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刺儿头

气氛短暂地沉默几秒。

应程眼皮半垂,从这个角度看去,目光刚好落在对面人身上。

“有意见?”他说。

嚣张又欠揍。

唐星辰笑了:“我没见过世面,膜拜一下学霸,哪儿敢有意见。”

额前的汗被风吹干,应程抓了把乱七八糟的短发,坐在另一张沙发上,问:“你哪个学校?”

能关注市排名成绩的,多半是学生和家长。

唐星辰总不至于是家长。

“比附中强半点的——”对方蓄意停顿两秒,“一中。”

两学校平常屁大点儿事都要比一比,连校服都要争个谁好看。

尽管都一样丑,可校领导们对此乐此不疲。

若这会儿唐星辰跟前坐着的是附中校长,不出意外,高低要被教育三天三夜。

但现在是应程,附中第一名并未表现出什么波动,赞同道:“确实。”

唐星辰神情饶有兴致,还没来得及对这位兄弟的远见表示称赞。

便又听对方说:“也就成绩差点,市第二。”

“……”

唐星辰静默须臾,重新笑起来:“这话要让我朋友听见,估计得和你来个真人格斗。”

应程:“你朋友?”

“你嘴里的市第二,”唐星辰说,“姓路,脾气不好,下次看见了绕远点,很吓人的。”

应程当初也就瞄了眼排名表,自己分数都不记得多少了,更别说注意第二名是谁。

他配合地接话:“谢谢提醒。”

“骗你的,”唐星辰又说,“绕远点也没用。”

应程:“……”

才第二次见面,他已经很确定,这位大少爷脑子里缺根筋。

说话做事不按常理出牌。

一个不像富二代的自来熟富二代。

戏弄完人,唐星辰心情不错地转移话题。

“你要买什么?老板估计要一会儿才回来,你先跟我说说,我不介意帮你出点儿智慧的奇思妙想。”

应程拒绝了智慧的奇思妙想,并说:“谁告诉你我要买东西?”

“那你来这儿?”

“我认识老板。”

“哦,不早说,”唐星辰吊儿郎当道,“我以为你身无分文找店喝水呢,打算资助你两块钱来着。”

应程不准备搭理他的疯言疯语,转而道:“你不是本地人?”

唐星辰挑眉毛,挺稀奇:“为什么?因为我比这儿的人好看?”

“说话口音不像。”

由于小时候学过播音主持,应程偶尔会无意识留意别人的讲话习惯。

颐宁是南方城市,这里的人说普通话比较类似,很少带儿化音。

他自己生活中说话也不怎么带。

唐星辰却是有的,而且讲得比较正宗,不像专门学过。

“这个啊,”唐星辰大方答道,“我以前在北方待过一段时间,习惯了。”

应程了然点头。

随口一问而已,并未多言。

忙了半天的阮书梵总算出现,看见应程后,讶异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东西忘拿了。”

应程随便找了个借口,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怕热想吹空调。

“上去拿吧,”阮书梵说完,看向唐星辰,“好了,你可以走了。”

后者不满地发起牢骚:“我给你看这么久店,连点儿好处都没有?”

“那正好,”阮书梵说,“上面有两盒糕点,你俩一人一盒分了。”

不知人间险恶的大少爷,立马从沙发上弹起,飞速奔去二楼。

木梯蹬得咚咚响,不多时,又抱了两盒糕点跑下来。

他走到应程跟前,自作主张的分配:“我一盒半,你半盒。”

应程很有先见之明:“你两盒,我不要。”

唐星辰奇怪地看他一眼,大概是觉得这人很没口福。

也没留意什么馅儿,拆了一块直接往嘴里送。

三秒后。

唐星辰:“……呕。”

他满嘴糕点,想咽咽不下,想吐又觉得丢脸。

最后只能手脚并用的,向旁边看好戏的两人求救:操!水!

应程被他乌青的脸色弄得差点破功。

善心大发递过去一杯水。

“没谁跟你抢,”阮书梵给他拍了拍,“吃这么急干什么。”

唐星辰仰头灌水,三口作一口吞下去。

反复在噎死和难吃死之间徘徊,人都快上阎王那报道了。

总算缓过劲儿后,他将两盒疑似垃圾堆生产出来的不知名产物,干脆利落推给应程。

“我一个,你两盒。”

“……”

应程最终还是没憋住笑了。

低声骂了句“神经”。

阮书梵嫌吵,不想和两个闹腾的小鬼待一块儿,挥手赶人。

“走,赶紧走你俩,要关店了。”

老板丝毫不在意自己会不会喝西北风,开关店门时间非常任性。

应程和唐星辰一起离开赝品,带上了那两盒糕点。

好歹也是某位充满猎奇心女士的好意,如若不收,人八成第二天就会杀到他跟前。

应程单手拎着滑板,唐星辰说:“上回就看见你拿了,还没见你滑过。”

应程朝他面前一递:“试试?”

“我?”

