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没有被斧乃木憎恨到要被杀掉的地步,而她也以极其普通的手法把我和神原从熊熊燃烧的建筑物中拯救了出来——因为回燃现象和爆炸式灭火的冲击,神原一下子就失去了意识,于是我就只能以背着她再紧紧抓住斧乃木的方式逃出来了。不过先别说什么回燃现象和爆炸式灭火,神原的体力恐怕已经因为刚才的能量吸收而达到极限了吧——她表面上是在开玩笑,实际上已经在极限状态下拼命坚持着。想到这里,我作为学长把她背起来当然是义不容辞的事情。
为什么真的没有戴胸罩啊!
不过我也差点就这么大喊出来了。
从那火灾的规模来说,我们奇迹般的没有被烧伤,就这样成功地脱离了现场——然而对于这样的幸运,我却无法率直地为这件事感到松一口气。
如果要说幸运的话——幸好这场火灾并没有波及到周围。本来这个废墟就是一座孤立的建筑物,所以或许应该说幸好没有与其相邻接的建筑物吧。
另外也没有必要通知消防车赶来,对我来说自春假以来既发生过好事也发生过坏事的这座充满回忆的补习学校废墟,已经被彻底烧毁了——或许也可以说是像蜡烛的火苗般在转眼间消失了。
现场只剩下一堆看不出原形的炭灰残渣——而我则只能蹲在横躺着的神原的旁边,茫然地注视着这一幕情景。
丧失感。
不,我决不是对这座有着众多回忆的建筑物怀抱着什么留恋之情——但是,原本理所当然地存在着的东西毫无前兆地消失了,我实在无法掩饰这个事实对我造成的打击。
怎么说呢,对了——
与其说是建筑物本身,倒不如说是我跟过去以这里作为老巢的那个身为专家的男人——忍野咩咩的接触点,就这样完全消失了的感觉。
就好像他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归所一般——这也太可笑了,那个流浪汉本来就没有什么归所吧。他来到这个小镇也只是碰巧路过——漂流了过来而已,这座废墟对他来说也只不过是遮风挡雨的临时居所。
但是——
即使事实真的如此,那也应该不是在短短的几分钟内消失不见也毫不在乎的地方。
应该不是就这么轻易地被烧掉也无所谓的地方。
「在你正沉浸于伤感中的时候打扰你真的很抱歉,鬼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呀?」
这时候——
斧乃木在我背后以无表情无感情的态度说道——就好像对我现在所怀抱的复杂而细腻的感情漠不关心似的,催促着我下结论。
「你因为那个蜗牛孩子而想不开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但就算是这样,也不要跟随便在大街上找来的女人一起殉情啊。」
「你这误会也太离谱了吧。」
别说什么随便在大街上找来的女人。
神原可是我的可爱后辈啊。
「她是神原骏河啊。」
「啊啊,是这样的吗。这孩子就是——」
卧烟小姐的外甥女吗。
斧乃木像是毫无兴趣似的说道——大概她真的是毫无兴趣吧。
「旧姓是卧烟骏河,自从入籍到卧烟小姐的姐姐家后就变成神原骏河——」
「……斧乃木你才是,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我记得你应该不是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立即出现、随时随地挽救我性命的那种角色吧。」
「我总觉得最近己经有我一手挑起了这个任务,真是受不了呢。而且还经常被叫去当辅音。」
「那可不是我的错啊。
「就算不是鬼哥的错,我也希望你能负起责任。鬼哥你就是为了负责任而存在的吧?」
「你别说得好像是『责任人是为了负责任而存在的』那样好不好。不要把我当成世上所有事情的责任人。」
「没什么,只是碰巧而已。我可没有要救鬼哥的打算。」
斧乃木说出了一句从某个角度看来似乎非常冷漠的台词——不过,不管是冷还是暖,都跟她没有关系。
斧乃木余接并没有意志。
她只不过是在叙述事实而已。
「我只是在做我自己的工作罢了——因为在工作的地方看到鬼哥想要和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殉情,我就想『呵呵,这样的话我就只有从中作梗了』。」
「这不是有着很明确的意志吗!」
我都说不是要殉情了啊。
而且还说什么只有从中作梗。
