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天有天河, 地有忘川,阴阳对应,为万事之先, 是谓圆方之门户。

鬼界忘川,渡世间亡魂, 天河水化雨,滋养万物, 阴阳相求, 由捭阖也。

捭阖者, 乃天道。

天河有神女,忘川有杀生,彼此相知,却从未相见。

天水澹澹, 孤峰竦峙, 鹊渚峰瑶仙台是一重天的中心, 四象镇守四方, 二十八星宿府像蛛丝将其整个穿织成网,镇压天河。

金乌西沉, 玉兔东升,日复一日的黑白轮转,神女妙璞坐在合仙树上晃着脚丫, 已经习惯了这里的无趣。

这里与人间不同, 有风有云,但没有四季,也不见晴霜雨雪, 妙璞去过很多地方, 九重天每一个犄角旮旯她都刨遍了, 四处没什么两样。

所以她觉得,这天上地下,应当都差不多。金乌当值就红灿灿,恒娥当值就白惨惨,四处云雾弥漫,小神小仙们个个彬彬有礼,大家从来不吵架,就算吵也都是让着她的。

她其实是个见识很少的神仙,大家都认为这不是一件坏事,也不建议让她出门走走多增长些阅历。

若她生出太多不该有的想法,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听话了。

妙璞啃完了手里的半个仙桃,见树下朱雀正探头探脑寻她,坏笑着将桃核掷出。

一颗小小的桃核,朱雀当然早有察觉,却还是任由它按照原本的轨迹运行,准确无误砸在头顶,然后捂住脑袋夸张“哎呀”一声,仰头往树上看,“谁啊?”

“当然是我啦!”小神女轻飘飘落地,“你真笨,每次都被砸中。”

朱雀笑眯眯摸摸她的头,“殿下真厉害,每次都能砸中我。”

妙璞得意,“我当然厉害啦,我可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小神女。”

朱雀牵着她回到寝殿,将她按在榻上躺好,盖上云被,“殿下累了,歇息吧。”

她很听话,像一只名贵的家养的猫,剪去锋利的指甲,驯化野性,甚至都不需要怎么哄,让睡觉就乖乖闭眼,绝无二话。

当然有时候她也会假装睡着,等到人走后才偷偷睁开眼睛,捂嘴偷笑一下。

可不睡觉又能做什么呢?妙璞睁着大眼睛呆呆望一会儿帐顶,抠抠手指,床上打几个滚,还是睡了。

这次朱雀等不及她睡着就匆匆离开了寝殿,抬手里三层外三层布下禁制,快步行至殿外,趴在围栏边探身往下看,见远远天河的尽头,一人独立骨船之上,手持黑色骨杖,迎着猎猎罡风急驰而来。

整个一重天都乱了套,那鬼界的杀生使一柄万髑杖竟引得忘川水倒流天河,乘骨船逆流而上!

激流拍打着山壁,白沫飞溅,那一抹幽绿似水入沸油惹得天河水动荡不安,翻涌不止。

事出突然,身为四象之一,朱雀暂时顾不得瑶仙台,化作红鸟飞向半空金色的网阵,投入法阵镇压河水。

若鹊渚峰倒,天隙裂,河水倾入人间,必然是一场浩劫,这杀生好大的胆子,她想灭世不成?

瑶仙台的小仙婢们也慌了神,毛毛站在虹桥边往下看,浪尖上那艘骨船不见了,船头上立的那人也不见了踪影。

天河水鸿毛不浮,飞鸟不渡,杀生难道是沉船了?

河水幽幽泛着绿,其中无数冤魂怨鬼沉浮,不住地咆哮、嘶吼,连金乌的光芒都变得灰蒙黯淡,杀生能完好无损穿过归墟刮骨的罡风来到天界,岂会轻易覆舟?

