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
温暖的眼里已经湿润,只能紧紧地闭着。她能感到他身上肌肉的紧绷。
他的人是僵的,声音也是僵的,不敢确信一般问:“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也是哑的。
温暖说不出来,她不停地喘息着,拼命压抑着想哭的冲动。
她的身体比刚才抖得还厉害,几乎快要站不住。
他忽然在她怀里转过身,双手握住她的肩。
他其实听见了,听清了,只是不敢相信。他想再问一遍,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温暖早已经哭得满脸泪。
可是他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不断地帮她抹眼泪,最后重重地摁着她的后脑勺,将她压到自己的胸前。
温暖终于哭出声。
她的额头抵在他的颈间,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惊天动地,哭得毫不掩饰。
“都怪你……都怪你……我恨死你了……”
这一场大哭,她憋了五年多。
每回想一次,表面就多了一层保护壳,看起来更加坚不可摧,却不知道内里的伤痕其实又加深了一分。
只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终究,还是落在他面前,被他抱在怀里,才真正哭了出来。
他们的相遇,是他的人生忽然拐了个弯,原本的一条直线,生生多出了一截圆弧。
她是圆弧上的人,被他带着,来到这条直线上。
然后这条线断了,她一个人孤零零过了五年。
而现在,就像有一把利斧,将那五年多的时光斩去,又将断口接驳,他们变成了从来没有分开过。
温暖哭得喘不过气,身体软得站不住。
他想把她抱进卧室,实在抱不了,只能将她抱到鞋柜上,再紧紧地抱着她。
可是已经太晚了。
暖暖身边并没有孩子,那个孩子肯定没有留下,按时间推算,那个冬天他见到她时,她的身体也不是有身孕的样子。
以当时她的条件,的确没办法留下。
只是假如当初他知道了,假如他在当时就知道的话,他肯定会选择留下孩子的。
她可以先生下宝宝再上大学,或者干脆他们两个一起去国外。他家里有这个条件,他会将一切安排妥当,不用她操一点心。
可是隔了五年的光阴,再说什么都已经迟了。
他的下巴压在她的头顶上,用力咬着嘴唇,却没办法阻止眼泪夺眶而出。
最后,温暖终于哭累了,倚在他怀里,低低地说:“我给你看样东西。”
她从鞋柜上跳下来,脚步虚浮地走向卧室。
向图南跟着她走进去,看着她打开床头柜的抽屉,从最下层抽出一个信封,再从里面抽出一张摺了几摺的纸。
她的鼻头和眼睛都红红的,声音沙哑:“你是爸爸,应该看看。”
他一点点打开那张纸。
是某家他没听过名字的医院的B超单。姓名那一栏,写着:向暖。
向图南的温暖。
“只剩下这张B超单了。”她的声音低而哑,神情是温柔地在追忆,“我真没办法留下他。我觉得他应该是个男孩子,因为有一晚我做梦梦过他。”
他站在那里哭,大声地哭,一直看着她,向她张着双臂。
她想去抱抱他,可是怎么也走不到他身边。
直到现在她都记得他的样子,单眼皮,和爸爸长得一模一样。
她单手捂着嘴,哽噎了一下,眼里又滚下泪来,却又含着笑。
“我为他抄了一个月的《往生咒》,我觉得他肯定已经投到更好的人家了。”她抽了一口气,笑道,“这事以前只有我知道,现在多了一个你。你是他爸爸,该看看他的。”
可是他完全看不懂那些专业术语,还有那张黑白的图片,也是完全看不明白。
她的指尖指向一个地方,低低的:“我问过医生,就是这里。这里就是他。”
他其实还是看不明白,只知道这里曾经是一个小生命,是他和温暖的。
她用手抹了把脸,重重地舒了口气。
“你知道我的,我刚刚那样为他哭过,以后我不会再念着他。”她的手抚上他的脸,轻声道,“我告诉你这些,又不是为了看你内疚。你个大男人,哭什么啊?你以前可不这样的啊。”