「不管是普通殉情还是萝莉殉情,反正只要看到鬼哥在做些什么,我都会产生『只有从中作梗』的想法。」
「你到底有多讨厌我啊。」
「我没有讨厌你,只是玩具你而已。」
「玩具你是什么意思啊,别自己创造新词汇。」
话说我还忽略了一点,什么叫萝莉殉情啊。
她该不会是指八九寺吧……
「我反而是很喜欢鬼哥的啦。咦,现在你是不是有点心动了?」
「稍微不见一会儿,你就变成这么让人不爽的角色了……」
在短短的半天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无论理由是什么,像这样被斧乃木救下性命也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了,所以我也很想向她表达感激之情,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也有自己的情绪,面对她的这种态度也真的很难说出口。不过即使如此,这次她毕竟不光救了我,还救了神原的性命——不道谢的话无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去的。
「总而言之,谢谢你,斧乃木。虽然我欠了你不少人情,不过以后我绝对会报答你这份恩德的。
「什么啊,难道你在盘算着只要以谦恭的态度说这种话,就可以再次得到我的亲吻吗?」
斧乃木的反应就是这样——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是道了谢也没有好报。不过,也的确发生过那样的事呢——
「不能满足你的期待实在很抱歉,因为那只是故意惹你不爽的行为,在你期待的时候我是绝对不会做的。」
「那么说你根本就一点也不抱歉吧。」
果然是故意挖苦我的吗……
仔细一想,那件事也完全没有得到解决。
「那么,鬼哥。如果你想报恩的话,本来我是打算让你拿出巨额财富作为报酬的,不过这次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
「如果不介意告诉我的话,我还是可以听听的哦?」
「你别说得好像在找你咨询人生难题一样啊。
因为她不管说什么都没有声调起伏,就算我再怎么吐槽再怎么作出反应,也好像只是我一个人在发飙似的,实在让我感到可悲。
但是,这种悲伤感同时也会强制性地让我恢复冷静——刚才由于遭遇猛烈的火灾而加速跳动的心脏也似乎开始平静下来了。
本来的话我是很想说「我很介意告诉你」的,但她明明正在工作途中还愿意听我遇到的麻烦事,所以我逐是决定接受她的厚意——唔?
不、不对啊?
刚才不是说了吗,斧乃木根本就没有打算要救我,只是因为在工作目的地发现火灾——因为看到我们正困于火灾才稍微动了动她的食指罢了。
所以,她现在从我口中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只是她工作的一个步骤,并不是出于什么厚意。更不可能是什么好意了。
「呼……好险好险。我差点就误以为斧乃木喜欢上我了啊。我差点冒出了『这家伙该不会是喜欢我的吧?』这样的念头。
「我刚才明明都说喜欢了嘛。别逃避别人的好意啊,胆小鬼。」
「…………」
明明是喜欢,说话却丝毫不留余地。
也不知道她认真到什么程度,太难判断了。
「如果你说无论如何也无法回应我的好意的话,就算只用行动表示也没问题哦。不过因为我是尸体,如果真的做出行动的话,就会变成无法在电视上播出了。也没关系吧,反正动画也基本上结束了。」
「在这半天里,你究竟跟哪里的什么人进行了什么样的对话,才变成现在这样的角色啊……」
与其说是变成了什么角色,倒不如说是好象变得有点自暴自弃的角色形象了。竟然在这里毫无分寸地搅动青少年的感情。
虽然我没有办法回应她的好意,至少还是回答一下她的问题吧——我这么想着,就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向她做了说明——不过,在莫名其妙这一点上,我刚才所经历的一连串事情也真的毫不逊色。
这种事要是向正常人说出来,也只会被认为是脑子有问题——在废墟里跟别人约定见面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全身甲胄打扮的铠甲武士,在粗暴地把我和神原打倒之后,楼下突然冒出了无数火柱,把我们关在火焰的牢狱中——然后铠甲武士就轻松自在地离开了。
