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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出什么事了?”昌平和裴令安慢悠悠赶来,问。

怕他们担忧,裴叙不动声色地从裴澍手里取过毒针,放到袖中。

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东西。

他抢在裴澍之前回答:“这马被石头绊倒了。”

昌平看了看平坦的地面,微蹙了眉:“说什么鬼话呢?”

裴叙不答她的话,自顾自地爬上了马车,瘫在车厢里,作出一副受惊过度的虚弱模样。

他发出一声长长叹息:“近期,我不想再看到马。”

昌平使劲揪他耳朵:“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被马摔了一次,就不敢骑马了?我都不好意思对别人说你是我儿子,丢死人了!”

裴叙示弱求饶:“阿娘你轻点儿!轻点儿!”

以昌平那个暴脾气,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他。

她差点没把裴叙的耳朵给拧下来。

在耳朵被扯下来之前,裴叙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从昌平的魔爪之下逃脱。

他捂着又红又疼的耳朵,跳下了马车。

昌平懒得追他,挑起车帘探出个脑袋,对他一阵嚎:“你这不是活蹦乱跳的吗?既然你没事,那你还娘们儿唧唧地和我们挤!你的马倒了不还有其他的马吗?给我滚一边去!”

裴叙就这样灰头灰脸地被赶下了车。

裴澍和裴令安还蹲在那倒地的马匹跟前,似在查看些什么。

裴叙见状,下意识地紧抿唇线。

瞒过昌平并不难,但裴令安就没有那么好应付了。

察觉到他视线,裴令安抬头,向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裴叙自知不好敷衍,只得暗叹一声,无奈地迎了上去。

“是谁?”裴令安紧盯他双眼,问。

“不知。”裴叙答道。

裴令安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长久的凝视,使得裴叙回想起他幼年时的情景。

他小时候和许修哲等人鬼混,就没让裴令安和昌平省过心。

昌平还好,一顿打一顿骂就过去了。

但裴令安不一样,虽然他平时笑呵呵的,表面看起来还不如昌平严肃正经,但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将军,常年被鲜血洗练,身上沉淀着凛然的杀气,只一个眼神,就能让裴叙怂得登时噤声,背后发凉。

现在的情景,简直和当初一模一样。

裴叙低眉垂首,绷直了脊背,紧张地等待裴令安裁决。

但忐忑等了许久,他想象中的暴风雨并没有来临。

裴令安只轻拍了他肩膀,道了一声:“以后,凡事小心。”

说完,就负手身后,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裴叙停在原地,没有动弹。

等他转身,去追寻裴令安身影时,裴令安已经坐到了马车里边。

落在他眼底的,就只有留在车帘外的一角衣袂。

裴叙紧抿了唇线,心底浮起了一种异样感。

他近日来,一直闭门不出,不可能会在此期间招来敌家。

但在此之前,他好像也没得罪什么人。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可能是针对他们裴家的人了。

可现在就下定论,却有些早了。

没有确切的答案之前,他不想让爹娘为他担忧。

“走了。”裴澍飞身上马,带着裴蔓从他身前走过,提醒道。

裴叙抬头看他,轻轻颔首。

与此同时,随行的仆从也将另一匹骏马牵到了他身前。

裴叙接过缰绳,骑马追了上去。

此次的猎场设在长安城外的南宫山,也还是有些距离。

一行人紧赶慢赶,在天黑之前到达了行宫。

由于翌日清晨还要出猎,所以他们简单收拾后,就早早歇下了。

此次春猎,随行的不止是裴家这样的将门,也还有几家文臣。

大燕并非是好武的国家,但却不代表轻视骑射,所以京内男儿的骑术箭术都不会太差。

而春猎于骑射之术精湛的男儿而言,就是一个绝佳的好时机。

不仅是大展风采的好时机,也是一个觅得良缘的好时机。

但裴叙身为一个早有未婚妻的人,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看着眼前这群意气风发的男儿们,裴叙没忍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嘴张最大时,许修哲冷不防地出现在他身后:“这么朴素,不像你啊?”

