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妄对于江耀的态度,并不是嫉妒。
至少，徐妄本人不是这么想。
——江耀很特殊。
徐妄刚一进入管理局，负责带领他参观执行部的同事,就用一种带着向往、两眼放光的神情，告诉了他这一点。
原话是：江耀很特殊,江耀是天才。
江耀是我们人类对抗变异种战争里最大的希望。
……最大的希望。
这种表述,徐妄其实也非常熟悉。
徐妄也不止一次地被人说过,你是我们班最大的希望,你是我们学校最大的希望,你是竞赛省队最大的希望……
你是我们警队最大的希望。
那又怎么样呢。
徐妄对此嗤之以鼻。
当然,表面上并不表现出来。
表面上,他也使用了充满向往、两眼放光的表情。
——毕竟眼前有个现成的参照模板。照着学就是了。
于是他对那位带他参观执行部的同事说：哇,好厉害。
我也可以成为像他那样厉害的执行者吗？
徐妄习惯性地这样问。
“啊，那可能……”同事挠挠头，但转而又换上鼓励的表情,“但是也说不好！毕竟你天赋适配度92%……”
天赋适配度。是每个人加入管理局以后,必须接受的一项能力测定。
原理其实很简单。就是测试一下身体对各种安瓿药水的适应能力。
人类将【原生天赋】定义为100%适配度。以此为基准,以安瓿药水为替代，来判断每个人能将各项天赋能力发挥到什么程度。
徐妄是92%。
他还记得,这个测定结果刚刚出来的时候,周围工作人员对他露出的何其惊讶的表情。
但是那惊讶仅仅持续了短短一瞬，徐妄就听到了那个名字。
江耀。
那是徐妄第一次听说江耀。
“哎呀92%其实也已经很厉害了……”
“就是就是,奇迹之所以被称为奇迹,就是因为很难重现嘛。要我说，这就是因为江耀珠玉在前,所以大家都飘了,连92%都不觉得是奇迹了……”
“是啊。想想整个执行部平均值,才37%！连人家的一半都不到呢！”
“那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拿整个执行部来比……这位可是秦队带回来的人，肯定潜力无限啊。你要拿秦队的标准去衡量他……”
“哦，也是。秦队毕竟也才87%……”
通过身边人的交代，徐妄轻而易举，得到了很多信息。
95%。
天才。
江耀。
徐妄并不觉得3%的差距有多大。
毕竟放眼全国，甚至全世界，天赋适配度能超过90%的人其实也寥寥无几。
徐妄是真没觉得什么。
更何况，江耀还是个白痴。
……第一次见到江耀，是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下。
那时候他还在想方设法和师哥亲近。师哥依旧态度冷淡，但相较最开始，已经软化不少。
徐妄沉浸在和师哥距离拉近的快乐之中。
偶然间，遇到了出任务回来的陆执和江耀。
“这位是陆执，陆队。S级执行者。”
师哥给他介绍。
“这是江耀。也是S级，你应该早就听说过他。”
挺拔悍利的男人朝徐妄点点头：“你好。”
另外一个白皙漂亮的男孩子，却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没有任何客套寒暄。
看上去不太正常。
徐妄作出很兴奋很激动的样子，对陆执表达了他对S级执行者的崇敬和向往。
至于对另外那一个……
陆执似乎对那一位有着强烈保护欲。
在徐妄露出疑惑的表情之前，陆执就主动解释：“他有自闭症，不太懂得跟人打招呼。抱歉。”
陆执居然直接给他道歉了。
这倒是让徐妄有一点惊讶。
……
直到那两人走远以后，徐妄才凑到师哥身边，小小声地问：“他们两个都是S级呀？”
“嗯。”师哥的目光也长久地停留在那两人的背影上。黑色墨镜遮住师哥的大半张脸，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但徐妄知道那是向往。