正因为是专家的式神、而且自身也同样是怪异现象的斧乃木,我才能毫无保留地说出了这样的内容。
「唔唔,真是莫名其妙耶。你该不会是脑子出问题了吧?鬼哥。」
「喂喂……」
「你放心吧,我是开玩笑的。你可以笑出来哦……不过,我说莫名其妙也不是完全骗人的……唔,铠甲武士?」
斧乃木以慎重的口吻再次确认道。
「即使散落一地也能自动重新组合——拥有能量吸收能力的铠甲武士?」
「……嗯。」
像这样把特征逐条列举出来的话,就连亲眼所见并且遭到攻击的我,也不禁觉得其中有许多几乎令人怀疑其存在的诡异要素。但是在这种场合,诡异并不会成为否定其存在的材料。
正因为诡异,才能成为怪异。
……不过我并没有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斧乃木。我并不是要对救命恩人隐瞒些什么——我也知道现在是应该把所有情报都向她公开的时候。
面对在怪异方面比我拥有更丰富知识的这个式神,我本来应该对她寄以全面信赖才对——毫无意义的自尊心和虚荣心,只会对我造成不必要的障碍。
但是我却无法向她完全公开——在自己心中还没有整理清楚的事情,我还是不愿意就这样直接转交给斧乃木,而是想暂时保留。虽说是没有整理清楚,但却不是因为「莫名其妙」而没有告诉她——这反而是因为「我知道」而没有说出来。
铠甲武士在离开前说的台词。
令人难以置信的英文名字——Kissshot。
就连我自己也不会再叫的那个名字——他却说了出口。
还有妖刀「心渡」……
「…………」
斧乃木无言地俯视着我。
她的身高绝对不算高,反而应该说是相对矮小的女童形象,但不管怎么说,视点也总比蹲在地上的我要高——怎么说呢,被无表情无感情的她这样无言地俯视着,我就感到精神上有一种很强的压力。
明明什么坏事也没有做,我却有一种想道歉的冲动。
「面对救世主还保留着秘密难道不是坏事吗?」
「不……那个……」
为什么自己明明毫无感情,却对我感情的波动那么敏感啊。
而且还说什么救世主。
虽然也有点犹豫是不是该说出来比较好,但是我无论如何也还是开不了口——说不定我反而是觉得说出来就好像在对斧乃木说谎一样,所以不愿意这样做吧。
因为——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如果说那个铠甲武士的真正身份,就是我心目中所想的、我所理解的那个存在的话——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啊。
「他」——根本不可能存在于现在的这个世界里。
那样的想法、那样的推理都应该是错的——所以我当然不能随便乱说。那肯定是我想错了。
假如要把这件事说出来,那至少也要先向忍确认过之后再说一于是,我就以掩饰般的口吻改变话题。
不,在这种情况下与其说是改变话题,倒不如说是推进话题吧。
「斧乃木,你有没有什么头绪?那个铠甲武士——跟你现在担当的工作有没有什么关联性?」
这个问题也问得有点多余了——当然不可能没有关系。正因为这样,我们在困境中才得到了斧乃木的救助。
但是听她的说法,我真的不觉得斧乃木会单独追踪着那么危险的怪异现象……
「的确是的。」
斧乃木点头道。
面无表情。
「嗯,没错——事实确实正如你说的那样。虽然是我的职责范围内,但是听你这么说,那跟我视为调查对象的现象几乎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嗯?」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我说莫名其妙并不是在说谎。不知为什么,跟我上次调查的时候相比,那凶暴化的程度似乎又提升了好几个级别。在这短短几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而且在我开始追踪的时候,那根本就不是铠甲武士——这次轮到斧乃木搞不明白了。不过因为她面无表情,我还是看不出她感到疑惑的反应。
不过,斧乃木自己也是在短短的半天内完全改变了角色,所以她追踪的怪异现象出现了变化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不过,即使如此……
不,不是这样。
