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秀水河子缴获的那辆美式吉普,从梨树驶出来,刚拐上通往公主岭的“电道”(公路),就开不动了。大车,驮马,向北拥退的队伍,把道路堵塞了。
秘书和警卫员上前道:能不能让开点,后面是首长的车,首长有急事。
林彪要尽快赶到公主岭去。毛泽东让他坚守公主岭和长春。
黑暗中,七嘴八舌响起斥骂声:什么手掌脚掌的,这时候了还摆臭架子耍威风!
就是林彪来了也不让!瞎指挥,打败仗,就会撤,就能跑——撤退将军,逃跑将军!
问问你们那个首长,是不是要撤到”老毛子“那边去?……美国作家哈里森·索尔兹伯里,在他那本被评为1987年中国畅销书的《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中,曾以这样诗一样的语言描写林彪:他是红军中年轻的鹰。在一九三五年那明媚的春天里,云南的田野万紫千红,到处是雪白、桃红和淡紫的罂粟花,在阳光下迎风摇曳。在红军这道星河中,没有比林彪更为灿烂的明星了(52)。此刻,历史正以不知比索尔兹伯里辉煌多少倍的语言,赞叹坐在吉普车里面的这位面色苍白的将军,并把黑土地这副绝不轻松的担子,愈来愈沉重地压下他那瘦削的肩头。可在这些后来高唱《林总命令往下传》(53)的士兵眼里,他只能是断了翅膀的鹰和陨落的星。甚至一些当年非常熟悉、崇敬他的老部下,也心存疑虑:“林总”是不是多少年没打仗了,不会打仗?
林彪病了
从中央决定在锦州西部打大仗离开沈阳后,除了秀水河子战斗结束去抚顺参加东北局会议,半年里,林彪就一直跟部队在前线转悠了。天冷,骑不住马,大都是“11”号。后来有了车,一些路也走不了。有时一天就换一个地方,最多半个月左右。去四平前线过西丰县一个小村子,穷光光的,没一户像样人家,就一间马棚子还宽敞点。
季中权老人说,那天睡得晚,起得也晚。他出了马棚子,看见邻院窗根下坐着几个大姑娘,一个个埋里埋汰的,懒洋洋地晒太阳。有的叼根尺把长的大烟袋,有的伸进怀里抓虱子。30多年后当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卫生部副部长的老人说,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关东三大怪”之一的“大姑娘叼个大烟袋”(54)。
林彪身上也生了虱子。晚上住下,钻进被窝,脱光膀子,在油灯下一声不吭地在衣服上捉,用指甲掐,掐得“叭叭”直响。像脸色一样苍白的身上,两排肋骨清晰可见。
生活之苦,林彪似乎无所谓。“撤退将军”、“逃跑将军”、“不会打仗了”的议论,他也无动于衷。使这个本来就心事重重的人操劳过度,简直不堪重负的,是基于和战问题的一系列分歧,和由此而来的压力。
据说,在黑土地上,林彪对前途从未丧失过信心,也从未飘飘然过。秀水河子战斗后,有人说国民党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林彪说∶不对呀,人家那炮打得像放花,咱打不起呀,这个敌人不好打呀。大洼战斗后也是这么说。
锦西不想打,四平不想打。拖过了锦西,没拖过四平。
他“孤掌难鸣”。
意见相左,但毛泽东对他还是看重和信任的。
5月1日。毛泽东在给林彪的电报中说∶前线一切军事、政治指挥,统属于你,不应分散。
5月19日,毛泽东在给“林并告彭”的电报中,在同意林彪放弃四平,“准备由阵地战转为运动战”后,又说∶究竟采取何种方针,由林根据情况决定之。
若由林彪决定,那就像锦州一样,再后撤几百里,“让敌人拉长分散后,再选弱点突击”。
同一天,毛泽东却又来电指示:长春卫戍部队应立即开始布置守城作战,准备独立坚守一个月不靠主力援助,而我主力则将在敌人两侧主远后方行动。