那是真正的崇敬与向往。
……师哥的天赋适配度只有87%。而且目前为止尚未得到原生天赋。
这就注定了他，虽然可以凭借努力凭借勤奋，凭借几乎不要命的战斗意志，成为A级执行者。
但他也止步于此了。
天赋，之所以被称为“天赋”，就是因为它有着普通人后天难以弥补的鸿沟。
那不是努力训练，或者强化战术所能弥补的东西。
那是天堑。
徐妄察觉到师哥心里的微妙情绪，于是转移话题：“……要一下子出动两位S级，这得是多难的任务？S++吗？”
“……不。”师哥收回目光，继续朝着他们原来的方向，坚定前进，“他们只是搭档。”
在师哥的解释之下，徐妄明白了。
原来，他们是“那个”。
啧。
徐妄不自觉地勾了下嘴角。
还以为陆执是多正直的人，结果居然艹弱智啊。
不过也合理。那孩子毕竟漂亮，又听话。
在床上想怎么玩都可以。是个不错的玩具。
而且，还很好用。
S级的玩具……用来刷战功不错。
徐妄听闻陆执的天赋适配度也没超过90%，但他却是S级。
为什么呢？
为什么陆执能升到S级，而他的师哥那么努力都不能？
肯定就是因为那个江耀啊。
师哥真可怜。
徐妄忍不住心疼起师哥。
不过没关系。师哥还有我。
一想到这一点，徐妄又快乐起来。
……
徐妄清楚知道自己的能力。他记忆力强悍，适应能力又强。
无论学什么，他都能比任何人学得更快、学得更好。
所以他轻轻松松，就从最低级的F升阶到了B。
获得了接近师哥的入场券。
B到A，有多大的距离？
反正没有A到S的距离远。
没关系，无所谓。
他并不是想要升阶，他对高阶执行者的权限毫无兴趣。
他只想要他的师哥。
他只是想和师哥在一起，想更多地在一起。
……或许也正因此，才接触到了更多污染物。
才更进一步地，滑入深渊。
……
徐妄以前并不知道天赋适配度超过90%到底意味着什么。
甚至，连那些专门研究天赋的学者或许也不清楚。
直到一个名词的出现。
【临界变异者】。
那是徐妄升阶到A级以后，和陆执江耀都逐渐熟识以后，才得知的一项机密。
江耀是【临界变异者】。
所谓临界，就是指在善恶两端摇摆。随时可能倾向任何一端。
但本质上还是【变异者】。
徐妄觉得很奇怪。为何会叫【变异者】而不是【变异种】。
他有意识地打听了一下，发觉其实这两种说法都存在。
【临界变异者】、【临界变异种】。
大家一般无所谓怎么称呼，只有陆执，每一次都很清晰地管江耀叫【临界变异者】。
那更像是某种……强调。
像是竭力想把江耀和外面那些恶堕变异种严格区分开。
自欺欺人。
徐妄觉得这是很有意思的。
自欺欺人。在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里，自欺欺人。
……
只要是变异种，哪怕是【临界】的，那都是要吃人的。
徐妄升阶到A以后，获得了更多权限。
也看到了更多机密文件。
他因此得知江耀当年的经历。
——原来，也是差点就吃人了啊。
虽然在隔离间里宁愿啃断自己的手也不吃肉兔，虽然和管理局里所有人都打成一片融洽相处。
但是私底下呢？
他们都已经是S级执行者了，想要掩盖一点小事，也是很容易的吧。
就像徐妄自己。
徐妄仅仅是A，就可以轻易掩盖一些人口失踪了。
更何况S级呢？
毕竟……真的很难忍。
真的很难忍啊。
徐妄绝对是整个管理局最能理解江耀的人。
那种饥饿，那种几乎要反过来把自己消化掉的翻滚胃酸。
像巨大敞开的火山口。
等待着，无止境地等待着食物的投入。
江耀怎么可能忍得住？
……
徐妄的内心很平静。
他开始意识到所谓的S级，其实也不是遥不可及。
他安慰师哥：师哥也一定可以的。
他没有说的是，师哥有我在，所以师哥也一定可以。
……他在变得越来越强。
徐妄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成长。
【临界】。