毛毛提裙往回跑,来到神女寝殿,想叫醒神女逃跑,见她熟睡着,几番犹豫还是没出声,悄悄合拢了殿门。

瑶仙台有仙婢近百人,大多是殿中玉珊瑚和玉仙草化灵,还有从别处调配来的,专陪神女玩耍。

一帮娇娇弱弱的小仙女关键时刻顶不了事,有年幼胆小的已经被吓得缩回了金沙地里,几个大仙女维持秩序,让大家不要乱,说杀生大概不会到瑶池台来。

——“她不是曾扬言要当四界之主?我猜她应当只是路过,目标还是九重天。”

——“她再厉害,终究还是个女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殿下不会有危险的。”

——“这样吧,我们躲起来,让她以为这里没有人,她说不定就走了。”

——“大家别怕,天兵就快来了。”

毛毛也觉得大仙女们说得有道理,正要寻找地方躲藏,忽闻身后幽幽一声叹:

“好多人呐——”

众仙女齐回首,见虹桥边的悬崖上,有个红色的血人半趴在那,咧一排森森白牙,正冲着她们笑。

归墟中的罡风刮去了她周身皮肉,她整个成了具白骨架子,衣衫也破破烂烂,骨船沉水,她弃船游至鹊渚峰下,就用这副残破的肉身,一下一下从崖底爬上来。

指骨深抓入金沙地,那具白骨架子摇摇晃晃站起,身上淋淋落落的血肉将金沙地染得黑红。

她下颌张合,嗓子里发出“嗬嗬”的气声,隔着雪白的肋骨条,毛毛看见她胸腔心脏“砰砰”跳动,每跳动一下,她身上皮肉就长出一些,她渐渐有了四肢、眉眼、头发,她又变成了完整的一个人。

这便是传闻中的杀生。

她有一头妖艳嚣张的红发,长长披拂至腰际,手握黑色骨杖,周身寸缕未着,身材高挑,骨骼修长,腰肢纤细,倒也是个难得的美人。

只是眉宇间煞气太重,额上有细鳞,尖耳,浑身又裹着血,嘴角的笑就显得十分不怀好意。

小仙女都吓傻了,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看着我做什么?”

她的声音倒是意外的不难听,口气甚至可以说是友好亲切,小仙女们却大气也不敢出。

杀生微微挑眉,赤足行走在金沙地,倨傲审视着她们,人群中绕行一圈,抬头看向后殿那棵华盖的玉树,便要抬脚迈入殿中。

“站住!”大仙女高呵一声,朝她扑去,刚刚迈出腿,身体却突然僵住不动。

整个瑶仙台的小仙女都施术定住,丝毫动弹不得,杀生不曾回头,朱雀布下的禁制在她面前如同几缕残破的蛛丝,挥挥袍袖便被掸去。

她进得殿中,左右张望,最后目光定在一处,朝前走去,径自来到神女寝殿,见榻上果然躺了个女人。

云被盖至腰际,那人身着轻薄的白色羽衣,曲线玲珑曼妙,如绸的黑发铺陈满榻,脸庞精致小巧,双目紧闭深睡,呼吸柔软绵长。

杀生弯下腰,细看她眉眼,微微偏头愉悦扬起嘴角,对此行的收获颇为满意。

神女果然貌美。

杀生在榻边坐下,妙璞偷睁开半只眼,吓一跳,两只眼睛齐睁开,瞪得大大圆圆。

三千多岁的幽鬼,其实还很年轻,不过人族十七八岁少女模样,说话却老气横秋,“本座一统四界,世间万般喜乐都尝过,唯独还没有体会过鱼水之欢,我看你模样还不错,跟我回鬼界去,做我的小妻子,怎么样?不同意就打断你的腿。”

小神女坐起,见殿中白玉宫砖上一行清晰的血脚印,面前这家伙身上也浑身是血,她双手虚虚攥拳握在心口,吓坏的模样,“你好多血,你受伤了?”

