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国是个佛教国家,林林总总的庙宇星罗棋布于全国各地。康迪的出租屋旁不远处就有一个金碧辉煌的小寺,宋驰常常去庙里帮僧人们做点事情,乐善好施的老方丈常常给宋驰好吃的食物。
这里的氛围和笼基的家截然不同,庙里偏僻、清静、安详,院外的周遭布满丛林,浓密树林的郁郁葱葱让人耳目一新。因为远离了城市的繁华喧嚣与浮躁市侩,登高一望,青山翠谷中环绕的清迈小城远远看去很是静谧,它第一次让宋驰有了向往的感觉。
傍晚的小街静谧悠然,路边店面里偶尔闪烁着迷人的霓虹。宋驰和康迪唯有周末才有难得的心境,两人手拉手站在窗前遥望地平线。天边不暗,仍留有大片大片的白光,光亮处还有一大朵不愿退却的火烧云,它披着玫瑰色的外衣,一心想与霓虹或是少女争光夺彩。
宋驰欣喜地拿出了小数码相机一股脑地狂拍,康迪见状笑着说:“这种奇幻云朵有个美丽名字,叫‘泰北玫瑰’。”
宋驰常听康迪说起“泰北玫瑰”,但很少留意这个名字的代表意义,这会儿他猛地萌生了探索的兴趣,索性拉上康迪要去庙宇登高看玫瑰,康迪点头,幸福地答应。两人急匆匆出了家门,分骑两辆单车飞快赶往寺院。
刚到小寺大门口,康迪却停了脚步问宋驰:“这儿很灵验的,想不想许了愿看玫瑰?”康迪的中文不好不坏,宋驰却心有灵犀不用细问。
康迪说着走进庙宇正殿,她回首望去却没见宋驰跟进,原来宋驰迟疑着不进去,康迪挥手示意他赶紧来。
“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外来和尚会念经。”
“没错!对于你来说这儿全是外国和尚。”
宋驰的表情哭笑不得,用手指了指外边:“是外面的和尚经书念得更好。”
聪慧的康迪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灿烂地笑着说:“那好,我马上带你去一座更大的寺庙,那里卦签真的很灵验,每天都有很多情侣去烧香拜佛。”
“是吗,在哪里?远吗?”
康迪跑过来拽住宋驰往外走:“到了你就知道远不远。”
两人像一阵风似的跑出去,晚风掀起了康迪白色连衣裙的一角。
康迪和宋驰一阵乘车、一阵步行过后,康迪带着宋驰来到了一座气势宏伟的寺庙大门口。康迪兴奋地指着门口牌匾:“这里叫清曼寺,你瞧,苍松翠柏掩护,格外凉爽。”
“掩护?还撤退呢?谁跟谁打?”宋驰开心地笑了。
“苍松翠柏是你教我的,我总算记牢了。嗯?是掩映?这下对了吧!”康迪很天真笑着,“这是兰纳王国在清迈建城后,命人建筑的第一座寺庙,建于公元1296年,是目前清迈附近最古老的寺庙,它最吸引人的建筑,就是有15只大象承载的佛塔。”宋驰看得出康迪正努力使自己的用词准确,俨然一位佩戴证件的专业导游。
两人穿廊越院飞快来至巨型佛塔前面,宋驰一眼望去,果真看清佛塔下有15只石雕的大象,象群众星捧月般环形拱卫金顶白塔,一只只象脸很是威严慈祥。
“许多寺庙都能看到大象石雕,因为兵荒马乱的年代,都是靠大象来运输,还有靠大象来打仗,所以大象为清迈城的建立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宋驰使劲儿朝康迪点头,眼神满是称赞她的导游词说得好。他又靠近佛塔前静静地注视着,什么也没说却海阔天空地想着什么。
“许个愿吧,真到了外来和尚会念经的庙宇了,这里很灵的。”康迪又笑起来,露出珍珠般的皓齿。
宋驰双手合十,缓缓闭上了眼睛,嘴里开始念念有词地嘀咕起来,可是还没等他许愿,身后就飘然走过来三位手提长长佛珠的僧人,其中领头的一位老僧人站在宋驰侧后停步,他透过厚厚的眼镜镜片上下打量着宋驰,宋驰只顾专心许愿没察觉身旁有僧人。老僧人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宋驰睁开眼,看到三位和尚,有些诧异,老僧人朝他笑着示意宋驰和康迪跟他来一下。
懵懵懂懂的宋驰拉上康迪,两人跟着老僧人一起进入正殿。
宽阔的正殿氛围肃穆,红木长桌前摆着各色供品,正中一尊金光闪闪的巨佛威严垂目注视下方的信徒,两旁是整洁的通道和红木立柱。老僧人先拜了佛,康迪已递给宋驰三炷香火,宋驰接了拜佛,又规规矩矩把香火插在香炉中。接着,老僧人拿过一个签筒,示意宋驰抽一支签,宋驰接了签筒摇了摇,信手抽了一支竹签。
康迪一把抢了竹签看了看,又给老僧人鞠躬后递过这支竹签,老僧人仔仔细细看了看签文,又跟康迪低声说了一通叽里呱啦的泰语。宋驰听不懂,只能稀里糊涂望着两人,满脸堆满迷惑不解。谁料,康迪听完老僧人一番嘀咕,转过身一把抱住了宋驰,她发疯一样突然亲吻宋驰的脸颊。这让宋驰惶恐又惊愕还很害羞,可老僧人却乐呵呵望着两人,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宋驰挣脱康迪急切问:“怎么了?”
