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迟安是被刺眼的阳光叫醒的,他睁开眼,混沌地想着“不是刚装了遮光窗帘吗”,习惯性掀被子想起身,却抓了个空。
侧腰肌肉酸痛,是不正常睡姿的后遗症。视线内,沙发边柜的兔子摆件歪在一边,通红眼睛和隋迟安猝不及防对视,他一愣,低头看去,地板上赫然躺着一个人。
晨曦清澈,那片雪白的后背几乎亮得扎眼。
隋迟安脑子里“嗡”地一声,前夜乱糟糟的回忆潮水似的涌向他,却半晌没能拼凑出一块完整形状:不是喝酒误事,也跟霸王硬上弓没什么关联,只是和他一起坐着,后来就回了自己家,再然后……
“裴哲敢骗我,但我拿他没办法——”
“你死定了。”那人喃喃地在他耳边说着,再蓦地咬了他。
隋迟安抬起手抚过后颈。
那里的确留着一个清晰的齿痕。
微微肿胀,咬得着实狠。
发呆的工夫,裹着羽绒被趴在地毯里睡了一夜的人动了动,抬起头,上挑的眼角因为前夜质量不佳的睡眠弧度没平日里凌厉,反而露出一丝懵懂。
但这懵懂转瞬即逝,比露水还轻。
“操。”
他骂了一声,好像头痛,想撑起身。
隋迟安半个身体在沙发上腿却留在被子里和他缠着,他见对方要动,本能地伸手扶了一把,刚触碰到微冷的肩胛,他就蛇一样地再次滑进隋迟安双臂之间。
隋迟安:“哎。”
江栩抱紧他,扬起脸笑得又纯又邪:“隋老师你大清早就勾引我?”
他边说,手指有意无意往下游走,危险地在腰线附近打圈,隋迟安却置若无物地按下他的作怪,对蓄意继续发生点什么视而不见。
搂着江栩,隋迟安把人半抱到沙发上用被子罩住。
江栩抓着他,几乎掐出指痕。
“我上班。”隋迟安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
江栩没有继续纠缠,烦躁地“啧”一声。
隋迟安站起身时犹豫地往自己下半身看了眼,衣服扔在两三米开外,隋迟安叹了口气,几步走过去从一堆凌乱的布料里找到裤子。
前晚被他俩不知道是谁揉成咸菜,肯定不能继续穿了。
隋迟安可惜了下这条西装裤是套装而且很贵,他打算让江栩赔。但现在,隋迟安认命地走进卧室重新找了一身适合通勤的休闲西服。
拿着领带回客厅,江栩还乖乖地坐在原处。
他把被子披在身上的样子像一只巨大号饭团,只露出头,一双狐狸似的眼睛紧跟着隋迟安,嘴角若有若无的笑容让江栩任何时候看上去都像盘算着坏主意。但隋迟安选择性忽视,他只想,反正江栩站不起来,他能干什么。
然而他昨天和一个残疾人睡了。
隋迟安倒水的手轻轻一抖,内心聊胜于无的道德观开始谴责,可没多久就被他万事无所谓的态度按下去。
是江栩主动的,这不能算欺负人。
况且最开始不是没有愧疚和迟疑过,当时就被江栩那句“跟我睡很舒服的”涤荡干净。江栩满嘴谎话,可这一句绝对不假。隋迟安很清楚自己干了什么,他早就确定自己二十年内不会结婚,对恋爱也没兴趣,但并不代表他是禁欲主义者。
相反,工作越忙他越需要一个人解决多余的疲惫——
江栩对他有兴趣,正好,他也是。
又不是恋爱,你情我愿,那就没什么好指摘的。
端一杯温水给江栩,隋迟安把他的衣服一起拿过去,全扔在江栩身上。
江栩不穿,抱着杯子喝了两口:“你今天还要上班?”
“周一。”
“请假吧。”江栩理直气壮。
在他的字典里没有上班和打卡,江栩能想出“请假”两个字都要感谢隋迟安言传身教。
但隋迟安只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表情像成年人听天方夜谭,不当回事。
他懒得和江栩解释更多——江栩活了26年没上过一天班当然理解不了社畜的心酸——低头钻研领带的打法,这是隋迟安不擅长的事之一,每次都能耗尽耐心。
江栩托着脸,看隋迟安第三次拆掉领带重来后慢条斯理开了口。
“我帮你?”
