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地荒
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守恒的,爱也是。
楔子
深夜,手术室。
“病人心肌颤动,心律失常!”护士焦虑地盯着心电图。
“准备心电复苏!除颤器!”主治医师伸手接过除颤器,额头上沁出的一层细汗被身边的护士迅速擦掉。
“心肺复苏!第一次电击!200J!”主治医师深吸一口气,迅速将手中的高压除颤器摁在了病人的胸口。
瞬间,瘦小的身体像是被人凭空拉起般,在空中停滞,短暂的一秒,迅速又回落至手术台。
“心律异常!未恢复!”护士及时回馈信息。
“心肺复苏!第二次电击!提高到300J!”主治医生大声说,高压除颤器再一次瞬间拉起瘦小的身体。
“心律未恢复!”护士深呼吸,强压着剧烈起伏的胸口。
“心肺复苏!第三次电击!360J!”主治医生的眉头拧在了一起。
“心律未恢复!心律……心律停滞!”护士喊道。
“肾上腺素!”主治医生伸出手,一根针管被放进他的手里,紧接着针管扎入病人已经僵硬的身体里。
主治医生甚至觉得,病人的肌肉已经僵硬了,他怀疑扎入病人体内的针头已经被折断在肌肉里。
“心律依旧停滞!”护士呆呆地看着医生。
“准备第四次电击!”主治医生大声说。
手术室里响起刺耳尖啸的心电图停滞的长鸣声,所有的人这一次没有看向病人,而是盯着那台冰冷的机器。每个人都知道,这声长鸣意味着什么。
有人长长地叹了口气,站在手术台旁边一直焦虑地盯着心电图的小护士才来医院实习不到一周,此刻终于没忍住,哭了出来。
主治医生发现直到此刻他才有机会看清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一个瘦弱的小女孩,紧紧咬着紫青的嘴唇,额前的刘海全被汗水打湿了,在小姑娘的胸前和后背,有一大片烧伤留下的疤痕。床头的病历本上写着她只有十岁,因多年前烧伤后遗症,心肺功能严重受损……他也有一个女儿,今年也才十岁。
主治医生看了一眼紧闭的手术室玻璃门,在那道门后,有一个母亲,正在等待着她女儿的消息……
手术室的房门被推开了,医院走廊里传出女人歇斯底里的哭泣声。
手术室空无一人,安静得仿佛杳无人烟的深海。
角落里的布帘映着两道黑影,一高一矮两个人看着病床上的小女孩。高个子看上去丰神俊秀,侧颜在黑暗中自带月光柔和效果,真是帅得人神共愤。
“就是她了。”
“什么?”低个子少年迷茫地看看面前的小女孩,又抬头看看身边的高个子男人,一副快点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的表情。
“真是健忘,我说对了吧,地荒是不能离开自己出生的地方的,否则就会失去从前的记忆。”男人撇撇嘴。
“什么?”少年继续迷茫。
“没什么没什么,总之,你求我带你来找她,现在你找到了,我们两清了,我也该走了。”男人说着整个身体就开始虚化,顺便把身边的少年的手放在了手术台上的小女孩的手心。黑暗中一道微弱的白光自少年掌心溢出,流淌进女孩的身体。
“你在干什么?!这可是我的灵力啊!怎么能随便给……”少年简直要哭了,他看上去也不过十多岁,长得倒是挺水灵的,就是一头白发在黑暗中特别显眼。
“别啰唆,照顾好她!”男人在少年头上敲一棒槌,“这可是你求我帮你的!不准反悔!再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马上就成为本地土地爷了,做点好事也是你的职责所在。”
少年捂着脑袋委屈地撇着嘴巴:“你谁啊!另外什么土地爷啊?”
已虚幻至七八成的透明男人扶额:“真是忘得够快的……好了好了,我就住药斋,有事儿打我电话。我电话是,1868746……啊!她醒了!”
少年顺着男人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一个小女孩正坐在他面前,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
据后来值班的护士回忆,当夜医院被这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妈呀鬼呀”“你才是鬼你全家都是鬼”等等各种鬼哭狼嚎充斥,直接导致当晚医院十分钟以内被自动清空,甚至肝癌晚期只剩一口气的王大爷都被他们吓得猴急地飞奔出医院……
1
少年站在门口,欣喜若狂地看着面前的三个人:“和我一样漂亮的银发!”少年指着三人中的一位,被他指着的那一位银发小屁孩立刻嘚瑟地甩了甩乱糟糟的银发。
“还有一对狗不狗猫不猫的小耳朵!一定是冬荨小老弟了!”少年肯定地说。
冬荨继续僵硬地甩着头发,黑着脸看着面前的少年,一副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的表情。
少年开心地拍了一下冬荨的肩膀,转脸又看着另外一边的身材颀长的男人:“长得和我一样玉树临风!”从编织袋包围圈中突围而出的男人立刻挺直了背,掸了掸白衬衫上的灰尘。
“身上又驼着三个人的行李,一副万年苦力的样子,一定是管家了!”少年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管家别过脸去紧了紧自己身上的编织袋,里面装着三个人的被子。虽然只是来住几天提前体验下居住环境,但管家还是固执地带来了洁癖三人组的被子枕头以及毯子。说实在话,他就应该按照阿碧的意思找搬家公司!为了省两百块他也是蛮拼的……
“和我一样仙!还有……”少年惊喜地看着三人中的女人。
“呃,我是子碧,你们东家呢?”子碧立刻打断了少年,问。
“东家出去了,不过各位放心,有我阿荒在,保证各位有求必应!”少年说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三个人紧随其后入得庭院里来。
这座庭院位于市中心的一处公园的角落,典型的四合院格局,院落里银杏树枝叶繁茂,阳光碎了一地,院中一口天井,送来丝丝凉意。
这院落本是一韩国艺人休养用的,前几年才卖给现在的主人,这主人便在此开了一家药店,名为药斋。开业当天子碧也曾道贺,只是没想到再次叨扰,已是几年后的今天。若不是眼看着秋天就要过去,冬天即将来临,越发接近把浮屠船交出去的日子,阿碧也不会拖家带口地带着冬荨和管家来药斋叨扰。
前几天阿碧尝试着按照那个电话号码拨了个电话,没想到药斋的主人竟然数十年如一日没有换号。简单说明了意思,对方当即热情地表示,随时欢迎视察,如果觉得可以就马上搬过来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家伙还是这么温柔可爱嘛。阿碧在心里想着,就拖着不情不愿的冬荨和管家来提前踩点了。至于药斋的主人,他叫长桑,她认识他很久很久了,久到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那个家伙就已经带着她在山里抓蝴蝶了。关于他的故事,说起来三天三夜也是说不完的,不过好在日后肯定是要住在这里了,到时候大概会有大把的时间来说一说这个家伙。
此刻,阿碧的目光停在了迎接他们的少年的背影上。
“东家已给各位准备了三处房间。”少年眉飞色舞地在前面带路,原来后面还别有洞天,又是一处院落,已是深秋,这里却还如同盛夏般花草繁盛。
冬荨小心地戳了戳身旁的管家,管家顺着冬荨的目光看向带路少年的脚。
我的天!
