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妖跟随抬花魁的轿辇一路走走停停。
周围还有好些人跟着, 试图通过幕帐看透其座上女子真容。
那女子衣着清凉，身材曼妙，端坐在宝辇正中, 周围花团锦簇，她薄纱遮面, 不时轻轻挥动双手，便有漫天五彩花瓣降落。
小石妖鸭骨头随意一丢, 身后人呼喊：“谁扔的, 谁乱扔啊, 扔我嘴里了。”
她浑不在意，伸手去接花瓣，发现那东西掉在手心里，莹光散去后, 竟然变成了一颗糖果。
“天上掉糖了！”
她屁股左右那么一扭, 撞开身边人, 呼天抢地, “我的，全都是我的！”
“嘿, 你真是个傻子，这破糖果有什么好抢的，并蒂阁的水晶肘子那才是一绝呢！”
“水晶肘子？”小石妖循声望去。
说话人身穿素白缠枝莲花纹长袍, 头戴黑色纱罗软巾, 两只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两眼笑眯眯。
她虽作男子打扮，却并没有刻意隐藏女子特征, 胸脯饱满, 脸蛋光洁, 尤其说话的声音，清朗悦耳，若黄莺出谷。
“你是谁啊。”小石妖好奇。
二人身形相差不大，女子绸裤黑靴，下摆掖在裤腰里，十分豪放不羁。
人群中，女子步伐与石妖保持一致，仍是笑着，“我啊，你叫我朱雀就好了。”
“猪雀？”石妖问：“当康那个猪么？”
朱雀笑容僵了一下，“朱红的朱。”
“啊！”小石妖恍然大悟，“那我知道了，我们家门的颜色。”涤天宗大门就是朱红色。
想起刚才这人说过的水晶肘子，小石妖左右看一圈，没看见赫连筝，拉着她袖子攀关系：“那我叫你小朱好了，你叫我小熠吧。”
朱雀点头，“好哇，那我们就是朋友啰。”
这石妖有奶便是娘，立即亲亲密密搂住她胳膊，“你也要去那什么阁吃饭么？”
朱雀好笑地看着她，“怎么？”
石妖大大方方的，“我也想去，但是我没有钱，你请我吃行不行？”
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朱雀嘴角快咧到耳根，眼睛都笑眯成了两条缝。
“你我二人，一见如故，说不定是前世缘分未尽，请一顿饭算什么，走！”
这下赫连筝彻底被抛到脑后，小石妖搂着朱雀胳膊蹦蹦跳跳，“我也觉得你眼熟，很亲切！”
朱雀只是笑。
另一边，赫连筝遍寻石妖不见，立即施了个追踪术，探查乾坤袋方位。然而对方显然早就准备，乾坤袋的位置被隔绝了，无法与她产生连接。
铺子里那名大汉提着肉出来，径直往东城方向去，赫连筝略一思索，选择了另一个方向——巡街花辇。
石妖最爱热闹，一定是跟着花车走了。
赫连筝一面找，一面传音给玄霄，命他火速赶来。
她很快就追上花辇，来到并蒂阁十六分阁门前。
楼门前挤满了人，楼上女子往下抛洒花瓣，这些花瓣有些变作低品灵石和碎银锭，有些变作糖果瓜子，惹得下面人哄抢，将大门围堵得水泄不通。
赫连筝飞跃至对面高楼的屋顶，神识散开，目光粗略一扫，人群里并没有石妖的踪迹。
再往前就是并蒂阁了，这不是一般的花楼，有专防窥视的法阵，她的神识无法抵达。
赫连筝飞身掠过楼下的人群，落到并蒂阁二楼，立即有几名女子放下手中的花篮上前攀扯。
女子甲：“哎呀你好着急啊，就飞过来了。”
女子乙：“来来来，来我房里吧，咱们马上就办事！”
女子丙：“客官生得好生隽秀，奴家都快等不及了。”
另有浑身脂粉气的小倌扭着腰挤开她们，“真讨厌，你们怎么知道她是喜欢女人还是男人？”
女子甲：“欸？你这骚货，来抢客是不是？”
女子乙：“滚滚滚，别来晦气。”
小倌娇嗔：“怎么能是抢客呢？这男女通吃的也不是没有，咱们都是好姐们，这么见外干什么，一起上呗。”
话说着身子一软，跌到赫连筝怀里，“客官，你说是吧？”
赫连筝寻人心切，本不愿同她们多纠缠，可还没走过三步远，浑身都快给人摸遍。
少宗主哪见过这种场面，她窘迫极了，后面不知道是谁一直在掐她屁股，她顾前不顾后的。
“我走错了，我走错了。”她红着脸后退，艰难挣脱束缚，长腿一跨，翻过围栏直接跳楼跑了。
跑出好远，身上那股甜腻的香粉味儿仍是挥之不去，赫连筝一面马不停蹄往东追赶，一面施术清洁自己。
