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既要寻人, 光靠两条腿倒腾,效率太低。

莫说仙者可腾云驾雾,一瞬千里, 修者亦有许多行路的法子,水遁土遁、符箓传送、御剑御物等等。

唯有这只小石妖, 枉为神女,上哪都是两条腿转成风火轮。

结果还没跑出大门, 她就被朱雀提着后脖颈扯回来。

大神官十分不解, “找人就找人, 你脸红什么?”

小石妖袖子底下露出两只水盈盈的大眼睛,她被揪着后领子,跑也跑不掉,扭着身子“呜呜”两声, 偏着脸一劲儿给朱雀使眼色。

朱雀更糊涂了, 看看玄霄又看看斗宿, “有话就说, 挤眉弄眼的做什么。”

只有玄霄知道怎么回事。

情花蛊有两种发作方式,一种是持有母蛊者主动发号施令, 被下子蛊者接收,便会风雨无阻来到母蛊者身边。

而另外一种,更霸道, 当子母二蛊分离超过了母蛊所界定的安全范围, 子蛊会主动发作,使中蛊者难捱至极,不得不回到母蛊身边。

两者搭配, 效果更佳。

至于是怎么个难捱法,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玄霄大致讲解过, 两位星宿官顿时恍然大悟,斗宿佩服:“玄霄小兄弟真是见多识广。”

南疆的巫蛊之术,诡秘非常,南疆人所信仰的十二古祖神和雷公神属奇门异族,即使身为星宿官,对此了解也不多。

朱雀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不会是被人下过蛊吧?”

玄霄登时就脸红脖子粗,“你们还找不找人?”

好端端又戳他痛处,人家还没有从被阿呢朵抛弃的伤痛中走出。

既然有处可寻,朱雀和斗宿不再啰嗦,带上赫连筝肉身,当即架云前往。

小石妖趴在云头上,捂着心口闭眼凝神片刻,睁开眼指了个方向,云朵便载着四人直直朝正东方向飞去。

小石妖似乎难受得紧,歪斜趴伏在云上,拧腰撅臀,张着红红的小嘴直喘气。

朱雀眯眼看她一阵,“殿下怎么了?”

“难受。”小神女含羞带怨嗔她一眼,还知道害臊,“别看我。”

朱雀:“……干嘛这种眼神。”

小石妖喉中不由得溢出一声嘤咛,“叫你别看!”

她娇得要人命,朱雀浑身鸡皮疙瘩起,“难道是蛊?”

斗宿默默背过身去,横臂一切,将云团切作两半,带着玄霄故意落后十来丈,不再与她们同乘。

朱雀听墙角也不是一次两次,当即明白过来,她成心逗弄,“殿下是不是病了。”

“这不是病。”小石妖一本正经,“是蛊毒,阿筝一开始给我下蛊我就知道了,我见过玄霄中蛊,知道中蛊的人是什么反应。”

朱雀道:“所以一开始,你夜半寻她,也是因为蛊毒发作?”

“嗯呢。”小石妖回答。

朱雀又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或许有办法替你解蛊。”

“不要解蛊。”小石妖云头上打个滚,两手抱住自己,难受得直哼唧。

朱雀:“为何?”

她抬脸,额头上起了层薄汗,双眼迷离,头脑已经昏昏然,说话也一点不知道避讳,“嗯啊……因为很舒服嘛……”

朱雀沉默片刻,缓慢转身,脊背僵硬绷直,只当聋了。

小石妖心里也气啊,狗日的赫连筝,管杀不管埋,也没有教过她遇见这种情况该如何纾解。她身子陷落在云里,偷偷自摸了两把,也怕丢人,实在顶不住,翻身变成一块大石头。

大石头滚来滚去,难受得“嗯嗯啊啊”直叫唤,一边叫还一边骂人,“狗日的赫连筝……嗯呢……呼哈,狗日的赫连筝,嘤——”

朱雀封闭了五感,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却忍不住浮想联翩。

她向来严于律己,慎独慎微,神女遭天罚陷入沉睡后,她十分内疚,多领那几十道雷刑,并非为保住官职,而是为自省。

可就是这样一个严肃刻板的朱雀,跟在不靠谱的小神女身边久了,脑子似乎也活络起来,一路心猿意马。

不过很快,朱雀收心,她发现云朵载着她们来到了西极魔渊洞一带。

魔渊洞不是什么好地方,如果说鬼门关是鬼界连通四界的正大门,魔渊洞便是鬼界与人间之间开通的一处偏门。

开偏门就开偏门吧,却偏偏开在西极的撑天之柱下,这根天柱好死不死,往上九万里,便是天河的尽头,瑶仙台鹊渚峰。

这道偏门就如同梁柱下的一个白蚁穴,不定什么时候惹出大乱子。

哦,差点忘了,乱子也是惹出来过的,一千多年前,那个幽鬼一族的什么杀生祭司,不就借此引得忘川水倒流至天河?

