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在福利院偶遇,江一焕夫妇主动提出，下次有空的话，请江耀和陆执去他们家做客。
陆执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其实……也不能说是机会。
应该说是陆执自己不靠谱。
……咳。
就……
他忘记了他这次回国到底是干嘛来的了。
——他是来继承亿万遗产的啊！
真忘了。
陆执自己都觉得很搞笑。
虽然他确实不太在乎金钱吧，但那好歹是几百个亿。
也……不少了。
其实和江耀初次相遇的那一天,他就是从律师事务所里出来。
正处在被亿万家产弄懵了的状态。
不过,认识江耀以后,家产什么，就已经全都被他抛在脑后了。
……以至于当律师小心翼翼地打电话过来，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情了。
律师非常无法理解,天降百亿横财,一般人上赶着都遇不上的好事,怎么这位维和部队少校还犹豫不决,一副不是很积极的样子。
你不想要你不如给我啊！
律师一脸恨铁不成钢,就差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陆执倒不是真的视金钱如粪土。主要是钱够花,那他又没有老婆要养,不急用钱。
钱要那么多干什么。他马上要回部队了，也没地儿花啊。
再加上江耀……
这些天……陆执其实直到此时才忽然意识到，这些天,他完完全全,就是围着江耀转的。
不管是帮江耀找父母，联系警局，还是带他去看病,遵照温医生的医嘱带他在宜江市到处转转寻找线索……
陆执的满心满眼，都只有江耀。
所以，把“继承百亿遗产”这种小事遗忘在脑后,也是非常合理的嘛！
陆执咳嗽两声,在电话里对律师说了抱歉。
终究还是重新约了个时间,要去处理一些法律上的事情。
“所以明天……我会尽快。”
陆执推着超市购物推车，微微侧过头，有些愧疚。
“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给我。”
陆执给他买了个手机。里面存好了自己的、秦无味的、十年的，甚至还有他远在全球各地正在浪得飞起的养父母的手机号。
毕竟是马上要继承百亿家产的人了，掏个几千块出来给人买个手机怎么了。
非常合理啊。
江耀却只是静静地跟在他身旁，和他一起推着车。
轻轻说了声：“嗯。”
……其实陆执思考了很久。
关于明天到底把江耀送去福利院，还是秦无味十年那边。
江一焕夫妇家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陆执对他们只有一面之缘，虽然有郑阿姨的介绍，但毕竟不熟，不是知根知底。
相比之下，哪怕是秦无味那边都靠谱得多。毕竟是热心刑警。
不过秦无味毕竟还有自己的工作。
福利院那边，也有那么多孩子需要照看。
江耀当然是有能力照看自己的。他只是容易发呆，不是其他的什么问题。
他如果去福利院，甚至可以帮着一起照顾其他孩子。
但陆执最终还是拨通了江一焕夫妇的电话。
说不上是什么理由。
就是觉得……去那边的话，江耀可能会更开心？
江耀和江一焕夫妇非常投缘。
江耀甚至主动要求做饭给他们吃，可见是真的很喜欢那对夫妇了。
也是从那一天起，陆执明白了秦无味当初为什么质疑他“你们真的只认识了一天吗你们怎么看上去那么熟”。
是真的，没由来的熟络。
江耀很自然地跟江一焕夫妇亲近。
而江一焕夫妇对他也似乎……格外耐心。格外关注。
奇奇怪怪。
像命运的某种暗示。
陆执隐约觉得，这是命运冥冥之中的指引。
虽然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但他觉得，有必要进行一些常识。
说不定……
说不定呢？
……
结果一拍即合。
江一焕夫妇也非常欢迎江耀，并且热情邀请陆执，在事情忙完以后，也去他们家共进晚餐。
陆执毕竟跟那对夫妇不太熟，贸然拜托人家帮忙照顾，心里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所以就在前一天晚上，带江耀来逛超市。打算买点礼品明天带过去。
也买点零食，让江耀带着吃。
“不知道江教授平常抽不抽烟……”陆执推着购物车，和江耀一起晃到了烟酒区。
“不抽。”江耀很肯定地说。
“嗯……我也觉得。他身上没烟味。”陆执把视线从香烟货架上移开，转而去看各种名酒。
这是一家进口超市。酒品区域琳琅满目，品类繁多且都十分高档。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个。”江耀忽然抬起手。
陆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瓶写满了花体字的威士忌。
陆执大多数时候都在国外呆着，当然认得那些花体字。
