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间, 将将入夏，天上云总爱时不时飘点小雨，不足以打湿人衣衫, 只在大青石上留下几个零星的小点。
小阿筝被夹在胳肢窝里，感觉自己像只风筝, 被线牵着直往风里钻，面上落了几滴雨, 头顶快要被吹秃了。
她两只手紧紧抱住小神女的腰, 实在忍不住好奇：“我们为什么又要跑。”
“你没看见有人在追我啊！”神女殿下气急败坏, “狗日的，不是为了给你娘收尸，本殿下何至于落得如此境地，我根本不会被发现！”
这个小神女一点没有仙人的高雅气质, 贪吃贪睡、脾气暴躁、出口成脏就不说了, 还总是在跑路。
“可是我们已经跑了半个时辰了。”小阿筝腾出手摸了摸脑袋, “神女大人, 实在不行打一架吧，不然这得跑到什么时候。”
“打？”神女大人飞快回头看一眼身后穷追不舍的两个家伙,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呢。
小阿筝说：“把他们腿打断，就追不上你了。”
“说得好！”
她扬手一抛, 便把小阿筝高高抛到了天上, 随即折身两道白光打出。
光华如电，迅疾凶猛，身后追捕她的朱雀和斗宿不防她突然出手, 胸口各挨一击, 立即被打翻在地。
神女之力, 可移山填海、换斗移星，即使她因私逃天界而损去七成力量，也不是区区两个星宿官能抵挡的。
更别说朱雀是文官，本来就不擅长打架。
小神女大拇指得意抹鼻子，“就凭你们两个？还是嫩了点。”
“神女大人！啊啊啊，救我！”小阿筝挥舞着手脚从天而降。
神女足尖一点，飞身将她接在怀里，美美转了个圈，小阿筝还没来得及高兴，身子一轻，又被丢上天。
“妙璞，你别胡闹了！”朱雀担心她耍闹出人命，一片红色羽毛打出，欲将天上小阿筝救下。
“别动我的人！”神女踢出一枚小石子，将红羽中途拦截，化作一道残影攻去，三人当即战在一处。
她以一对二，游刃有余，还能抖空竹似的将小阿筝一次次抛上天，又稳稳当当接在怀里。
朱雀是来跟她讲道理的，斗宿虽是武官，碍于她神女身份，不敢伤着她，处处都留手，可小神女却出招狠毒，专攻他二人下三路。
打断角龙的脊梁，折断朱雀的翅膀，让他们爬也爬不动，飞也飞不起。
“不准再缠着我！”
她大喝一声，朱雀和斗宿只觉眼前一片刺目的白亮，身子轻飘飘飞出去，巨大的爆发力将五脏六腑都震得挪了位，摔倒在地连滚了几十圈才撞在树干上停下。
神女再次接了小姻缘在怀里，几个腾挪就不见了踪影。
小阿筝横躺在她怀里，被颠来倒去七八次，已经彻底晕死过去，小神女又不知跑了多久才停下，拍拍她脸蛋，“喂，醒醒！”
她幽幽睁开眼，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说话声音也像蚊子哼哼，“神女，大人。”
“这就不行了，你也太弱了。”神女大人说罢便俯身吻住了她的嘴唇，也是担心合仙树果实与她融合得不好，渡以仙气助她恢复。
小阿筝何时被人如此轻薄过，她马上就清醒过来了，眼睛睁得大大，两手不自觉抓住她衣襟，喉咙里发出软软的嘤呜声。
小神女对天发誓，她真的只是渡气助她恢复，可是亲嘴巴的滋味，嗯……
唇瓣分离，小神女意犹未尽舔舔唇，瞧见她双眸泪盈盈，脸蛋红扑扑，小嘴水润晶莹，心头一阵痒，又含住她唇瓣，认真地啜食起来。
直亲得小姻缘喘不上气，两手无力推拒，哼哼唧唧喊救命。
这滋味真不错，小神女喜滋滋看着她，已经决定，以后每天都要把她搂在怀里啃一啃。
小阿筝一把将她推开，捂住脸躲到了大树后。
羞耻，太羞耻了。
又羞耻又愧疚。
母亲尸骨未寒，光天化日之下，她就跟人做这种事情。
“你怎么了。”小神女靠在树后，偏头瞧她。
小姻缘抱膝坐在树下，脸埋在袖子里，又开始呜呜地哭。
亲嘴那么舒服，她为什么不喜欢，小神女抓抓后脑勺，“怎么了嘛。”
“没怎么。”小阿筝横臂抹了眼泪，腾一下站起来，“我要买棺材，安葬娘亲。”
小神女便依着她吩咐，在附近镇子上买了棺材和香蜡纸钱，选了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将赵蒹下葬。
棺材铺里刻好的墓碑竖在坟前，小阿筝给娘亲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头，开始烧纸。
小神女觉得好玩，也凑过来烧，但她不懂是什么意思。
小阿筝解释，“娘亲在下面，收到我烧的纸钱，日子不会过得太苦，给抓她的黑白无常塞一些钱，那些家伙就不会为难她。”
神女笑了，“你娘害死了那么多人，是要下地狱受罚的，我想想……”她歪头思索片刻，“应当是第六层的铜柱地狱，她会被赤身捆在烧红的铜柱上，日日承受炙烤的痛苦，还要被……”
“我不听我不听！”小阿筝捂住耳朵跑得远远的，狠狠甩了手里的纸钱，冲着她大声吼：“你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懂！”
