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二十五 夷寨陷阱

怔怔凝视着发白的木炭火反反复复地斟酌分解,姬胡依然莫衷一是。窗外霜雾弥漫,细微的唰唰声弥漫天地,如同万千春蚕在吞桑吐丝。突然,眼前燎炉“啪!”地弹起一个爆花,一片带着火星的炭灰打上额头,烫得姬胡一个激灵,心头猛然一道闪亮——鄂驭方!

记得当初在汝水行宫时,他是那么抵触立鄂鲲为世子,可也摸到了自己的底牌是支持鄂鲲的。校武之时,自己如此大费周章蒙面出场,最后却将立世子之权完全放手,如此行事,以鄂驭方多疑禀性,如何不生疑?难道他却不明白自己此举乃是左右逢源,意在使鄂国长期陷入内耗之中吗?再想回来,若是你姬胡是鄂驭方,觉察了此事又当如何处置?

姬胡心头猛然一颤。

正在此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敲打着冻土在帐外如战鼓雷鸣。王帐外的战马尚在嘶鸣喷鼻,祁仲禀奏道:“大王,鄂国公子鲲来了!”

“宣!”

话音落点,鄂鲲已经裹挟着一阵寒风冲了进来:“大王,父侯担心大王路途护卫不足,特派我前来护送大王鸾驾归洛京!”

“你……鄂国一切可否安好?”姬胡迟疑地问道。

鄂鲲有些错愕:“一切皆安,大王何有此问?”

姬胡苦笑得一阵,回道:“你一路劳顿,先安排营帐歇息一阵,再随孤前去洛邑吧!”

“诺!”

鄂鲲跟着祁仲出了帐,姬胡凝望得一阵,一阵冰冷倏忽漫过身心:鄂驭方若不是真心派公子鲲来护送,便是以他为饵,一网打尽?……他骤然生出了一阵身临悬崖绝境的眩晕。牙关狠狠一咬,挺直了摇晃的身躯,心头豁然明亮——鄂驭方一直在示形作伪以静制动,眼看自己不入鄂境,便要撕破脸了!否则,为何要巴巴地派公子鲲前来护送示好?事出反常必有妖。

“唤荣卿来。”他低声吩咐道。

虢仲很是不开心。

本来离开了熟悉的西六师,离开了自幼长于斯的泾河平原,来到这关外花红柳绿的在原繁盛之地,处处都透着不习惯。加之成周八师由中原各国拼凑而成,风习各有不同,将这群人整合成一个集体谈何容易,怎比得上在西六师时做任何事都驾轻就熟?

好容易堪堪理出个大概,又要出征伐夷了。兵出成周半月有余,正在所向披靡之际,召伯虎却派特使送来紧急密书一件主张退兵。理由是大军南下过深,粮草军辎难以连续输送。

虢仲和他父亲一样是个直肠子,对此等方式十分不满。建议班师,却无君命王书,虢仲倒愿意相信这是召伯虎对他的尊重,宁可先行商议,指望他接受班师理由,而后自己向天子上书请求班师,而不贸然以君命形式强使他班师。毕竟,以周厉王对召伯虎的倚重与信赖,请得一道王书实在不是难事。

往不好处说,召伯虎此举似有猜忌之嫌。虢仲隐

隐觉得,召相这是为了他的知己好友隗多友着想,若自己在成周八师战功赫赫,将隗多友这个前假帅置于何地?何况,他听说隗多友组建新边军,在朝野争议颇大,若自己功业过盛,只怕……

再者,杀害二王子的元凶淮庆尚未拿获,自己若真的班师,将来朝堂公议指自己贻误战机,那他虢仲能说是奉召相密令么?但无论如何,此等猜想带来的不悦终是一闪念而已。之所以对特使当场申明不赞同班师,更为根本的原因,在于他以为召伯虎所说的理由根本是子虚乌有。

南下过深,粮草不继?笑话!当年昭王南征楚国,连续五年时间,粮草输送都没出岔子,而今这才哪到哪?再说,也没听说洛邑地区这两年有什么灾异歉收,如何就接济不上?“千里不运粮”的道理他虢仲不明白么?

南下以来,所攻下的夷寨内粮食储藏颇丰,军需大半可补充,自己又何时向他召伯虎讨要过粮草军辎了?洛邑那边只需隔三日输送一次粮货,以及修葺甲胄兵口器的皮革铁料,哪里难为了?

南下之前,虢仲已对此战进行了筹划,一旦荡平夷地,立刻挥师南下进逼鄂城。鄂驭方交出铜绿山便罢,若吐露半个不字,立刻请王命灭国。毕竟是王畿内的贵族,对于鄂国与周天子之间的那些恩怨过往他也是很清楚的,将鄂国这个脓疽挤干净,便是不世出的大功一件。

如此功业,如此情势,怎会因召伯虎轻飘飘的几句话而改变呢?别说是召伯虎的密书了,当真是周王下书,虢仲也会上书力争的——大军正在冲要之地,岂能因不切实情之一书而错失战机?

