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了。
倪根忠的人头在一瞬间就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视角受限,看不清少年的动作。
跌坐在地上的女人可是看了个清清楚楚。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本来掐着自己脖子的中年男人,在一瞬间四分五裂。
头颅高高飞起,身体像被丢进看不见的搅拌机里,噗噗几声。
裂开,粉碎。
然后被吃掉。
对……吃掉……
女人离得太近,以至于清楚地看到了那些蠕动的血管和脏器。
在被撕成肉块之时,那些脏器都诡异地蠕动着。不是内脏肌肉反射性的痉挛,而是如同有生命,如同有着自我意志一般,惊恐地,慌乱地,试图从少年的双手逃离。
然而区区肉块又怎么逃。
咔嚓。咔嚓。咔嚓。
混合着骨头的肉块,被少年咀嚼。
咕咚。
咽下去。
第二块肉放进嘴里。第三块,第四块,第五块……
肉块拼命挣扎扭动着,少年咀嚼之时腮部高高鼓起,甚至能看到那些正在遭受咀嚼的肉块还在他口中疯狂扭动,试图从少年的唇齿,口腔中逃离。
高高鼓起。蠕动。
像有什么活物,从内部,挣扎顶起少年的腮帮。
女人看得呆了。
她从未见过这种景象……哪怕是在恐怖片里,在最最惊悚的噩梦里,她都不曾,如此近距离地目睹……怪物。
是的。怪物。
那少年明明是人类的模样,甚至有张精致漂亮到去当明星一定会爆红的脸。然而手中所做的事,却极度异常。
他大口大口吞吃着、不断咀嚼吞咽着的东西,也绝对不是正常人类会进食的食物。
——那也是个怪物。
没错……潜入她家院子,偷走她家的狗狗,并且在她和老公上门理论时当场动手砍死她老公的那个男人……一定是怪物!
是怪物之间的自相残杀……都是怪物!怪物!
女人浑身发抖。极度惊恐之下,她的肌肉骨骼痉挛又僵硬。已经没有办法从地上站起来。
尽管她在内心不断尖叫着——快跑啊!不能留在这里,快跑!
说不定……说不定他也会吃了我的!
这个男孩子也是怪物!!!
双腿不断颤抖。女人牙齿拼命打颤,疯狂痉挛的肌肉勉勉强强蓄起一丝力气。她撑着血腥滑腻的地面,试图从地上爬起来。
啪。
地上到处都滑腻腻的。是新鲜的血肉,以及油腻乌黑的陈年血污。
女人的高跟鞋早就不知道掉在哪里,赤着脚,手和脚都在滑腻地面上打滑。
她根本站不起来。
不行……要被注意到了……救命……
女人一双眼睛极度惊恐,死死盯着那个正在捧着怪物手臂啃食的少年。
少年吃得很快,咔嚓咔嚓,几口就把怪物的手臂全部嚼烂。
女人刚才逃跑不成,整个人又跌回血泊里,发出难听又响亮的撞击声。
少年果然被吸引了注意,缓缓转过头来。
“……”
黑洞。
像两个黑洞,突兀地镶嵌在脸上。
原本应该是眼睛的地方,黑漆漆的。令人不敢直视。
女人心脏一瞬间抽紧,极度紧张,几乎心跳骤停。
大脑空白,血管挛缩,肾上腺素分泌到巅峰,过度兴奋的肌肉反而无法正常收缩,在痉挛中愈发僵硬。
动不了。动不了。
动不了!
快站起来啊!快逃跑啊!
要吃人了……怪物要吃人了!
女人内心疯狂尖叫着,脸上却只能肌肉抽搐,无法做出任何人类表情。
她的恐惧在下一秒达到极点。
——在那怪物少年,咕咚一声咽下最后一口,然后转过身,朝她伸出手的时候。
要吃人了!他要吃我了!他要来吃我了!!!