这完全是因为那个铠甲武士的特殊性——何止是特例,简直就是例外中的例外。即使在跟我们战斗的短短几分钟内,也获得了那么明显的强化。刚开始明明只是一具沉重迟钝的甲胄,最后却带着哄笑声离开了。
能量吸收……
如果是这样的话——要问是谁导致那个怪异现象强化到了连斧乃木也感到惊讶的地步,那恐怕就是我和神原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不得不负起责任来了——单就这件事来说,我的确是责任人。但是……
「……我说,斧乃木。」
「怎么了,鬼哥。」
听了这个不知不觉间已经完全固定下来的「鬼哥」的称呼,我说道:
「可以退出吗,这一次。」
「…………」
「啊啊,不,不对——我是没关系的。我当然是无所谓……但是神原——」
我指着躺在地上的神原说道。
果然一流的运动员在休息的时候也会睡得很沉,她反而好像很舒服似的熟睡了起来(那睡相看起来还真幸福)。现在我说出这种担心她的话,也难免会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让神原回去也应该没问题吧?」
「……那算什么呀?」
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斧乃木问道。
那毫无起伏的声音听起来也好像在生气,但她并不具备愤怒的感情——只是在问一些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情罢了。
「那也就是说——鬼哥,你打算违背自己跟卧烟小姐之间的约定吗?」
「违背约定……」
「你明明说好了会把那孩子介绍给卧烟小姐认识,然后借助了卧烟小姐的智慧吧?虽然那是挽救八九寺真宵的绝对必要条件,事实上你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但约定终究是约定——你还蛮有胆量的嘛,鬼哥。真是让人佩服不已哦,竟然说要违背跟卧烟小姐之间的约定什么的。」
「我……并没有打算违背约定啊。」
当然,从结果上来说的确是这样——但是老实说,在现在这个时候,不就已经相当于履行约定了吗?我是这么想的。
「你还蛮有胸肌的嘛。」
「你别再提我的胸肌了。」
「我好想摸摸哦。」
「别对胸肌产生那么大的兴趣。」
「因为我是尸体呀,对肉感兴趣就是近似于本能的欲望——理由是什么?」
「嗯?」
「就是你想要违背跟卧烟小姐的约定的理由。」
「……我对介绍神原给她认识这件事是完全不介意的,现在也一样。但是,约定并不仅仅是这样吧?她是想让神原帮忙做那方面的工作。」
我对身为专家的领头人、同时也是忍野咩咩、贝木泥舟和影缝余弦的前辈的卧烟伊豆湖所约定的全部,就是这样的内容。
作为借助号称什么都知道的她的智慧和知识的交换条件,我必须和神原一起协助之前被我妨碍(姑且不论具体缘由是什么)的斧乃木的工作……
卧烟小姐说过。
她需要神原的「左手」——「左臂」。
她决不是怀着想跟自出生以来都没有见过面的外甥女重逢的心情,才拜托我介绍神原给她认识的。
当然,借助卧烟小姐的智慧和知识的人是我,这跟神原是没有关系的,所以约定的前提条件是「如果神原同意的话」——然而这本来就是错误的。
神原她根本不可能拒绝来自我的请求,这一点我明明是早就知道的啊——结果,我却导致神原陷入了无法想象到的危险之中。
已经完全把她牵连进来了。
作为学长,我必须代替她拒绝这个要求。
「嗯,在这方面鬼哥的确有点像是被卧烟小姐骗了的感觉呢。因为她说这是谁都能做到的简单工作嘛。」
「她可没有用这种像是短期兼职一样的说法啊。」
「这是连你也可以做到的简单工作。」
「少说废话。」
「不过,虽然我没有义务替她说话,但是她当时也没有预料到会发生整栋大楼被烧毁的意外哦。」
没有替她说话的义务吗……
那么这孩子到底是处于什么样的理由才在卧烟小姐的指挥下行动的呢——不过,那毕竟是自称「什么都知道」的卧烟伊豆湖。
她是不是真的没有预料到也是很难说的吧——不,这是不是我的被害妄想太严重了呢?
「而且,如果让从这项工作的初期阶段开始插手的我发表意见的话一听你刚才的叙述,鬼哥你就好像是因为这场火灾才得救的啊。」
「…………」
那么说也对啦,的确。
当然,虽然在最后关头差点被烧死,但是被铠甲武士掐住脖子的时候,要不是有火柱从地板上喷出来的话——我搞不好就会直接被他掐死了吧?
我被夺走的东西——
或许就不仅仅是声音了。
老虎尾巴——他好像这么说过吧?
