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里的湖水,全都是从外面引入活水而成。而且还仿照南朝的习惯,种了睡莲等物,看着是挺好看的,不过落到水里,可就不那么好了。
湖底挖的不是很深,但绝对不浅,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掉到湖里,都有可能两脚踩不到底,更何况还是尔朱氏这么一个妇人。
阿旃就是故意的。
他年纪小,但性情却和元泓像了十层十。别人的善恶,他几乎是本能的就能感觉出来。
阿旃不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老妇人是谁,却感觉到对他的恶意。
他自小就是在长辈的疼爱中长大的,元泓对他也不像个严父,养成了阿旃喜恶分明的性子。
他见岸边一旁的草上有水珠,再见着这老妇人脚上的云头履着实干净的很,就说了那一番话,而后老妇人还真的如同他所想,噗通一声掉下去了。
阿旃见着人掉下去了,尔朱氏成长于北方,凫水之类根本不会。两脚乱蹬,踩不到底,张开嘴要呼救,但是嘴一张,水就灌进来。
阿旃见状,垫着脚尖偷偷的溜走了。
而后还是尔朱氏屏退在外的侍女,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壮着胆子去看,才发现快要整个都落到水里的尔朱氏。
侍女吓得尖叫,侍女不少都是北人,不通水性,又是一场慌乱。
玲珑和兰陵在说话,最近洛阳里说不上太平,元泓推行的是汉化,但和高祖皇帝还有先帝的汉化又有些不太一样。高祖皇帝实行的是全盘汉化,而且把魏晋的那一套,不分好坏,全部都拿了过来,甚至连阿爷做尚书,儿子也能做尚书,这种连汉人自己都诟病的,都一路拿了过来。
元泓把朝廷内论资历安排升迁的,给废止了。另外给了洛阳之外的鲜卑机会。
兰陵是公主,公主想要过得好,要么皇帝是自己的兄弟,要么就是自己会来事。
如今的皇帝,虽然是她的亲侄子,但不过还是个孩子,何况朝政大事全在元泓手上握着,她该怎么做,心里都有数。
“听说最近朝廷里,有不少人不高兴。”兰陵摇着扇子,“九娘真应该看看,那些郎君们的胡子都翘得能挂弓了。”
玲珑笑笑,“那真是要好好看看。”
说着,她看了几眼一旁的其他宗室女眷,其他宗室女眷对她,没有任何不满,甚至还有几分亲昵。不过里头有几分真,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元泓对京城里的宗室,并不是很亲近,加上最近提拔的人,不是鲜卑武将,就是其他的汉人,可谓是动了他们的老底。她都已经听到了那些人的不满,也亏得他们的妻女,能沉得住气。
“对了,我这些牡丹如何?”兰陵说起这个,手里的团扇指了指那边的开的正盛的牡丹。
说起这个,玲珑都对兰陵颇为敬佩,“你到底从哪里寻来的这些奇人能士。”
“也算不上,就是屋子里头下面挖个坑,铺上火炭,暖和起来,让这些花花草草以为到了时令,就开了。”
玲珑垂首,“那也不容易,这里头的度掌控不好,那就容易把花苗给烤死了。”
兰陵就等着她这话,果然听到她这么一说,就把手里的团扇抬起来,遮住半张脸。就露出一双眼睛,得意的厉害。
正要说话,就有侍女急匆匆过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兰陵一听,脸色严肃起来。
“去叫医官过来看看。”
侍女领命而去,玲珑在一旁看着,“怎么了?”
兰陵把手里的团扇一丢,“清河王妃不知怎的掉湖水里去了。”
她心里有些烦躁,更是觉得晦气,“早知道就不请她来了。”
清河王妃养病养了那么些年,家里主事的全是世子妃,只是她还想着到底是自己长辈,也该请过来,同乐一番。谁知道果然是上了年纪的,还是好好在家养着,这不出来也就罢了,头一次出来,竟然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掉水里去了?”玲珑颇为惊讶,“这是怎么弄得?”