裴叙差点被他吓得下颌脱臼,收不回去了。

缓了一阵,他扭头睨许修哲,冷嗤:“你以为我和你同类,是只花蝴蝶?”

“花蝴蝶才招姑娘喜欢啊!”许修哲回答得理直气壮。

裴叙:“……祝你觅得佳人。”

许修哲对他拱手,笑:“多谢裴兄吉言,我会的。”

裴叙不是很想搭理他,扯了扯缰绳调转马头,往蓄势待发的混乱阵营过去。

今日出猎,他穿了一身玄黑劲装,衣襟处用金线挑了精致花纹,腰束白玉带,简洁利落。

他相貌清俊,就算穿的简单,也好看得特别醒目。

所以就算他混入人群,许修哲也能一眼认出他,一路跟随。

“你狗皮膏药来着?”裴叙斜眼睨他,问。

许修哲说:“大家都是好兄弟,说话别这么难听。”

裴叙:……

“裴言瑾,你看那边!”突然间,许修哲特激动地用马鞭戳了戳裴叙手臂,大呼小叫道。

裴叙循他指的方向看去,目光正落在人群之外的娉婷少女身上。

距上次相见也有好几日了,裴叙也没了之前的尴尬。

再加上他现在混迹人群,并不担心会被她发现。

所以裴叙就肆无忌惮地打量起那人来。

他们好像是刚到,那人正挑起车帘,在旁人的搀扶下,缓缓步下马车。

今日,她着了一身淡粉的齐腰襦裙,带了顶帷帽以掩面容,装扮得能有多普通就有多普通。

但只是一眼,裴叙就认出了那是苏绣。

看着那娇娇.小小的身影,裴叙突然想起他上次见她的情景。

因为在宫宴上遇见了她,他对她的身份起疑,于是就找了个借口,离开裴家,一路跟着她,跟到了郭府。

他没想到,她竟会是郭筱。

更没想到,他会撞见那样尴尬的情景。

裴叙现在一闭眼,就能想起她衣服上的那一团暗红。

“那是不是你未婚妻啊?”许修哲问。

裴叙的耳根略有些发红,他愣了愣,轻轻颔首:“嗯。”

然后再不说话,在随即而来的一阵鼓声中随人流冲入山间。

许修哲还没反应过来,就不见了他身影。

他大喊:“裴叙,你等我!”

他喊得有些大声,鬼使神差般,苏绣竟听到了“裴叙”这两个字。

她下意识地往声音的源处望去。

在如潮水涌动的人群之中,苏绣竟然找到了裴叙的身影。

他身着玄黑劲装,策马疾行,很快消失在山林间。

这一眼太快,苏绣总疑心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莫名其妙地,她没忍住叹了口气。

郭家虽然从文,但骑射之术,身为郭家大公子的郭韫还是会一点的。

郭林氏为郭韫理了理衣襟,不放心地叮嘱道:“山林间危险,你可要谨慎行事,保护好自己。”

郭韫笑着点头:“好。”

郭伯言前些年坠马,腿上落了疾,不能随他一道前往,就只有吩咐郭韫的随从,令他好生看着。

送走郭韫后,一家三口落座看台。

苏绣的月事还未完,身子不太利落,所以整个人就有些怏怏的,话也少了很多。

郭林氏知道她不舒服,早在临行前,给她装了一盅生姜红糖水。

走了这么大一截路,那生姜红糖水凉了不少,温度刚刚好。

苏绣喝了些,还是提不起精神。

郭林氏心疼的不行:“早知道就不让你跟来了。”

苏绣摇摇头:“没事的,我就想过来看看热闹。”

今日的天气虽好,阳光和煦,照得人懒洋洋的。

但郭林氏还是担忧她吹了风,生出什么病来,把她半拉半拽上了车:“筱筱,我先陪你回去罢。”

苏绣轻轻摇头,说:“不用了阿娘,你还是在这里等大哥回来罢,我一个人回去,可以的。再说了,你留在这里照看,大哥也会收敛些。”

郭林氏想了想,轻轻点头:“好,那你好好休息。”

说完,就走出车厢,吩咐车夫送她回去。

郭林氏离开后,苏绣闭了闭眼,仰头靠在车壁。

她按住隐隐作痛的小腹,痛苦地拧眉。

明明昨天就没这种感觉的,可为什么,从今天早上开始,她就难受起来了?