6月27日,林彪致电中央:公主岭、长春、吉林未守之原因除时间仓促来不及立住脚根布置防线和工事处,还由于防线太宽,公主岭防线至少卅里,长春防线则一百八十里,吉林防线约五十里,如敌先将我军包围,然后集中兵力突破我一点,则状况甚难设想,四平之守,乃因敌未料我军防御,故逐次增兵来攻,被我各个击破,且敌在野战中,遭受了大的打击与歼灭,故四平防御战乃一时(特殊?)条件地形成,而不能作为我一般的作战方针,此次如我军守大城市,则许多中小城市,将被丢掉,许多运动战各个击破敌人的机会不能利用,敌如继续增兵对我守兵进行包围攻击,则仍然要放弃原(?)因就是这样。
拿破仑说:“有一句确切不移的作战格言,便是不要做你的敌人所愿望的任何事情——理由极简单,就是因为敌人如此愿望。”
在夺占长春之前,国民党的愿望就是要和共产党决战。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共产党敢打就行,一战解决问题,一口把你吃掉。
从锦西到四平到长春,毛泽东和中央和东北局所要做的,正是蒋介石和杜聿明所愿望的。林彪和黄克诚等人的所做所为,正是对手所不愿望的。
四平一战,共产党的“老骨头”被打掉那么多,但总体元气还在。做梁,做栋,做砖,做瓦,在黑土地搭起共产党的天下,还够。
如果在公主岭、长春和吉林再来场马德里式保卫战,黑土地上的狐狸再机警,接二连三四,也难免有个闪失。而一旦失误,后果就“甚难设想”。
如果在锦州西部打了大仗,其结局将比四平更惨,当是无疑的。
毛泽东放手让林彪在黑土地上干,是在本章快结束的时候。此前,毛泽东是战略由我定战斗由你打。林彪不情愿,也不遗余力去打。四平临决定撤退前,还亲自跑去前线看了看。公主岭能不能守,他也不光在地图前踱步,也亲去实地踱一番。此前是越打越被动,现在是怎么看也看不到“马德里”在哪里,只有落荒而逃。
从“独霸东北”到“最后一战”,到未了,一切都是按照“孤掌难鸣”的林彪的路数“鸣”的。
林彪也病了。
像杜聿明一样,林彪的病根也是在抗战中落下的。
平型关战斗后,林彪被阎锡山的部队误打了一枪。子弹击中肺部,血迸出来,伤势很重。延安都准备开追悼会了。后来去苏联治疗,据说发现骨髓神经受伤,结个疤,造成植物神经紊乱。据说,这病人喜静,怕光,失眠,忧郁,且病情会随年龄增长而加剧。根治办法是手术,把疤取掉。可这种手术非常危险,九死一生。不知是医生不敢做,还是林彪不想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手术是没做。
从沈阳到锦西、阜新、法库、抚顺、开原,再到四平,林彪劲头和精神都挺好。从四平撤退到吉林,也没看出什么兆头。出吉林到九台就有些不行,到舒兰终于病倒了。
据说是“交感神经发炎”,发烧不退。饭更少了,觉更少了。比饭少觉少更引人注目的,是脾气也变得一反常态了。
到九台路上骑马。林彪眼睛好像睁不开,晃晃悠悠,有点坐不稳的样子。深夜,秘书照例去机要组那儿,看看有无什么重要情况。刚蹑手蹑脚走几步,就听林彪喊:干什么?别管它,别管它。
声音不高,速度不快,不熟悉的人很难听出什么不满来。但对林彪的秘书、参谋和警卫人员来说,却非同一般了。
20多个月里,这是林彪对季中权唯一一次发火。
对季中权来说,林彪这火发得毫无道理。对李作鹏和何敬之那次,那火发得虽然不无道理,却也是与林彪的一贯作风悖背的。
从四平撤退后,一路上到驻地后,林彪第一件事就是和部队联系,了解所处位置、伤亡、逃亡、情绪以及其它意外情况。在九台出发前,林彪让季中权通知参谋处,让电台和机要组乘汽车一起走。不知是李作鹏忘了,还是怎么了,他们到了舒兰,电台马驮人挑还未到。
林彪说:带我去。
季中权情知不好,也只有把林彪引到李作鹏住处。
因能喝酒而得名“大烧锅”(东北人称酒坊为“烧锅”)的李作鹏,正和何敬之等人坐在那里喝酒。
林彪瞅了瞅,双手抓住桌沿,“唏哩哗啦”一阵响,桌子翻了。(有的老人说,林彪还随手抓过炕上的行李什么的,摔向李作鹏等人)然后转过身,说声:走。据说,林彪感情渲泄爆发到这种程度,不光在黑土地,就是在整个战争年代,也是空前绝后的。
在场的人全目瞪口呆了。那目瞪口呆,与其说是吓的,倒不如说是惊的:“林总”这是怎么了?!