不过公海基地里可没这种好东西。
陆执没见过那个牌子，也不知道酒的好坏。
“看着还行。”陆执看了价格。至少从价格上来说，这不是什么杂牌劣质酒。
……江耀是觉得这个瓶子BlgBlg的很好看，所以指挥他买吗？
陆执把那瓶威士忌放进推车里。忍不住笑了笑。
他已经发现了，江耀很喜欢BlgBlg亮闪闪的东西。
一起看电视的时候，一起走在路上的时候……江耀都很容易被闪光发亮的东西吸引。
而且一被吸引就会目不转睛，认认真真地看上好一会儿。
可爱。
像个小动物，而且是动物幼崽。
好可爱。
……
给江一焕的礼物买好了。
给徐静娴买什么好呢……
陆执实在是没什么给人买礼物的经验。特别对方还是长辈。
他想跟江耀讨论，结果江耀恰好又出了神。
陆执只好自己作主。
思前想后，陆执走进了名贵药材区。
这家进口超市什么东西都有。
陆执本来想买燕窝，结果想了想，觉得跟那瓶威士忌比起来燕窝价格太便宜了。
于是又加了点虫草、西洋参什么的。
……可能是因为马上要继承百亿家产了吧。
陆执现在对价格都没什么概念了。
何况他是第一次到人家家里去，而且还要麻烦人家照顾江耀，总得认认真真地挑选一些礼物。
这才有诚意嘛。
好了。这下礼物挑完了。
可以去给江耀买零食了。
陆执松了一口气，一边推着购物车带着江耀往零食区走，一边在心里盘算，还有没有别的什么要买的。
只是白天拜托人家照顾的话，牙膏牙刷换洗衣物什么的都不用带。
只带些吃的就好了？应该是只带些吃的就好了吧。
其实零食水果也完全可以不带。江一焕夫妇一定会拿出东西招待江耀的。
他只是担心江耀怕生，在人家家里不好意思。只是想让江耀自己身上也备着一点。
有备无患嘛。
就这么想着想着。
一个出神，一个想事。
江耀和陆执，光荣地在超市里迷路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走到生鲜区域了。
“……走错了。”陆执有些尴尬，咳嗽一声。
他心想来都来了，便环顾四周，随口问着江耀，“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虽然他自己不会下厨，不过……江耀会啊。
而且江耀做饭还很好吃……
陆执想了想觉得自己是有些过分啊。
表面上好心收留人家，实际上却是馋人家做的饭！
这是什么。
这是功利主义啊！
但是，福利院的那一顿，确实让陆执意犹未尽。
……想再尝尝江耀的手艺。
却不好意思说。
真的，过分了啊。
别弄得好像等价交换一样。他收留人家、人家给他做饭什么的……
这样不好。违背初衷了就。
于是陆执果断拒绝了江耀在那之后好几次的下厨请求。
结果江耀反而可怜巴巴。
仿佛不让他做饭，他还受委屈了似的。
陆执大感不解。
——难道江耀原来在自己家里还做饭的吗？
这种一看就是被爹妈呵护在掌心，倍受宠爱地长大的孩子……
居然在家里还会自己做饭？
天哪！这是什么绝世大宝贝！
家里人教得也太好了吧！
……陆执对江耀的父母越来越好奇了。
奈何警察局那边一直没有消息。
陆执通过私人关系，请国外的朋友帮忙调查。也始终没有回应。
大海捞针啊……
陆执想到这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身边的江耀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嗯？”陆执立刻回过神来，侧过头，问他，“想吃什么？”
他以为江耀是看到了想吃的东西。
生鲜区域，到处都是透明的玻璃水柜。
柜子里游曳着各种各样的生鲜。比起超市，更像一个华丽水族馆。
……对了。有空的话带他去水族馆玩吧。
感觉他应该会喜欢。鲸鱼水母之类的……
好像有些水母还会发光？
陆执不由自主地又开始构思起未来。
而江耀的目光，却并没有停留在任何一个海鲜上。
他只是抓着购物车的车把，静静站着。
远远望向生鲜区另一头，杀鱼的摊点。
“这条，就这条！麻烦你帮我杀一下！谢谢！”
一位微微发福的中年女性，手里抓着个捞网。
捞网里面是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而她身边站着个白白净净的大学生，一看就是她儿子。
儿子笑嘻嘻地说：“妈！我要吃红烧的！”
“好嘞！”杀鱼小哥接过捞网，把活鱼往案板上一拍。一边麻利地杀鱼，一边热情地跟这对母子聊天，“红烧的好！这种鱼红烧最好吃了！你看肚子里这么多鱼籽，我给你分开来装啊……”
小哥熟练地杀完了鱼。
递过去之前还特意多套了两个塑料袋，免得鱼腥鱼血弄脏了客人的手。
“谢谢你啊！”胖嘟嘟的中年妇女笑呵呵地把称好斤两的鱼放进购物车里。
身旁的儿子亲昵地勾着妈妈的胳膊，撒娇说还要吃这个，还要吃那个。
……
江耀缓慢地眨了下眼。
嘴角一点点地翘起。
最近……好像很密集……
很密集地，在遇到故人。
这是在其他世界线上没有发生的事。
只有这里。