管家愣了愣,目光死死盯着少年的一双脚,随即又快速跟了上去。
这个少年竟然没有脚,他一路都在飘着……黑白无常又罢工了吗?任由阿飘光天化日之下游走人类世界,就算吓不到他们一众老妖怪,万一吓着了这院落里可爱的花花草草也不对啊!
少年回头朝管家粲然一笑,管家立刻打了个冷战。少年推开古朴的红木门,一行人在堂屋里坐定。堂屋装修得俨然就是一个药铺,正中央放着一处顶到天花板的古朴药柜,什么当归枸杞半夏胖大海一抽屉一抽屉,白纸黑字,铁质抽屉,一个个隐藏在柜子里。
进屋的刹那,管家恍惚感觉到一阵躁动,继而是绝对的安静。
少年回过头,笑了笑,声音响彻屋子:“哎呀,忍得我好辛苦,算了我直接一点吧,你们有观心盘的对吧?”
管家立刻挡在子碧面前,一副“此盘是我守,此人是我护,要想从此拿,打断你的小狗腿”的保镖模样。冬荨则竖起猫耳朵警觉地盯着少年,露出尖利可爱的小虎牙,不知道是想装可爱还是想吓唬对方。
“哎呀,你们不要紧张嘛!我听东家讲,那玩意儿能帮人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人,我就是想要借来一用,看看那个笨蛋。”少年摆摆手,走回柜台里,捏起一颗胖大海,扔进茶杯里。黑乎乎的胖大海立刻活了过来,枣核般圆滚滚的小胖墩,黑着脸在茶杯里上蹿下跳,还一边喊着:“放我出去!救命!救命!”
随着胖大海的呼救,药柜轰隆隆地震动了片刻,抽屉纷纷被拉开,无数的药材刹那间都活了过来,从每个抽屉里跳跃着,攀爬着,翻滚着,红润枸杞手拉手滑向柜台,一个个摔得鼻青脸肿;当归则喘着粗气整理着浑身的胡须,从抽屉的缝隙里拉出一个被夹住的同伙;人参和何首乌羞涩地依偎在一起……灵芝配着一口地道的东北腔“干啥玩意儿啊,跳起来才是正经事,哟哟躁起来啊”扭起了秧歌,果然是来自东北的药材……还有一只胖嘟嘟的莲子拱进了子碧的手心,舒舒服服地打起了呼噜……
“让你们见怪了,这些家伙只有东家在的时候才会消停。”少年搔搔脑袋。
子碧早就知道药斋里面的药材都是活的,倒不是因为他们都是修炼成精的妖怪,实则是沾染了药斋东家身上的修为,连带着这些药材也都活了过来。
“刚说到哪了?”少年蹂躏着那颗焦躁惊恐的胖大海。
“观心盘。”冬荨提醒少年,从茶杯里顺手搭救出鬼哭狼嚎的胖大海,倒不是因为爱心,实在是那药材哭起来太像一只母猫了……不过他总算是遇到一个比他还健忘的家伙了。看来白头发什么的果然是用脑过度,他决定以后要更加少用脑,节约脑细胞。
“对对,观心盘,”少年看着子碧,“执念,对不对?我也有的!”少年期待地看着子碧。
子碧淡淡一笑:“你要找的是人还是物?”
“人!”少年举手笑着说,露出八颗牙齿。
“为什么要找那个人?”
少年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羞涩,他小声说:“看看她在干吗啦,其实……其实也没有一定就要找到她。你们可能不知道,我的身体已经太弱了,自从半年前来到药斋,我便再也没有踏出过半步……药斋的主人出门前叮嘱我在此等你们,说你们有一件物什,可以帮我看看那个人。”
“为什么?我觉得你看上去精神挺好的啊!”冬荨凑过来问,他嘴里咬着上蹿下跳的胖大海,胖大海肥硕的小屁股在他的嘴角扭来扭去。
少年从冬荨嘴里扯出胖大海,轻轻爱抚着它的小屁股,看着胖大海肥硕的小屁股享受地扭来扭去,淡淡地说:“其实也没有为什么了,就是想再看她一眼,觉得看她的时候,自己是很开心的。曾经有一个人说,当我有一天能真正感受到人类的情感,到那时,我心里就会住着一个人。我想,我的心里现在就住了一个人。”
少年说完,淡然一笑,露出八颗珠贝般好看的牙齿,药斋里的药材们都安静了下来,然后集体开始支着腰杆俯身呕吐……“好恶心好肉麻!”“要死要死了,我感觉我要窒息了。”药材们东倒西歪,嘀咕着。
一阵清风自门外旋起,院落里响起一声清朗的说话声:“不得放肆。”
药材们愣了片刻,一溜烟窜进抽屉里,啪啪啪药柜集体关上,一阵寂静,从门外踏进来的人风尘仆仆,像是走了很远的路,一双俊目落在了子碧身上:“好久不见,阿碧。”
2
阿荒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自从五年前莫名其妙被那个高个子男人带到医院,莫名其妙有了一个新身份——土地爷,管辖范围以医院为中心,扩展至整座城市。每天的工作就是保障辖区的安全,哪里有妖怪捣乱他得去劝架,老大爷过马路摔倒了他要化身红领巾扶他过马路,就连那个骄傲的龙太子下雨,他还得叮嘱他千万别让雷电劈着花花草草小朋友什么的。总之,居委会大妈干的事情他干,居委会大妈不干的他也得干。
身为一只玉树临风的地荒,干了平常只有窝囊的地精才会做的工作,阿荒表示很郁闷。
虽然地精和地荒只差一个字,但却绝对不是一个类型的妖怪。地精是土壤灵气所幻化,生下来就是小老头的模样,白头发白胡子,整天笑眯眯的,脾气好到被揍了左脸能把右脸再凑上去,然后说一声客官你可劲儿打,开心最重要。
而他们地荒一族则是玄妙不可知的昆仑山天池湖底的地气所幻化,属于妖怪中的稀奇品种,个个玉树临风,身材颀长,聪明伶俐,是天庭有史以来仙女思凡的最大因素,常常干的事情是在昆仑山天池晒日光浴,有时候睁开眼睛,怀里就多了一位仙女。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他们虽然也觉得烦恼,但也终究无法改变,总之这种想法不能跟别人分享,太欠揍。
阿荒早就听了不少他们族人的传说,总觉得自己的宿命该是驾着七彩祥云整天英雄救美,现实却是每天最多搀扶老奶奶一百三十次过马路。
阿荒觉得也许回到他出生的天池,一切就会好起来,但他忘记了回去的路,一公里路痴急死英雄汉呐!