一些老人说,林彪不会打了败仗拿部下出气。他是病了,是病态。他当时的负担和压力太大了。四平打得那样苦,部队撤退那样乱,敌人那样猖狂,下一步究竟怎么办?多少问题摆在他面前呀!这些也在其次,关键是思想不统一,还在乱着套。他在发出“请主席头脑清醒考虑之”那封电报后,还发过几封带有“根本意见”的电报,主席都未明确回覆。可现在已是火烧眉毛,到了非解决不可的时候了,他又解决不了,说了不算。
对于一个电报发走了又想收回来,收不回来了还要发报据理力争的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内心情绪?对于一个对身边小事从来不闻不问,电台晚一点儿也不碍什么大事的人,去把饭桌掀了,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宣泄?
有的老人说了几遍:“路线斗争太苦了!”
“莫斯科撤退”
回到住处,林彪继续踱步。踱了一会儿,大概是踱不动了,就原地坐下。
那是一户朝鲜族人家,进屋就是炕。靠墙坐着,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会儿,却又闭着眼睛冒出一句:小季,记录。
那个车轱辘仍在飞转。
不能不转。
5月31日,黄克诚的电报:毛主席:东北情况很混乱,很难阻止敌人占齐哈(齐齐哈尔和哈尔滨——笔者),假使退出哈齐,能取得和平停战,则坚决退出求得停战,来整理内部,以求再起,时机紧急,请考虑。
黄克诚
6月1日,林彪在给中央周张谭(55)的电报中,说:“准备游击放弃哈尔滨。”6月2日,东北局在给“中央并林”的电报中,也说:“我们准备放弃哈尔滨”,“我已告辰兄准备退出”。
老人们都说,如果国民党过松花江向北打,当时是没法抵挡的。东北局已将东西装车,国民党一过江,马上就放弃这座“东方的莫斯科”。
6月3日,毛泽东在给“东北局林并告李黄”的电报中,说:同意你们作放弃哈尔滨之准备,采取运动战与游击战之方针,实行中央去年12月对东北工作指示,作长期打算,为在中小城市及广大乡村建立根据地而斗争。
在“最后一战”和“保姨马德里”的口号声中,历史在黑土地上兜了近半年的圈子,又回到了那个本来的座标点上。
据说,此前此后,林彪主要思考两个问题。一是准备到东满打游击,二是整顿部队,恢复士气,坚定信心。
第一个问题,在6月1日电报中,林彪说:“七旅及七师今后应准备打到牡丹江”,“第一步可以珠河为目标”。另外还有专电,没查到。笔者看到1945年12月25日的一封电报:彭罗并报中央:为阻止敌进奉天后,我领导机关处于受敌威胁与被动情况下,提议东北局与总部,移到海龙。将本溪、辽阳一带的物资、资源、原料,移到通化。
我东北根据地的重心,应摆在哈尔滨一线以东,以延吉、临江、通化为巩固建立。我之群众工作干部,主要部份亦应放在沈阳以东,因这一带山多,人口多,物产多,敌少,气候好,海外贸易多。
林
十二月廿五日
天候、地形,敌情,我情,民情,从锦西到秀水河子、四平、公主岭、长春、哈尔滨,哪一仗不能打,哪一仗能打、怎样打,林彪脑子里那个车轱辘,几乎从未转错过,不能打还得打的仗,那车轱辘上已把下一步的路数转出来了。
而在更广阔的宏观上,林彪的目光更犀利、深刻而又执着。
由此而想起当年常听常讲常唱的那句“挽救了革命挽救了党”。在黑土地这段扑朔迷离的“万花筒”时期,如果也可以这么说上一句的话,那在这句话前面的就不是“毛主席”,而是“林彪”了。
解决第二个问题,一个最主要的方法,就是大讲1812年俄法战争中,俄军在莫斯科的大撤退。