虽然还没有别人发现，但徐妄通过那些需要高级权限才能解锁的机密文件，充分确认了这一点。
他也是【临界】。
但他是【变异者】，还是【变异种】？
无所谓啦，只是称呼罢了。
江耀肯定也已经吃了不少人了。
不然……不然他怎么忍得住？
根本不可能忍得住的啊。
至于升阶。
战斗力的提升，对于【临界】来说，其实反倒很容易。
只要吃同类就行了。
一个很简单的原理。
人类是【主食】，而同类——其他变异种，是【营养品】。
他们需要吃【主食】来生存。
他们吃【营养品】可以变得强大。
【营养品】当然也可以带来饱腹感，但远远不如【主食】。
这就像女孩子为了减肥而长期不吃米饭，时间久了难免身体出问题。
听说江耀平常出任务，都会把目标变异种吃掉。
因此他的战斗力在短时间内迅速提升。一下子吞噬继承了大量原生天赋。
徐妄推测，江耀应该只是【主食】吃得少，但不可能完全不吃。
不吃是绝对忍不住的。
徐妄自己太清楚那种饥饿。他确信没有人能忍得住。
更何况一个弱智？
所以……陆执一定也帮忙了。
以江耀一个弱智，怎么有能力掩饰到现在？
陆执一定在帮忙。
还有辰为罡。
宜江市管理局所属，第一行政区的最高指挥官辰为罡。
江耀这个【临界变异者】的身份，就是他亲自钦点的。
这个身份，显然包含了某种默许。
允许他在小范围内进食，而管理局不予追究。
毕竟和江耀击杀的变异种比起来，吃几个人，简直是无伤大雅。
不值一提。
是啊不值一提。
和徐妄击杀的变异种比起来，他吃的那一些人，也不值一提。
毕竟，如果徐妄不是执行者，不去维护世界和平，那这些人也会被那些变异种吃掉啊。
与其被普通变异种吃掉，还不如成为他的养分。
他吃了人就可以去杀更多变异种。多划算。
那些人应该为自己成为英雄的养料而荣幸啊。
……
徐妄有意识地隐瞒自己【临界】的身份。
因为他觉得师哥会不喜欢。
师哥一直都不太喜欢怪异的东西。
哪怕那份怪异，是师哥自己。
……是的。师哥并不爱自己。
徐妄一度无法理解。师哥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会那么不自爱。
甚至为自己的外貌自惭形秽？
简直不可思议。
师哥那么美……
徐妄总是忍不住亲吻他的眼睛，感受那蝴蝶羽翼般的睫毛在他唇瓣上的轻颤。
师哥对当年经历的事情有阴影。
师哥自己说，皮肤被腐蚀过后，整个人白得像鬼。走到哪里都吓人。
所以不愿意见人，不愿意被人见。
所以要戴墨镜，穿奇怪的衣服转移别人的注意。
……师哥。
师哥好可怜。
徐妄每次听到这样的言论都心疼不已。
他不止一次地紧紧抱住师哥，亲吻师哥的眼，师哥的脸。
不止一次地说，不对，不对。
师哥不难看，师哥不吓人。
不要讨厌自己。师哥。
疼疼自己。师哥。
……
陆执为什么可以理直气壮地帮江耀掩盖。
江耀明明肯定在吃人，陆执为什么能够那么坦然。
……他的师哥就绝对不会。
他知道的。
师哥绝对不会……
他的师哥太正直。一旦知道他私底下吃了多少……
绝对绝对，无法原谅。
他绝对无法被师哥原谅，哪怕他实际上立下的战功远远超过他犯下的罪。
师哥眼里揉不得沙子。
所以徐妄只能亲力亲为谨小慎微。
绝对绝对不让任何人知道。
绝对不让师哥知道。
……可明明，师哥也在享受他进食的成果。
他们那么多次差点死掉。那么多次面对几乎不可战胜的邪恶变异种。
那些变异种也是因为吃人才强大。
只吃同类是不行的啊。而且好难吃。
徐妄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像江耀那样，只吃同类。
真的很奇怪。
江耀难道不觉得变异种才是同类。
可是同类真的不好吃。没有人类好吃。
哪怕是人类，只要死掉了也会变得很难吃。
所以他们【临界】，能吃的东西真的很少。
人类食物也不是不能入口，但是几乎毫无味道。