「不过,这样也还是解释不通的呢。因为事实上鬼哥的后辈也因此而死去了。」
「没有死好不好。」
「不,刚才状态突然恶化,好像已经死了哦?」
「咦!?」
我慌忙确认了一下神原的呼吸和脉搏。
甚至还拨开眼睑确认了一下瞳孔。
……明明还活得好好的。
「骗你的哦~!哎哟~哎哟~上当啦上当啦!」
「我杀了你啊,混蛋!」
我从两侧抓住了女童兼救命恩人的脑袋。
虽然看起来有点像要接吻的样子,但实际上我差点就想用头狠狠地撞过去了。
「不过,每次我这样跟鬼哥谈话的时候,部总是会有人死在旁边呢。」
「哪里会有这么诡异的法则,虽然是无限接近于这样的情况。」
「我也很明白鬼哥的心情啦。但是,那个你还是放弃吧,真的很不推荐。」
斧乃木突然切回正题了。
对于被我抓住脑袋这一点,她丝毫也没有放在心上。
「这是作为朋友的忠告。」
「我好像没有跟你交过朋友吧……」
「我已经早就把鬼哥当成朋友看待了哦?」
「…………」
如果换成不同的时间、场合和对象的话,这的确是一句让人听了很高兴的台词……但在这种状况下还是有点怪怪的……
不,即使是这样的状况下,听到这句话也同样很高兴的我——在交友关系方面的狭窄性似乎已经变得相当严重了。
「我当然很感激卧烟小姐,也很希望尽量报答她的大恩。但是斧乃木,正如你说的那样,现在前提条件已经发生变化了——这已经不再是什么安全的工作。那样的状况,要不是神原的话,恐怕早就得死上五六遍了吧。」
「然后现在又要多死一次。」
「你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就别再掺进来添乱了。」
「不过考虑到这是身为尸体的我说的话——」
「那就更不好笑了。」
「现在,早就已经到了不能回头的局面了啊。」
斧乃木说道。
以缓慢的语调说道。
当然,要求她说话有脉络也是不可能的事——否则的话,她刚才也不会像英雄一样毫无脉络地现身把我们救出来吧。
「已经来不及了啊。不,其实不管是要违背跟卧烟小姐的约定还是怎么样,那都是鬼哥的自由啦。鬼哥你也有因此而毀掉自己一生的自由。」
「咦……?违背跟卧烟小姐之间的约定,就等于毁掉自己的一生吗……?」
老实说,我并不是怀着这种程度的觉悟才那么说的——我只不过是想让神原平安回家而已。
「我、我只是想把神原的那一份工作也揽起来做,这样难道不行吗?」
「你自以为是也该有个限度吧。这种自以为是,实在让人火大。鬼哥难道以为自己能代替卧烟小姐的外甥女的地位吗?」
「我的血统就差那么远吗……」
「就算能够代替——你的目的也还是无法达到。」
「我的目的?」
「你是想保护被自己牵连进来的后辈吧?我很明白,我曾经也是这样的。」
「别老说这种听起来很威风的台词。」
你根本就没有后辈。
别把严肃和搞笑的界线画在同一个括号内啊。
「根据鬼哥的叙述,现在的状况的确是比卧烟小姐所说明的情况有了更进一步的恶化——但就算是这样,就算现在让那孩子回到家里,也不意味着保护了那个孩子,你为什么不能这样想呢?」
「嗯……咦?这是什么意思?」
「所谓的怪异,是光看到就会惹上身的东西——光是遇到就会被诅咒。明明如此,那孩子不是还碰到了那个铠甲武士吗?」
「…………」
——非但碰到了,而且还揍了对方。
虽说最终没有实现,但她还是毫不畏怯地想要以双腳使出猛撞攻击——如果基于怪异全都拥有神格这个观点来考虑,这种行为就已经超出遭受惩罚的程度了。
是吗。
神原骏河——已经跟这件事发生了关联。
这并不是跟卧烟小姐的约定,更准确地说,这就像是跟世界的约定一样——是即使想违背也不可能做到的、无法用手撕破的契约书。
「鬼哥,快正坐吧。」
「嗯?」
「正坐,快点。」
「…………?」
「趁早,尽快。」
搞什么呢?