只有这里……他频繁地和故人相遇。
也只有在这里，他的灯，会变得格外灼烫。
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江耀疑惑地皱了下眉毛，抬起手，按上自己心口。
心口的灯，微弱而炽热。
微弱却炽热地闪烁。
“……”陆执很快注意到他按压心口的小动作。
那似乎代表了某种情绪波动。
陆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那对脸上洋溢着笑容的母子。
……江耀是想妈妈了吗？
江耀自己的爸爸妈妈，在哪里呢？
陆执心里一酸。
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江耀的头发。
“走，我们也去买条鱼。”
陆执说，
“回去我烧鱼给你吃。”
……
事实证明，陆执对自己的厨艺，有着极其夸张的不正确高估。
陆执，特种兵，维和部队少校级军官。
其实根本不会做饭！
当然也不是完全不会的程度。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杀猪么。
从超市里买回来了杀好的活鱼，稍微查下攻略，陆少校就敢上手了。
嗯，特种兵。
毕竟胆子大。
于是就烧出来一条色香味俱无的红烧鱼。
鱼鳞片是超市小哥帮忙刮的，还算干净。
可惜没了鱼鳞的保护，鱼肉惨遭大面积烧伤。
哪怕把焦黑的地方扒拉掉，里面的鱼肉也难以下口。
因为既没有熟，而且很腥。
真的，超级腥。
陆执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一条鱼。
它怎么能在烧熟以后，比没烧时候还要腥！！！
……好吧，其实也没有烧熟。
但为什么还没有烧熟，就已经焦了！
这不科学！
这和网上攻略说得不一样！！！
陆执端着那一盘极其失败的红烧鱼，站在垃圾桶前面，陷入思考。
在部队里养成的习惯，他从来不浪费粮食。
但这条鱼已经没得救了……他倒是可以硬着头皮吃，拉肚子也无所谓，但是江耀……
陆执正在思考要不要立马出门重新去买条鱼，却见一双筷子从旁边伸过来。
陆执愣了一下。
也就这么一下下，就没来得及拦。
江耀已经夹起一块鱼肉，塞进嘴巴里了。
“别！”陆执想伸手已经来不及。
江耀已经咀嚼完毕，咕咚一声，咽进肚子里了。
“你居然……吃得下去？！”陆执震惊。
不禁开始怀疑江耀是不是味觉方面也有什么问题。
然而震惊之后就是担心。陆执皱着眉，视线在厨房里飘忽。
少许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办？这鱼又焦又生的，江耀吃了不会生病吧？！
要不让他吐出来？
可他都已经咽下去了……
催吐也挺伤身体的。
怎么办呢。明天自己不在江耀身边，万一明天江耀有什么不舒服……
陆执皱着眉头，一脸纠结。宛若初次带娃就失了分寸的新手爸爸。
然而娃一开口又是语出惊人。成功转移了新手爸爸的注意力。
“好难吃哦。”江耀笑着说。
陆执：“……”
嗯。十分中肯的评价。
陆执叹了口气，正想说要不我们还是出去吃。
却听见江耀缓慢地眨了下眼。微笑地抬起眼看他。
“但是我好开心。谢谢你烧鱼给我吃。”
江耀这么说着，又伸出一筷子，去夹那鱼。
黑白分明的眸子，如有万千星辰闪烁。
无数颗星星，明明在笑，却又像都哭了。
“……”陆执这次及时制止了他。
心脏狠狠地撞着胸腔，陆执一把将他抱进怀里。
陆执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江耀说谢谢的时候，在江耀说好开心的时候……
他心痛得像有一把刀在心脏里搅。
“……明天我去重新买条鱼。这条不吃了，好吗？”
陆执轻轻按着江耀的后脑勺。让他靠着自己的胸膛，让他贴着自己的心脏。
仿佛那个拥抱不是在安慰江耀。
更多的像是在安抚陆执自己。
陆执闭了闭眼，努力平息那种无法言说，无法忍受的心痛。
“明天等我回来，你教我吧？”
“那天你做的菜都很好吃。教教我。”
他认真地请求江耀。
“……”
江耀把脑袋搁在他怀里。
整个人都被他抱紧。
久违了的。
久违了的拥抱。
温暖的，有力的，拥抱。
江耀的手指微微蜷缩。又松开。
像在挣扎什么。像在犹豫什么。
然而某种情绪终于冲破堤坝。
热烈汹涌地呼啸而出。
“……好啊。”
带着些鼻音。江耀慢慢抬起手，环住陆执的腰。
微微洇湿的眼眶，热烘烘的脑袋，深深埋进陆执怀里。
陆执感觉到什么东西在胸前跳动。
不是来自自己的左侧心口。而是对侧。
强烈而炽热。
有某种东西，正在江耀的心口，强烈而炽热地跳动。
是江耀的心跳吗？
却又不像。
似乎是另外一种……另外一种东西。
另外一种，更为强烈，更为炽热的东西。
陆执闭了闭眼，长长呼出一口气。
……
他忽然想给江耀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