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卷 愚物语 第零章 骏河·Bonehead 009

“不只是一句全用片假名写成的话,还是一句写在远离正文处的话,足以说明这一句话的特别吧——四角、死角、资格、刺客……读、唱、新娘、夜视?”(注:前一组全读作【しかく】,后一组全读作【よめ】)

前五个音倒是只能写成“没有浊物”的汉字呢——扇君像姑且发现了解读密文的一项提示,心情很好的样子。

你所处的困境,我觉得倒不是靠这点新发现就能打破的……真是乐天啊。

不过,也能说这正是冷静的表现。

虽然我专断地就把这段片假名代表的汉字定为“读净死角”了,但确实还应当考虑别种汉字的情况啊……

不过,不管怎样,这一句话毫无疑问应当特别对待——虽然形式上跟正文一样全是命令句,但这句话中首先不含有正文每句话中都包括的身体某部,其次命令动词(注:日文中命令句动词在句尾,变形为【え】段。与汉语的语序有所不同。

)无论写作“读”“唱”还是“新娘”“夜视”都与收集行为无关(当然要是写作“新娘”或“夜视”,就根本构不成命令句了)。

“比起说这是命令句——我觉得说不定这更像是设问句呀。”

“设问句?”

“没错。嘛,姑且先排查一下各个可能性吧。诚如骏河前辈凭直觉所断言,这里应当变换出的汉字就是‘读净死角’吧——也就是说,阅读一下没有浊物的死角,就能导出密文的答案呀。”

扇君理所当然地,如同这一概念已经存在一般这样说,不过“没有浊物的死角”究竟是什么啊?大体上死角这种形容,本来不是用来读的,而是用来发现或者将人逼入其中的吧?

要说这是设问句也太没谱了。

到了这一步甚至让人觉得这句话和解明密文没有关系——要是全用片假名书写,我甚至都不能分辨这究竟还是不是母亲的字迹。

构造太过简单,难以体现个人风格。

就这么放着这行字不管算了。

既然是拿手边正好有的纸写下的密文,那么说是那张正好在手边的纸上,本来就写有这与密文无关的一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过,就算这么说,是不是也不能无视掉这好不容易出现的像是头绪的头绪——由于痛扁扇君的时候反射性站起来的我,至此终于像是要换换脑筋似的坐了下来。

扇君也回复了正坐的姿势。

不如说完全摆好了正坐的样子,这个学弟。

“‘死角’意思是类似‘看不见的地方’?也就是说,刚刚作出的,应当注意文中没有写到的部分,应该算是正确答案了吧?”

也不至于要驳回这种假设,总之先持保留态度,再进一步发掘一下好了。

“是、吗。那就再来查证一下吧。骏河前辈,臀部。”

“少说得这么直白!少下这么直白的指示!少像手术中的主刀大夫跟护士说‘手术刀。’一样把‘臀部。’当命令句!你觉得我还上得了这个当吗!”

状况已经改变了。在现下扇君对着猿之手许过愿了的当口,还开哪一门子玩笑啊——虽然扇君老是缺乏正经感觉的嬉笑着,但现在我们已经被逼到解不出这封密文就麻烦了的死角里了啊。

“不过我倒也觉得,母亲大人写不出这种拿女儿臀部当成谜题关键的密文啦。”

扇君似乎本着这种谜样的理由放弃研究我的臀部了——真是令人摸不太着头脑的学弟。

要这样说,虽然没有母亲拿女儿臀部做谜题,但是有没有母亲能让女儿陷入现在的困境当中真是不好说。不过就算是那位名为卧烟远江的母亲,也不会想到女儿会落入今天这步田地——她又不是预言家。

“可要依我看,卧烟家族全部都是预言家一般的人呀。”

“怎么?”

“不不,没怎么唷。”

“这样啊?总感觉你有时候说的话,好像比我更要了解我母亲一样来着……”

“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知道的是你呀,骏河前辈。特别是,”

扇君把手里的粗草纸还给我。这回我没有像刚才一般,把木乃伊的手腕交换回去——这太危险了。就算理解到现在正发生什么事,扇君也能毫不顾忌地许下关于我臀部的愿望,就是这等危险。

“特别是——像卧烟远江这远非等闲的大人物,会仅因区区交通事故而作古的这等摩柯不思议事件的真相,绝非我能想象出来的呀。”

“……这……”

我的母亲,就算是大人物也好,是奇怪人物也罢,又不是拥有不死之身的吸血鬼,也会遇到交通事故,并因此而死吧——我却没能接下去说这些话。

这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不是吗?

“实际又如何呢——从死法上看,总有种不太适合她的感觉呀。不过,我倒是想学习一下俘获了这样的卧烟远江的父亲大人呀。毕竟我也想盘下骏河前辈的芳心来着。”

“盘、盘下!?”