要不是面临着被女童要求正坐这种极其罕见的状况,我就没有理由听从突然问说出的这句话。但现在正好就是这样的状况,所以我就放开抓住斧乃木脑袋的双手,照她的吩咐正坐了起来。
双手平放在大腿上面。
「稍微等一下哦,很快就好了。」
斧乃木边说边抬起一只脚,把穿着的长靴和紧身长袜都脱了下来。虽然我搞不懂她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在这个地方脱下脚上穿的衣物,但理由很快就知道了。
斧乃木用脱下了长靴的脚——应该说是脚掌,踩到了我的脸上。
以垂直的角度。
在我的脸上使劲地踩来踩去。
「……那个,斧乃木。』
「你可别以为现在还能走回头路啊。」
那并不是粗暴的口吻。
依然是毫无起伏的平淡声音。
「八九寺真宵那件事也是这样——鬼哥你实在太缺乏觉悟了。我说,你肯定是觉得人生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可以从头再来的吧?」
「…………」
「你一定是觉得只要有心,不管做什么也不怕迟吧?就算失败了,就算粗心犯了错,你也觉得是可以想办法挽回的吧?就算闯下大祸,你也觉得一定能设法弥补是吧?」
「…………」
斧乃木以优雅的姿势掂着裙边,以绝妙的角度抬起膝盖,使劲用脚掌踩着正座姿势的我的脸上。
也就是说,刚才遭到了神原的膝撞攻击的部分,现在正被斧乃木的脚掌踩着……难道我的脸是女生的脚的休息所吗?
怎么说呢,被光脚丫踩着脸面的感觉,和被踩着后脑是完全不同的滋味……在睁开反射性地想要闭上的眼睑时,透过斧乃木的脚趾缝就可以朦胧地看到裙子里面若隐若现的风景。
在这段时间里,斧乃木一直都以单足站在地上,看来身为战士的她果然是有着无比强韧的躯体。
「人生到最后总是正负相抵归结为零——是这样吗?哈,在死了之后当然是一切都归零了。」
依然是毫无起伏的平淡声音。
然而尽管是平淡的声音,却也并不是没有经过思考的发言——看来是我的发言触碰到她心中的柔软部分了。
当然,前提是假如人偶也有心的话。
「那个,我们刚才在说什么来着?」
「谁知道……」
「是说鬼哥对我在夏季时节熏得热乎乎的脚产生兴奋感吗?」
「什么熏得热乎乎的,你别描写得那么具体好不好,要保留一点梦想的余地。」
「没事的,因为我是尸体,所以不会被熏热。」
「是这样的吗……」
「你没必要那么失望,不要啦,你露出这种表情我会很难受的。那么,我要说的是鬼哥今后的行动方针……」
「给我等一下!你别说碍好像我真的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就马上转入下一个话题啊!」
「时间总是会向前推移的。。」
「不管是时间还是话题,也不会推移的那么快吧!
「你要好好跟上我的步伐啊,我可没有办法迎合慢吞吞的家伙。」
说完,斧乃木就像是已经满足了似的从我脸上把脚掌挪开了……在这段时间里一直保持着无抵抗状态的我,想必一定是向世间充分展现出了我胸襟广阔的一面吧。
实际上,要是斧乃木在那个时候通过脚掌发动「多数例外规则(Unlimited RuleBook)」的话,我的头部恐怕早就彻底消失了。从这一点来考虑,就更进一步衬托出我的胸襟了。
「我看你展现的不是什么广阔的胸襟,应该是深重的罪孽才对。所以鬼哥,你如果真的是为那孩子着想的话,就不能不负责任地在这时候让她回家去,而是更应该把她带到卧烟小姐那里,让她接受卧烟小姐的保护啊。」
「……让卧烟小姐保护——」
「对,你应该守护约定,同时让卧烟小姐守护她。」
斧乃木随口说了一句拙劣的俏皮话,但是跟这句话的生硬感和艰涩感相反,内容却是相当的丰富。
的确没错。
如果说不负责任的话,在这时候把神原送回家里也许才是不负责任的做法——明明是因为我自己的私事而把她牵连进来,现在却因为结果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就拉下闸门把她赶回去,这种做法也不一定是正确的。
神原已经遭遇上了。