“谁知道呢。年纪大的人难道不是避开那些水之类的,再不济那些侍女是做什么用的,不知道看着么?”
落水的是长辈,兰陵不得不亲自过去看了一眼,看了一眼,见着清河王妃吐了水,换了衣裳。
这个天已经有些凉了,岸上凉,室外的水温也好不到哪里去,救了上来,吐了湖水,灌了热汤。
这才勉强把人给救回来。
尔朱氏的身体不比往日了,被关了那么些年,身体还能好到哪里去。这次差点没了半条命去。
灌了药下去,勉强醒过来,睁开眼就见着兰陵站在那儿。
兰陵见人终于睁开眼了,“婶娘这是怎么了?”
她说着忍不住往尔朱氏身上看了几眼,她已经有几年没有看到这个婶娘了。当年也是个好出风头的人物,谁知道突然之间就生了怪病,在王府里养病。
她曾经派人去问候,东西送过去了,人却没见着。那时候兰陵还不觉得有什么。一直等这人养病养了好几年,才觉咂出有些不对劲。
哪有人养病这么久,却见不着人影的。
她小心的打量人。觉得这位婶母养病这么久,感觉和养病之前,气色还差许多,人瞧着都老了不少,看上去比清河王都要大。
兰陵不打算过问叔父家的家事,长辈们的私密,可不是那么好打听的。何况也没必要。
“婶娘可好些了?”
尔朱氏被救上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更是和鬼似的。现在灌了点热汤下去,看着是好些了。
“婶娘是怎么掉下去的?”
“是丞相家里的那个小子害我下去的!”
兰陵满脸不可置信,“可是阿旃才三岁,哪里来的本事?”
小辈谋害长辈,要是传出去了,绝对是个重罪,兰陵怎么可能让尔朱氏这么把个孩子往死里推。
“年纪小小,心肠倒是歹毒。”尔朱氏这么滑下去,倒是真的去了半条命。说几句话,都要喘一喘。
“兹事体大,还是请阿叔过来一趟才好。”兰陵别说不觉得阿旃有那个本事,能把尔朱氏给推到水里去,就算阿旃有这个本事,她也要摘得一干二净。
听到兰陵竟然要请清河王过来,尔朱氏立刻瞪了眼,“一个小儿,难道我还非要诬陷他不成?”
“就是因为是个小儿,所以才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毕竟大家都是亲戚,要是有个误会,那么日后也不好说话了。”兰陵嘴里说着话,冲着侍女使了眼色。
过了一会,玲珑牵着阿旃赶过来,“听说婶母落水,没事吧。”
阿旃见着床上躺着的尔朱氏,两只黑葡萄眼睛滴溜溜的。
“你儿子干的好事,我没死算是天幸!”
玲珑瞬时觉得,尔朱氏还不如死了算了。
心里这么想,脸上该摆出来的,还是要摆出来,“婶母这话说的,阿旃年纪小,哪里得罪了婶母?”
“你儿子把我骗到岸边,结果我一脚踩滑了,差点没淹死。”她说着,冷眼睨她。
她见着玲珑就像是看到了沈氏,这么些年的软禁,并没有把她的性子磨平,反而恨的越恨。
“阿旃,有这事么?”玲珑问。
阿旃摇头,“是她自己过去的。”
“而且她那时候还把侍儿给屏退了。”
玲珑眸光闪动,下面透出星星点点的杀意出来。
“婶娘屏退侍儿做什么?”她一反之前的温和,言行之中咄咄逼人,“对着一个孩子,难道还要说什么要避开人的话?”
“还是说婶娘有见不得人的心思,所以才将人屏退?”
