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守着沈氏,远嫁的女儿十几年见不着娘家人都司空见惯,沈氏好不容易来一趟,玲珑不忍心就那么让沈氏回洛阳,何况这一路上兵荒马乱的。就算她派人保护,还是放心不下。
刺史府里每日都有不少书信往来,公务的直接送到前面去,让长吏等人处理。其他的私人往来,全都送到玲珑这里,让玲珑处置。
玲珑不耐烦自己挑拣信件的,一股脑的交给了芍药。芍药自小在她身边伺候,能文识字,是她的心腹。送来的很多书信,其实就是下面的人过来献殷勤,正事没有,就问候身体是否安康这种废话。玲珑不耐烦看的,直接交于芍药去筛选出有用的来。
芍药捧着今日的书信过来,玲珑正等着她把书信递过来,却看到她欲言又止的脸。
“怎么了?”玲珑问。
芍药嘴张了张,“是有几封从洛阳来的书信。”
玲珑听后,只是点了点头,他们原本就是宗室,能有几封从洛阳来的书信也不算什么。
“那不是很平常么?”玲珑说着,见芍药脸上的尴尬不减,“说罢,是谁送来的?”
“是九娘子的阿叔,清河王遣人送来的。”说完,芍药就立刻垂头下去不说话了。
清河王是元泓的堂叔,两家关系不远不近,只能称得上一般。平常都是元泓去信给清河王,问候他是否身体安好,而不是他来信。
“给谁的?”
“说是给夫人的。”说罢,芍药头垂得更低了些,几乎垂挂到了胸前。
玲珑伸手出去,从芍药手里把书信都给接过来。起身去沈氏那里,沈氏在玲珑这里,显得有些轻快。
玲珑还没生育孩子,元泓除去妻子之外,再也没其他人,刺史府后面,清净一片,除去打扫的婢女之外,几乎都没有多少人声。
沈氏倒是喜欢这个清净,她并不喜欢热闹,后来多了孙女,小孩子其实也不是那么可心的。就算是软糯可爱的小姑娘,闹腾起来,能让三四个大人都头疼不已。现在正闹腾着学话,一个不如意,扯着嗓子叫,沈氏都有些扛不住了。
到了玲珑这里,还是有大好的清净日子。
“阿娘。”玲珑走过来,见着沈氏在那里欣赏花草。
“你这喜好,到了这里,还没有变啊?”沈氏瞧着侍弄的不错的花,抬头看了玲珑一眼。
这方天地是她的天下,玲珑可了劲的鼓捣,她喜欢花花草草,叫人种了不少。
“嗯,反正他也喜欢,我就弄些了。到时候花团锦簇,姹紫嫣红的也多好看。而且我还令人种了桃树和杏树,到了季节还能结果,又好看又实用。”
沈氏听后赞许颔首。
玲珑在后面看着,心底有几分拿不定主意。
“阿娘在里家过得怎么样,清河王妃,没有再找阿娘的麻烦吧?”
沈氏有些奇怪,“她想要找我的麻烦,那也得看有没有那个本事。”沈氏和清河王妃尔朱氏不睦,这根本不是秘密,只要两人同时在场,少不得要出点争端。
“阿娘,清河王派人从京城送了书信过来。”玲珑纠结一二,还是从身后芍药的手里拿来一封书信递给沈氏。
沈氏有些诧异,她接过来眉头皱了皱,径直递给玲珑,“我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夭夭替我看了。”
玲珑尴尬的很,长辈的事不管什么,她都不想掺和进去。可还是老老实实的把书信接了过来,拆开一看,发现里头全都是叮嘱沈氏在外小心,注意身体之类的话。偏偏就是这些话语,看在眼里,别有一番款款情谊。
最后说要是有不方便的地方,他可以出手相助。
玲珑意简言赅,把信上的意思大致说了一遍。沈氏听着脸色淡淡的,没有什么别的表示,玲珑在后面看着,过了好会,“阿娘?”