阿荒想了很多办法来唤起从前在天池的记忆,比如连夜吃掉一整棵树的核桃,比如去看神经科医生,比如去药斋找那个男人讨要药方,嗯,就是那个带他来这座城市的家伙,还说是自己求他,他才大发慈悲带自己来的,简直是扯!
但这些都不是让阿荒觉得生活无望的重点,重点是当那个名叫丁小雨的麻烦精现身的时候。第一次看见丁小雨的时候,她正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阿荒手贱,救活了她,高个子男人说:“看吧,这就是你求着我帮你找的人,现在找到了,照顾好她。”
阿荒觉得自己要么是被这个男人踢了脑袋,要么是自己把自己的脑袋给踢了,总之,他很郁闷。
因为丁小雨简直就是人间第一麻烦精,一见面就耗费他的灵力来救活她。她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得了一种怪病,她的记忆只能维持一天时间,换而言之,她只记得今天的事情,过了今天忘了昨天,过了明天忘了今天。阿荒简直想哭,想想看,他们两个站在一起,简直就是健忘界第一相声组合。
这简直太糟糕了,他想不明白他怎么会求着那个男人来找一个过了今天就忘了昨天的傻丫头。
阿荒不知道在他出现之前丁小雨的生活是怎么度过的,但他相信那一定是一段搞笑而又艰难的漫长时光,当然,也仅仅是对于丁小雨来说的漫长。阿荒来的这五年她没有任何好转,依然是在学校里成绩垫底,每次考试只能靠猜。卧室天花板上常年写着——我是丁小雨,我的妈妈是Marry,起床后要问妈妈今天我该做什么……
但对于丁小雨身边的人来说,他们一想到这个倒霉的小姑娘,首先想到的是她胸前挂着的硕大而且丑陋的记事牌,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她妈妈的电话号码,还有她家的地址。
丁小雨自然是没有什么朋友,幼稚园的时候她大抵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流着口水睡大觉,小学大家都说她是怪胎,她只能低着头被一群孩子围在教室门后,自己簌簌地掉眼泪,中学之后呢?人人都知道,丁小雨是一个白痴。
丁小雨没有朋友,因为没有人愿意和一个第二天就会忘掉自己的人做朋友。丁小雨没有爱好,小学毕业大家填同学录,丁小雨意外地收到了班里一个小男孩的同学录,可是在爱好、星座那些栏目里,她迷茫而又手足无措。丁小雨甚至没有一个真正认识的人,她是一个连自己都会忘掉的人啊。
可偏偏是这样子的丁小雨,却喜欢多管闲事。比如乞丐伸手要钱啦,丁小雨就把钱包递给对方。比如路过菜市场,她就会蹲在菜店门口,有人买鱼她就马上从店主手里买下那条鱼,店主后来看她都后怕,说姑娘你心肠好钱多,也不能这样子影响我生意啊。好在她也不是每天都会路过那里,也不是每次都记得那家鱼店。
更离奇的是,有一天阿荒看见丁小雨一个人蹲在自家别墅的阳台上,天都黑了,她还一动不动蹲着。阿荒觉得奇怪,飘过去看了丁小雨一眼,乐得笑岔了气。丁小雨从黑暗中抬起被叮了一脸包的头,小声地说了句“蚊子们饿了”。
……
阿荒觉得,这个小糊涂其实也挺可怜的,所以每当小糊涂走丢了,他就吹胡子瞪眼拎着她,把她扔回家。有时候丁小雨考试忘光了,他就飘到学霸那一桌,看两眼答案,又飘回丁小雨身边,命令她填写ABCD……更多的时候,阿荒只是跟在这个小糊涂的身后,丁小雨则一扫平时的沉默阴郁,叽叽喳喳像个小麻雀一样说个不停。
是的,没心没肺到可以忘掉一切的丁小雨,偏偏记得他这个“阿飘”,从五年前相遇到现在,丁小雨记得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
他想,可能是因为那次他用灵力救活她的原因吧,顺便也把自己留在了她的记忆里。然后阿荒问她:“那别的呢?”丁小雨拨浪鼓似的摇摇头,瞪着一双迷茫的大眼睛。
阿荒真不知道这算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丁小雨自五年前在手术台上一脚把他踹飞出去之后,就记住了他叫阿荒,是一只妖怪,喜欢吃好吃的,是这一带的土地爷,嘴贱心更贱,暴力又温柔。
“喂喂!谁温柔了,我可是个暴力狂。你别惹我啊,最好乖乖听话,本土地才好庇佑你。”阿荒斜着眉头,骄傲地甩了甩一头飘逸的银发。
“阿荒很温柔啦。”小糊涂咧嘴咯咯地笑起来,一头扎进阿荒的怀里拱了拱,她身上好闻的女孩子的气息顿时弥漫进他的鼻腔里,一抹红霞飞上了阿荒的两颊。
“哎呀,男女授受不亲啦!”阿荒大大咧咧地推开她,转身急急地走在前面,脸颊已然是红苹果。
丁小雨越来越依赖他,阿荒知道,那是因为这个倒霉蛋只能记得他这个老妖怪。他能看得出来丁小雨很在乎他。是啊,他没有出现之前,她像是行尸走肉般活着,喜怒哀乐都不太能领会,因为根本没有记忆让她锻炼这些人类的感情。他现在成了她生命里唯一长久记得的人。所以她拿出了自己仅有的热情,给了唯一能记得的他。
3
“做这么多吃不了啦!”阿荒看着一桌子丰盛的饭菜,却提不起食欲,这对于吃货荒来说,却常常出现。
丁小雨小小的身影还在厨房里忙碌,她的厨艺很好,经常给阿荒开小灶,比如妈妈不在家的时候。
“赶紧吃啦!”丁小雨端着色泽莹润的西红柿炒紫茄,放在了阿荒面前,“第一次做这个,不知道好吃不好吃。”
一桌子素菜,阿荒头都大了,丁小雨大善人不敢杀生,可他身为比人类还要更高级别的存在,处在食物链的顶端,绝对是一个彻底的荤食主义者,他要吃肉啊!
隔着桌子,阿荒看见丁小雨那双经常闪烁着迷茫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怎么,不喜欢吃吗?”丁小雨小心翼翼地问。
阿荒最看不得女孩子失望了,于是迅速拿起筷子开始风卷残云,边往嘴巴里塞边频频点头,发出美美的咂嘴声:“嗯嗯,好吃,简直太好吃了!明天就别做这些了,明天吃清淡点儿,做个满汉全席什么的,你行的……”
丁小雨嘿嘿笑着,看着吃相难看的阿荒,夹菜给他:“那你要吃完哦。”
阿荒哭了。
“你太瘦了,男孩子要胖一点点才会让人有安全感。”丁小雨一本正经地说,“听你说妖怪手册里记载,土地爷除了有五险一金,还有双休,还包办婚姻,所以土地爷都有土地婆,但我好像没有看到你的土地婆哦。”
是谁说的丁小雨记忆不好所以傻来着?!根本就不傻好吗!阿荒边塞菜边默默反驳。
“虽然我是土地爷,但明显是某个分配工作的神仙弄错了,我还小,我还是个孩子,你看我的肌肤……”阿荒挺起塞得圆滚滚的腮帮子。
丁小雨嘿嘿笑着,戳了戳他的腮帮子,阿荒也笑笑,说:“其实土地爷一般都是地精来做,我们地荒一族只负责风骚三界。”
丁小雨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那你怎么做了土地爷?”
