似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苏浅高烧了三天,每天做噩梦,梦里她又回到了小时候的孤儿院,所有的阿姨都凶神恶煞,所有的孩子都互相敌视,她的小熊被人抢走,她在梦里死死抓着那个人的手,哭着不放。
醒来的时候看见满屋子的泰迪熊娃娃,还有那双被抓得到处是指痕的手。
“因为在报纸上看见你退出娱乐圈了,想着你既然做到了,那我……”
苏浅的眼泪簌簌地往外掉。
“你梦里又一直喊着要布熊洋娃娃,又不知道你喜欢哪一种……所以我就叫人把商场里的都买来了。”
明明做到很好却还是觉得很歉意的模样。苏浅捶了他一拳,一把扑进他的怀抱里。
那一晚无尽的缠绵,让她沉沦而无法自拔。
她想,她终于再一次,找到了童年的那个玩偶布熊。
4
已是午夜,偌大的房间里却一盏灯也没有开。巨大的玻璃落地窗旁,穿着中山装的老人面前,扔着一张清晨才会发出去的报纸。
方家手眼通天,什么消息都逃不过,尤其是关于继承人方晨的点点滴滴。
黑暗的房间里,老人长久地看着面前的独孙方晨。他用拐杖用力地戳着羊毛地毯:“这上面的消息是真的吗?”
方晨低头看着报纸上模糊的照片,标题赫然是“方家继承人酒店夜会当红明星苏浅,周一见!”
老人紧皱的眉头在孙子的沉默声中缓缓地舒展开来,他本来就很老了,可是现在看上去,他更老了。
“阿晨,你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我一直不让你和女孩子接触吗?”老人长叹一声问道。
方晨点点头。
“我们方家,是做过亏心事的,那个诅咒,你必须当心啊,阿晨!”老人的声音陡然提高。
方晨不服气地抬头:“爷爷,都过去这么久了!我想,我想那些东西也许都过去了……”
“过去?你忘了你妈妈是怎么去世的吗?”
方晨不说话。
“你妈妈生你的时候,她最后的遗言是什么?!”老人厉声问。
“她说她听见了百灵鸟在唱歌的声音。”方晨颓丧地垂着头。
“这就是证据!过去了吗?诅咒永远不会过去!它会缠着方家的祖祖孙孙,一直到我们全都消失!”老人激动地说着,干咳了起来。
“可是爷爷,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一定有别的办法吧!”方晨不死心地问。
“如果有别的办法,又怎么会等到现在。你奶奶当年生下你爸爸,也是听见了百灵鸟的声音,之后就去世了。到了你爸爸这一辈,他跟你一样执拗,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可是你妈妈的事证明他错了,之后他满怀愧疚随你妈妈殉情而去。这么些年来,我一个老头子撑着这么大个家业,就是等着你长大成人的这一天。阿晨,不要步你爸爸的后尘啊,不要让方家的血债上再添新的血债了啊。”老人声泪俱下地说着,手中的拐杖掉在了地上。
方晨低头去捡,眼泪模糊了视线,一抬头,看见爷爷已经是气喘吁吁。
“为什么一定是我们方家?为什么……”方晨不甘心地低语着。
“这都是孽债,是方家祖上欠了别人的,祖宗不还,只能是后人来填。阿晨,为了你好,也为了那个姑娘好,断了吧。”
方晨握紧了拐杖,手指头深深地嵌入拐杖的龙头里,浑身颤抖着。
“至于别的,方家这些年来在科研领域也投入不少,以后方家的继承人,也许都只能是用试管生养了,但愿这个办法,可以破除诅咒。”老人有气无力地说道。
“那若是那个诅咒也找到了我们从卵子库里找到的那个捐献的女人呢?”