朱雀回头看了眼,大石头应当是滚累了,伏在云里一动不动。斗宿上前来,两朵白云合而为一,两位星宿官对视一眼,斗宿面色凝重,“赫连筝的魂魄,是去了鬼界?”

“难道是幽鬼一族……”朱雀掐指一算,“十世轮回,千年已过,保不齐真是杀生那厮,那个混账东西……难道杀生真的回来了,假若赫连筝的魂魄真是被她所拘,不知她这次又想捅什么篓子。”

更可怕的是,敌在暗,他们在明,杀生是什么时候盯上他们的,众人竟丝毫未察觉。

玄霄听得一头雾水,“你们打什么哑谜,能不能也给我说说?”

斗宿看他一眼,玄霄跟他套近乎,“你看你,也是修武炼体的,东极城外咱们还切磋过呢,到底怎么回事,给我也说说呗。”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关于杀生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斗宿道:“幽鬼一族,最远可以追溯到上古共工氏,杀生是幽鬼一族的大祭司,有句龙血脉,司水,女。鬼族大多残忍嗜血、凶蛮好战,杀生也不例外,她是万年不遇的修道奇才,却偏偏修的是鬼道,自她继任幽鬼一族祭司之位,便率领族人在鬼界四处争战。”

“那时还有夜叉和罗刹以及许多其他的鬼族,杀生争战的目的不在一统鬼界,纯粹是嗜杀。她四处寻衅挑战,收集战败者的头颅残肢,还专门盖了一座大殿用来陈列,日日欣赏,她的法器万髑,便是用一万只鬼族的头颅炼制。”

玄霄听得背后直冒冷汗,这娘们好血腥,好残忍。

“可她只是祭司啊,难道就没有人管管她?比如……幽鬼王?”

“幽鬼王?”朱雀接道:“倒是一下就被你说中了,那时候确实是有幽鬼王的。”

斗宿:“你猜幽鬼王为何不管。”

玄霄两眼望天,随后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被噶了?”

“不错。”斗宿道:“不知她跟这幽鬼王之间有何怨仇,她继任祭司之位后,干的第一件事便是诛杀幽鬼王。不过细说起来,杀生的血脉才是正统,共工是红发蛇身的上古之神,分辨一只幽鬼是不是得到了上古传承,看发色就知道。”

“所以杀生是红发。”玄霄不由联想到许多人间界话本里的皇家秘辛,这个杀生大概是幽鬼一族的前朝遗腹子。

“是啊,那一头招摇的红发,是宗动天所有星宿官的噩梦。”朱雀目光深远,陷入回忆。

杀生长到三千多岁,鬼界已经杀无可杀,她心情好的时候,也帮着疏一疏魔渊洞秽气,给自己积点阴德。

真是谢谢了她的好心,若非如此,也不会让她发现魔渊洞的另一头,竟然连接着归墟中的天河。

之后一切都顺理成章,以杀生的性情,这么大的空子当然不会放着不钻。

归墟非常人可抵达,那里终年罡风不止,风刀切肉碎骨,腐噬神魂,她孤身入归墟,使一把万髑杖,引忘川倒流至天河,从鹊渚峰爬至瑶仙台。

三千多岁的幽鬼,其实还很年轻,不过人族十七八岁少女模样,正是血气刚烈的年纪,天不怕地不怕,浑身浴血站在殿前叫嚣,听闻瑶仙台的小神女生得美貌,还欲把人抢回家当老婆。

——“本座已经一统四界,世间万般喜乐都尝过,唯独还没有体会过鱼水之欢,我看你模样还不错,跟我回鬼界去,做我的小妻子,怎么样?不同意就打断你的腿。”

小神女一双大眼天真懵懂,“你好多血。”

杀生赶走所有仙婢,将神女囚在殿中,她是恶鬼,嗜血好杀,欲念缠身,眯眼打量着面前的小神女,狞笑道:“我若渎神,不知外面那些家伙会气成什么样子。”

小神女听不懂,她不常见到外人,即使面前这个家伙看起来十分不怀好意,还是因她突然地到来感到欣喜,把最爱的零食果脯端来招待,“你吃么?”

杀生猛地逼近她,显出额上细鳞和齿间恶鬼獠牙,“我可是会吃人的。”

小神女“咯咯”笑起来,“你咬不动的,小心崩掉你的牙。”说着还好奇伸出手,指尖点在杀生尖锐的森白獠牙上,“像狗。”

“你摸了我的牙齿,我要吃掉你。”杀生恶狠狠。

“我是石头,你咬不动。”小神女神色狡黠。

咬不咬得动,试试就知道。

之后,神女被掳,消失了整整三个月。

但杀生的下场并不好,四界之主的位置不是那么好抢,她铩羽一重天,被生剥了魂魄,入轮回历经十世凄苦,法杖和肉身也沉没忘川河底。

小神女到头来还得给她擦屁股,仙身献祭修补天隙,陷入沉睡。

被掳走的那三个月,杀生和神女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无人得知。

醒来后的小神女,已经不记得那个带着血腥味儿的吻,她总是习惯性摸嘴唇,感觉嘴角好像被人不小心咬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