阿荒撇撇嘴,皱眉抱怨:“都怪那个药斋的男人啊!神经病一样把我拖到你面前,然后告诉我说,是我求他带我来找你的,既然找到了,我还得帮他一个忙,这里的地精被人打死了,就让我顶替来照看这个辖区一段时间。所以我就来啦。”
“找我?”丁小雨两眼放光。
阿荒嫌弃地看着她:“别以为我想对你怎样啊!这完全是那个神经病说的,我可是一点儿都不记得我求过他。再说了,我就算求也是让他带我去见七仙女,怎么可能来这个鬼地方见一个……”
阿荒大大咧咧地说着,不经意间看见对面的丁小雨低着头默默地扒拉着米饭,急忙住嘴:“呃,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我的意思是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不过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的吧。”
阿荒觉得对面的丁小雨快要哭了。
“啊!但绝对不是因为你所以离开,其实小雨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啊!我离开的话也是因为我是一只地荒啦……”
丁小雨开始抽泣了。
阿荒抓耳挠腮:“哎呀,我也不是说我要离开,我是说,总是要离开的吧……”
丁小雨低垂着头,定定地听着。
阿荒彻底对自己的语言天赋绝望了:“算了算了,好乱,我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了。反正,我就是希望不论怎样,小雨你都要开开心心的呀!”
“我知道的。”丁小雨抬起头努力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我知道阿荒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她笃定地说:“如果阿荒离开了,会来跟我告别的吧?”
阿荒沉默着,他真想扇自己一巴掌,破嘴,一说就没有个停。
“那个肯定会的,小雨是我的好朋友嘛!不过离开的话估计还要很长时间,你看我刚见你那一天就嚷嚷着要走,现在一晃都五年了……”阿荒有些窘迫。
“哈哈。”丁小雨被他的表情逗乐了,带着眼泪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儿。
阿荒也笑起来,总算是开心起来啦,他最怕女孩子哭了。他定定地看着微笑的丁小雨的眼睛,伸手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珠。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那么认真地对他笑着,他心里忽然有一些伤感,他也第一次发现,这么久以来,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他忽然想,也许就这么待在这里,好像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刹那间,莫名其妙,那个男人的话回荡在他的耳边:地荒离开了自己出生的土地,就会失去记忆,你真的想好了吗?
他朝周围搜寻着,一汪湛蓝的湖水瞬间侵袭进他的眼底,面前的丁小雨渐渐模糊不清。他看见无边无际的湖泊,雾蒙蒙的天地,一道微弱的气缓慢地游弋着,一尾银色的鱼儿好奇地随着那一抹气游来游去……
4
丁小雨这个小糊涂竟然真的长大了。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已经记了厚厚一个日记本。作为一只没有节操的妖怪,阿荒选择了偷看。
简单来讲,只有一天记忆的丁小雨某一天路过学校操场,被一个篮球砸中,然后抬头的瞬间,电光火石,火石电光,丁小雨一颗粉红的小心脏开始怦怦剧烈跳跃起来,丁小雨恋爱了。
苍天啊,亏他还曾骄傲地以为,丁小雨会拜倒在他的飘逸银发下。真正的世风日下,他这样德才兼备、帅翻日月的新世纪好妖怪,并且还有一份土地爷的正当职业,福利和未来都十分可观,竟然还比不上一个人类小屁孩吗?
阿荒有些闷闷不乐地回忆着这一个月的种种迹象。
怪不得她之前一个月每到晚上都一个人偷偷躲在房间里鼓捣,原来是在写日记。怪不得每天早上她都要拖沓半天,原来是要把日记看一遍,以便于记得她自己正在喜欢一个男孩子。
这样子的恋爱不累吗?
阿荒开始有点佩服这个丫头了。
身为土地爷,迅速摸清了那个让丁小雨怦然心动的家伙。
一个长得还不错的男孩子,高高瘦瘦,清清爽爽,笑起来坏坏的,不得不说丁小雨眼光还不错。但是……
像是很多人类那样,阿荒也不喜欢“但是”之后的话,可他又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丁小雨无论如何,不能跟那个叫陆巡的男生在一起。
绝对不可以!
当他在放学路上对丁小雨委婉地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丁小雨一直沉默。
“真的!我以土地爷的名义发誓,那个家伙脚踏十七八九只船!”
丁小雨依然沉默。
“而且他还抢乞丐的钱,看见老奶奶摔倒绕道走!”
丁小雨皱眉。
“他每天都要亲手杀死一只鸡来炖汤喝!”
丁小雨猛地抬头看着阿荒。
不得不说,深刻了解丁小雨品性的他编造的这些理由还是很具有杀伤力的。
但为什么丁小雨只是推开了他,然后一路飙着眼泪跑掉了呢?直觉告诉他,丁小雨并没有被他说服。
身为一只聪明的地荒及尽职的土地爷,阿荒永远有备选计划。
丁小雨的日记本被偷的那个清晨,阿荒躲在窗户外,看见丁小雨起床后迷茫地打开抽屉,然后愣怔了片刻,刷牙洗脸上学。阿荒本以为到此为止,刚准备忍不住给自己点赞,丁小雨却对他说,他永远不能再反对她和那个陆巡在一起了,因为她永远记住了他。
不对啊,他明明拿走了她的笔记本啊。她怎么还记得?阿荒理了理头绪,然后发现,丁小雨这个小糊涂,其实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啊。
她只能记住和阿荒有关的一切,在阿荒没有参与到她的感情里时,她只能用日记来记住自己喜欢的男生,可是阿荒出来反对她,阿荒还偷走了她的日记本,丁小雨唯一可以全盘记住的,是和阿荒有关的一切。
阿荒知道自己这次真的是彻底笨蛋了一次。
丁小雨通过他这只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笨蛋妖怪,记住了她喜欢的那个男生的一切,而且再也不会遗忘。
“你利用我。”阿荒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像是一个臭流氓。
丁小雨慌乱地往后退缩:“我……我没有!是你先反对我们,是你先偷走我的日记本的。”
“你有想到这么做对不对?!”他气急败坏地盯着她,而她像是一只无处逃窜的小兽,躲闪着他的眼神。
“我……我就是喜欢他!”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何况是陷入初恋的丁小雨,她忽然抬起头恶狠狠地用力甩开他,“你就是嫉妒!你就是吃醋!”