虽说完全是因为受到了我的牵连——-但她毕竟遭遇了那个铠甲武士,而且在某神意义上还比我更深入地被卷入了这个现象之中。
这么说来,也许就正如斧乃木所说的那样,把神原送回家去让她一个人独处反而会更加危险——如果说要负起责任的话,跟神原一起行动到最后才是最负责任的做法吗……
虽然在这种状况下,立刻抛开还不知道详细内容的委托、跟神原一起回家去似乎是目前最妥善的做法,但是身为应考生的我,却绝对不想要「违背和卧烟小姐的约定而毁掉自己一生」的自由。
就算撇开这个因素,我也希望遵守约定。
这是应该遵守的。
……不,还是坦白一点吧。
我当然并不希望让神原跟那个危险的铠甲武士扯上关系——但是要问是不是我自己也不想跟他扯上关系的话,答案却是否定的。
我反而是不得不跟他扯上关系。
那家伙——向我交托了一句信息。
那是要传达给「我的主人」的信息。
既然如此,在传达这句话之前——我也不能丢开这个责任。假如那个铠甲武士的确是如我想象中的存在——尽管我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只要还存在着一丁点万一的可能性……
我就不能完全否定。
在确认到这一点之前——我是不能回家的。
「…………」
「看来你已经得出结论了呢。」
真没办法,朋友这东西还真是让人费神——斧乃木一边这么说一边重新穿好了紧身袜和长靴——唔,就算不会被熏热,夏天穿长靴光是看这也觉得热,不过我也不会对她的个人生活习惯指指点点啦。
不过就斧乃木来说,与其说是个人,倒不如说是故人更合适。
……她生前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孩子呢?
我之前听说过,她的性格和气质都是在作为怪异诞生后才养成的……
但就算她是式神、就算她是凭丧神,既然采用的是这种完全自律驱动的方式,为什么身为主人的影缝余弦小姐不增加一个让斧乃木能做出表情的选项呢?我对这一点感到很不可思议。
我其实只不过是单纯想看看斧乃木露出笑脸的样子而已……
「我接下来将要追踪鬼哥曾经目击到的那个铠甲武士的怪异——虽然从他的消失方式来考虑我多半是找不到他的,但白费脚力也是我的工作。」
「…………」
「在鬼哥的脸上踩来踩去浪费脚力也是我的工作。
「别重新说一遍,别为了工作踩我的脸。」
「所以鬼哥就用公主抱把那个外甥女带到卧烟小姐那里跟她会合就好了,然后再说明事情的经过。」
「听你这么说,就好像把神原说成了我的外甥女一样啊……」
而且像神原这种和公主抱格格不入的人也实在是世间少有啊……让我像刚才那样背着算了吧。
「话说在『龙猫』里的梅……」
「那是妹妹。」
「你别抢先一步吐槽好不好。嗯,只要你诚心诚意有条有理地详细说明的话,卧烟小姐也应该不会勉强让你们帮忙做那些危险的工作吧。就我个人看来,光是把那个铠甲武士的情报告诉她,鬼哥你们就已经基本完成了卧烟小姐期待着你们做的事情了。」
「…………」
「不管怎么说,我和鬼哥你们最好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虽然你有权利面对烧毁的残迹沉浸在感伤中,但是消防员和警察也应该差不多要赶过来了。如果不想被他们问长问短的话,现在就应该撤退。」
懂得判断撤退的时机,也是专家必须具备的能力哦——斧乃木一边说一边把长靴穿好了。看来她是故意多花时间穿长靴来拖延跟我说话的时间。
一如既往的无表情。
……究竟能不能想办法让她露出笑容呢。我这么想着,又再次向斧乃木的脸伸出了双手一这次并不是怀着怒气,当然也不是要报复她刚才用脚践踏我脸面的行为。
我只是想如果强行扭动面部肌肉的话,就算是面无表情的斧乃木也应该能呈现出近似于笑容的样子吧。
面对这个挽救了我和神原的性命、还在内心变得脆弱的时候给了我宝贵建议的朋友,我打算以此来作为最低限度的谢礼。
「汉哈啊,嘿呵(干嘛呀,鬼哥)。」
「…………」
太诡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