女人的牙齿打颤到自己大脑都开始颤抖,耳朵里面嗡嗡的,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认知,就是自己即将像那个偷狗的疯子一样,被这少年活活撕碎,生吞活剥。
然而少年的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女人呆滞地看着。
看着那只白皙的、细腻的、一看就从来没吃过苦从来没干过重活的手,静静地停在她面前。
女人完全无法理解这是要做什么。
少年静默不语。
黑洞般的双眼,令人无法得知他的视线在看哪里。
少年静静地伸出手,停留在女人面前十几公分的位置。
女人整个呆住,不知所措。
两人就如此对峙。
两秒钟后,少年微微俯身,前倾。
女人惊恐万状,本能地后退。后背却撞上一个坚硬的东西。
砰!
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掉下来。
女人本能地抬头,看到一个很大很大的酱料罐子,从桌面上滚落。
重重砸向她的脸!
“!!!”女人大惊。
然而惊恐爆发不过半秒,一只手突兀地出现在她上方,接住那个罐子。
“……?”女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那只手。
视线上移,她看到那个少年,嘴角还残留着乌黑的血污,左手却稳稳地托住罐子。放到边上。
手臂一紧。
女人又呆呆低头,看到自己的手臂被少年握住。
一股力量,将她拎起。
将她从滑腻乌黑的一地血污里拎起。
少年把女人从地上拎起来。
然后就收回手。
消失了。
女人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这一切。
她只看到,少年转过身,对着空无一物的虚空说了句什么。
很短,好像只有两个字,她没听清。
她看到少年嘴唇微微翕动,嘴角还沾着一点点怪物肉屑。那粉红色的肉屑甚至还在少年嘴角蠕动,惊恐万状地试图逃离。
少年随手一抹。舔了舔嘴唇。
然后就消失了。
整个人消失在狗肉店里。消失在她眼前。
消失在一地血污,以及她丈夫的尸体之前。
女人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
直到警察们大声呼喊,十几个人握着枪,彼此联络照应着,从狗肉店前台冲进后厨。
她看到了警察制服。英武笔挺的,一身正气的警察制服。
——其实整个过程不过半分钟。
女人宕机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后知后觉,迟钝地意识到时间流逝。
其实从警察到达现场,要求狗肉店老板释放人质,再到他们集体冲进来……整个过程,不过半分钟。
然而仅在这短短半分钟里,却发生了太多变故。让女人这辈子都难以忘怀。
噩梦吗?或许是噩梦。
但却是一个,在最后,会得到拯救的噩梦。
一滴眼泪从女人眼角涌出。
然后是,大量的,汹涌澎湃的热泪。
“哇——”女人像终于回魂似的,对着前来救援的年轻警察们大声哭喊,“救命——救命!警察同志,救救我!我老公——我老公——”
警察们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立刻开始分工。
有人扶着女人往外走,有人去外面喊医生。有人步伐矫健三两步窜上通风口,端起枪支试图寻找犯罪嫌疑人逃命的身影。
有人则是对着地上那一条蠕动的、肉虫似的粉红软物,陷入呆滞。
那是什么?是虫子吗?
不对,比起虫子,那更像是……某种内脏?
可是内脏怎么会在地上扭呢?
内脏,怎么会像虫子一样,歪歪扭扭地,不断在地上爬呢?
