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日谈,这次或者应该说是当日谈才对吧?
总之到了第二天早上,我没有被两个妹妹火怜和月火叫醒,而是一个人醒了过来——虽然严格来说是借助了闹钟的力量,但这种程度应该算是容许范围内吧。
当然我住的是单人房间,根本没有什么青梅竹马的同居人——跟身材高大的妹妹和完全跟平时无异的妹妹擦肩而过,随手掀了掀无表情人偶的裙子,做好出门前的准备,最后为了整理仪容而来到洗脸台,在对着镜子整理着发型的时候,门铃就响了起来。
来访者是战场原黑仪。
和事先约定的时间分毫不差——难道她戴的不是手表,而是秒表吗?
总之,我在打了一声「那么,我出门了」的招呼之后,就走出玄关来到了外面——
「早上好,历。」
从门扉外面朝着我挥手的黑仪,梳的竟然是双马尾的发型。
我登时摔了一跤。
在摔跤的同时请让我再做个详细的说明,战场原黑仪梳着双马尾发型,身上穿着迷你裙,在特别强调出身体曲线的尺寸偏小的T恤上,还搭着一件披肩。
看起来就好像是仙女下凡似的。
尽管我瞬间产生了「呜哇,难道哪里又出现了次元扭曲的异象吗?」这样的危机感——
「因为一直都跟在羽川同学后面也太可悲了呀,所以我就狠下心试着改变形象了,怎么样?帅不帅?」
结果据她所说原来是这么回事。
要说帅还是不帅的话当然是不帅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才刚刚高中毕业就打扮成孩子气的风格。当我这么问她的时候——
「在已经不是女高中生的现在,成熟这个词就不再包含称赞人的语义,所以我就试着尽量打扮得年轻一点啦。」
她是这么解释的——看来在高中毕业之后,黑仪也有她自己的一番想法。虽然我只是「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这样的反应,但是如果站在女生立场上的话,这也许是一个相当严肃的问题。
「可是黑仪,你这裙子不是太短了吗?因为你的腿长得有点过剩,这样的感觉相当恐怖喔?男朋友真的很担心喔?」
「恐怖什么的太失礼了嘛。没问题,这个看起来虽然像裙子,实际上只是在短裤的周围用看似裙子的布料做成装饰的款式啦。是对女士们的『想可爱的裙子,但却不想让人看到内裤』这种欲望做出响应的美妙服装哦。」
「还有这样的衣服啊……」
全都是我不知道的事情呢。
看来光是穿过小扇的裙子就感到满足的话,那是万万不行的。
「就是类似跑步用的裙子之类的东西吧。不过,还真的是相当不错的形象改变啊。」
「嘿嘿,不过考虑到在庆祝阿良良木君大学考试合格的时候,我的情绪将会迎来最高潮,我甚至觉得还有必要再提高一点露出度呢。
「那个,要是我落榜的话不就惨得像地狱了吗?」
于是,我们才刚见面就以这样的对话让兴致加温,然后就这样出发了——至于要去哪里,那就是前往战场原黑仪抢先一步取得合格资格的、我所报考的大学。
这个说法其实是反过来了,准确来说应该是我为了和她上同一所学校而报考的、战场原黑仪的志愿大学……不过顺序这种东西是很容易反转过来的。今天,如果我被挡在门外的话,那么被反转过来的人就是我了。
「那么——」
在去往巴士车站的路上,黑仪边走边向我搭话道:
「历,这次的情况怎么样?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听你说哦?说出来可能会轻松许多呢。」
「……虽然决不能说是美味,但你还真是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站位啊。」
比老仓什么的机智多了。
我将来也很希望像她那样站在「从安全圈内听别人讲述冒险谈」的立场上啊。
「哎呀呀,我是那个啦,就是以神探可伦坡里的『我家太太』为目标的嘛。」
注:《神探可伦坡》,美国著名电视电影。
「那位置也太好了吧!」