据说,在林彪很喜欢的几位外军将领中,既有在这次战争中惨败的拿破仑,也有成功地指挥俄军撤退,终获大胜,功成名就的库图佐夫。林彪在锦西避免决战,指挥撤退时,脑子里那个车轱辘上是否转过库图佐夫的这一杰作,谁也不清楚。但他能在四平撤退后迅速抓住普遍存在的悲观失望情绪,迅速地大讲莫斯科撤退,肯定不会是即兴之作。这无疑是成功指挥四平撤退这一杰作后的又一杰作。
“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并不是部队士兵的丧失,而是希望的丧失。”
无论看没看过利德尔·哈特的《战争论》,古今中外一切杰出的军事家,都是深谙这位英国军事理论家这句话的念义,并致力于使他的士兵像坚守最后一道防线一样,决不丢掉希望。
很多老人都谈到当时林彪讲莫斯科撤退的故事,说明四平撤退的意义。林彪还让人写篇介绍莫斯科撤退的文章,很长,登在《自卫报》上。还通过苏联驻哈尔滨领事馆,搞到一部记录片《库图佐夫》,给部队放映。
一些老人印象颇深的,是林彪在舒兰一家戏园子的一次讲话。
大意是:大家一定以为我跑得太快了,丢的地方太多了。我说我跑得还慢了,丢得还少了。
这不是开玩笑,我讲的是真话,讲的是马克思主义,是毛主席的军事思想。
东北情况是敌强我弱。我们只有一个拳头,敌人有好几个拳头,一个拳头是打不过好几个拳头的。怎么办?就是要把敌人的拳头变成手掌。怎么变?就是把城市丢给他们。城市一丢,人们的包袱就没了,身子就轻了,敌人和拳头可就伸开了,我们就可以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吃掉他们了。
解决东北的问题要靠战争。战争的根本问题在于消灭敌人。胜负不能从一时的进退看,也不能从一城一地的得失看。我们力量小,城市只能是旅馆(林彪在各种讲话中,经常讲“城市是旅馆”——笔者),暂住一时。
把敌人拉散了,把敌人一股股地吃掉了,城市自然就是我们的了。如果我们现在舍不得城市,和敌人硬拼,那我们只能有两条路:或者被敌人吃掉,或者走抗联的老路——退到苏联去。
刚才我讲了,拿破仑的军队开进莫斯科时,也是很猖狂的,可他们的失败在那时候已经决定了的。今天也一样。我们已经通过大规模撤退,换取了消灭敌人的有利条件。这并不是个新问题。我们当年在中央苏区和敌后=屏蔽广告=根据地,就是这么做的。
现在,我们要把眼光转一转,从大城市转到中小城市和广大农村去,把大气力用到建设根据地去。有了根据地,我们就有了家。有了家,就会要兵有兵,要武器有武器,要粮有粮,要衣服有衣服——在座不少人还穿着棉衣哩。我们有了这些,我们就会有全东北。
从“拒敌于国门外”,到“保卫马德里”,在“万花筒”时期那些像放花一样的比喻中,把四平撤退比作“莫斯科撤退”,还是较为准确的。
不过,对于一个扛着步枪的士兵来说,他们更注意的不是说,而是干,是跟着你林彪到底能打胜仗还是打败仗。
“东北王”《东北解放战争大事记》中,关于1946年6月16日这一天的文字,是这样的:中共中央发出关于东北局干部分工问题给东北局的指示。指出:目前东北形势严重,为了统一领导,决定以林彪为东北局书记、东北民主联军总司令兼政治委员,以彭真、罗荣桓、高岗、陈云四同志为东北局副书记兼副政委,并以林、彭、罗、高、陈组织东北局常委。中央认为这种分工在目前情况下,不但有必要而且有可能,中央相信诸同志必能和衷共济,在重新分工下团结一致,为克服困难争取胜利而奋斗。(56)
关于黑土地10个月来情况的一次组织总结,当然也是思想路线总结。
林彪——“东北王”。
据说,林彪看完电报,沉思一下,就继续踱步。那步履和神态,与过去一般无二。
而毛泽东在决定林彪当“东北王”时,对于这个当年的“娃娃”,会想些什么呢?