玄霄收到传音，已经离开娲皇宫藏经阁，来到东城。
城门口，他果然看见一名九尺大汉提着卤肉出城。玄霄没有打草惊蛇，只是默默跟着，赫连筝水遁出城与他汇合。
并蒂阁，朱雀带着石妖已经在大厅落座。
高台上，美人轻歌慢舞，丝竹阵阵，身侧佳人往来，香袖拂面。
小石妖左顾右盼，眼睛都快忙不过来了，“这里好多漂亮姐姐，还有弟弟。”
并蒂阁准确来说，其实是个门派，隶属合欢宗。
道分五行，金、木、水、火、土，而在这五行之外，还有另外一种特殊的修道士。
此类修道士体内天生蕴含了大量灵气，却没有灵根，无法转化为修为强大自身，只能供人采补，作鼎器之用，故而称之为炉鼎。
关于炉鼎，广为流传的一种说法是，这种体质是人为创造的。
据说三千年前，有一邪道门派，称万花宗，掳少男少女各一千，以邪术改变其体质，学会炼气吐纳之术，身体能存储灵气却不能收为己用，再施其采补之术，供给自身。
此举实在丧尽天良，在修界引起轩然大波，后来几大门派联合围剿，将罪魁祸首公审诛杀，然而被解救的少男少女，体质已经无法挽回。
她们被送返家中，继续正常生活，一代传一代，血脉延续下来，修界凭空多出了被称为‘炉鼎’的修道士。
因为其体质的特殊性，炉鼎大多地位低下，受尽欺辱，且寿元短暂。
就算有幸不遭厄运，也活不过百岁。
买卖炉鼎在黑市上屡禁不止，更有无数邪门歪道效仿当年的万花宗，大批饲养炉鼎。
除不尽，也救不尽，归根结底是因为炉鼎没有自保能力。
直到一千多年前，合欢宗横空出世，宗主菡瑶君创秘术——合蕊。
虽然不能改变炉鼎体质，却能反吸食对方元阳，来炼化体内灵气，增长修为。
据说菡瑶君本身也是炉鼎体质，她意外感悟此法，修炼得道后，各大宗门的青年才俊屡遭她辣手，她一时修为大增，更惹情债无数。
后来，炉鼎体质的修道士纷纷投身合欢宗，修习合蕊秘术，许多人真正从中获益，生出灵根，步入真正的修途。
再后来，便有了并蒂阁，专收容炉鼎体质的男男女女，一面创收，一面修炼。
此举虽有伤风化，也不失为改变炉鼎当下处境的良策，经仙盟批准，并蒂阁陆陆续续开到了三十多家。
尽管仙盟许多长老仍对并蒂阁持反对意见，不可否认的是，并蒂阁如今已经成为整个修界首屈一指的纳税大户了。
小石妖听朱雀讲完并蒂阁来历，还是半懂不懂，水晶肘子端上桌，她困惑道：“是不是卖肉的嘛！”
朱雀哼笑，“是，当然是，只是此肉非彼肉。”
身侧美娇娘端来白玉酒盏，这石妖饭来张口惯的，就着她手喝了一杯，再夹一箸晶莹透亮的肘子皮塞进嘴巴，美得直跺脚。
见她生得貌美，还是贪吃的小孩脾性，想来床笫间应当也是很温柔的，美娇娘一众围上，喂她喝酒吃菜，捏腿揉肩，“亲亲”、“宝宝”哄得她心花怒放。
小石妖深陷温柔乡，飘飘欲仙，乐不思蜀。
城东郊的赫连筝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那名大汉一路往东疾行，赫连筝和玄霄追赶至郊外一片树林时，他身形忽地消失。
赫连筝停步四顾，发现有黑色的雾气自四面八方包围而来。有过荣锦的前车之鉴，二人赶忙闭气，运功护体，背靠背警惕观望。
敌不动我不动，避免消耗过多战力，二人静观其变，玄霄双手握拳，扎下马步，周身发出淡淡的金光，赫连筝雪蛟剑已在手，随时可以做出反应。
很快，黑屋将她们吞噬，伸手不见五指。
“玄霄？”
“少主！”
明明近在咫尺，声音却渐渐辨不清了。
赫连筝猛地转身，黑雾已散去，眼前显出明月下幽静的山林景象，她发现自己来到另外一个地方——小竹居后山灵泉。
赫连筝四顾，玄霄已经不见了踪影，她当即可以肯定，这是幻境，由心而生的幻境。
是谁布下的幻境，又是谁带走了小熠，分散她们的目的是什么？
赫连筝心中有太多的疑惑，眼下当务之急，是破境。
她双手掐诀，左右手食指抵在眉心，神识散开，腾空而起，俯视着眼前这片黑雾，试图探寻它的边界。
这是破境最简单的一种办法，依靠自身强大的修为，神识跳脱出幻境边界，找到阵眼销毁。
赫连筝对自己很有自信，可这次她碰壁了，黑雾之后，仍是黑雾，她无限扩大，这片黑雾似乎也在跟随她扩大，根本就摸不到它的边界。