“那就是天要亡我方家了。阿晨,为了你好,也为了那个姑娘,你总不希望她死在你手里吧,所以你还是连夜回趟老宅吧,等你自己觉得可以面对这一切了再回来。公司我会找人帮你看着。”老人说罢,努力撑起身体,拿走了方晨手里的拐杖,缓缓步出了房间,只留下方晨一人在黑暗中。
方晨后来一个人去了另外一座城市的老宅,他谁也没有告知,包括寻找他许久的苏浅。他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还是做错了。做错了,就必须有人去承担这个后果。而他唯一难过的是,这次要搭上苏浅跟他一起受罪。
他痛恨那个莫名的诅咒,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只能远远逃离。
他不知道在他离开的那一年里,他的苏浅,究竟经历了一些什么。他只记得他离开的那个下午,下着小雨,他站在机场,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城市,行尸走肉般,踏上了飞机。
那一刻,他才理解了苏浅曾经跟他说过的她的童年。
她曾经告诉过他,在她的童年里,有很多要抢走她的布熊娃娃的孩子,偶尔,那些凶神恶煞看管他们的阿姨会主持公道,拿着布熊娃娃问小朋友们这是谁的。苏浅说这些话的时候,紧紧抓着方晨的手,她说:“这个时候你一定要冲过去,以最快的速度抢过布熊娃娃,然后告诉那个阿姨这是你的。你不能等,一定不能等。你一等,这个布熊娃娃就是别人的了。”
她说这些年里,她活得努力,想要丰盛的人生,可是心里的某个地方一直缺了一块,行尸走肉般走过这些年,直到遇见他,仿佛阴雨初晴,仿佛春水初盛,原来活得丰盛的人生,需要有你爱的人来配合,才算圆满。
她懂得太晚,却终于等到。
而他终于明白,却要离开。
5
苏浅第一次知道原来怀孕九个月没有医院证明是不能坐飞机的,好在方家老爷子不仅看在孩子的分上告知了她方家老宅在另外一座城市的地址,还替她搞定了航空公司。方家入股的公司,专门为她开辟了私人航班。
方家老爷子没有任何条件,毕竟,谁看见自家的骨肉,都会变得柔软。苏浅只记得,老爷子在送她走的时候,只是叹息着说:“你们做决定吧,毕竟,是你们的孩子。我老了,我的心已经狠不下去了。”
苏浅知道方家的诅咒,自然也是老爷子告知的。而消失的方晨,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苏浅已经怀有身孕,他在老宅待了大半年,依然无法走出对苏浅的依恋。有时候,他站在方家老宅的大槐树下,慢慢抬头看着天空,他甚至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可能都离不开老宅了。
说是私人航班,其实还是稀稀落落有几名乘客的,都是临时加进去的,反正顺路。前排是一个穿着雪白裙子的女子,安安静静的,她的身边坐着一头银发的孩子和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角落里靠近窗户处坐着的是一位穿西装的人,嘴角一颗媒婆痣,倒是有些不太好看……不时还有一两声鸟儿的清脆的叫声,苏浅怀疑有人空运鸟儿。
坐在苏浅旁边的是一个穿着淡蓝色素衣的年轻男人,衣服上绣着苍劲的古树和满树的槐花。苏浅还是头一次在生活里看见一个男人穿得这么花枝招展,可是却一点儿都不突兀,反而清新脱俗。男人此刻手里捏着一枝开满了槐花的树枝,蘸着墨水,在面前的宣纸上描绘着。苏浅略微歪头,看见是一处老宅,有一棵古老的槐树矗立在院落的中央。
“怎么样?”男人主动搭话,并把刚画好的画摆在苏浅面前,还未干的墨迹散发着墨香。苏浅认真地看着,只是觉得好漂亮。
“这是我的家。”男人挑了挑眉头说,“我第一次离开家里是在前天,但运气真是不好,才离开一天,又要回去。”男人有些悻悻然。“对了,你是有小宝宝了吗?”男人的目光落在了苏浅隆起的肚子上。
说到孩子,苏浅开心地点了点头。
男人笑得更加灿烂了:“那个,要不要我给你画张像?”
“太不好意思了。”苏浅不好意思地抿嘴笑。
“没什么。”男人大大咧咧地说着,挥毫落纸。
苏浅注意到,男人已经画好了一摞的宣纸:“你画了蛮多的。”
“都是练习的,对了,忘了告诉你,我这些可都是故事。连环画,知道吗?”