1948年11月23日,就在东北野战军主力兵分三路,启程进关时,东北局在沈阳召开扩大会议,通过了《关于全东北解放后的形势与任务的决议》。
其中有这样一段:当我们开始进入东北,国民党反动派在美帝帮助下,曾经利用和平烟幕,进兵东北,接着又依靠其当时军事上的优势,配合东北反动势力,向我作大举进攻,企图消灭我们于立足未稳之时,当时情况,极为困难。尤其是当时东北党内少数领导干部所存在的错误思想,更增加了当时的困难。
这些同志对于敌人的和平阴谋抱着很大的幻想,对敌我力量的对比,以肓目的乐观代替了冷静的科学分析,对旧政权旧军队敌伪残余分子和阶级本质,缺乏阶级的分析,过份强调少数一时不能取得的中心城市的作用而忽视了广大的乡村,因而使他们违背了毛主席一九四五年十二月的指示,在坚决依靠东北人民,坚决消灭敌人,建立革命根据地的各种政策上发生了许多原则性的错误。这是在阶级斗争的紧要关头,少数同志丧失阶级立场的一种非常危险的倾向。这种倾向,一开始就遭受到另一部分领导干部的坚决反对,但仍给予东北人民解放事业以很大的损失。直到一九四六年东北局七七决议之后,才在全东北党内贯彻了毛主席一九四五年十二月的指示,克服了党内右倾危险……
基本公正中的一个基本的不公正,是把毛泽东的错误“忘掉”了。“独霸东北”,“拒敌于国门之外”,“最后一战”,“化四平为马德里”,“把长春变为马德里(输入者注:此处“马德里”似应为“凡尔登”)”……好像全都是“东北党内少数领导干部”提出来的,毛泽东只有“一九四五年十二月的指示”。
“东北党内少数领导干部”,或者是就这样认识的形势,并积极向中央建议的,或者是执行中央的指示,这样做确实“更增加了当时的困难”。但是,把这一切都归咎到他们头上,这不是人为地把这段历史搞复杂了吗?怎能叫人口服心服呢?应该看到这个决议的毛泽东,当时又会作何感想?
没有错误的毛泽东,是另一外一个毛泽东。
被掩盖、回避了的历史,不是真的历史。
停战15天
就在共产党人整顿好行装,随时准备弃城出走之际,6月5日,毛泽东来电报了:东北局及林:宁周电称,蒋已允马停战十天谈判,请东北局坚守哈尔滨十天等语。
望立即布置坚守十天至要至要。
中央
从6月7日开始,停战半个月。
6月26日,国民党军队进攻中原地区,中国内战全面爆发。
黑土地却一直沉寂到10月下旬。
这四个月,是黑土地共产党人宝贵的春天。他们惜时如金,全力以赴,挥汗如雨地播种,耕耘,两年后就收获了个金灿灿的秋天。
从当年的林彪到今天的老人,都说国民党没向江北推进是失算。否则,共产党的日子将更难过。
“停战外,我军整补,共军也会整补。而且共军扩充得非常迅速,我军却不能尽量扩充。”杜聿明是个明白人,蒋介石也不糊涂。对于受伤的老虎,当然应该穷追猛打,置之死地,而不可放虎归山,让它养好伤口再扑出来。
只是,和日本人打了8年,血流成渠,接着又和中国人打,把黑土地打得雪白血红。共产党打乏了,国民党也打累了,双方都迫切需要坐下来喘口气儿。
而且,国际国内舆论都是和平,蒋介石有压力。还有,过江占领哈尔滨,在苏联门口舞刀弄枪,也不大好。或多或少,这也是个原因。
关键还是兵力不弥分配。
国民党国防部史政司编写的《绥靖第一年重要战役提要·作战检讨》中,有这样一段:㈠我军以接收之目的,应进出松花江自有必要,惟就作战方针言,欲压迫共军于松花江而歼灭之,则似过远,以分进合击包围于四平地区而歼灭之,尔后向松花江进出为当。其次,就本案压迫松花江歼灭之方针,在兵力部署上,与方针又不相吻合,即逐次使用兵力,致四平街久攻不下,其后增加兵力,亦未着重四平附近歼灭共军之措施。迨攻下以后,即为离心推进,而成为广泛之驱逐,卒未获歼灭共军也。
