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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自己有个不测,这大周天下,最有资格继承王位的不就是自己这位二弟吗?
“尚父!她乃是为了尚父!”姬胡猛地一拍案,声音之大倒把召伯虎吓了一跳。
“对,就是如此!”姬胡霍然离席,愤然而起:“怪不得她亲自上书要孤把尚父送往应国为王监,原来为的就是这个!”
这层窗户纸一捅开,召伯虎亦是霍然开朗,应和道:“大王是说,太后先将二王子派往江汉,处于鄂侯保护之下。自己则在宫中设鼠蛊,传疫病,目标是大王您?”
“难道不是吗?”姬胡按捺不住胸中的怒气,提高了嗓门道:“若孤不幸染疫而死,鄂侯驭方便可以护着尚父回镐京即位。届时,别说是铜绿山,便是他要做江汉盟主,都是予取予求,不是吗?”
召伯虎闻言倒吸一口冷气:“此计之毒,亘古未闻也。”
姬胡回身走到王案边,拿起那块竹签放在掌中掂了掂,似乎在掂试它的份量。召伯虎自然知他心中所想,试探着问道:“大王且息怒,如今此事该当如何?屠格王子该不该放?”
“唉——”姬胡悠悠长叹了一声:“少父,猃狁与我宗周乃世仇,恨不能灭我而后快。纵然放了屠格,他们会践诺吗?可若是不放,孤又怕这疫病外蔓而成不可收拾之局面。说到底,孤真的不想让那个女人如愿------”他甩甩头:“说到底,孤尚未到亲政之年,只有部分监国之权。此等大事,还需少父最后定夺。少父以为这屠格该不该放归呢?”
召伯虎正要启唇,忽然殿外传来姬多友的长呼:“臣请大王体恤萱宁宫人,放归屠格,以换疫方,解救垂死性命,我王慈悲——”
姬胡一皱眉:“怎么?王城司马还没回宫当值吗?”
直呼官名,而不是“多友大哥”或是“子良将军”,证明周王的内心已十分不悦。召伯虎赶紧为好友打掩护:“大王容禀,实在是子良身边最得力的一句佐将染疫,已卧床不起。守卫萱宁宫的侍卫已有多人病倒,疫病已有外蔓之势,子良中心煎熬,才会如此失仪,还望大王海涵!”
“哦?原来是袍泽情深,孤还以为是为了别的什么不值得的人呢!”姬胡话中带刺,摆摆手道:“罢了,少父决断吧!”
“依臣看,不如依了此签所请,放归屠格。反正留此人为质,正是为了紧要关头之用处,若猃狁不守信诺,其曲也是在彼不在我。目下,此疫病已有了外蔓之势,再不设法臣怕就真的来不及了!”召伯虎忧心忡忡。
姬胡正待说出“就依少父------”,便被一名慌慌张张的小内侍打断了:“不好了,大王,不好了。王城令大人传入消息,说------说少己姐姐和仲姬公主都病了!”
“啊?”召伯虎和姬胡都是大吃一惊,同声问道:“什么病?”
小内侍一愣怔,跪下泣道:“奴婢听他们说,就是和萱宁宫闹的那病一样的症状。”
“什么?”姬胡中心如刺,只觉眼前金星直冒,天旋地转。
“大王,大王------”召伯虎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姬胡,不住声地劝慰道:“大王切莫着急,臣这便进宫去查看,调医署诊脉开方------”
姬胡摇了摇头,目光突然不再犹疑,断然道:“少父,马上派人前往怀子台,释放屠格,要快------”
“大王放心,臣这便去安排。”召伯虎起身欲走,却又被姬胡叫住:“少父已想好派何人前去了吗?”
召伯虎略略一顿,遂慨然应答道:“臣想,既然是子良去桥陵联络的,那么对方一定会追索他的行踪。不如就派他去怀子台,如此也省了咱们联络猃狁的麻烦与时日。大王以为如何?”
“也只好如此了。”姬胡话语中满是无奈之意。
雷声震震,云雾弥漫天空,从北方南下的劲风一举荡涤了空气中的溽势熏蒸,令人顿觉心旷神怡。
姬多友押着一辆黑篷辎车出发了,暴雨将至,劲风将他的黑披风鼓荡成一个圆圆的风桶,在黄骠马背上荡来荡去。他却显然顾不上这些,只一味地催促着驭手赶路------
召伯虎在廊下目送着好友的车队离去,这才转身入殿去复命。却见姬胡已装束整齐,早已等在厅内了。周尚火德,一身艳若丹霞的红色袍服,头戴一顶珊瑚珠无冕玉冠,足蹬玄色鹿皮朝靴,衬得少年天子面如冠玉,目粲流星。
“大王,疾风劲雨,这是要出去吗?”召伯虎十分不解。
“嗯。”姬胡郑重地点点头:“孤要回王城。”
“啊,大王,万万不可呀。”召伯虎急得直摆手:“疫病刚刚开始蔓延,大王此时回宫,岂不陷自身于险地?臣知大王牵挂少己与王妹,臣这便回宫处置,定会竭尽全力相救。大王切不可回宫啊!”