身在雾气中，她莫名产生一丝熟悉的感觉，照心石也是这样平地升起大雾布下幻境的。
这片黑雾与照心石试炼时产生的雾气有何相似之处，来源是什么，混沌灵气？
没有时间细细琢磨，摸寻不出结果，赫连筝不再做无用功消耗时间和精力，神识收拢，她睁开双眼，决定直面幻境。
明月当空，穿透稀疏树影，脚下石阶点点苔痕，是她走惯的山路。
往前，右拐穿过这片树林，便是后山灵泉，此处隐约可闻泉水叮咚声。
为什么是小竹居后山的灵泉？赫连筝心中暗自思忖，她开始探寻自己——心中隐秘的渴望究竟是什么。
若是从前，赫连筝当然无所畏惧，她一向行得端坐得直，平生无半分苟且，纵是风花雪月、红粉骷髅，何惧有之？
可今时不同往日，赫连筝竟然有一点心虚，祈祷待会儿别看见什么太出格的东西，也祈祷黑雾之外，无人围观。
她举步拾级而上，穿过树林，靴底踩过林中堆叠的落叶，来到灵泉旁。
月亮澹荡，水波纡缓，灵泉上方几棵芭蕉树，叶片宽大，亭亭如盖，周遭草木葳蕤，繁花似锦，隐有暗香浮动。
赫连筝来到泉水旁，水面平静，却空无一物。赫连筝困惑，为什么没有人？
——是谁？谁应该出现在这里？
——你希望是谁？
好似有个声音在耳边悄悄地问。
念头刚起，便见眼前水波荡漾，一人破水而出。
是那张熟悉的脸，两只小手攀在池边，敲打额头，甩甩耳朵里不小心灌进的水，声音娇脆：“阿筝，你来啦。”
是她，是那石妖。
赫连筝心中不由一凛，适才看过，池中分明空无一人。赫连筝按兵不动，默默观察。
池中石妖是可以以假乱真的程度，连说话的声音，脾性等都分毫不差。
她在池子里游了一会儿，先是好奇为什么会突然回到小竹居灵泉，又生气赫连筝不同她说话。
她想上岸，发现池壁布满了水苔，于是向岸边人伸出手，“拉我一把。”
赫连筝只是注视着她，不言不动。
她果然生气，“我叫你拉我一把，你耳朵聋啦！”
赫连筝还是不动。
她觉得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应该是怎么样？
——还是你觉得，应该怎么样？
那个声音又在问。
赫连筝伸出手，握住，随即一股大力如她所愿将她拖拽入水中，冰冷的池水瞬间淹没了她，那石妖立即水草一般缠上来。
照明用的宝珠沉入水底，幽幽一片清光中，赫连筝见水中佳人明眸皓齿，如冰雕玉砌，身上薄纱是漂浮的流云。
“哈哈，你上当了吧！”石妖拥着她冒出水，热热的吐息喷洒在腮畔。
衣衫沾了水，热度源源不断从对方身上传递，赫连筝感觉到她们依得很紧，她从始至终总是很平静的心，开始泛起波澜。
“见到你我就不害怕了，在你身边，我就觉得一切都好。”
小石妖轻轻把头枕在她肩膀，说话时唇瓣不时擦过她颈侧皮肤，“好奇怪嗷，我一出门就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当时害怕极了，我想找你，可是到处都黑漆漆的……”
“不过没关系，我这不就见到你了。”小石妖伸出手指，点点她的鼻尖，“阿筝，我最喜欢你了。”
说罢，一吻落在她唇角，赫连筝偏脸避开，“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什么？”她茫然。
赫连筝捞起水中纱衣，“你不嫌累赘么？”
“累赘？”石妖怔愣，随即笑开，“你不喜欢么？”
喜欢，赫连筝当然喜欢，她喜欢含蓄的，半透薄纱，若隐若现，欲拒还迎。
可那石妖，向来讨厌被束缚，如果是她，该是什么也不穿的。
此念一起，掌心柔纱化为虚无，赫连筝抬眸，果然，最后一块布也没有了。
她见过许多被幻境迷惑的人在境中流露出的丑态，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竟然会轮到自己。
赫连筝开始感觉到热，水好像被煮沸了，越来越热，伴随着钻心的痛痒。
那石妖依着她，不断有吻落下，她不受控制回应，虎口掐在她腰间。
一只小手滑进衣领，赫连筝闭了闭眼，用力将她纳入怀中，手掌按在她襟前，雪蛟剑穿胸而过，直刺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