苏绣将指尖搭在右手手腕上,想为自己把一次脉。

她的医术向来不错,但如今虚弱,她诊了半天,才找到原因。

她好像被人下药了。

郭家的人不会害她,既然如此……那应该就是有人要害她了。

恍然间,苏绣想起了毒蛇的那张脸。

果然,是被他发现了吗?

身上的力气似被一点点抽却,苏绣连睁眼都有些费力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起身,撩起车帘向外探去。

看着背对她的车夫,苏绣轻颤着声音问道:“你是什么人?”

马夫没有回她,依旧自顾自地赶车。

这样的静默使得苏绣越发忐忑。

她再次出声,喝道:“停车!”

声音足够大,仍旧不能撼动那车夫。

见状,苏绣的心里有了答案。

恐怕这人并非是她郭家的马夫,而是毒蛇的手下。

苏绣紧抿了唇线,退回了车厢。

要逃的话,只能趁现在。

可她逃走以后,郭家该怎么办?

毒蛇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她现在逃走,说不定毒蛇会以郭家要挟她。

如果郭家出了事,她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苏绣靠在车壁,紧蹙了眉头。

难道,她只能认命吗?

就在她心生绝望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苏绣没控制得住,向前栽了去,额头撞在了车壁。

“咚——”

伴随着一声闷响,一阵疼痛自额头蔓延开来,令她清醒了几分。

是毒蛇的人来接应了吗?

苏绣捂住受痛的额头,轻轻撩起车帘一角,向外看去。

天光倾城,刺得她睁不开眼。

苏绣缓了好一阵,才看清楚车外的情景。

马车的正前方,有一个半蹲的黑衣男子缓缓站起,挺拔的身姿舒展开来,像极了笔直的青松。

是裴叙。

他好像是从路边的树上跳下来的。手里拎了一只松鼠,嘴角的笑意张扬且肆意,满是少年人的明朗自信。

注意到跟前的马车,他转过身来,对那车夫弯身一揖:“对不住了。”

说着,就避到了路边,为他们让出一道。

那少年郎沐在天光之下,如明星般熠熠灿灿,分外夺目。

苏绣愣愣地看着他,嘴唇几番翕张,却到底没有出声叫他。

裴叙对她有恩,裴家对她有恩。

左相家绝对不是好应付的,她不能拉他们下水。

苏绣捏紧了手里的车帘,咬咬唇,到底将帘子放下,避到了车内。

就这样罢。

凡事由天。

苏绣闭上双眼,嘴角扯出无奈的笑意。

车夫又扬起了长鞭,赶马离去。

车轱辘碾过地面,颠簸前行。

但下一刻,马车又突然停下。

随即,是车夫倒地的一声闷响。

苏绣愣了愣,下意识地抬头。

与此同时,车帘被人掀开,车外那人的模样清晰映入她眼瞳。

逆着光,他的轮廓被光影勾勒。

苏绣愣愣看着他,忽然觉得,他像神祗来临。

女人在这个时期,总是脆弱的。

死里逃生的时候,也是脆弱的。

“裴叙……”她嘴唇翕张,颤抖着声音低唤,音落的同时,有一滴泪自眼角滑落。

裴叙还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手忙脚乱地用袖口给她抹泪,安慰道:“别哭了,没事了。”

苏绣点点头,但眼泪还是像珠子一样掉落。

裴叙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静静地陪她留在车内,时不时地拍拍她肩膀,作势安抚。

“咻——!”

但就在这时,车外晕倒的马夫醒来,冲天际放了一枚信号弹。

听到这阵尖锐声响,车内的两人俱是一愣,齐齐往车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