“你到时候替我回了吧。”沈氏对这份书信,半点兴致也无。
“儿回的话,是不是有些不妥当,毕竟是长辈给阿娘的。要是儿去回,怕到时候清河阿叔那边交代不过去。”
沈氏回身过来,手里团扇就往她头上拍了下,“糊涂了!我要是亲自回了,说不定还闹的更大些。”
她那一下,可没吝啬多少力气,玲珑捂住被拍红的额头,满脸委屈。
“我要是回了,你阿爷那里能酸上三年。我和清河王清清白白,甚么都没有,何必去惹得一身骚。”
玲珑转眼想起自家阿爷,自家阿爷一向是个心胸开阔之人,对这些陈年往事不怎么放在心上。
“男人女人都一样,你以为男人就不会嫉妒了?”沈氏一看玲珑脸上的神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有道是知女莫如母,他哪怕她一句话都不说,自己都能知道,她脑袋里头到底想什么。
“晋王还甚么都没做,只不过被其他女人盯上,你就气了好会,你阿爷能好到哪里去?”
沈氏说着,拉过一支花凑过来闻了闻,“你帮我回了吧。”
玲珑被沈氏说的哑口无言,哪里还有甚么不应的。连着去把书信给回了。
因为是长辈,所以玲珑还是特意让人快些送去。
洛阳里,一年如一日的繁花似锦。似乎外面的那些纷乱都和洛阳无关。尔朱氏坐在内堂上,低头看着手里的册子,元英已经要出嫁,要嫁的人是北面的豪强,嫁妆等物,也要仔细办,免得叫人看了笑话去,轻视自家女儿。
“这段日子,你把男方家里的人都给摸清楚了吧?”尔朱氏放下手里的册子,出声问道。
新妇出嫁之前,在娘家里是要将未婚夫婿家里的人际关系大致摸清楚,这才不至于到了那边,什么都不知道。
元英点了点头。
“那就好,虽然你现在已经封了公主,但宗室女出嫁,几乎都有个公主名分,对方在当地是数一数二的大族。嫁过去之后,不要耍小孩子脾气,就算耍了,你夫婿要是愿意包容,那就罢了。若是不愿。我和你阿爷又不在,吃亏了也没人给你撑腰。”
元英点头,她看了眼尔朱氏,“阿娘以后会去看我吗?”
毕竟是并州,路途遥远,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元英长这么大,从没有离开过父母身边,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尔朱氏看了一眼她,“等你有了孩子,阿娘会亲自过去照看你的。”
元英立刻一喜。尔朱氏望着元英,也笑了笑,“到时候阿娘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嫁过去,不让夫家人小看你。”
说着,尔朱氏起身,元英见状,伸手来扶。
“我去和你阿爷商量一下。”尔朱氏说着就要侍女拿起一旁的册子,起身去前院那里。
清河王和她两看相厌,二十来年,夫妻两人相互厌憎的厉害,平日里清河王除非必要,不会和她见面,就算有事,也是差人过来和她说。
尔朱氏干脆也不与他相见,只是女儿出嫁这么大的事,不管两人如何再厌恶对方,还是要坐下来,一起商量。
她径直到了书房,清河王此刻不在书房内,尔朱氏遣人去叫清河王回来,自己径直就进了书房里。
书房外守着的人原本不让她进来,尔朱氏发了脾气,打了人直接进来了。她脾性向来如此,顺着她来,她可能不想要,可若是要和她顶着,那么她就偏要顺心如意不可。
书房里是清河王处理公务,和他人商量要事之地。平常除他和他允许的人之外,就连世子元清也少被准许进入这里。
尔朱氏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来,清河王从来就没有喜欢她,她自有鲜卑贵女的傲骨,干不出那种放低身段讨他欢心的事,两人多年以来相敬如冰,她自然也不屑到他的地方来。
她在书房里走了一圈,清河王的书房还算挺大,连着一间卧室。她仔仔细细的查看一番,查验是否有其他女子的痕迹。
她就算和丈夫关系恶劣,也不许别的女人来她的手里偷食。哪怕再如何,就算烂,也要烂在她的手上。
查看了一番,她抬身就见到放在桌上的书信。
她走过去,低头看了一眼,伸手翻看了下,发现里头竟然有从晋阳发来的信函。晋阳是她心头的一根刺,自从沈氏去了晋阳之后就更是如此。
尔朱氏立刻把信函拆开,堪堪看完。门口那儿就一把被人推开。清河王站在那里,见着尔朱氏拿着书桌上的书信,不禁蹙眉,“你怎么在这?”