“我吃醋?!我嫉妒?!”阿荒觉得好笑,他忽然想说他们地荒一族的爱人都是仙女什么的,丁小雨你算什么。但是话未出口又觉得这样说实在是搞笑,“我反对你们是因为那个陆巡,不是因为我的感受,你知不知道那个男生是谁,你知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接近你……”
丁小雨的眼泪“唰”地一下溢出眼眶:“就算他像你说的那么坏!也比你好一万倍!”她睁着含满眼泪的眼睛,就那么定定地看着阿荒。
阿荒被她看得别过脸去,他听见女孩子轻微而又难过的哭泣声,他看见她蹲在地上,抱着膝盖说着:“我只是,只是想要像别人那样活着。我只是想要感觉一下,有喜欢的人的感觉,是不是真的像她们说的……说的那样幸福,我只是不想你离开了,我就又连自己是谁都不再记得……一个人也不记得,我只是害怕,害怕忘掉自己,忘掉已经记得的……我只是害怕啊……”
阿荒看着蹲在地上抽泣的丁小雨,心里难过得想要把眼前这个瘦小的女孩揉进自己的怀里:“丁小雨。”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立刻被她赌气打掉。
阿荒强挤出一抹笑容,又伸出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这一次,她没有打掉。他叹了口气,蹲下来,轻轻拍拍她的脊背:“我答应你,不会离开这里。”
5
不仅不会离开你,还会加倍守护你。
这座城市最近地面上不太安宁,莫名出现了不少凶神恶煞的道士。阿荒尤记得药斋的男人曾经对他说过,这里上一任土地爷就是死在这些臭道士手里。
阿荒最近增加了巡逻的次数,平常没事就待在丁小雨身边,尤其是那个陆巡出现的时候,阿荒浑身上下的毛就统统竖起来。他知道身为一只地荒,应该淡定,但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心神不宁的,感觉好像要出大事的样子。这种感觉在他的目光落在丁小雨身上的时候尤其强烈。
他绝对不能让她出事,他答应过她不会离开的,那么她也要平平安安才好。
丁小雨也确确实实记住了陆巡,并且天天跟小男朋友腻歪在一起,阿荒觉得自己这颗电灯泡越发明亮了。如果不是那日那个男生忽然对着空气里的他喊话,阿荒甚至开始觉得是自己先前小人之心想太多了。
当陆巡朝空气里的他喊话的时候,正好是丁小雨去卫生间的间隙。
“我知道你在这里,虽然我看不见你。”男生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空气里的他所在的位置。
难道陆巡能看见他?阿荒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保持着沉默。
“你是一只地荒,对不对?”男生冷冷地问。
八成是丁小雨这个糊涂虫讲出去的。阿荒皱眉,飘到了陆巡的身后:“然后呢?”
“你最好是不要多管闲事。”陆巡深吸一口气,阴险地笑起来,“不然你会死。”
“身为一个人类,威胁一只妖怪可不见得是明智的行为。”阿荒慢吞吞地说着。
男生诡异地一笑:“我们走着瞧。”
阿荒叹一口气:“事情过去那么久了,放下吧,也算是放过自己。”阿荒现出原形,坐在了男生对面。
“有些东西一辈子也无法忘掉,你让我放下?!”陆巡咬牙切齿地说,一拳砸在桌子上,“我要报仇!”
“报仇可以,我不反对,我们妖怪甚至鼓励大家报仇,但是冤有头债有主,你确定你找对了仇人?”
“丁成天死了,那就只能让他女儿和老婆来偿还他欠的债!”陆巡厉声说。
“你想怎么样?”阿荒死盯着那个男生。
“我会让她们付出应有的代价!如果你阻止我,你也一样!”陆巡说着,丢下阿荒,起身往女生卫生间门口走去。丁小雨的身影自门口一闪而现,带着羞涩的微笑走向男生。
阿荒心下一惊,迅速跃起。空气瞬间凝滞,阿荒用了自己的意念,他可不想自己辖区的人类目睹这一幕。两道漆黑的影子迅猛地掠过阿荒的视线,挡在他与陆巡之间,一胖一瘦两个穿着黑色道袍的人笑眯眯地出现在阿荒的面前。
长着山羊胡的瘦道人奸诈地眯着眼睛,死盯着阿荒:“果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胖道人提着肥硕的大肚子上围着的布带,默契接口:“得来全不费功夫。”
两个道人嘿嘿齐声一笑,胖道人看上去比较憨厚,于是憨厚地问了句:“师兄,确定要他的命吗?他看上去还是个孩子耶。”这个胖道人显然是广东一带的人。
“你懂什么!知不知道地荒多稀有,知不知道地荒的魂器可以帮咱俩寿过百年!”瘦道人一个棒槌,打得胖道人连连求饶。
阿荒的视线越过他们,陆巡和丁小雨竟然不受他气场的控制,阿荒心下一惊,心知肯定是道人作祟,急朝丁小雨喊:“跑!”随即身形挪移,试图挣脱道人的纠缠。
“既然遇着了,也算是缘分,不如你乖乖束手就擒,免得我们兄弟为难你,下辈子,投胎做个人吧!”瘦道人说罢,一个鱼跃,欺身上前,与阿荒缠斗在一起。
丁小雨显然被眼前这一幕惊住了,她不知所措地看周身鲜血飞溅的阿荒,又看看脸上挂着诡异笑容的徐徐走向自己的陆巡,满脸惊慌,颤抖着的身体往后退缩着。
阿荒一心想要越过道人的阻拦,顾不得防守,露出一身破绽,胖瘦两个道人几个跳跃,已经挑断他的一手一脚筋骨,血液自手臂和小腿汩汩溢出。
两个道人也伤得不轻,口吐鲜血。丁小雨挣扎的声音穿透凝固的空气,陆巡揪住了她的马尾,刀子抵在了她的脖颈处,捂着她的嘴,顺势将她从窗户推了出去……
阿荒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瞪大了的眼睛里两个道人的身影上下翻飞,闪着寒光的剑刃蛇一样在他的身体上游走着,他膝盖一软,半跪在地上,但他的眼神始终看着被陆巡推出窗外的丁小雨。他记得这家餐厅位于五楼。鲜血在他的身体上四处飞溅,而他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那个空荡荡的窗口。陆巡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怎么,你也想报仇吗?”说罢冷笑一声,随后也跳了出去。
“不要啊。”他怔怔地呢喃着,他看到一束耀眼的寒光在他的面前暴起,他深吸一口气,眼前一片漆黑,“对不起啊,答应你的事情,却没有做到,对不起啊……”
那个雾蒙蒙的湛蓝的湖泊又出现了,在他的面前渐渐清晰起来。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
“没关系啊,反正我也记不得的,等我变成了普通的鱼,我就只有七秒钟的记忆,而你没有人类的感情。这样子的话,就算我们做了对彼此不好的事情,也没关系啦,反正七秒过后,我都不记得啦,我们就还是好朋友。”
“阿鱼……”他在心底轻声喊道。
6
一缕若有若无的气在湖泊里漂荡着,它似乎对什么都挺感兴趣的,在水草里游荡累了,它就围着鹅卵石休憩了一会儿。从清晨到太阳下山,它都没有再移动自己的身体,如果仔细看,会发现它和湖面上的雾气有一点点不同。它的气更加纯粹、干净,像是薄纱一样,飘摇在水里。
太阳落进天池以北的昆仑山里,漆黑弥漫在湖泊里,所有的一切都睡着了。那缕缠绕着鹅卵石的气,刹那间烟消云散,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在这片湖泊里有成千上万缕这种气,日升而生,日落而灭,永无止境,只有一天的寿命,妖怪们管它们叫地荒。
地荒是妖怪里最低级的存在,因为它们只有一天的寿命,它们甚至来不及拥有感情。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它们生生灭灭,它们感受不到这个世界的喜怒哀乐,这个世界也不曾关注它们存在的意义。
更加没有人注意到,在湖泊的深处,有一缕气在游荡累了之后,没有缠绕在鹅卵石上。它本来是要吸附在冰凉又滑润的鹅卵石上舒舒服服地睡一觉的,谁知就在它伸开自己的气脚的时候,一尾银色的鱼儿恰好路过它跟鹅卵石之间,于是它覆在了银鱼的脊背上。
银鱼游啊游,快乐地从湖泊底伸出头,太阳早已落下,月亮初升,昆仑山天池的月光,皎洁而又美丽。
银鱼静静地浮在湖面上,享受着清凉的月光浴。
“咦?”那缕气抬起虚幻的头,看了一眼月亮,它从来没有见过月亮。它以为那是太阳,吓得急忙往银鱼的嘴巴里面钻。
银鱼被它弄痒了,一头扎进湖泊里,看着漂荡在自己面前的那一缕气:“呀,你是谁?”