杀生这才低头看自己,周身血污碎肉,确实不雅。

“为了见你。”杀生如实回答。

随即她施术洁净了周身和床榻,正在墟鼎中翻找衣裳,忽然一只软绵绵的小手覆上她心口。

杀生再次低头,那只手好奇地在她心口游走,虎口无师自通抓托,手指捏捏,温热的手心拂过峰顶红蕊。

三千多年来,这是头一次,大名鼎鼎的鬼界杀生头一次被人轻薄了。

“你在做什么。”杀生音色平稳,容色如常,只是那双眸子黑沉得吓人。

小神女大眼纯质无邪,声音甜润如蜜,“你这个跟我长得一样呢,只是比我小一点。”说着自豪地挺挺胸,满脸都写着得意。

杀生嘴角抽搐,“你们天界人,难道都如此不知廉耻?”

什么意思?啥啥耻?小神女听不懂,她不常见生人,面对新朋友,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你是杀生,你是专门来找我的么?你来找我玩么?”

她整个坐起来,微微撅臀,腰肢前倾,双手又顺着人家肩膀一路往上摸,“你的头发是红色,好漂亮,她们说你长得很丑,跟当康一样,大耳朵朝天鼻,眼睛像黑豆……”

她说着说着笑起来,“你一点也不丑,你很特别,你的耳朵是尖尖的,额头上还有鳞片,你是鱼么?你会游水么?哦我知道了,你肯定是从水里游过来的,你是鲛人,对吧?”

杀生冷哼,“本座乃共工后人,真身鸠蟒,威风凛凛,岂能与那些腥臭的鱼虾相提并论?”说着一把打掉她的手,“如此冒犯,不是看你长得好看,本座必将你碎尸万段。”

妙璞却是一点也不怕她,对她好奇得紧,又爬过去锲而不舍地摸,“你陪我玩嘛。”

杀生只得快快找出衣裳穿上,将长发束起,想她纵横鬼界多年,声名远扬,走到哪里不是一片腥风血雨,竟然会被一名娇弱的小女子给弄得手忙脚乱。

她决定吓唬吓唬她,忽然倾身逼近,显出齿关森白的恶鬼獠牙,“我可是会吃人的,你不怕?”

妙璞一愣,随即伸手触碰,“你好像一条狗。”

司命殿外拴了只看门的灵犬,每次见她都呲着牙花伏低身子吓唬她。

杀生低喝:“信不信我吃了你!”

妙璞“咯咯”笑起来,“你饿了呀。”

“你摸了我的牙齿,我要吃掉你。”杀生恶狠狠。

“我是石头,你咬不动。”她神色狡黠,只当是跟她做游戏,想了想翻身下床,捧来一只方盒,拉开小抽屉,献上自己珍藏的糕饼零食,“给你吃吧,这是朱雀给我从人间带的,很好吃的,我都舍不得吃,每次只吃一点点。”

她凑得极近,长发披散肩头,女子气息香甜,脸庞雪白柔软,那唇开开合合,絮絮叨叨。

“好吃,甜甜的,酸酸的。我教你,你先舔一舔,把外面的白色的糖霜都舔掉,再小小地咬,一颗能吃上半刻钟……不能吃太快,吃完就没了,这些东西很难得,天上没有的,我猜你肯定没有吃过……”

怕人家听不懂,还亲自做示范,那颗原本要送进杀生嘴巴的糖炒山楂被她小口小口地啃完了,然后她很机智关闭了抽屉,将宝匣藏到身后,“嘿嘿”笑两声。

杀生一头红发高束,万髑杖化作小簪别在发间,身着黑色武袍,袖口紧束,革带将腰肢勒得纤细,微偏着头看她,似笑非笑。

她舔舔嘴唇,仰脸问:“学会了么?”

静静睨了她片刻,杀生忽地俯身叼住她水润的唇,按她教的,先细细地舔,再小口地咬,将软糯咛喃吞吃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