已经决定不再做危险事情的经典演员吗——话虽如此,可伦坡的太太我记得也有一次被杀手盯上过啊。
「虽然这个小镇的神的宝座是让给了八九寺,但是历的太太这个位置我可不会让给别人哦。」
「听你这么说我虽然很高兴,但没想到你竟然曾经想过要当神啊……」
简直是让我战栗不已的事实。
总而言之,我就把这两天的大致经过告诉了黑仪——不必多说,这两天她也应该同样体验了那种状况,但是当我向火怜、月火和斧乃木打听的时候,她们对那些事情的认识似乎都很茫然的样子。
明明整个小镇洋溢着光芒,同时被创造出了宛如异世界般的混沌景色,可是任何人都没有对此感到奇怪,只是无意识地度过了那段时间,所有人似乎都在面向着今天前进——只是稍微比昨天前进多了一点。
果然不愧是讲道理的世界观。
看来那方面的条理还是会自然而然地整合起来——虽然也许正如小扇说的那样,说到底也只是心情的问题,但是也无法否定「反而显得有点马虎」的感想。
因为当事者的我还有一头乱绪没有理清,所以在这时候向黑仪做了一番说明之后,我的心情也确实变得轻松了不少。
「你辛苦啦。」
听完我的叙述,黑仪就带着微笑向我拍起手来——说是拍手,实际上是在头部的左上方做出两次拍手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弗拉明戈舞蹈的样子。
注:一种即兴舞蹈,可百度电影《卡门》欣赏。
或者说不定是把忍者给唤来了吧。
「真是听起来很有份量的怪异谈呢。不过美中不足的是,或许因为这是高中毕业后迎来的最初的事件而卖力过头,感觉信息色彩好像太强了呢。」
「哪里有什么信息色彩嘛。在事情结束之后,我只觉得像是演了一场小丑喜剧的感觉啊。」
「历你的那种傲然向无限接近于偷情的临界线发起攻势的感觉,我真的很喜欢。你要好好再接再厉,让我继续为你心惊胆颤哦。」
「我说,你到底是什么女人啊……我反而对那样的你心惊胆颤啊。而且话题的论点并不在那里……你有认真听我说吗?」
「当然啦,我才不会漏听历说过的话。历你跟一年前相比真的是成长了不少呢。尽管有寻求过协助,但事实上还是跟一个人独力解决了整个事态没什么两样嘛。」
「也不能说是一个人吧……」
小扇到底该怎么计算才好呢。
既是搭档,又是本人。
嗯,就算不是这样,那也是多亏了大家。
「你又在谦虚啦。你真的成长了哦,以后我可以叫你爸爸吗?」
「开什么玩笑,那是什么成长啊。」
「不是有一个『镜子里的映像明明左右相反,为什么上下就不会倒转呢』的疑问吗?」
黑仪说道。
如果说界线的话,她对改变话题的界线把握简直可以说是完美。
「啊啊,嗯……就是说『只要把镜子放在地上再站上去,那么上下也会反转』的那个吧?」
「是的。换句话说,上下左右什么的,都是观察方式的问题——不过,就算是这个观察方式,你不觉得也存在着不太明白的地方吗?我想历你也应该还没有忘记理科的知识,你想想,人类的眼睛在观察事物的时候,眼球起的是透镜作用,在获取光线的时候会把映像以倒置的方式映射到视网膜上对吧?」
「啊啊……嗯。」
这并不是应考知识,而是小学或者初中的时候学到的人体生理,听她这么说我就记起来了——虽然镜子还是镜子,但却是透镜吗。
「那又怎么样?」
「不,我只是从小孩子的角度觉得不可思议啦。明明在视网膜上是倒过来的映像,为什么景色看起来却不是倒过来的呢?」
「……啊啊,这个。」
嗯嗯?那到底叫什么来着?
并不是教科书,我记得好像是在哪本杂学知识的书里看到过……跟左右一样,上下也同样是相对的概念,所以就算看起来是上下倒置,脑也会自动对其做出调整——是这样吗?
「总的来说,那都是习惯的问题呢。想想看,历你因为向往左撇子,所以常常把手表戴在右手上,又经常练习用左手写字对吧?」
「你还真是念念不忘啊……」
就我个人来说,这是我非常希望她能纳入到那百分之二十里面的记忆——虽然手表我现在也依然戴在右手腕上。
事到如今已经变成癖好了。
难道不是癖好,是习惯吗?
