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会混进中原来?
萧城手心浮上一层汗,阿妄不似呼延庭,他是蛮族近乎头部的成员,如今蛮奴单于身下有三子,大儿在与中原的混战中战亡,如今膝下只剩一子一女,可以说,阿妄继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他这样的身份,出现在中原,就只会为蛮族生死存亡的大事,更何况是在双边局势如此紧张的当下。
【你当真是深情啊——】阿妄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垂着眼睛,看向窗下的女人,目光戏谑。
窗外那女人穿了一套中原女子的衣裳,这衣裳大概是借的,袖子盖过她的手掌,极不合身,头上包了一条头巾,脸隐匿在头巾中看不清楚。
萧城觉得有些眼熟,但辨认不出。
【别废话!拉我进去!】
那女人低着嗓子怒斥,声音乘着夜风飘进萧城耳朵里,让他最后一丝酒意也退了个干净,他猛地屏住了呼吸,侧过身子,缓缓向院子中看去。
阿妄伸出手,环抱着那女人的腰身将她抱进了屋子,跨进窗子时,头纱脱落下来,将她的侧颜展露无虞。
是段礼。
可是,此时的段礼不是应该带着血石,在回古滇的路上吗?为什么会回到相州城中,在自己与南书曾经居住的屋子里,私会蛮族的三皇子?
萧城只觉得天旋地转,胸腔里的心脏渐渐跳的快了起来,他将自己隐匿在黑夜中,缓缓向宅院靠近。
【我让你办的事儿,有结果了吗?】段礼的声音有些急切,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刻也停不下来,【人我已经追丢了!这件事搞砸了,我爹要活剐了我!】
阿妄没说话,他仰躺在床边的美人榻上,双手交叉垫在脑后,似是很享受段礼这般有求于他的感觉。
段礼急了,抬腿踹了他一脚,【我叫你来,不是让你看我笑话的!】
阿妄灵巧地躲开来,【当初——我要的东西,你不是反悔在先吗?如今开口又要我做事,怎么?当我是中原人,要看你的脸色讨生活吗?】
段礼咬牙,她的声音低了下来,似乎多了一丝讨好和哀求,【他是大楚的镇国将军!在边关守了一辈子!把他交给你们蛮族,你该知道阻力会有多大!】
阿妄轻笑出声,【大楚的皇帝,脊梁骨软成一滩烂泥!若没有你们段家插手,他只会将那将军洗干净了双手送到我蛮族来!】他起身一把捏住段礼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说到底,你还是选择了萧城,对吧?】
段礼狠狠地瞪着阿妄,半晌,她妥协下来,【对,我就是要帮他。】
阿妄一把推开段礼,【那你还找我做什么?去让他帮你找到血石的下落啊——】阿妄坐回到美人榻上,环顾着房间,语调又恢复到那份轻佻,【他的夫人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一箱子的金羽吗,那金羽我看过了,成色极新,比大楚先皇手里的还要珍贵,我敢断定,能拿出如此成色的金羽,那苏家手里,必然豢养着一只仍存活的且更为珍贵的吐金鸟,让他出面,向苏家讨一碗血,又有什么难的?】
这些话,一字不落,全进了萧城的耳朵里。
他恍然,原来外祖遭难时,南书拿出的那一箱金羽,竟是蛮族与大楚苦求多年而不得的圣物,难怪她说献出金羽,可保外祖平安无虞——
那她又是从哪里得到的?
萧城这才想起那日在梧桐林中,月光之下,她将要化成人形时,锁骨处稀稀落落的几根金色羽毛。
萧城只觉脑子里【嗡】地一声,似有巨石投入水波,那金羽被萧明远献给段淳刚后没过多久便辗转到了段礼手中,也就是说,南书忍受着剧痛从自己身上剥落下金羽,原本想着救外祖于危难中,最后却眼睁睁看着这东西落到了段礼的衣裙上?!
这样想来,一切都有答案,萧城原本不懂,段淳刚为何一反常态,为了区区几两银钱咬死了苏家不罢休,生要掘地三尺才死心,原来段淳刚要的根本不是苏家的家产,他要的是吐金鸟。
正如阿妄说的那样,能够拿出如此巨量且成色极新的金羽,是个人都会怀疑苏家豢养了一只吐金鸟。
他胸口一滞,只觉世事荒唐,原来苏家遭此灭门之祸,竟是因为南书为救外祖,献出的这箱金羽,原来如今加诸在南书身上的一切苦难,都与他脱不开关系。
【可是苏家已经要被我们挖烂了!】段礼的声音不觉抬高,她几乎是吼出声来,【什么都没有!苏家什么都没有!如今苏南书也没了去向!你让我怎么办!?】
【阿妈的病又发了,如今昏迷不醒,体温一日凉过一日,她死了,我和阿耶都逃不过诅咒!】段礼的声音带了一丝哭腔,【段家上下,接连暴毙,那巫祝的话一点一点都在应验了!】
眼见段礼哭出声来,阿妄也不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站起身来,将手放在段礼肩上,低声安抚她,【血石上有离花草的香粉,给黑犬一些时间,总会找到贼人的踪迹。】
【只是——】阿妄欲言又止,他沉吟了一会儿,【只是不瞒你说,我一直对血石有所顾虑,上一次他起效是在十年前,彼时大楚皇帝手中豢养的那只吐金鸟刚死去没多久,血石兴许还有效用,可如今已过了十年,莫说血,就连寻常的药剂恐怕也早已失了活性——】
段礼抬起头,脸上挂着泪,眼底尽是惊慌,【那我与阿耶岂不是等死?】
阿妄没说话,只是缓缓叹息一声,【过些日子,我带些兄弟,再下一次林子——只是,我要是你,绝不会把视线止于那颗已经丢失的血石,倒不如放些心思,在苏家剩下的那个孤女身上。】
【苏南书——】段礼泪眼朦胧,嘴中喃喃念着,【可是,都说那吐金鸟的血能医治百病,若她手中真有,怎么还会放任自己这样病下去?她离开萧家时,已病的不成人样儿了。】
【世间万般缘由,谁又能说得清呢?】阿妄耸耸肩,【就像谁也猜不到,你们段家能手握几十万精兵,掌控着大楚的天下,却唯独进不了那西北的密林之中呢?】
段礼默然,阿妄说的没错,那巫祝的诅咒像一把随时要落下的刀,日日悬在段家头顶,起先,段淳刚不信邪,带着古滇将士三次闯入密林,可不知怎的,他们每每进去,总觉得这梧桐林中遮天蔽日,毒气袅袅,进去没多远就控制不住地心发慌,紧接着,前排的士兵便会口吐白沫,出现幻觉。..
段淳刚找来医工,几番诊断后,断定是那瘴气作祟。
而阿妄等一众蛮族将士自小在这西北密林中长大,对那瘴气早已生出天然的屏障,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蛮族的老首领在密林中藏了个三天三夜,也未见异样的缘故。
这密林,只有他们蛮族人能进。
阿妄看向段礼,勾起唇角,缓缓竖起三根手指,【只是这苦力可不能白出,殿下,我要三十石军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