“小时候看到过。”
男人两眼放光:“要不要看看我的故事,很好玩的。”
苏浅本没心思,却也不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
男人开心得不得了,拿起宣纸,开始一张一张讲起他画的那些故事……
“在很久之前,大概是两百年前吧,有一个地方有一处人家,家里的院落中央呢,种着一棵大槐树,大槐树年代不知有多久远……”
槐树精几乎忘记了自己是哪一年被种在院落里的,他只记得,当他有记忆的时候,他就在这个院落里,院落是方家秀才的。方家本也有几亩薄田,找几个长工耕种,无奈秀才几次考取功名都失败,渐渐花费完了这点家产。
宅子也是年久失修,秀才已快要三十岁了,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可惜难出头,整天蹲坐在大槐树下,伤春悲秋。
他给槐树精起名叫怀安,取自“怀才不遇,随遇而安”。槐树精知道,这是秀才把他当活人朋友了。秀才喝醉了酒喜欢抱着槐树精哭啊闹啊说啊唱啊,从秀才絮絮叨叨的酒话里,槐树精知道了四书五经仁义道德,还有天下大事。
槐树精成了方圆几十里最博学的妖怪。好多妖怪的家务事,都是由槐树精来判定高下的,妖怪们有啥不懂的,也来问他,凡是他知道的,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很是仗义。
但槐树精有个缺点,就是离不开树身,渊博的知识无法传播出去,很多妖怪夫妻打起来了,一时半会儿又不能往来。于是有了信使——一只会说话的百灵鸟。
百灵鸟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了人话,据说是无意中吃了谁的丹药,谁知道呢。妖怪的世界就是这样,每天都有新鲜事。
光会说话也不行,还得能保住肉身。鸟儿修炼本就是难中之难,为了获得修为,他就常常往来于那些妖怪和树精之间,偶尔传递的话语解决了问题,妖怪们便分百灵鸟一点修为,久而久之,鸟儿竟然也远近闻名了。
但更多的时候,鸟儿还是站在树精的枝丫上,哼唱着婉转动听的曲子,槐树精怀安于是就眯着眼睛,随着歌声无比享受地摆动自己的枝丫。
偶尔,他会给百灵鸟儿讲述自己从秀才那听来的消息,鸟儿听得开心了就跳来跳去。树精喜欢看百灵鸟灵巧的身子跳跃着的模样,尤其是,当百灵鸟终于得到突破,化身为一个曼妙的女子的那个清晨,她偎依在树精怀安的身旁,眉眼生辉。
树精怀安就安安静静地扎根在院落里,替她遮阳挡雨,树精怀安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天长地久。
6
那个长着媒婆痣的臭道士追着百灵鸟到方家宅子的时候,奄奄一息的百灵鸟躺在了树精最粗壮的枝丫上。树精急坏了,问她怎么了。鸟儿只是虚弱地摇摇头,试着站起来,又彻底倒在他的身旁。树精一时着急,急忙抖动身子,让百灵鸟儿藏在他早已空洞的树干里。
道士踢开了方家秀才破败的大门,直闯入院落,前前后后寻找了半天,最终一双倒三角眼落在了院落中央的槐树身上。
道士嘴里念念有词,一道火焰随即冲向树身,秀才惊呼一声跑进屋子里去端水盆。百灵鸟虚弱地躺在树身里,透过树身的缝隙看着外面凶神恶煞的道士。
“让我出去吧,你会被烧死的。”百灵鸟说。
树精无所谓地摇摇树枝,悄悄说:“我可是强大的树精哦,才不会这么轻易死掉,等着瞧吧。”
秀才泼出去的水浇不灭火,最后捡起扫帚开始打道士,毕竟烧的是自己家里的树,秀才刚好又喝醉了……
秀才赶走道士重新回到院落里的时候,看见了躺在槐树下的百灵鸟幻化的女子。
才子佳人的故事,自古以来不知演绎了多少。树精怀安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亲眼见证一出。百灵鸟喜欢上了落魄秀才,怎么看,怎么让他心里酸酸的,可是它只是一个不会走路的树精。
于是它只能日复一日地在这院落里看着百灵鸟幻化的女子和秀才举案齐眉,看着她鼓励他再次赶考,看着她的肚子渐渐鼓起,也看着秀才对她许下承诺一朝得了功名,就回来娶她。她还给了秀才一个信物,说是日后凭此物相认,一诺即下,百年不变。
可秀才后来再也没有回来,百灵鸟的孩子还没有生下来,道士就找上了门。就在百灵鸟准备全力还击的时刻,道士拿出了秀才的信物,说是那秀才,已知道她是妖女,自此断绝关系。
树精记得一切都在那天变了,百灵鸟的孩子没有了,臭道士也受了伤,发疯的百灵鸟,真是厉害啊。
很多年后,树精才明白,那天的百灵鸟不是发疯,她只是太爱那个秀才了。太爱一个人,就容易迷失自我,尤其是在那个人永远离你而去的时候。
再后来的事情,树精是听秀才的同乡说的,他说秀才在京城的妻子生下孩子的当晚,说是听见了百灵鸟的歌声,自此离世。秀才悲痛欲绝,不久也病故。
树精也再没有看见过百灵鸟,听一些妖怪说她当年诅咒了方家的妻子,凡是嫁入方家的女人,生下孩子的当晚,都必然听见百灵鸟的歌声,然后暴毙。
这诅咒,跟了方家世世代代。而树精,则唉声叹气地守在那个院落里,偶尔他的身上会落下一两只鸟儿,他每每惊喜地抬头,看到的,却往往是失落。
年轻的男人翻完了最后一张宣纸,讲完了自己的故事。
苏浅盯着面前笑眯眯的男人,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一声清脆的百灵鸟叫声回响在她的耳畔,她回头看见鸟声发出的地方,一个女人哼唱着比她听过的所有的歌曲都要好听百倍的曲子,徐徐朝她走来。那女子生得极美,美到令她窒息,她感觉到肚子里一阵阵痛,仿佛有个小生命正在努力往外挤。
她想起来那个叫怀安的人说的那个诅咒,心里惊慌失措。越来越强烈的阵痛海潮般袭来,她的眼前忽地漫过来一片黑暗,歌声消失的瞬间,她看见机舱里的几个人,都朝她涌了过来。
“臭道士!真是阴魂不散!”那歌声婉转的女子脸色大变。
媒婆痣西装男自公文包里抽出一把桃木剑,刺向女子:“妖女!还我丹药来!”