㈡作战初期,我军因兼顾辽东辽南方向之作战,仅以新一军担负四平及解长春之围双重任务,兵力不足,以致四平久攻不下,长春沦于敌手。
而后次第以第七十一军和新六军两军加入,虽获得四平决战之胜利,然已迁延两月以上时间,使敌得以从容脱离战场,未能将敌主力击破,贻尔后东北剿共军事以无穷之后患。
㈢我战略受政略影响,专注重城市及交通线之占领,忽略歼灭共军主力……(57)
“欲压迫共军于松花江而歼灭之,则似过远。”兵力不足,才感到“过远”。蒋介石也不是不知道,“逐次使用兵力”为兵家所忌。可兵力不足,不能一拥而上,一锤子砸下去,也只有使用添油战术。待“以第七十一军和新六军两军加入”,连夺四平、长春、吉林,虽“未能将敌主力击破”,也算大获全胜之际,刚刚“平定”的南满又乱了套:60军184师在火线上倒戈了。
“八·一五”前的东北,大米为日本人的“专利”,只有少数“高等华人”才能进口。日本节节败退,前方吃紧,后方吃紧,先是吃大米加高粱的“二米饭”,后来就成清一色的高粱米。于是,黑土地就有了句至今在一些老人口中还能听到的歇后语:“小日本吃高粱米——没法子了。”
蒋介石大概一辈子也没吃过高粱米,但他也是没法子了。
注释
⑴⑵丁晓春、戈福禄、王世英编:《东北解放战争大事记》,十五页。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87年)
⑶牋采访中,很多老人都谈到,这句口号是东北局在一封电报中提出来的。原电未查到。
⑷牋《辽沈战役亲历记》,526页。
⑸牋《在中国土地上--苏联顾问回忆录》,274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
⑹当时电报分为四个等级:标有一个“A”的为一般电报,两个“A”为急电,三个“A”为加急,四个“A”为特急。
⑺即黄克诚、梁兴初、李运昌和沙克。沙克当时为晋察冀军区副参谋长。
⑻即罗荣桓。
⑼“吕”即吕正操,“李”即东北局副书记,北满分局书记李富春。
⑽中国人民解放军东北军区司令部编(1949年10月):《东北三年解放战争军事资料》,6,7页。
⑾同⑽,196页。
⑿沈阳市图书馆编印(1985年):《东北名胜古迹轶闻》,185页。
⒀刘震当时为新四军3师第一副师长,洪学智为第二副师长兼参谋长。
⒁《中国革命史论文辑要》,982页。
⒂“程”即冀热辽军区政委程子华,“高”即高岗,“陈”即陈云。
⒃即马林诺夫斯基元帅。
⒄“詹”即冀东军区司令员詹才芳。
⒅12月5日,高岗、陈云覆电为:彭罗:㈠我们对满洲的战略意见,详见未发完的艳致东北局及中央电,马帅谈话内容未见,最近对我们兵力的数量位置也不知道。
㈡大歼灭及阻断北宁线,同时以三四万主力进攻沈阳,一万主力威胁长春,如此大兵,已否全部到,并请考虑后果及影响如何。㈢你们转来中央关于改变独占满洲与建立根据地战略指示,与你们来电是不同的。我们意见,亦分别请示中央。高陈微⒆《东北解放战争在事记》,30、31页。
⒇《毛泽东选集》(合订本),1075、1076、1077页。
(21)《东北三年解放战争军事资料》,105、106页(22)有的资料说是2月13日。
(23)李运昌等著:《雪野雄风》,72页。自由出版社(1988年)。
(24)东北三年内战中历次战斗双方伤亡数字,所见资料有些出入,有的出入还较大。笔者均以最新资料为准。没有,则以”文化大革命“前最早的资料为准。
(30)《毛泽东军事文选》(内部本),276页。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出版社(1981年)。