不应该是射穿吗?

虽然不像猿之木乃伊,不过这不是想要附身我似的吗?

带着对我跟这个学弟之间到底应该保持多少距离感的迷惑,我再一次从头读起了手里的密文。

“没有浊物的死角”……

没有浊物,换言之也就是“纯粹”、“清澈”这类的意思吗……?但是用于敦促搜集行为的动词,“集聚”也好“拼凑”也好“靠近”也好,都与纯粹的印象相去甚远。

设问句本身,和构成问题的要素之间,存在矛盾……

但正因为是密文,说不定发生矛盾的地方才应该是引人注意之处。

“浊物……浊。是浊酒的意思吗?”

扇君以极其少见的认真态度提出了主张。

“那就作为尝试,我们两人在这边喝上一壶浊酒怎么样?”

“别以为你用少见的认真态度一说我就会上当啊。为什么我非得在这跟你把酒言欢不可啊?别随随便便就提出对酒精的要求,你是哪来的不良少年吗!”

虽说并没有什么浊酒,不过这房间里好像在死角以外的地方,还有着一大堆所谓“浊物”。不分清浊——不分青红皂白地先把一切接受下来,似乎也适用于理解不可思议的现象,阿良良木前辈过去也就是这么对应各式各样的怪异现象的。

例如……是不是有“纯真无垢的双眸”这样的惯用句?

“也有‘浑浊的眼球’这种提法呢。前辈你看,尸体的眼球不就是黏糊糊的,浑浊不透明的样子吗?”

“……”

就算你用全黑的眼睛看着我,说出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你的存在才浑浊不透明呢。

就不能更明朗一些吗?

“上小学时,好像做过在试管中加工出白色浊液的理科实验……那到底是什么来着?”

“白色浊液……我觉得与那个没什么关系。不过,虽然不是浊酒,但是要说到‘浑浊’这个词,基本给人以液体或是液体混合物的感觉呢。”

“是呀,毕竟是三点水旁的汉字呢。但也没法因此,就把密文纸也给泡到水里呀。”

“嗯,我也觉得那么做不对。”

要是能重复多试几次倒也无所谓,但把密文纸泡到水里去,却什么都没发生的情况也是有的。这种做法太不可逆了。万一跟糯米纸一样入水即化怎么办。

“……不要抱着迷茫暧昧,大海捞针一般的心情,来读自己看不到的东西,这该不会还具有心理学上的意义吧?”

要真是这样,那可是热爱从鸡蛋里挑出骨头的我,似乎花上一辈子也解不开的密文呀——扇君不仅毫无气馁之意,倒不如说是对现在身处的苦境很享受似的说着。

果然是个抖M吧?

只是,如果这份推理是正确的,我作为一个人也不能完全说没有浑浊之处——过去也曾到达与怪异,也就是恶魔同化过左手腕的程度。

“刚刚虽然断定,片假名前五个音只能写作‘没有浊物’的汉字,不过如果考虑到自造词的情况,也可能出现别的解释呢。‘浊泪横流’(注:【ナキ】可以写作【無き】,就是原文中“没有浊物”的意思,然而在自造词中也有【泣く】的情况,翻译成“浊泪横流”。把【ナ】与【キ】拆开的话,前者可以视为【濁り】的形容词词尾,接上后者能够变换为的种种汉字:【気】、【記】、【期】、【木】等等。懂的就懂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反正姑且是翻译了,知道这是日文文字游戏就好……)这种的。”

这应该是由“说到‘浑浊’就首先想到液体”的想法出发的,扇君经过更新的视点——虽然这个词本身是生造的,但泪液本身就有很多组成成分,要说是“浑浊”也没什么错。

“要是考虑到了自造词,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情况?‘雄浑之吼’……‘浑浊浊木’?”

“‘浑浊浊木’什么的,倒是很像某地的迷路少女的咬字方式就是啦。”

“‘浊气冲天’……‘浊望不遂’。‘浑浊之记’……”

越说越觉得,像挖到了偏离目标的矿脉一样——“自造词”这一想法,本来还觉得挺出色的。

不。

好像是想得太多了。

虽然我确实是不适合思考的笨蛋,不过要是进行这样等级的过度解读,不是也会误入歧途吗?