“小心!”怀安挡在了道士的桃木剑前,一道火焰自桃木剑中射出,一大半烧向怀安一半擦着那女子的脊背烧了过去,空气里都是羽毛被烧掉的焦煳味道。
“谁让你替我挡的!”女子并不领情一把推开男人。道士见有机可乘,再次祭出火焰。女子双指并拢跃入道士挡在苏浅面前的那道火焰中,朝昏迷的苏浅飞奔袭去:“拿命来!”
火焰就着女子的身体翻滚,怀安眼里顿时流露出惊慌,一把扑上去用自己的身体碾灭了火焰,女子挣脱开他的怀抱,恶狠狠地看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的事也有你的份!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你的!”女子说完,看了一眼被道士护在身后的苏浅,自知不能得偿,遂化作一只鸟,遁入空气中,撞破了机舱的玻璃,飞出了众人的视线。
道士还欲祭出追杀火焰,被一边的子碧轻易挡下:“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赶尽杀绝。”
“她偷拿了我的丹药!”道士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还欺骗了她的感情呢。”冬荨阴阳怪气地说着,露出锋利的猫爪。
管家一副不怕打架的派头:“若不是当年你偷拿了秀才的信物,骗她说是秀才要和她断绝关系,她也不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哼!”道士冷哼一声,“那你们也不问问,当年的我怎么知道那是他们的信物?”
护在昏迷的苏浅旁的怀安低垂着的头缓缓地抬了起来,他环视了一圈众人,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他走到昏迷的苏浅身边,把手里的槐花别在了她的发间,转身对道士淡然道:“她拿你的那颗丹药我来还吧,以后,请你放过她。”
怀安说着,自掌心浮现出一颗碧绿的丹药,整个机舱顿时碧绿如湖,道士两眼放光,抢步上前。子碧刚要阻止,怀安却朝她摇摇头,把丹药丢在了道士掌心。
“如果你们当中谁有机会再看见那只鸟,就告诉她,当年我做错了,我很后悔。连带着喜欢她这件事,也跟着后悔起来了。可是这后半句,你们就不要告诉她了。用喜欢的借口去做伤害人的事情,又有什么好说的呢。”怀安说着,嘴角的笑意随着他素蓝的衣物一起缓缓飘散在机舱里,强烈的气流迅速撕碎了他灰飞烟灭的魂魄。
徒留那最后一句话飘荡在众人的耳畔:“真是想念那些初遇的日子啊,如果能再听她唱一首歌就好了。”
整个飞机在瞬间解体了,子碧护住了昏迷的苏浅,而那一枝槐花始终如一地别在她的发间,像是一个祝福。
7
“你就是要买房子的子碧吗?”苏浅拉着才刚刚一岁的孩子的手,引着子碧和冬荨等一行人踏进了方家宅子,“房子都不错,只是院落里的那棵早已枯死的槐树看着碍眼。要是阿碧小姐嫌弃,我倒是可以让我老公叫人砍了去。”
“那倒不必。”她走向槐树,伸手摸了摸树身。
“听说好几百年的树了,不知道为什么说死就死了,之前也是只剩下树身还活着,枝丫什么的早已枯死了。”苏浅抱着孩子简简单单地说着。
“就这样吧,我买了。”阿碧淡淡地说道。
几天后,苏浅和方晨带着孩子离开了方家老宅,他们还在为一年前的飞机失事心下不安,只想着赶紧出售老宅回去过自己的安生日子。
说起一年前的飞机失事案,他们夫妇俩也觉得稀奇,整个飞机都失事了,人却都好好活着。而且,关于方家的诅咒似乎也随着苏浅消失的记忆消失了。苏浅唯一从那场空难中保留下来的,是发间的一枝花,白白的槐花,芳香扑鼻。
她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有这样一枝花。
只有站在院落里看着枯死的大槐树的阿碧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那只百灵不知道何时站在了她身后的时候,阿碧抬头仰望着槐树光秃秃的树身,缓缓地开口道:“他是为你而死的。”
“死了倒是清静,哪有活着难。”那只百灵还是一样的暴躁。