“这位师父说你这辈子会发大财,特别大的财。”
“啊——”宋驰有些糊涂。
康迪依旧欣喜若狂:“我问师父财有多大?他摇头说回答不了,还说这财是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
“哦?也许吧?真的!”宋驰好像刚睡醒。
康迪激动得语无伦次,又手舞足蹈,两手一个劲儿在费力比画着。可是,老僧人已在供桌下的黄色蒲团上打坐了。
“多谢老师父,但愿借他吉言,也借你吉言。”宋驰连忙谢过老僧人和康迪。
老僧人虔诚还礼宋驰,又开口跟康迪聊了两句,康迪慌忙翻译给宋驰听:“师父还说,中国有句古话,‘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他要咱们心存善良,自然会有好报。”
宋驰感觉颈上有只爬虫掠过伸手去摸,康迪却一把按住宋驰的左手:“嘘——别动!”康迪边说边轻轻捏起了一只褐色小蜘蛛。她把蜘蛛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朝宋驰展示,宋驰看清这只蜘蛛正缠在一丝丝破碎的蛛网里打转。宋驰不喜欢蜘蛛,看得直皱眉,可那只喜蛛还在不知疲倦地在康迪手心里爬行织网。
“这是喜蛛!它喜欢你,说明你最近有喜事了!”康迪脸颊拂过一层红光。宋驰开心地笑起来,今天无论真假,心境都极好,他要谢谢康迪的陪伴带来的好运吧,宋驰轻轻亲吻了一下康迪的脸庞。随即,宋驰和康迪向老僧人告辞,老者双手合十面向两人说:“萨瓦迪卡。”
那夜,两人出了寺院又到街边夜市吃菠萝蜜杧果饭,金黄色的果粒夹杂在米饭里味道很不错,开心的宋驰胃口大开,康迪慢慢小口吃着,含情脉脉望着狼吞虎咽的宋驰。夜风此刻摩挲着她的长发,长发下面是那双纯澈又干净的双眸,宋驰吃完饭抬眼望见康迪,他喜欢干净的感觉,深陷那双含情眸子里的宋驰彻头彻尾地迷离了……第一次,宋驰特别疯狂,疯狂得让康迪感到既兴奋又有一丝丝恐惧,她双臂环抱宋驰若有所思;第二次,宋驰依然那么疯狂;直到第三次,宋驰才渐渐地平静下来,像一处港湾波光潋滟,夜风也掀不起湾中波澜……喜蛛的出现还真灵验,两人激情四射不久之后喜事来了,康迪怀孕了。
但对于没家没业的宋驰来说,他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两个年轻人坐在小屋里,宋驰满脸迷惑,康迪轻声说:“我们的法律是不能abortion(堕胎)的。”康迪不会说“打胎”这个词的中文,她比画了半天,最后还是用了英语。
宋驰总算听懂了,听懂之后的他却不寒而栗。不能打胎就意味着康迪要把孩子生下来,可是生下来怎么养活?他自我感觉还是孩子,何况让孩子去养另一个孩子?
“我不能这么早当父亲。我们日子过得这么苦。”
“那又怎样?不是还有我嘛!我们一起养孩子啊!”