「那么,说到底,事情的开端是什么呀?我觉得稍微有点抽象难懂,历的镜像为什么会在镜子里面静止了呢?」
「所以说——就是遗憾啊,是遗憾的象征。是在高中毕业后失去了名衔、准备向下一步迈进的我——本来准备割舍掉的——我自己。」
「…………」
「简单来说,就是我昨天打算丢弃割舍掉的留恋啦——后来因为觉得惋惜,结果又忍不住伸出手来,就是这么回事了。对失去的两成实施救济什么的,那些都只是结果——只是副产物而已,我在那时候,看到久违地映照在镜子里的自己,心里想要做的事情,只不过是尝试把几乎要忘记的某些东西重新回忆起来而已。」
除此以外的一切,都是被连累的。
受到了我为我自己做的事情的连累。
正如小扇所说,我真的要深入地全力地认真地反省。
因为我的感伤——还有对镜面世界的干涉,我竟然让整个小镇陪我玩了两天那么久——
「的确是呢。不过,大家应该也是很开心的吧?反正又不是性命受到威胁什么的。」
黑仪信口开河地说道。
完全不像是领悟了事情的严重性的感觉——真不愧是不负责任的观众。
「光是走在路上跟别人擦肩而过,人就已经在向周围制造影响了,所以也没有必要太在意啦。我也是在不断给别人添麻烦的过程中一直活到现在,但我一直深信大家都会因为我带来的麻烦而实现人的进一步成长呢。」
「这是什么自以为是的论调啊。」
「相信将来他们一定会跟我说,就因为那时候被我添了麻烦,所以才会有现在的他们。」
「被人说出那种话就输了吧。」
「大家其实都出乎意料的结实啦。」
黑仪这么说着。
「一切都是『表里反转』——在那样的世界观中,我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这个我真的很感兴趣。」
说实话,对我来说这也是很感兴趣的事情。
「嗯~结果我还是没有去见你啊。嗯,这应该算是不知道更好吧。」
「其实你来见我也没关系嘛。虽然你顾虑我的感受我很高兴,但我真希望你对我更随便一点呢。这是不是一种奢侈的烦恼呢……不过,具体来说是什么呢?历的遗憾——那个已经如愿以偿了吗?」
「因为已经如愿以偿了,所以事态才得到了解决——小扇是这么说的。还说正因为如此,小扇才能做出那面黑镜什么的……不过,关于那究竟是什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咦,是这样的吗?」
「嗯……正因为这样才叫『忘记的东西』呢。她说我在虚拟的『镜之国』中体验到的其中某件事,可能就是我的遗憾——虽然也有可能是多件事啦。」
那东西虽然都是她们的遗憾,但与此同时——也是我的遗憾,小扇当时这么说道。
是她们的百分之二十,也是我的百分之二十。
是已经失去的、被割舍抛弃的心情。
我也许是想为过去取过笑火怜的裙子打扮这件事道歉吧。我后悔让斧乃木攻击手折正弦的心情,就算说那是人偶,说不定也还是没有消失吧。没能挽救八九寺,结果还把她供奉为神的事情。在校期间内没有能想办法帮神原解决左手的问题。当初没能及时挽救老仓的事情,至于千石就不必多说了——而且,还有把忍束缚在影子里的事情。
一年三班——还有其他许多东西。
遗憾多得可以堆成小山。
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我是怀着清爽舒畅的心情毕业的——要说都如愿以偿的话,实际上也不能这么说吧。
只不过是想起来,然后正视了而已。
……不过,也许这种程度就可以了。
毕竟不可能全部背负起来,也不可能带走。
虽然我既不是羽川也不是老仓,但是旅行用的行李,还是应该控制在最小限度——因为可以随身携带的旅行箱大小,是非常有限的——不过。
如果只是偶尔回忆起来,应该是没关系的吧?