地荒吓得急忙东窜西窜,银鱼追着它游啊游。
银鱼摇着好看的尾巴,把地荒堵在水草里:“我是天鱼,你可以叫我阿鱼。你是谁呀?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地荒惊恐地看着银鱼,月光自湖面洒进水底,地荒抬头指了指头顶的月光,又指指自己:“气,气,地气。”
“地气?”银鱼好奇地围着它转圈圈,吐出一连串的鱼泡泡,“哦,我明白了,你是地气幻化的妖怪,啊,成了妖怪你就不是地气啦,你是地荒。我在妖怪手册上看到过你们的名字的。”
地荒呆呆地听着,忽然嗖地一下蹿了出去,一口接着一口地把银鱼吐出的鱼泡泡吸进了自己身体里。
“呀,原来你吃鱼泡泡啊。”银鱼开心地游来游去。
“饿,饿,吃吃。”地荒指指自己的嘴巴,又指指银鱼。
“好!我给你多吐点鱼泡泡。”银鱼开心地摇着鱼尾,咕嘟嘟吐出一串又一串的鱼泡泡。
地荒飘逸的身体在鱼泡泡间游弋着,银鱼银铃般的笑声响彻在天池湖泊湛蓝的湖底。
日升月落,时间飞逝。
银鱼渐渐知晓了地荒的习性,当它们还是地气的时候,只有一天寿命。银鱼也不知道为何这只地气可以修炼成地荒,一天天活下来。难道是因为那天它附在自己的脊背上吗?说起来,它们天鱼一族,倒是浑身灵气呢!天鱼嘚瑟地想着,又看看呆呆的地荒,只是可惜地荒没有什么智商,也不大会说话,只能简单地说出一些词语。最常说的就是饿饿饿,真是一个小吃货。起初地荒吃的是它吐出的泡泡,后来地荒开始吃湖里金光闪闪的水草,地荒开始能说一些断断续续但完整的句子了。
再后来地荒开始吃湖泊里的一些小贝类,银鱼气坏了。
“吃鱼泡泡和水草都可以,但怎么能吃贝壳一家呢!你看他们的妈妈多么伤心!”银鱼指着靠在鹅卵石边哭泣的贝壳妈妈,地荒低着头,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声不吭。
“你说话呀,不然再也不要跟着我。”银鱼赌气地说。
地荒猛地抬起头,注视着银鱼,张了张嘴:“饿,饿就吃。”
银鱼气不打一处来:“可是它们也好可怜的呀,怎么能为了吃就干坏事呢?它们这么伤心你看怎么办吧!”
地荒懵懂地看看贝壳妈妈,又看看银鱼,伸出气脚,一把把贝壳妈妈塞进了嘴里,地荒指了指自己的嘴巴:“饿,饿,就吃,吃了。”
银鱼气坏了,也难过坏了:“我不是问你为什么吃,我是说这样做是不对的。”
地荒迷茫地看着银鱼。
银鱼叹一口气,摇了摇鱼尾:“算了,怎么说你也不会明白的。”
地荒没有人的感情,甚至连生死的概念也不懂,银鱼最后抚摸了一下地荒的透明而又虚无的脑袋:“对不起啊地荒,我没有办法再和你一起了。”
地荒睁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银鱼转身游进黑暗的湖底。
“别,别,不吃,不吃了……别……”地荒的触手缓慢地伸了出去。银鱼回头看着地荒,她还没有像现在这样难过,她怕自己再犹豫一下,就会忍不住又游回去。所以她最后对着地荒吐出一串鱼泡泡,转身消失在地荒的眼眸深处。
7
地荒一直在湖泊里到处走动,它再也没有吃过贝壳,它也不再吃水草,它记得银鱼不喜欢它吃掉别的东西。虽然它不明白银鱼为什么不让它吃,但是银鱼走了,它想要银鱼回来,所以它宁愿饿着肚子也不再吃。
它走了很长很长的路,终于走到了岸边,那晚月光很好,它浮出水面抬头看了一眼月亮,这让它想起第一次看见月亮的那晚,那晚银鱼也在。想到这里,它难过地低下了头。
月光照耀进它的身体,它的身体变得像是薄纱,它略微一跃,整个身体便贴着水面滑翔起来,风中有雪山的清甜气息。
它专注地看着身体下面的湖泊,寻找着那一尾银色的身影。
它看见月光下的湖边,坐着一名渔夫,它躲在水面下,只露出半个脑袋,看着那名渔夫。
渔夫穿着青蓝色的长衣,静静地坐在湖边垂钓着。在他的身边,一名男子靠在他的肩头,那名男子一身月光般皎洁的长衣,紧闭着双眼,衣服上沾染着血迹。
月光下,地荒好像看见一抹银色在湖底一闪而过,渔夫的竹竿“哗”的一声拉出水面,一尾银色的小鱼被提出湖面在月光下挣扎着,银色的鱼尾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地荒愣愣地看着,继而迅速跃出湖面,自水面狂奔向渔夫,它气喘吁吁地跑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渔夫将竿收起,触碰向那一尾银鱼。
夜风将男子的声音带入地荒的耳畔,在湖面上久久不散。
“令仪,我找到了,这一尾天鱼,可救治你的伤。”
“没用的。”受伤的男子睁开了凤眼,嘴角略微动了动,他的脸颊掩进垂钓男子的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的容貌。
“这一次,你且听我一次。”青衣男子扶那受伤的男子坐直了身体,将银鱼自掌心递向那男子溢出鲜血的心口。
“不!不,别!” 地荒挣扎着拖住了男子的手腕。
男子皱眉低头看见一只地荒,用力缠绕在他的周身。
受伤的男子睁开眼睛,用余光看了一眼地荒,缓缓地伸出手,抚摸着地荒的身体:“一只地气凝结的地荒,原来这世间真有此等妖物。地荒,你是紧张这尾天鱼吗?”