隋迟安的眼神已经给了答案:他压根不信江栩会这个。
“我真的会。”江栩邀功似的朝他勾手,笑得促狭,“让我表现一下,求你了。”
他说“求你”和命令没什么区别,隋迟安不想浪费唇舌挣扎,单膝跪在沙发边缘。这动作让他更满意了。
江栩打的领带很漂亮,有种和他本人相去甚远的严谨。
“不错。”隋迟安随口表扬。
江栩拽住领带往前,趁隋迟安失重时一倾身,堵住了他的嘴。
他很会接吻,昨晚隋迟安已经领教过。
舌头灵活,换气熟练,连虎牙蹭过下唇内侧的力度都恰好,酥酥痒痒中夹着忽略不计的痛,等他沉沦后立刻磨着软肉,叫他清醒后再次沉沦。
隔着衬衫胸口被拧了一把,隋迟安吃痛,轻轻拍了把江栩的脸叫停。
他有点情动,可表情却没有因此有任何变化,拽住江栩头发,对上期待又兴奋的眼神,隋迟安站起身,同时按着江栩后脑往前送。
“快点。”他抬起腕表计算时间,“八点以前我必须出门。”
江栩说不出话,含含糊糊“唔”了声。
他始终睁着眼仰视目光,看隋迟安刚收拾好的发丝复又因他的动作凌乱,看隋迟安被领带束缚着,喉结却不时失控地上下一动,压抑闷哼,感觉到按在后脑的手指越发用力,近乎粗暴地把他当做了某种器具使用。
平时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隋老师。
现在这副样子……
肯定没有人见过。
7点58分,江栩倒回沙发里,大喘着气,擦掉滴到胸口的东西。
“拜拜。”他大方地挥挥手。
隋迟安问:“你待会儿怎么走?”
“走?我才不走。”江栩笑时嘴唇抿得薄,手指故意张开,用衣服很仔细很慢地擦干净,“就这儿睡一觉,你中午记得给我带饭回来。”
“再说吧。”
隋迟安语气连起伏都没,语毕,他匆匆地摔门而出。
踩着点打卡,姜嘉钰刚为“今天又是极限卡点的一天”庆幸半拍,身后伸出一只手按上指纹仪,同时智能打卡机无情通报:
“隋迟安,迟到——”
姜嘉钰如听见什么爆炸新闻,猛地回头:“隋、隋总?!”
迟到了?!
从未打卡失手的隋迟安眉头紧锁,无比烦躁地舔一圈下排牙齿,回了姜嘉钰一个郁闷的鼻音,夹起通勤包脚步生风地冲进办公楼层。
与此同时办公室里的裴哲看见OA同步推送的打卡情况,端着咖啡一时忘喝。
他放下杯子,望向刚走进办公室的人:“稀奇,你今天居然迟到了。”
“意外。”隋迟安说,把两份文件递给裴哲。
“还以为你对我回国晚了不满,故意迟到来着。”
隋迟安:“没有的事。”
虽然他的确觉得裴哲在东京耽误的时间超过预期,但最近的要紧事,对方也一件不落隔着一片东海处理了,隋迟安没什么好指摘裴哲,更何况裴哲才是启荣科技的一把手。
一把手刚度完假,神清气爽,看文件的速度也比以前快。他对了对几份合同和标书,确认与电子版没有区别后,在底部签上大名。
裴哲推回给隋迟安,刚想客套两句“你辛苦了”,目光却黏在隋迟安颈间,挺括的衬衫衣领没能遮住——
半截紫红的淤痕。
他好奇地问:“你谈恋爱了?”
不提这茬还好,隋迟安刚听清,本就因迟到而心情不佳现在更是跌进谷底。他一撇嘴,拿起文件没想理会裴哲,可正要走了横竖想不开。
“裴总。”隋迟安皱着眉,怨气藏不住,“我没结婚,最近也没有这个打算。”
裴哲:“啊?”
隋迟安:“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结婚。”
他像指天发誓一般笃定地说完这句话,裴哲刚从记忆里抓住一个影子,试图向他解释,隋迟安接起电话,朝裴哲示意“待会儿聊”后健步如飞地跨出门。
“是我,讲。在听……”
看不见人、连电话声音都被隔绝在了两道墙后,姜嘉钰装了好一会儿不存在,这才自电脑后抬起头,心有余悸。
“隋总今天吃了炸药吗?”
“心情不好吧。”
姜嘉钰:“没人说他结婚啊,反应这么大。”
裴哲目睹那个吻痕,最初其实想到了江栩此前的话。
但隋迟安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分寸感,超越权限的一句不多问,同时超过底线的一个字也不忍。就算真的被江栩招惹了应该不会只有这个反应,所以大约还是他误会了。
他于是善解人意地为隋迟安的心情不好找理由:“他最近是辛苦,别管打卡了。还有,跟人事和财务都提一下,华建八局的项目做下来那部分绩效我不拿了,全部算给隋老师当他的加班工资。”
“好的。”
“对了小姜,帮我处理点私事。”裴哲说,心情很好地发给姜嘉钰两个订单,“今天下午应该这个会去我家安装,你有空就盯一下。”
姜嘉钰应了,扫过文件标题,顺嘴说:“裴总你要装房子?”