「嗯……也对呢。把心留下来,那就是遗憾。就像汉赛尔与葛丽特那样,一点一点地把心放置在自己走过的路途上,等以后怀念回首的时候说不定会很方便呢。」
注:汉赛尔与葛丽特出自格林童话《糖果屋》。
「遗憾,我想大概不是那样的意思吧……不,就算是那样的意思,或许也不错呢。」
「但是,不知道的话倒是让人在意呢。历的遗憾,究竟是哪一个呢。在认识发生偏差的各人心目中的阿良良木历的印象或许会是一个提示。讲理论的阿良良木历——镜像的阿良良木历。只是说说看啦……但如果说跟神原的母亲洗鸳鸯浴就是你的遗憾,那么我就不得不解开这头双马尾了。」
「那应该不是的,没问题……而且,还有一点是可以明确肯定的。」
我把手绕到旁边的黑仪肩膀上,把她一下子拉了过来。
「那就是在跟你相关的事情上,我并没有留下任何的遗憾。因为从今以后,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
「……那个还是等看了合格发表之后再说吧,要是落榜的话就分道扬镳了。」
虽然黑仪说了这样一句与其说是现实倒不如说是凄惨的台词,但是她却没有甩开我的手——因为是鼓起很大勇气才做出的行为,所以在这一点上我还是松了一口气。
在这么说着的期间,我们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很远、只要再过一条人行横道,那里就是我们要去的巴士车站——当然,那里并不是目的地,只不过是中途地点,我们在那之后还要搭乘电车,又在路上走,登上楼梯,走过人行天桥,乘坐升降电梯和手扶电梯,又继续走路,还有很多很多要做的事情。
「说起来……八九寺成为神的理由,其中之一的三者相克,听说本来并不是蛞蝓,应该是百足才对呢。」
因为信号灯变成了红色,在并排走的我们停下了脚步时,黑仪说道。
「百足?是这样的吗?」
「嗯,虽然理由我忘记了,反正最初本来是青蛙、蛇和百足的三者相克,随着时代的变迁就演变成青蛙、蛇和蛞蝓了……不过,说起蛇难以应付的对手,说不定应该是拥有一百条腿的百足呢。」
嗯。
相对于蛇足的百足吗。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无论是蛇也好是青蛙也好是蛞蝓也好是百足也好,要是看见的话都会感觉毛骨悚然啦。」
「真的吗?我总觉得你应该不怎么怕那一类东西啊。」
「我可是女孩子哦?」
黑仪仿佛开玩笑似的以双手分别抓住双马尾,轻轻地甩动了起来。
这不是很可爱吗……
对了,说起毛骨悚然——
还有说起百足的话……
「虽然只是偶然的情况,但是从以前开始,当我像现在这样在人行横道等交通灯的时候——」
我说道。
「一看到信号灯转绿,我有时就会变得不知道究竟应该先踏出左脚还是应该先踏出右脚呢。第一步是迈出右脚吗?还是应该迈出左脚呢——或者干脆就像咒术那样,事先决定从那只脚开始迈出就好了。」
我总是会想,总是会犹豫。
那只不过是想太多而已,只要赶快往前走就是了。但是如果我能做得到就不用这么烦恼了。明明早就被提醒过想太多不利于思维的飞跃,但是不思考什么的,对人类来说是不可能的事情。
尽管头脑中知道必须往前进,但双脚却不听使唤。
那真的就像身体畏缩不前的样子。
就像双脚发软似的——就像忘记了怎样走路的百足一样茫然失措,连一步也迈不出去。
虽然我知道命运不会被这种事情所左右,但我还是变得搞不清楚哪边是左哪边是右。
并不是心,而是把身体留下了。
「什么嘛,那很简单呀。」
黑仪边说边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过去的她并不是会露出这种快活笑容的人——而现在自然不必多问,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
「如果说你不知道该先踏出左脚还是先踏出右脚的话,只要这样做不就好了嘛。」
确认信号灯已经转绿。
在确认左右两侧的安全——唔!
战场原黑仪首先压低身体的重心。
「嘿!」
以双脚并拢的姿势跳了出去。
并不是像袋鼠,而是青蛙那样。
抱着她肩膀的我,受到前田径队员的强韧脚力牵引,为了不至于被她抛下而慌忙跟了上去,向前迈出步子——以增加两成的幅度前进,朝着光芒的方向飞跃。
结束了一直延续至今的物语。
想念着回忆,把遗憾留下。
保留着余韵和余白。
我们朝着下一个物语,一跃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