地荒点点头,又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青衣男子为难地看着地荒:“真是对不住,我这位朋友受伤了,得需天鱼疗伤……”
地荒急忙扯住了男子的手腕,眼巴巴地看着昏迷在男人掌心的银鱼。
“放了天鱼吧。”受伤的男子摆摆手,靠在男人的肩膀沉沉地闭上了眼睛,“我的伤我清楚,长桑君不必再为我担忧。”
“可是如果不试一试……”
“我,我,可以。” 地荒指了指自己。
青衣男子抱住了身边刹那间又昏迷过去的男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地荒。
地荒指指他掌心的银鱼又指指湖泊:“放,放了。”
地荒又指指自己,伸手摸向受伤男子的心口,一道月光般皎洁的光自地荒的身体里溢出,流淌进男人的心口,男人的身体随即氤氲出一层淡淡的白光。
青衣男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地荒将自己的灵力输送进男人的身体,它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它的气脚开始收缩,它虚幻的气一般的透明的身体,化为一道强烈的白光灌入男人的身体。
漆黑的夜空里,只徒留一缕若有若无的气,气若游丝地自青衣男子的手腕游走着,跌落在地上,一点一点隐没在冰凉的湖水里。
青衣男子看了一眼身边脸色恢复血色的男子,他掌心的银鱼也清醒过来。他叹一口气,长久地注视着湖泊:“谢谢你。”说罢,他伸出手,将银鱼放进了湖泊里。
“世人都说地荒没有感情,我看不尽然啊。”青衣男子淡淡地说道。
银鱼在湖泊里摇了摇尾巴,愤怒地对着青衣男子吐出一道湖水,青衣男子躲闪不及,只得苦苦一笑:“对不起啊,去找它吧,明天太阳升起来,它就会消失了。我在这里等着你,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银鱼更加愤怒地吐出一口水,瞪圆了眼睛,转身一头扎进湖泊里。银鱼发现地荒的时候,他正缠绕着一块鹅卵石。
银鱼看着再也认不出自己的地荒,眼泪簌簌地掉下来:“你这傻瓜!笨蛋!”
地荒依然无动于衷地缠绕着鹅卵石。
银鱼贴近地荒,让地荒附在自己脊背上,它朝地荒吐出一连串鱼泡泡,地荒也不知道吃。银鱼急得又哭起来。
银鱼就这么偎依着地荒,她想这只地荒之所以能熬过那一天,一定是因为地荒附在了她的脊背上吧,那么现在也可以吧。
银鱼胡思乱想了一整夜,天快要亮的时候,银鱼发现地荒正发出微弱的声音,她靠近了它的虚幻的嘴角。
“饿,饿……”
银鱼开心坏了,急忙吐出鱼泡泡,地荒虚弱地吃了一颗,紧接着又吃了一颗,银鱼用尽全身的力气吐着鱼泡泡。地荒吃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可是地荒还是喊饿。银鱼拖来水草,地荒还是饿;银鱼心一狠,抓了贝壳一家,地荒还是喊饿。
地荒指着自己的嘴巴,又指指银鱼:“饿饿,吃,吃。”
银鱼愣了愣,忽然嘿嘿笑了笑,朝地荒伸出鱼鳍,触碰着地荒的气脚,然后它贴着地荒的脸颊,淡淡地笑着说:“你要乖啊。不要再做傻事了。你看你,搞得这么饿,真不好。”
地荒焦虑地喊着饿。
银鱼最后看了一眼地荒,亲吻了它的唇角,转身绕着地荒游了一圈,游进了地荒的嘴巴。她的声音最后在地荒的身体里响起:“世人都说鱼只有七秒钟的记忆,地荒只有一天的生命,所以你看,我们都不要担心啊,哪怕是对彼此做了不好的事情,等我变成普通的鱼,等时间过去七秒,我就又可以重新认识你啦。或者,等一天的时间过去,我又可以遇见另外一个你。可是我并不是一条普通的鱼,我也没有办法用一天的时间等另外一个你。所以地荒啊,你这个笨蛋,要好好活下去啊。不要浪费掉一条天鱼的修为。我们天鱼一族,是厉害到可以让生命起死回生的妖怪哟……”
地荒呆呆地张着嘴巴,任由银鱼消失在他的身体里,地荒的身体开始渐渐长出骨骼,肌肉的纹理迅速生长,虚幻的脑袋上飞速冒出银色的头发……
“阿鱼……”初升的朝阳第一缕五彩斑斓的阳光照射进湖底的时候,地荒第一次听见自己讲话的声音,是他喊出那条鱼的名字的时候。
他记得湖边的那个男人,他还记得那条鱼为什么消失了。湖边的那个男人对他说,你确定要去找她吗?地荒是不能离开自己的出生地的,否则便再也回不来了,而且还会失去在这里的所有记忆。
那个男人还说,如果你想好了,一百年后我再来找你,投胎也要排队的,人的轮回是十年,妖的轮回是一百年。那条鱼,应该算是妖吧。
他点点头,一头银发消失在湖泊底部。
8
地荒暴怒的情形,足以让那两个道人做一辈子噩梦。
街口,阿荒看着陆巡被摔得粉碎的身体,他回过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陆巡的灵魂:“值得吗?”