“换点软装而已。”裴哲笑笑。
姜嘉钰直觉他从日本回国后——尽管就一个上午——好像分外好说话,不仅没像以前第一时间开催各种进度,最开始要自己处理的都成了私事,可见旅途愉快,工作狂也终于享受到假期的好处,准备面对人生了。
结婚也非一无是处嘛,姜嘉钰感慨着。
她更新了工作表格,把裴哲家的软装放在待办事项,眼瞅着裴哲享受咖啡,没提开会,便心安理得地开始准备摸鱼。
点开闺蜜群,姜嘉钰挑选的表情包尚未发出,手机振动,聊天框里弹出个链接。
她随手点开了,刚看清标题和附图,脸色一白。
“裴总您看这个。”
姜嘉钰两三步走到裴哲身边,顾不得什么,把手机往他面前放:“这是赵律吗?”
某社交网站,热门搜索。
耸人听闻的标题挂上了本地新闻版面——
#男子不满生效判决持刀报复经办律师造成两人受伤#
今天上午8点30分,金楠路翔隆天地写字楼A座23层,某男子在电梯口刺伤XX律师事务所的两名工作人员。经调查,该男子去年与前妻离婚后因判决结果心生不满,蓄意报复前妻未遂,将怨恨发泄在案件代理律师身上,目前已被警方拘留。两名受害人伤势均较轻,送入虹市第二医院……
下面有张模糊不清的手机拍摄照片,挤满了人,一时只捕捉到某个熟悉的通勤包。
裴哲拎起外套。
姜嘉钰:“裴总,您下午有个会议,要不我先帮您确认?”
没错,他有个会。
裴哲保持提着外套的姿势犹豫了会儿,站在原地,然后闷声把外套放下了。
姜嘉钰已对他的动作了如指掌,她知道裴哲向来工作为重,何况这次的会议事关启荣科技在下一轮政府合作项目的招投标前景。
配偶疑似受伤,听着严重,既然新闻说了“伤势较轻”,那就无需太过担忧。换成以前的裴哲,哪怕裴照雪或者程明柏突如其来进医院了,打过电话确认没什么大碍后,裴哲该怎么还怎么,不可能耽误工作。
但她等了很久,也没等来裴哲的下一步安排。
握紧手里的签字笔,姜嘉钰略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提醒他:“裴总?”
昨晚回虹市,赵以川谢绝了裴哲要送他回去,转身就提着行李箱走去地铁站的方向。他给裴哲看轻轨上的夜景,房子亮着,从窗外呼啸而过。
“漂亮吧。”赵以川炫耀似的说,“改天你跟我一起坐地铁,从西到东,当旅游。”
裴哲刚旅游完,对这话敬谢不敏:“没什么兴趣。”
“对什么都没兴趣。”
“好像有点。”
听他诚恳,赵以川耐心地挑拨他:“那裴总怎么评价这次蜜月?”
裴哲手指动了动,在对话框里回赵以川:“挺好。”
“不是‘最好’啊。”
裴哲:“我统共也就度过一次蜜月,没有对照组,无法比较。”
赵以川不依不饶:“那就是‘最好’的意思。”
裴哲坐在迈巴赫后座,本来打算休息会儿,就被轻轨上的人纠缠着一刻也不能闲。他不明白赵以川为什么突然要肯定结论,但想了想还是跟着他一起幼稚了。
“那你肯多体验几次再等我评价吗?”
赵以川:?
裴哲问他:“夏天的时候,想不想一起去冲浪?”
赵以川很爽快地说:“我不会,你教我吧。”
于是自然而然约了下一次,裴哲已经准备把这个也写入未来日程表。他像对待一份工作似的严谨认真,有承诺有要约就会付诸行动。
他觉得和赵以川的进度应该到了“相互接触”的dating阶段,约会,再了解,等双方都认可好感积攒到一定程度——
那他们会在一起。
虽然结了婚再谈恋爱听着有点天马行空。
裴哲无所谓,甚至隐约很期待。
但是——
赵以川现在受伤了。
工作,赵以川。
他们各自占据天平的两边,现在毫不犹豫地朝一端倾斜。
“裴总。”耳边,姜嘉钰再次提醒着他,“您这边……不打算改的话,那咱们下午去开会就还是按照原来的安排了?”
新闻只看了一遍,遣词造句却像印在脑海里。
裴哲拉开抽屉的手有点抖,他拿出一个红本证件,在心里鄙夷自己“没到家属签字那地步”,可这时握着它,就仿佛突然找到了底气。
他好像冷静得非常快:“我耽误一下,车钥匙。”
姜嘉钰一愣,然后完全明白了。
“那,我帮您再安排下,等会儿视情况通知隋副总去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