这才是江耀喜欢吃辣的真正原因。
因为，普通的食物，他根本吃不出味道啊。
很难吃。很难吃。很难吃。很难吃。
活人的血肉才最好吃。那么鲜甜软嫩，那么香……
江耀肯定也在吃。肯定也在偷偷吃。
不然一个弱智怎么忍得住。
怎么可能忍得住。
……
所以，陆执为什么会那么激动？
为什么会拼命追查矿山村那个案子。区区几百个人。
他们最近那么忙。他都好久没能见到师哥。
他和师哥越来越频繁地分头出勤。他都那么久没有见到师哥。
寂寞的时候吃一点东西让自己开心，不是很合理吗？
这么理所当然的事。
陆执不过是仗着江耀永远听他话当他的小奴隶，陆执只要把江耀抓在身边就可以轻易解决所有S级敌人。
陆执也在享受江耀进食的成果啊。
为什么要查他。
为什么要审问他。
为什么要告诉师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江耀也一定在吃人。
陆执凭什么，一定要揭发他？
……
徐妄心里有一点生气。
他想抓一些江耀的把柄，用作交换让陆执不要再来搞他。
但陆执隐瞒得太好。
徐妄翻烂了卷宗，也找不到任何可疑之处。
滴水不漏。
陆执果然早就心里有鬼，所以从最开始就把项目报告写得滴水不漏，找不到江耀吃人的蛛丝马迹。
徐妄听到自己咬牙切齿得太用力，牙齿直接被自己咬碎的声音。
呸。
真恶心。
徐妄面无表情，把染血的碎牙吞进肚子。
他的污染物不会外溢。是【临界】的特殊能力。
江耀应该也能做到这一点，不过江耀是个弱智。
只要有意识控制，完全可以让管理局测不出身上的污染物。
很方便。
但也需要小心。从身上掉下来的东西，脱离本体的控制，就会被发现端倪。
徐妄感觉到碎裂的牙齿一路划破喉管，喉管粘膜又在瞬间愈合的触感。
轻微，转瞬即逝的撕裂痛。
……算了。卷宗里的陈芝麻烂谷子，哪怕找到了想来也没什么用。
不如换种方式。
……
那一次矿山村事件，陆执把徐妄带到审讯室里问话。
徐妄知道江耀在外面，也知道江耀那个弱智的行为模式。
于是他故意释放出污染物。
江耀果然在第一时间冲进来。
他们都是【临界】，自身污染物在本质上相近。
因此管理局的警报并没有被触发。江耀在探测仪的白名单上。
所以哪怕事后调查，大家都只会以为那一瞬间爆发的巨大污染，是来自江耀。
反正江耀是个弱智。根本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耀只会像条狗一样冲上来咬他。护主。
徐妄根本没有丝毫反抗。
作为一名被剥夺了安瓿的普通人类执行者，他在强大的【临界变异者】面前，当然毫无反手之力。
他顺利地重伤濒死。
是真的差点死。
不然怎么让师哥疼他。
……
师哥果然很心疼。
师哥在第一时间冲进来救他，把他从地上抱起来，护在怀里。
好温暖。
师哥抱着他。好温暖。
徐妄再一次地在濒死之际看到幻觉。看到一抹温暖明亮的光。
师哥。他的师哥。
好爱好爱他。
他的师哥。
徐妄在ICU里躺了很久很久。
足够久的时间，足够让陆执找到那些他故意留下的“线索”，让陆执意识到一切都是误会。
让管理局所有人都看到所谓【临界变异种】的不确定不可控性。
让师哥知道，他是被误会，他是被误伤。
让师哥知道，他好可怜。
……
陆执带着江耀来道歉。
徐妄当然接受了道歉，但也有意识地表现出一些惊慌。
PTSD嘛。
徐妄很小的时候就读过心理学。
江耀虽然是弱智，但被陆执调/教了这么久，也终于会看一些脸色。
江耀愧疚得手足无措。
陆执也不断地向他道歉。
对，事情就应该这样发展。
你不要来搞我，我也就不去搞你。
大家开开心心，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
这样不是最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