他终于也不掩饰自己的眼泪。
他心疼那个已经永远定格在一张纸上的孩子,更想重回到五年前,抱抱那个才18岁,却要独自承受这一切的温暖。
她抽了下鼻子,踮起脚,亲了亲他。
“行了啊,比我还伤心。你又没疼过。”她拉起他一只手,摁到自己的小腹上,“行了,让你摸一下。就这里,以前曾经有过宝宝,你的。”她扁了扁嘴,“向图南,你可记住啊,我为你受过大罪的,以后你可得对我好点儿。”想了想,又特不要脸地加了一句,“你对我好的话,我就再帮你生一下。”
她这个人啊。
他无奈地看着她,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他不知道的是,温暖是看到他哭了,心里忽然就好受了,就觉得自己这些年受的委屈没白受。本来就不是那种粘粘糊糊的性格,很拿得起放的下,刚才那样大哭过,她心里的委屈已经发泄出来。既然说了不再惦记,就不再对那些不好的事耿耿于怀。
那个宝宝,当然一直是个遗憾,可是人嘛,总得一直向前看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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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折腾下来,时间是真不早了。
向图南是从医院直接过来的,身上穿着病号服,脚上甚至还趿拉着拖鞋,完全不修边幅。
温暖洗澡时,他也不肯上床,就守在门边等她。
等温暖出来了,他又忙着帮她吹头发。
全部忙完,终于向到床上,温暖一看时间。
三点钟了。
于是她很愉快地取消了闹钟:“明天上午我得请假,补觉,要不然就不漂亮了。”
他现在看她根本看不够,连眼睛都不舍得眨。
“好。不想上班话,我养你也行。”
温暖偷着油的小老鼠一样眯着眼笑,又马上摇头:“那可不行。你别小瞧我啊,我可是职场精英,能赚钱着呢。”
他只是笑,想伸手捞她入怀,温暖小滑鱼一样往旁边一滚。
“不行,小心碰到你伤口。”刚说完,又忽地滚了回来,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亲完了,就看着他傻笑。
命运真是奇妙啊。
刚才两人还都伤心成那样,现在就这样面对面躺一块儿,互相看着傻笑。
不过还是因为是自己心里的那个人,怎么看都是好的。
向图南的心被她的举动弄得软乎乎的,在她想再滚到床沿边时,他一把揪住她,强硬地搂在怀里。
“就这样睡。我紧醒一点,不会让你伤着我。”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鼻头也是红红的,笑的时候看起来特别滑稽。
“那你自己可得注意点儿,再伤着,我可不负责。”
他笑,啄了下她的嘴唇:“怎么能不负责。就是因为碰到你,我这辈子谁都看不上了。当然,没碰到你之前,也是谁都看不上。”
这并不只是一句玩笑话。
碰到温暖之前,他其实很是眼高于顶,示好的女同学再多,他都懒得搭理。
碰到温暖之后,他眼里更是除了她就看不见其他人。
他这辈子最不后悔的,就是为了那个毫无交情的女同学打了那一架。
要没有那一架,他就不能碰到暖暖了。
温暖就爱听这些话,尤其还是这种直白的。
她噘着嘴唇,嗲声嗲气的,一只手一直揪他的衣服,揪了好多道褶子:“以后你可得对我好啊。要听我的话,宠着我,要经常夸我。不是以前那种拐着弯的啊,要直白的,就像刚才那样。说喜欢我时,也要直接说,不准表面上听着像是嘲讽人似的。还要……”一时之间想不到那么多,她十分大度地一点头,“暂时就这么多,等想到了再补充。反正所有解释权都归我。”
他早已经听得笑起来,一边凑过去亲她,一边低语道:“还有钱都归你管,小孩我来教。”
小孩两个字让她怔了一下,但马上就恢复过来。
等这个吻结束,她又开始揪他衣服,低声问他:“要是当时你知道了,你愿不愿意留下他?”