“可我是个男人,我还没想好……不想让孩子跟我一起受苦。”
“我想好了,我喜欢小孩儿,我们可以把孩子养好。”
“别天真了,养孩子要很多钱,我们眼下连自个儿都养不活。”
“这里不是中国,那么多穷人都有好几个小孩儿。”
“没钱在哪儿都一样,穷孩子吃最差的、穿最差的、用最差的,将来注定有一个最差的人生等待着,既然我们没能力那就别糟蹋孩子的未来。”
“唉!中国人的观念真难懂?”康迪沉默片刻又说,“孩子有他们的未来,他们也会努力加油的,也许苦难可以帮助成就孩子?”
宋驰忽然莫名其妙可怜起康迪:“当初我上电影学院时,一个邋里邋遢的老学究型的老教授曾对我们感慨,社会进入各个阶层固化期以后,留给底层改变阶级属性的机会少之又少,除非你拿生命当赌注去拼,可能会有1%的机会能成功。”
康迪皱眉想了想,没听懂宋驰这么高深的理论,可她还是想着能把腹中孩子生下来。
……
宋驰求了康迪一整晚,她终于答应他,让他回家去筹钱堕胎。紧接着,宋驰连夜坐车赶回笼基的住所。刚一进门,宋母和继父笼基就没给宋驰好脸色。笼基恶狠狠问宋驰:“这几个月死到哪儿去了?”宋驰紧咬牙关,不愿回答。
宋驰跟母亲借钱,张嘴要借2.6万泰铢,笼基一听就暴跳如雷:“你小子疯了?进门就要钱,难道这里是银行吗!”宋驰一把拽住母亲的胳膊,哀求母亲不给泰铢给人民币也行,宋母摇头晃脑接连说没钱给儿子。之前,康迪告诉宋驰,泰国私自堕胎是违法的,她只能去私人诊所,但是私人诊所收费很贵,总计医疗费大概合计5000元人民币。
“要那么多钱吸毒吧?或者借高利贷惹上黑道追杀?”笼基的云南话很地道,但他此刻面目狰狞逼问。
宋驰一听咬牙切齿:“你把钱借给我,我以后彻底离家!”
“翅膀硬了想飞,我倒要看看你能自立几天?”笼基的咬肌一鼓一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说话算话到底借不借?!”宋驰目光坚毅。
笼基撸胳膊挽袖子:“好小子,敢这么跟你爹说话,看我不打你!”
宋母眼见儿子要被打,顿时心生不忍:“好了,赶紧给父亲赔礼道歉,借钱的事儿好说好商量呗。”
宋母伸手扯了丈夫一把,笼基一愣想了想说:“老不跟少斗,谁让你小子是我儿子,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可我毕竟还挂个名儿,我是你爹这千真万确。我借!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宋驰赶紧抓住机会。
笼基一听,笑了,露出一颗金闪闪的虎牙:“这个嘛,挺简单的,你帮我带一次货就行了……”
“带货?”宋驰马上明白了。笼基嘴里的带一次货,就是从清迈走私珠宝带到翠城。宋驰知道这种事情是违法的,他当即就拒绝了。
“傻儿子,别那么快拒绝,做人时常要低头,别的债主都没我慷慨大方。”笼基把玩着手指上的那枚墨翠大戒指,意味深长地笑嘻嘻说道。
宋母打岔说:“让他好好想想,都该睡了。”
“亲爱的,我很有耐心,特别对待他这个傻小子。”笼基搂过宋母走向卧室。
那夜,宋驰失眠辗转反侧,一方面他必须拿回去钱给康迪,另一方面又不想被笼基要挟利用。思来想去一整晚,他也没想出一个两全之策。
天亮后,笼基捏着一沓钞票站在宋驰床前,他把整沓钞票摆弄得哗哗直响,煞有介事地朝宋驰挤出一丝假笑。宋驰坐起身来没下床,呆愣愣望着笼基发呆想着对策。笼基嘴里还有一颗镶钻石的门牙,全副武装的门牙被窗口射来的一缕阳光反射,小小刻面钻石璀璨夺目,却显得既耀眼又庸俗,可笼基自认为这样的标准微笑能征服世上每一个男女老少。
最终,宋驰皱眉接了这沓钞票说:“人生郁闷,想干就干。”
“聪明人!”笼基喜不自禁地拍了拍宋驰后脑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