送走特使,前锋快马来报:已攻陷徐夷主寨,淮夷联盟首领淮庆正向西逃窜!

淮庆?虢仲精神一振,这可是鄂国前相国,刺杀二王子的凶徒,周天子最恨的叛夷首领!不擒获此人,纵是扫平整个淮水地区,也只是成就一半功业而已!

虢仲下令聚将,部署全军追击事宜。

淮庆率领着三万夷骑趁着夜色兼程西进。

曙色时分,接斥侯飞报:王师主帅虢仲亲率全部精锐五万骑轻装兼程,紧咬于后,大约相隔三个时辰的脚力。老营内尚留有三万人马看守粮草辎重。淮庆迅速派飞骑前去给鄂驭方送信,邀其趁敌不备,突袭王师老营,以斩断虢仲军的后路。

次日清晨光,秋阳初升,留守的王师老营官兵刚刚清醒,便忽闻得滚滚沉雷杀声遍野。随虢仲一同调入西六师的守将正是重黎,他还算机警,未待斥候军报便已经下榻,整好甲胄传下将令:全军上马接敌!

马队发动之间斥候来报,上万骑兵从南杀来,看旗号阵势,乃是鄂国的军队。一听说一个“鄂”字,将士们又惊又恨,激昂大喊:“强夺铜绿山,散疫害我王畿,大王如此海涵,他们还要反叛?贼子何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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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性,简直是喂不熟的狼崽子!王师铁骑复仇之时到了!两翼各万骑包抄,中央万骑跟随本将冲杀!杀——”

一时鼓号齐鸣,马蹄如雷,红色铁骑如大片彤云般压向秋日的旷野。

午后时分,急行军中的虢仲接到紧急战报:鄂国一支大约两万的飞骑猛攻老营,酣战一个时辰后,我军已经杀退鄂军,重黎将军正在追杀南逃残军。

“我便知道鄂驭方头有反骨,大王根本不该把这狼崽子捂这么久!”虢仲冷笑一声:“全军追击,一定要生擒淮庆,南下包围鄂城,为我大周一举平定淮水两岸!”

“诺!”大将们轰然应命。

不想日将昃时,又有紧急军报传来:第一道军报说,重黎铁骑追击鄂军于二百里处中敌埋伏,激战不能突围,敌军亦无力吞掉我军,目下正在胶着僵持!第二道军报说,设伏的鄂军打的旗号似乎是鄂侯驭方亲领。

虢仲接报,思索一番,终于了悟:这是淮庆与鄂驭方设下的计谋,以淮庆本人为饵调虎离山,引诱成周八师主力西进。然后鄂军伏击老营,诱使守将重黎入伏,进而诱使王师主力驰援,图谋伏击大败我军。然则这支伏兵连重黎的两万多人都吞不下,最多也就是三四万步骑埋伏,自然也不会有强弩硬弓,否则就凭一个重黎能支撑这许久?如此区区之兵,也竟敢在赫赫王师主力面前设下圈套强夺老营,当真好盘算也!

骤然之间,虢仲雄心陡起,不如将计就计,率领大军杀入伏击谷地,一举反击并全歼鄂国残余军力,教鄂驭方从此束手就擒!鄂驭方啊鄂驭方,你虽雄霸淮水,却从未见识过真正的王师雄伟战力,如今送到嘴边,不吃了你岂非暴殄天物也?

聚将鼓在黑沉沉的深夜隆隆擂响,虢仲断然下令:全军掉头转向东南方向的大青泽,驰援重黎将军!一时雷厉风行,不到半个时辰,五万铁骑已经狂飙般向大青泽东南卷去。

此时的王师铁骑已经是一人两马,又是不带粮草只带随身三日干肉的轻兵飞骑,兼程奔驰起来当真是速度惊人。才值正午时分,便飞驰了三百余里,进入大青泽西南山地,大举杀入伏击战场。

双方接战未及半个时辰,伏击山谷便被周军猛力打穿,两岸山林的伏击敌军纷纷蜂拥向南逃窜。周军追出谷口,只见褐色的旗帜遍野散乱,除了中军人马稍存部伍之形,其余军马皆落荒奔走狼狈鼠窜。爱读app完整内容

“禀报将军:伏击人马由鄂侯驭方亲自统领,重黎将军刚一脱困,便全力追杀而去!”

“好啊!正好!”虢仲大吼一声:“中军司马大旗发令:全军追杀,务必擒住那鄂驭方!”说罢便飞身上马对着一千护卫一挥长剑,一声喊杀……

虢仲催动后军全力掩杀,遥见前方山塬之间“周”字红旗大展,重黎的前军主力正在向鄂驭方的大旗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