(31)《东北解放战争大事记》,46、47页。
(32)四平市博物馆编(1985年):《四战四平》第1集,8页。
(33)5页。
(34)史迪威,美国佛罗里达州人。1942年任中印缅战区美军中将司令兼中国战区总司令蒋介石的参谋长,因与蒋介石发生矛盾,1949年被美国政府调回。(35)《八·一五前后的中国政局》,435页。
(36)据江南著《蒋经国传》摘引官方公布的资料称,1955年6月初,孙立人和陆总第五署督训组长郭连亮(输入者注:好像是叫郭廷亮。记不清了)等人,欲乘蒋介石在台南检阅部队时,发动“兵谏”。在官方公布的孙立人的辞职书中,称之谓“不肖事件”。郭连亮等人被捕,孙立人被软禁至今。此案疑点甚多,至今众说纷纭。江南先生称“孙立人是政治的牺牲品”。
(37)《文史资料选辑》,第8辑,26页。
(38)《文史资料选辑》,第42辑,71页。
(39)《辽沈战役亲历记》,555页。
(40)见本书第8章《独霸东北》的《“撤退将军”》一节,119页。
(41)程世才当时为辽东军区司令员兼3纵司令员。
(42)《党史研究资料》,第1、2期,5、6页。中国革命博物馆党史研究室(1986年2月20日)。
(43)《东北三年解放战争军事资料》,8页。
(44)黄济人著:《将军决战岂止在战场》,96页。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82年)
(45)凡尔登是法国东北默兹省的城市和铁路枢纽。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德法两国在这里进行了著名的凡尔登战役,德军伤亡近60万人,法军伤亡35万人,故有“凡尔登绞肉机”之称。
(46)中共中央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中国人民解放军档案馆编:《阵中日记》,14页。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87年)。
(47)有的资料说王继芳是作战科副科长,有的老人说他在山东时当科长,到东北后是作战科参谋。
(48)《沈阳军区历史资料选编》,35页。
(49)即东满军区司令员周保中,政委林枫,副司令员兼参谋长陈光。“曹”好像是曹里怀,为长春卫戍区司令员。
(50)即饶漱石、伍修权、叶剑英和周恩来,当时都在北平军调部。
(51)采访中,有几位老人谈到毛泽东这句话,都记不住出处。
(54)“关东三大怪”为:窗户纸糊在外,大姑娘叼个大烟袋,养个孩子吊起来——东北人把孩子的摇篮吊在空中,来回悠,叫“摇车”。
(55)“周”即周恩来,“张”和“谭”说不准,待查。
(56)《东北解放战争大事记》,65页。
(57)《四战四平》第1集,20页。
五、家
林彪说:“今天我们在东北还没有根据地,还没有家……如果我们没有家,没有房子,就好比流浪老,漂来漂去的二流子,遇到狂风暴雨就会无家可归,无房子可住,就会被狂风吹掉,被暴雨淋死,遇到严寒冬天就会冻死饿死……死无葬身之地。”⑴。
光靠灵感是得不到这样的句子的。
“在阿拉曼⑵之前,我们没有取得过一次胜利;在阿拉曼之后,我们又没有遭受过一次失败。”
把“阿拉曼”三个字换成“七七决议”,丘吉尔的这句话,就变成黑土地共产党人的了。
因为共产党人有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