“虽然他告诉了那道士你和秀才的信物,但那也是他一片痴心,只可惜,偏执的痴心往往会害人害己。好在他用自己的方式做了所有补偿,你也别太恨他了。”阿碧说道,“这大概是他最后的一个愿望了。”
“要不是他,我和秀才会有一个好结局。”她愤恨地说。
“可百年以后呢?你是妖,他是人,人妖殊途。况且,这其实也是你自己种下的恶果,你若当年不偷盗那道士用来救师兄性命的丹药,他也不至于这样陷害你。”
“反正已经这样了,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用。”
“那你为何还回来?你应该去诅咒方家的后人,哪怕当年的确是你误会了。”
“哼!我自是会诅咒的,只可惜那臭道士伤了我的筋骨,等我恢复了,自然不会放过伤害过我的人!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
阿碧回头看着百灵鸟,叹一口气,伸手抚摸着眼前坑坑洼洼的树身:“那道士不会再找你麻烦了,怀安用自己的丹药替你还了债。”
女子皱眉,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枯死的树身。
“树精一辈子不能离开自己的树身,离开的那一次就是他死掉的那一次,其实他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吧。况且,他也就只剩这点命了。你看他的身体,只剩树干了。那些枝丫,都替你还债了。你每杀死一个人,就会造成一段孽障,命里多了这些许的孽障,以后去了阴曹地府是要吃很多苦头的,他都替你受了。”
“他活该!”女人朝树身大声嘶吼,“谁让他这么做的!活该!笨蛋!傻瓜!”
阿碧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倔强地继续朝树身谩骂的女子,豆大的泪珠从百灵鸟的眼眶里簌簌地掉落下来,可她还是固执地谩骂着,别过了脸颊,似乎是不想让这枯木看见她的眼泪。
可是阿碧那一刻却在想,树精怀安要是能听见百灵鸟这些骂人的话,该有多好。
尾声
“妈呀!鬼啊!”冬荨怪叫着的声音简直要掀翻浮屠船的顶。
管家围着围裙手里抄着勺子刚跑出厨房,看见站在船头的人的脸颊,手中的勺子“哐当”一声跌落在地。
阿碧从船舱里走出,好好的一个周末的早晨,就让冬荨这个家伙破坏了,她正窝着一肚子气,却在看见船头那人的笑容时,呆在了原地。
“怀安?”
三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男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来你们果然认识我,对了,你们认识这只鸟不?”怀安从背后摸出一只鸟笼,一只百灵鸟在里面活蹦乱跳的。
“怎么回事?”冬荨跑过去在怀安身上这里摸摸那里摸摸,“真是活人欸!”
怀安被摸得浑身痒痒,挣扎着说:“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一棵槐树身上,还有这只鸟儿,一直嚷嚷着浮屠船浮屠船!说要来找你们看看树精怀安过去为她做的事情,你们说奇怪不奇怪!我想,你们肯定知道我是谁,我就来找你们啦!”
阿碧明白了,肯定是那只百灵鸟。于是她笑了笑,看着鸟笼里的百灵鸟,转眼间手上多了一件物什。百灵鸟的目光顿时被女子手中的那个稀奇古怪的东西所吸引,那……好像是个罗盘。
古铜色的罗盘身上密密麻麻全是甲骨文,中心位置有一根铜针,围绕着铜针的是十三个凹陷的轮廓,其中有个五个凹槽填着奇奇怪怪的物什。
百灵鸟目不转睛地盯着罗盘上轻微颤动着的指针,鸣叫着,蹦蹦跳跳地跃入观心盘中。
一道耀眼的白芒闪过,一根晶莹剔透如钻石般璀璨的羽毛,轻轻地落在了观心盘中,嵌入了十三件执念之物空着的凹槽之中——这是观心盘收集到的第六件执念之物。与此同时,那些关于怀安的记忆,也落入了百灵鸟的明亮的眼眸里。
阿碧伸手抚摸着百灵鸟毛茸茸的小脑袋,淡淡地道了句:“终于,你也学会了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