唐星辰想说我不会。

可转念一想,男人的字典里怎么能有“不”字。

他接过来:“行啊。”

两人去到宽敞一些的地儿,附近不远处就是西泉河。

西泉河上搭了一座优雅的白色拱桥,江边栽种着不少高垂柳树。

此刻临近傍晚,太阳落下去了大半,橙金色的天映在清澈碧绿的江河里。

花香伴随微热的风吹拂,绕过街巷小道,飘向桥上三三两两散步的大人与小孩。

舒服惬意的环境。

让人心底不自觉漫出一股平静怡然。

唐星辰右脚横向踩住滑板,尝试用一种看起来“我很会”的姿势上板。

应程身体斜靠树干,双手插兜。

腰间绑了件格子外套,他扯下外套边挂着的黑色鸭舌帽,随意扣在脑袋上。

静静观赏唐星辰怎么硬着头皮把逼装下去。

从对方第一脚踩在板上,他就知道他肯定没滑过,完全的新手姿势。

滑板刚换了新轴承,不是太灵活。

可唐星辰感觉它比火箭还顺溜,上板就会把帅脸摔烂。

右脚推过来推过去,踩踩前桥钉,又蹬蹬后桥钉。

像个修滑板的。

“看完了没?”应程拖着嗓子,慢声说,“看完就上板。”

唐星辰慎重考虑了半分钟。

得出结论,丢脸比烂脸好。

他拉着滑板走回去,恭敬呈上:“你来。”

应程眼底浮现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嘴角依然平直:“不试了?”

唐星辰委婉表示:“它和我不熟。”

应程哂笑,放下手中糕点,拿过滑板小跑两步。

滑板撞地,双腿接连起跳,动作利落又帅气地上板。

没有过多停留,他先是带板腾空,划出上下波浪线,做了个ollie。

紧跟着一只脚落地推动,加速向前滑行,片刻后再次收脚倒滑内转,右腿横侧向踩住板头,稍一用力,板面起跳翻转一百八十度。

完美的尖翻。

橙金色落日铺满西泉河边每一根柳条,也覆盖在玩滑板的少年身上。

帽檐遮住了部分眉眼,光从侧脸溢进去,描摹出略为细长的丹凤眼。

应程是内双,眼睑内勾外翘, 看人的眼神通常是淡漠与无所谓。

而当有情绪时,便看起来格外冲,带着骨子里的戾气倨傲,显得瞳孔颜色更深。

高直的鼻梁,薄淡的嘴唇,缺少起伏的面部表情。

这种类型的长相,很容易给人刻薄不驯的第一印象。

又由于年纪小,身上傲气藏不住。

总让人误以为是个无法相处的刺儿头。

然而此时肆意地玩着滑板,每回翻转起跳,腰间的格子衬衫也跟随飞动。

像是无拘无束的烈焰,聚集周围的光和热,成为最鲜明的焦点。

唐星辰无意识看了半晌,对这人印象又变了些许。

似乎也没那么欠揍。

他手指环了个圈,抵在唇边,吹了个响亮清长的口哨。

应程做完最后一个尖翻小乱,掉转方向,往唐星辰跟前移去。

他并没有刹板,而是围着唐星辰和身旁那颗树,一圈一圈地滑行。

唐星辰从兜里摸出棒棒糖,抛过去,毫不吝啬夸道:“真帅啊,连我都被比下去了。”

应程举起胳膊,五指收拢接住。

薄薄的唇角微勾,笑了下。

不知怎么,每次见到唐星辰,他的心情都会短暂变好一点。

哪怕短到只有几分几秒,存在感也不弱,很强烈。

挺奇怪的。

分明才第二次,他却用了每次这个词。

也许以后还会又一次遇见。

从个位变成十位数,再变成足够用“每次”形容的数字。

唐星辰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背对这边,懒洋洋抬起胳膊告别。

“下次再碰上,麻烦也教我耍个帅。”

随手邀了辆的士,报出小区地址,唐星辰用手机拨了个电话。

那边响了好几声才接起,开头就是一句:“给你三秒,讲。”

“三你大爷,”唐星辰骂了句,“姓路的敢挂电话你完了。”

电话倒是没挂,姓路的不耐烦嘶一声:“什么事?”

“问你礼物选好了没,”唐星辰说,“我刚也从赝品回来,定了个无敌酷的小玩意儿,江儿肯定喜欢。”

“低于一万的不要。”那人说。

“滚啊,抢劫呢?”唐星辰笑骂,“又不是送你的。”

继而补充:“就怕定制时间太长,赶不上生日,他下月是不是还得出去竞赛?”

“不确定,晚点再给也没事。”

“行,反正是你哥,你说了算。”

两人随便闲聊几句,挂断电话,目的地到了。

唐星辰给钱下车,熟门熟路地来到某个单元楼,乘电梯上去。

刚掀开门,屋内飘来一阵让人胃口大开的咸辣香。

唐星辰边换鞋边喊:“你背着我偷吃什么?”

过了片刻,厨房门拉开,里边出来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五官和唐星辰有点神似。

他惊讶道:“你又来了?”

唐星辰更惊讶:“我怎么不能来?”

“你在我这住一个多月了,”男人说,“住宿费什么时候交?”

“不是,”唐星辰气笑了,“你好歹也是我亲哥,上这儿住几天还得给钱,你脸呢?”

“是堂哥,”唐密纠正他,“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唐密刚从首都读完硕士回来,才定下居所,这倒霉弟弟直接拎包上门入住,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

唐星辰大摇大摆晃进客厅,往沙发上一杵。

“就不走,也不给钱,有本事儿你把我从窗户扔出去。”

唐密走过去,揉了把他额前的卷毛:“小屁孩,还没和你爹吵明白呢?”

“吵不明白,”唐星辰坐没坐相,腿搭茶几上,“老东西这几年越来越讨人嫌,我懒得和他掰扯。”

“没大没小,录音了啊,”唐密踢一脚他的腿,“拿下去。”

唐星辰不情不愿拿开,又搭上了沙发:“厨房里捣鼓什么呢?香味儿都飘隔壁老太太家去了。”

“爆辣火锅鸡,”唐密转身往厨房走,找了罐冰可乐抛给他,“辣死你。”

唐星辰噗呲一声拉开易拉环,不屑一顾道:“世界上没有这种辣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