陆巡的魂魄晃了晃,沉默不言,跟在他的身后。
人死后的魂魄在去往冥界的路上意识都是模糊的,为的是方便鬼差行事,怕那人不愿往生,徒增鬼差劳力。此刻,陆巡的身影懵懂如纸人,阿荒捏起他的魂魄,放在自己的背上,飘飞至半空之中。
脚下的城市越来越小,他们穿过了整座城市,穿越大河山川,停留在一处海滨之城。
他要带陆巡的魂魄来见一个人。他本来今天就要做这件事,只是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他们站在海边,两个穿着背心的小男孩嬉笑着叽叽喳喳说着什么,稍大一点的在前边捡拾贝壳,稍小的则背着竹篓在一边接着。他看着远处的那两个男孩,淡淡地说起了那一年的惨案。
十五年前,丁小雨的爸爸开发陆巡家里的老屋所在的那片地,陆巡的爸爸死活不愿意拆迁。丁小雨的爸爸约了陆巡的爸爸谈判,在那片已经拆迁完的废弃楼房里,陆巡的爸爸举着汽油威胁丁小雨的爸爸,争抢之中,汽油被点燃了,陆巡的爸爸和丁小雨的爸爸,葬身火海,而当时只有一岁的丁小雨也险些葬身火海。
“我也是看上一任土地爷留下的工作日志才知道了事件的原委。”阿荒看着奔跑的小男孩说,“事情并不是媒体说的那样,是丁小雨爸爸烧死你爸爸,畏罪自杀。其实是你的爸爸引燃了汽油,并且掳走了还是婴儿的丁小雨威胁他。丁小雨的爸爸救下了自己的女儿,本来可以逃生的,他后来回去火场是为了去救你爸爸,只是后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走出那栋楼。”阿荒说着,回头看着站在身后的陆巡的魂魄。海风吹拂而过,陆巡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两个小男孩,眼底沁满了泪水。
阿荒顺着他的目光看着那两个小男孩跑出好远,他们大概归家了吧。
“上一世是冤家路窄,这一世,他们也都想明白了,才能成为兄弟吧。”阿荒淡淡地说完,远处有一黑一白身影渐渐飘来。老熟人了,阿荒自然知道该怎么办。只是这一次,他必须拿出他和那两位鬼差的交情,看看他们能否给他一个面子。
阿荒捏起陆巡的魂魄,折叠起来,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安抚着拍了拍口袋:“希望你活过来的时候,可以对她好一些,毕竟,她是那么喜欢你啊。”
医院里,阿荒静静地站在手术室的角落里,一切恍若五年前,他被那个药斋的男人拖到这里。他看着躺在手术台上的丁小雨,她的妈妈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也不知道哭泣,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他飘到丁小雨面前,缓缓地伸出手,皎洁的白光自他的袖口流出,弥漫在丁小雨支离破碎的身体上。
奇迹就这样发生在那个女人面前,丁小雨的身体迅速恢复,那些记忆也在阿荒的脑海深处接踵而来。
丁小雨的骨骼被白光衔接,丁小雨在厨房里忙来忙去的身影在他的眼底浮现着。
丁小雨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丁小雨蹲在路边哭泣时颤动的肩膀映入他的眼睑。
丁小雨的眼睫毛轻微地动了动,那条摇动着银色鱼尾的鱼儿游进了他的心底。
要好好活下去啊。
他说。
他已经按照她说的活了那么久,现在,该轮到她成为他的承诺了。
丁小雨,要开心啊。
他轻启唇角,收起修长的手指,最后低头在丁小雨的额角落下一个轻吻,微笑着最后看了一眼丁小雨,化作一道光,飘出了医院,飘向那个药斋的主人曾经留给他的地址。
“你知道我这儿的规矩,人死不能复生的。”药斋的主人看着他从口袋里摸出男生的灵魂,平铺在柜台上,无数的中药吵吵闹闹着在灵魂上跑来跑去。
“你借我药材就行。”阿荒撇撇嘴,“这一次之后,就当是我们扯平了。”
“我这儿的药材,你随便用吧。”药斋主人话一出口,药材们立刻尖叫着逃得无影无踪。
他每天都在熬药,虚弱的身体越来越透明,首先是脚消失了,再后来小腿和手指也变成了气体,透过他的身体,几乎能看到他背后的事物了。
那张灵魂却越发饱满,他用千年人参塑了灵魂的肉体,灵芝补了脸颊,月见草凝了精气,当归做了肾血……
那些跑来跑去的药材看见他就东躲西藏,终于有一天,陆巡走出了药斋。他目送着陆巡离开,抹掉了他灵魂里那一段不好的记忆,其余什么也没有说。
药斋的主人靠在院落里盛开的秋菊旁,说他真不像是一只地荒。他回过头问他,什么是地荒。药斋的主人摇头苦笑,这只地荒真的是越来越健忘了啊。
尾声
这是在药斋逗留的第四天,冬荨和管家还是无法适应这里吵吵嚷嚷的环境,好在还有一个安静的阿荒能让人瞬间觉得天地清静。
只是现在,他安静得让众人有一些难过。
阿碧看着观心盘上浮现出的第三件执念之物——一缕缥缈的气。
阿荒在几天前彻底消散,成了一缕气,在这期间,他已经不能再说话,似乎也丧失了意识,只是每天围绕着观心盘飘来飘去。有时候阿碧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帮他转动观心盘,丁小雨的影像就会浮现在观心盘之上。
“谢,谢,好。”那一缕透明的气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阿碧微笑着抚摸着他虚幻的头,叹一口气,留下阿荒和丁小雨的影像在房间里。
影像里的丁小雨看上去很快乐的样子,阿荒用自己的魂器重塑了她的身体和灵魂。现在的丁小雨,聪明伶俐,再也不会忘记任何人任何事。她有了好朋友,她长得其实也挺好看,笑起来尤其生动。所以那个打篮球很棒的男生对她一见倾心,天天羞涩地等在学校门口,然后送她回家。
阿荒已经不认得那个男生了,他已经不再记得,是他向鬼差求情,留下了陆巡的魂魄,又用自己最后的本体糅合药材救活了陆巡。阿荒他只记得丁小雨。所以看到那个陆巡送她回家时,阿荒也会赌气似的别过脸去不看观心盘,但是过一会儿,他自己又郁闷地再次看向观心盘。
冬天的第一场雪落进药斋的天井的时候,冬荨在那个清晨拉开了阿荒的房间,他看见一堆药材在欢呼着那个可恶的家伙终于消失了,它们以后终于安全了!
冬荨踢飞了几只板蓝根,看见房间角落里,一缕皎洁的气息缠绕着假山里的鹅卵石。
阿碧和药斋的主人,还有管家和冬荨,就这样站在那个房间里,看着那缕虚弱的气。
药斋的老板说这是阿荒最后的一天了,我们陪陪他吧,别让他太孤单了,地荒这种妖怪,同族很少,实在容易孤独啊。
冬荨扯扯管家的衣袖,管家叹一口气,看着阿碧,阿碧又看向药斋老板。
药斋老板叹一口气,看向屋外的大雪:“我要是有办法,也不会等到现在了。”
众人哑然。
“爱一个人,却没有记忆,是很难过的一件事吧。不过现在也好,他在乎的人很快乐,一切都好起来了。阿荒现在应该很开心吧。因为他喜欢的那条鱼,现在很开心啊。”药斋的老板伸手抚摸着那一缕地气,将盆栽搬到了院落里。
院落里的大门在这个时候“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道银铃般清脆的声音脆脆地响起在院落里。
“请问这里是药斋吗?我是来还药斋主人掉在我家门口的钱包的……”院落里,大雪纷飞中,站着一位有着甜甜笑容的女生。
那天日落之后,鹅卵石上的那一缕气无声消散,皎洁的月光里,再也寻不到一丝一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