他心里始终是遗憾的:“主要还是在你的想法。不过我是愿意的。”
温暖很仔细地想了想,也不确定如果当时他在身边,她有没有勇气那么小就生宝宝。
很大可能是没有的。
所以好像在结果上也没什么差别,反正是和那个孩子欠缺了一点缘份。
她又想到刚才他的眼泪,再联系到祝燕飞之前说的八卦,于是神秘兮兮地盯着他:“喂,咱俩刚分手的时候,你真为我哭过啊?”
这都第二遍问了,她怎么就对这个问题这么执着?
他想了想,说:“喝醉了,不记得了。”
其实记得,因为酒醉心明,包括后来在美国时那次,他也都记得。
两次都是真忍不住,有点借酒装疯的意思。
温暖却好像很高兴,美滋滋地笑着,在他怀里拱了拱,调了个舒服的姿式,顶着红成小兔子眼的双眼,笑着问他:“那你还记得咱俩第三次见面吗?就在五道营胡同那次。”
他笑。
记得,当然记得。关于她的每一点每一滴,他都记在心里,记得清清楚楚,从来没敢忘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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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两人第一次同床共枕的第二天,向叔和向婶一出门,向沐阳就赶了过来。温暖得以脱身,免得继续孤男寡女,终究有点尴尬。
后面那周向图南都没来上学,好在期末考试有来参加。
考试那两天,温暖一直没找到机会见他,等考完了,他们这帮不爱学习的,那更是如脱了缰的野马,疯得不行。
温暖的成绩仍是中不溜,没长进,也没退步。温婉仍是年级前五,惹人羡慕。
出于好奇心,温暖特地暗中打听了向图南的成绩。
好家伙,就他刚转学没多久,又欠了将近一周的课,竟然都考进了年级前二十。
温暖的心里不平衡了。
幸好,还有姐姐可以压着他。
哼!
暑假是温暖这些皮孩子的最爱,其间温爸老家有位姑姑的孩子过来玩。
有天是阴天,十分适合逛街,可惜温婉要去学琴,没空,只有温暖陪着那位表妹出来玩。
北京的很多地点,因为过于商业化,已经快要被游客占领。为了不看太多的人头,温暖左选右选,选中了五道营胡同。
两人刚到没多久,正随便逛着呢,胡同对面,忽然走过两个人来。
一个是穿着白色短裙的美女,大热的天,也没将头发绑起来,长发飘飘的,看起来十分小清新。
美女的嘴角一直翘着,眼睛呢,就一直盯着身边的高个男生看。
男生穿着白T和牛仔裤,一只手的大拇指插在裤兜里,也微微笑着,就是那眼神不是给美女的,看那种懒散悠闲,东张西望的样子,也不知道在瞅什么。
两人之间隔着大概半个人的距离。美女往男生那边靠近一点,男生就会往旁边挪开一边。
走着走着,两人就快斜到温暖这边了。
温暖的眼角弯了弯,不由地笑了。
哟,这不是向图南吗?
温暖那时候是个爱搞事的,眼见的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有点耐人寻味,她假装没看见对面的人,拉着表妹就往那两人身边挤去。
快要错身的一瞬间,她递了一个暧昧加嘲讽的眼神给向图南。
小样儿,谈女朋友了是吧?
向图南明显也是认出她来,却也跟她一样装作不认识,只在这一瞬间,嘴一歪,冲她坏笑了一下。
温暖在心里“呕”了一声。
一切就发生在她“呕”这一声的时候。
当时两人已经快要错身过去,温暖的注意力还在身边的向图南身上,就没留意到前面忽然出现的一只脚。
她被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重重一倾,眼看着就要摔个狗啃泥,忽地上半身一紧,电光火石间,人已经落到向图南怀里。
两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他的手臂就箍在她的身上,他的嘴唇,更是几乎要贴到她脸上。
他带着笑意的话热乎乎地扑到她的脸上:“走路小心点。哟,温暖,还真是你啊,难怪我刚才看着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