她吼着吼着又开始哭起来，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嚎啕大哭，“阿筝没有娘了，没有娘了，死的娘活的娘都没有了，以后都是自己一个人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说，这样吓唬我……”
“你是神女，却一点没有人情味儿，你根本不懂我的感受，你有娘么？你有家人么？你知道失去亲人的感受么？你什么都不懂！”
神女沉默。
她敛了笑意，居高临下看向她的小姻缘，看见她的眼泪一滴滴落在手背，浓浓的悲伤蔓延开，像被一条湿哒哒的冰帕子捂住心，又疼又冷。
“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神女朝她弯下腰：“你是我的人。”
小阿筝抬起头，仍是泪流不止，她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太重，又找补说：“对不起，我是胡说八道，我只是太伤心了，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
“你没有说错。”神女平静道：“我确实不懂，我也确实没有家人，更没有体会过失去亲人的滋味，我甚至都没有心。”
小阿筝愣住，神女再一次将心口的红色果实取出，“我是石灵，女娲娘娘补天后剩下的最后一块补天石，职责是修补天隙。石头，当然是没有父母和兄弟姐妹的，也没有族人。”
“我的心就是合仙树的果实，我已经给你了，我手里这颗是新的，原本是打算送给你，但你的身体承受不住，我就把自己的给你了，因为那颗心里已经有了你，认得你。”
认了好几世，装了几百年，满满登登都是你。
她的心随随便便就可以摘出来，放回去，因为她本来就是无心之石。
“其实呢，我有没有心都无所谓，我不会死，但他们说，人都有心，还是装一个吧。他们还说，合仙树可以把两颗心连在一起，这样的话，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但她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少女痴痴望着她，不自觉抬手捂住心口，似乎真的感觉到她了。
热烈、真挚、喜悦、长久的凝视和期盼。
小神女重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什么意思？”她手指头戳戳她心口，“你这里是我的心，你心里有我么？”
她的问题太过直白，少女不知该如何回答，默了片刻才道：“我已经是你的人了，虽然我不知道，人是不是真的有来世，但你既然说有，那便有……总之，生生世世都是你的人。”
“所以你并不是一个人啊，我也不是一个人！”小神女喜笑颜开，“你没有娘了，你还有我啊，我没有亲人，因为合仙树的果实，我们身上也有了一样的地方，你有了我，我也有了你，这多好哇！”
小神女双眼熠亮，神色狡黠，充满一种纯质的天真无畏。
小阿筝眼眶里又盈满了泪，“我何德何能。”
“所以我说你命好嘛。”小神女肩膀撞撞她，情绪来得快去得快，又开始得意洋洋了，“被本殿下看上，你就偷着乐吧。”
“那我真幸运。”小阿筝又哭又笑。
两个人又在草地上坐了会儿，说了些有的没的，小阿筝忽然想起之前的事，“对了，那两个家伙为什么要追你啊，他们也是神仙么？”
小神女对她毫无隐瞒，“没错，他们要抓我回去补天，我才不干，哼，我已经想到办法了，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小阿筝并不是能完全听懂，“那你心里有主意就好……我们接下来，该去哪里呢？”
“我饿了。”小神女摸摸肚子。
“那我们先回镇子上吃东西吧，边吃边想。”小阿筝拍拍屁股爬起来，牵起她的手，“你可以跟我说说，你来人间，想做些什么，我们一起想。”
娘亲故去了，她也如愿离开了聚仙楼，回望来时路，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这几日的经历颠覆她过去十几年的认知，可事情确确实实发生了，接受也没有那么困难。
小神女的手好小好软，小阿筝侧脸看她，她也好奇回望，并臭屁道：“是不是觉得我很漂亮。”
小阿筝：“嗯。”
清风舒缓，日光和煦，万物欣欣向荣，好一个人间四月天。
两个人手牵手，好玩地前后甩，大踏步往前。
小阿筝：“不过下次我们再被人追的话，可不可以不要把我往天上扔了。”她真诚建议，“我可以躲起来，不给你添麻烦的。”
小神女“啊”一声，“你不喜欢么？你不觉得我这样很厉害么？我每次都能接住你的！”
小阿筝：“……嗯，神女大人当然很厉害，但我的命只有一条，不怕一万，就怕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