虽然行为不太讲理,但是基本上我的母亲,不属于深谋远虑的类型——要说也不如说是缺乏忍耐的行动派。

本来就不属于,会想出这等复杂暗号的人——比起按照顺序一点一点解明问题,她更偏爱像砍断竹子一般简明的构造。

偏爱……是啊。

一开始对我们来说可能没抱着什么玩乐的心态,但对那个人来说,这种密文应当是一项娱乐——并不是用于安全措施的密文。

就先假定这封密文是用来指示木乃伊所在地的,但我甚至觉得从它遗留下来的那一刻,那个人就没想隐藏木乃伊的所在地。

至于把密文藏在屏风内部这一平常不会发现的地方,这种超乎常人理解和常理范畴的行为,如果解释为那位母亲特有的玩乐之心的话,我就能让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了。

令人畏惧、毛骨悚然的密文内容,也远非其字面所示,毫无人性地暗黑,而只是恶趣味一般的好奇心的产物……没有必要害怕密文自身,没有必要对其全盘接受。

进一步地说,是半带玩心。

当然,这也伴随着危险——因为“很漂亮”这种理由而收集刀剑,也不能改变刀剑本是用于杀人、杀过人的事实。

要是这么说……要说这并不是安全措施,而是恶趣味、恶质的玩笑,正合适遭到顺势吐槽的恶意洋洋的话——那应该用更不同的视角来看。

这里才的确应该,用“纯真无垢”的双眸,来解读这封密文也说不准。

对。

就干脆本着,母亲和女儿在玩脑筋急转弯的心情——去做。

正在我终于找到了新的立足点,至少是像找到新的立足点一般心情为之一振的时候,如同水漫进来一般,扇君的口袋里传出振动音。

“喔唷。不好意思。”

说着这样的前言,扇君用手指勾住手机绳拿出手机来。

“不是邮件,而是电话呢。哦呀哦呀,是阿良良木前辈打来的。”

“!”

“现在正有很重要的事要办,不如就先挂了吧。要有什么别的要事,随后一定会寄邮件来的。”

“不、不用,你接就行了。不用顾虑什么。”

我做出冷静的样子敦促扇君接起电话。

和一直无视着我的电话和邮件的阿良良木前辈,在意料之外生出了接点,而我紧抓住这个接点不放,就是这样的意图——当然,再怎么说也不能抢过扇君的手机把电话接起来就是了。

“哈。不过,木乃伊也好密文也好,暂且按下不表,这样就可以了吗?”

“嗯,就这么办吧。就算最后落得不得不去商量的地步,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在极限之前独力解决问题。……虽然是彻头彻尾无所谓的事,但你要是能在通话过程中稍微感知一下阿良良木前辈现在是什么情绪就帮大忙了。”

“我了解啦。”

扇君完全不问我为什么做出这种不可解的请求,站了起来按下了通话键。

“喂,是我,忍野扇。我来到神原前辈的府上叨扰了——不不,没什么目的呀。我又不是来帮神原前辈收拾房间的。”

似乎看懂了气氛,不只是对怪异的问题,扇君还对开端的“收拾房间”这一事件作出了如上解释。

原来这孩子也是懂得体贴人的呀。

“一边又是把胸脯靠过来,一边又是把臀部朝向我地,虽然受到了这样的诱惑,但是我已经尽力殴打了神原前辈啦。哈哈——这位前辈真是够变态的呢。”

少说多余的话!!

万一阿良良木前辈担心得跑过来了怎么办!

“嗯。之前说过的羽川前辈的事吗?那位巨乳到底出什么事了?嗯、好——”

扇君一边说着,一边踏过垃圾堆,出门去往了走廊——怎么了,是在我面前不方便说的话题吗?之前说过的羽川前辈的事?所以一上来才不是很想接电话吗?

总之,扇君就这么出了屋子——明明是自己的房间,却有种“”地被丢下的感觉。

就算是那么乱来的学弟,一下子走了也会感觉有点寂寞……为了驱散这种寂寞(还有,对乱来的学弟该不会再跟阿良良木前辈说什么多余的话吧,这样的不安),我又一次地将注意力转到密文上,试着整理出一份假设。

是呀……作为设问的【ニゴリナキシカクヲヨメ】这行片假名写成的字,比之正文是更为独立的一行。这点已经确实理解了,大概这样的考虑也不会出错。但是,能使得这行文字独立于正文,可不只有全部写成片假名一种手段。比如圈起来或标上下划线,想强调这行字的方法多如牛毛——这样的话,最终选择了“写成片假名”这种手段,会不会有其深意呢?

写成片假名来设问的理由……不得不写成片假名的理由?那可以假定,正是瞄准了也有把这行看做“把浊泪横流的刺客给夜视掉”的余地这一特性,而故意扩大解释范围……

呣。

我觉得这条思路还不错。正想着扇君回来时要跟他说一下的时候,听见有向这边走来的脚步声。

哦呀,比预想得要早回来很多嘛……我还以为铁定是很复杂的事,才特地站起身到屋外去说话来着?

这么想着,抬起头来,却发现进了被搞得一团糟的我的房间的,并不是扇君。

好像理所当然一般到访的是。

穿着松松垮垮的运动衫,像自罚一般满是分叉的茶色头发——一只脚上打着石膏绷带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