玲珑此话一出,兰陵伸手在阿旃的头上摸了下,“到外面玩去。”
孩子一走,场面顿时剑拔弩张。玲珑双手交付在小腹前,看向她的眼神颇为不善。
玲珑不是那种被元泓精心保护起来,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会的贵妇。能敢杀皇太后的人,能是什么好角色。
“也对,若是侍儿在,婶娘若是落水了,一定会马上有人过来相助,怎么可能过了那么久才有人来呢。”玲珑说着直接坐在床边。
她脸上在笑,眼神冰冷,眼底里散发着缕缕冰冷的杀意。
“婶娘想要干什么呢?”玲珑轻声问道。
事关阴私,屋内伺候的侍女们全都自发出去了,一个都没有留下,兰陵也半躲在外面,不好进来插手。
静谧的屋内,玲珑的声音格外阴森。
她逼近过来,手指已经径直扣住了尔朱氏的脖子,手指才收紧,尔朱氏就反手一推。把玲珑给推出去。
玲珑倒在地上的时候,恰好清河王从外面进来。
玲珑眼尖的瞥见一片衣袍,立刻顺势往地上一躺,满脸虚弱。
“你在干什么!”清河王进来就见着玲珑躺在地上,脸色大变。
外面的兰陵闻声也进来,见着躺在地上的玲珑,立刻过来,径直把人给半抱起来。
玲珑被兰陵抱起来,“婶娘,婶娘推我做什么?”
说着,她一手捂住小腹,连连喘息。
“这,阿叔。”兰陵看了一眼清河王,见着清河王脸色铁青,顿时也顾不上他了。径直叫外面侍女抬小舆进来,扶着玲珑上舆。
兰陵吓得嘴唇都白了,她只是对清河王急匆匆的点了头,立刻就让侍女抬这玲珑离开了。
清河王伸手,对玲珑离开的方向一指,“你果然是出来不得,一出来就是要惹事。”
他说着几步上前,一把握住尔朱氏的肩膀,重重的摇了摇,“你竟然推人!”
“九娘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等着去邙山!”
尔朱氏脸色苍白。
清河王拂袖而去。
兰陵七手八脚的让人把玲珑抬到厢房里,还没等得及叫人,就见着玲珑面色如常。
“你没事了?”兰陵还是不放心,又令人去叫医官,被玲珑一把拦住,“不用去。”
玲珑对她笑笑,“现在清河王还在府内,若是知道我和孩子没有事,说不定就过去了呢。”
她心里知道清河王对尔朱氏已经没有多少情谊,不过能让尔朱氏更难过一些,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有这么一桩,原本的赏花宴,兰陵也没有什么心思办下去了。
元泓听说之后,坐在她床前。一声不吭。
玲珑知道他这是生气了,他总是这样,真正生气的时候,不会大喊大叫,只是拿眼睛盯人,盯得人毛骨悚然。
“你若是不喜欢她,我直接叫人处置了她就是,用得着拿自己来对付她么?”
玲珑慢慢把被子给拉起来,“我没有。”
见着元泓眼里的怒火更炽,她把拉起来的被子拉下去,讨好的凑到他面前,“我真的没事。她才醒过来,我就是气不过,她冤枉孩子。”
“那你就让她推了?”元泓提高了声量。
玲珑摇头,“没有,是我自己故意坐在地上的!”
“我今天穿的厚,半点事都没有。”、
她这么一说完,元泓似乎气的更厉害了。双眼盯着她,竟然眨也不眨,玲珑浑身发寒,干脆把自己的脚往他那里探了探。
元泓没有握住,反而径直站起来,“你自己好好想想,哪里错了。”
说罢,竟然走了。
玲珑盯着元泓的背影,呆坐在那里。
过了好会,芍药过来,“九娘子,大王去东柏堂了。”
玲珑慢慢的在被子里,把脚给收回来,“平常他不这样啊。”
芍药叹气,“看样子大王是真的生气了,要不然九娘子还是先休息吧?”
怎么就突然生气了呢?
玲珑百思不得其解,两人平日里,也有点小吵小闹的,但和这样,还是头一回。
第二日醒的特别晚,昨日她是被兰陵派人结结实实送回来的。她干脆也觉得自己身体不适,睡起了懒觉。
一觉醒来,外面都已经日上三竿了。
玲珑坐在妆镜面前,让侍女给她梳发。
芍药进来,“清河王妃出家为尼了。”
玲珑听后,哎哟两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道句,“便宜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