“可王城之内,都是孤的亲人,孤的姐妹,当此危难之际,孤不能让她们无所依凭!”姬胡忽然暴怒起来,一拳砸在殿柱之上,柱上张牙舞爪的金龙生生被打掉一颗牙去。
“大王,”召伯虎跪地苦谏道:“臣知大王心系王城,但‘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大王身系社稷,岂能以身犯险?再说,如此做,岂不是让鄂人的阴谋得逞?于我大周何益?大王切不能逞匹夫之血勇啊!”
“少父以为孤这是逞匹夫之血勇么?”姬胡反而平静了一些,负手背身而立,语意坚定:“非也!少父请思忖,若孤不回王城,宫内所居之人会怎样想?既然疫病已蔓出萱宁宫,那么接下来,整座宫城,乃至王城都要封闭。所有人等许进不许出,届时,数千人众困于孤城,坐看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他们会怎么想?难道他们不会哗变吗?若是他们拼死要冲出宫门,少父你可有把握掌控局势?”
“这------”召伯虎踌躇了,他确实没这个把握。
“可是,大王回宫亦于事无补哇!”
“不是的,少父。”姬胡手指着宫城的方向:“王都王城王宫,都是以一个‘王’字为核心的,有孤在,大家才有主心骨,才会觉得自己没被王朝所抛弃,才会安心居于孤城。若孤不在王城,人心必乱,无所依凭。”
“可是,这太危险了!”召伯虎反驳道:“虽说大王洪福齐天,可这疫病凶险,大王若果要返宫,也需等子良拿回疫方,再从长计议呀!”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一道“之”形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少年皎洁的脸庞,乌黑的双眼目光锐利。他摇了摇头:“来不及的,孤必须现在返宫。少父您从小便教导孤,身为王者便要有君主的担当,要有海一般的胸襟能包容这天下万民。孤之所以这么做,不是为了逞血气之勇,不是为了儿女情长,只是为了履行一个君王该尽的责任。何况,”他笑了笑:“世人皆传说,孤出生时携风带雨,山河异动,乃是‘天命之子’。若上天佑我,自会保我平安无恙;若天不佑我,少父如何护持,都是无用的。”
召伯虎听他言如砥石,知道再劝亦是无用,遂转了语气道:“既然大王心意已决,臣便誓死相随。臣愿随大王一同返宫,生死一处。”
“不可!”姬胡虽心中大为感动,但却断然拒绝道:“少父身负国之重任,随孤入宫有何意义?君臣二人皆困于孤宫,那大周天下将托于何人?少父应坐镇相府,处理八方要务,方能稳定国本,安抚人心,助我周室渡过此劫。若孤------”他顿了顿:“孤已派人将三弟送往丰邑行宫,以备不测。若果然天不佑孤,四弟皇父乃嫡出之子,少父可扶立他嗣位。我周王朝素来‘立嫡以长’,皇父乃嫡出,当是不二人选,任谁都没有资格相争。”
“大王------”召伯虎已是泣不成声,拉着姬胡的袖子哽咽道:“难道真的必须如此吗?”
“狭路相逢勇者胜!”两颗泪珠从姬胡黑白分明的眼眶内滚落,砸在平整的金砖地面上,发出“啪嗒”的声响。他狠狠心,挣脱了召伯虎紧攥的指尖,昂然向外走去。
召伯虎突然迸出一声大喊:“胡儿------”
“少父------”姬胡喃喃,自从册封太子后,召伯虎对自己的称呼从“太子殿下”到“大王”“君上”,已有十年未曾这般唤过自己。大雨“哗哗”而落,冰凉的雨气四面八方向自己袭来,视线已模糊,不知是因为泪水还是因为雨水。姬胡狠狠心,没有回头,只是高喊道:“大周天下,就拜托少父了!”
太庙与宫城不过只隔一个街区,远远看见王驾前来,宫门卫士们纷纷下拜:“参见大王!”声震屋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