……
城市的另一头,某座大型工厂。
机械车间里,大型流水线正在日夜不停地工作。全自动的工业化设备,已经无须工人在旁亲手操作,只要远远地呆在控制室里,就可以安全又轻松地进行大规模生产。
热气蒸腾。机械运转中散发出的大量热量,靠着水冷系统进行降温。
车间里却仍然灼热。一切都笼上一层橘红色的火光,仿佛一旦进入就会被灼伤。
工厂有着严格的安全规章制度,要求工人如果需要进入这个高温车间,必须停止生产,确认温度下降到不会烫伤人类的范围,才允许进入。
而当流水线运作起来,就只能靠无处不在的监控摄像头来观察机器运转情况。
摄像头无处不在。
却并不是无死角。
比如……在某个摄像头正下方,车间角落里,就有一只超越人类想象力的、奇形怪状的生物,正趴在巨型铁水池前,咕咚咕咚,喝着里面的融化铁水。
铁的熔点是1538摄氏度。
铁水池如同熔浆般深红,缓慢流动着,经由特殊的管道进入模具。在此之前则是被底部的加热装置不断灼烧,以保证它的高温与液态。
是人类绝对无法靠近的温度。
也是任何生物……大部分生物,无法直接触碰的状态。
然而那只奇怪形状的东西,却趴在水池边,大口大口地狂饮铁水。
比起生物,它其实更像是,机械合成的产物。
无数齿轮,扳手,像被巨型磁铁吸引着,强力吸附在它身上。里面的内核隐约是个人形,但已经找不到任何形似“人肉”的地方。
它全身仿佛是由钢铁构成,就连吸吮之间,喉咙里发出的都是金属彼此碰撞的铿锵声。
宛若一头钢铁巨兽。
“……”
少年来到铁水池旁,静静地看着这只怪物。
好怪啊。
虽然已经吃过很多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但这种样子的……还是很怪。
根本就是一个大铁块嘛。
看上去很不好吃的样子。
但,很浓郁。
少年微微抬起头,鼻头一动。嗅吸到空气中浓重呛人的怪味道。
噢,铁。
人类的血液里,也含有大量的铁。
是从那里来的吧。
这只大铁块,是吃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人以后,吸收了其中的铁,然后才变成现在这样。
好奇怪。它是很喜欢机械类的东西吗?为什么要把铁质变成齿轮扳手,像装饰品一样贴在身上。
少年慢慢走近。钢铁怪物察觉到什么,浑身一紧。
金属撞击铿锵作响,钢铁怪物从铁水池里抬起头。由铁锤、钻头组成的怪异头部,缓缓地转向少年。
滋啦。
温度过高的空气,把少年的皮肤烫得滋啦作响。
无数水泡不断涌现,破溃。烫出黄色的水。
少年的皮肤很快被烫熟。这里本来就不是人类该来的地方。
“……”钢铁巨怪歪了歪脑袋,嘴角咧起。
又是一个“熟人”。
和其他怪物不同,它保留了作为人类时的一些口味偏好。它喜欢吃“熟人”。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类为什么没有像其他“熟人”一样崩溃惨叫,但……
看上去很好吃。很可口。
鲜嫩多汁,营养丰富。
钢铁怪物伸出铁片一样的舌头,愉快地朝少年走近。
少年仿佛对此毫无所察,仍旧歪着脑袋,看着自己裸露在外的小臂。
皮肤被烫伤,流出黄水。
愈合。
再次被烫伤,流出黄水,脓液。
愈合。
烫伤。愈合。烫伤。愈合。烫伤。愈合。烫伤……
滋啦滋啦滋啦。
仿佛上一秒还在铁板上烤,下一秒就在神圣泉水里浸泡重生。
地狱与天堂的快速交叠。
有种令人目眩的迷离感。
少年歪着头,有些好奇地看着自己的手。
哐。哐。哐。
钢铁怪物踩着令人心悸的沉重脚步声,靠近。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车间入口,门里传来咔哒一声,被锁上的声音。
“……”落锁之声入耳,少年果然被吸引注意,转过头去看了一眼。
眉头微微皱起。
钢铁怪物嘴角越咧越大,整个铁脑袋几乎从中间裂开。
恐惧吧,逃命吧。越是挣扎逃跑,就熟得越快。
等到熟透之后,再放进铁水里,蘸着铁水吃。
嘶溜。
钢铁怪物已经能想象出那种焦香酥脆的口感。
黑色机油般的粘稠唾液不断吞咽着,从金属喉咙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响声。
钢铁怪物朝着那个白皙干净的少年不断靠近。
并没有意识到,为何少年仍然安静站着。没有像其他人类一样,惊恐,惨叫,落荒而逃。
不过很快地,它就知道了。
因为,需要逃跑的,变成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