尔朱氏回身过来,脸上的怒气遮掩不住。
“你甚么时候和沈氏互通往来了?”她说着,扬了扬手里的信。
这书信今日才送过来,送来之后就被人放在书案上,清河王还来不及看。
“给我!”清河王劈手就来夺。尔朱氏哪里肯给,径直就把手里的信给撕成几截。
“你竟然还和沈月娘那个贱妇来往。你们两个奸夫淫妇,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尔朱氏红了眼,抓住清河王的手臂,清河王一把把她推开。
尔朱氏摔在地上,清河王蹲身下去,把信纸的碎片捡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在手心里。她从地上爬起来,见状心里越发愤恨,气上了头,嘴里也越发口不择言,“你这么多年对她念念不忘,可惜她连正眼都没看你一眼,你上赶着给她当孝子贤孙,给她儿子谋取前途,让她女儿给公主作伴,你到现在碰到她一根手指没有!”
说着尔朱氏心里的怨恨一股脑的全都冲击上来,“沈月娘这做派,恐怕不是她表现出来的那么贞洁吧?苏远的脑袋上,都不知道被她戴了多少帽子了。就算是帽子,她也没想给要你碰!”
清河王怒气勃发,“满嘴的污言秽语,你这个样子哪有半点王妃的样子!”
“你难道还有亲王的样子了?”尔朱氏反唇相讥,“做了那么多,送上门鞍前马后,结果她连正眼都不看你,说起来,给她下的那几个小猪狗做便宜阿爷,都没有你的份,就你一个人喜滋滋的被她耍了这么多年!”
清河王原本要离开的脚步一顿,径直过来,“你若是再污言秽语的,休怪我不客气!”
清河王一把攥住尔朱氏,将人拖拽到面前来,“当年我就说了,你并不是我中意之人,我也不想娶你。是你自己跑到太妃那里,毛遂自荐,我早已经将丑话全都说到了前面,是你自己一意孤行,执迷不悟。到了现在,你究竟有甚么脸面,来质问于我?!”
说完,他手上力道撤去,尔朱氏就颓然摔在地上。
尔朱氏所有的辱骂,在清河王冰冷的注视里,全都说不出来了,她徒劳的张了张口,“你……我给你生儿育女这么多年,你难道就真的没有半分情谊?”
“自然有的,你若是老老实实,王妃该有的体面和尊重,我都会给你。可是你现在像甚么样子?”清河王说完,攥着手里的信纸碎片,叫人送来糨糊,坐在书案后开始修补被尔朱氏撕碎了的信纸。
尔朱氏冷眼看着他,清河王没有注意她半分,似乎这么大的一个人在面前完全不存在。
尔朱氏看了他好会,见他没有半点动的意思,终于调过头去,走出书房的门。
过了两三日,料理完手头上的事,尔朱氏径直去了瑶光寺。
等元湛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等在那里好会了。
元湛是宗室子弟,论年纪比元清稍微大一些,论辈分,他还得叫尔朱氏一声婶母。偏生这两个人就这么勾搭在一起了。
“婶母。”元湛进来,就眉眼带笑,他抬手作揖,而后看了左右那些侍女一眼。
等到尔朱氏让那些侍女退下,元湛就过去,直接伸手把人给抱在怀里,“婶母可是有烦心事?”
还没等尔朱氏回答,他又道,“婶母已经有很多日没有见我了。我还以为婶母另有新欢了呢。”
侬丽缠绵的调子,哪怕知道虚情假意,还是让尔朱氏心里说不出的快意。清河王不给她的东西,她自然可以在其他年轻男子身上得到,而且还比清河王更好。
尔朱氏靠在他身上,夫妻之间的事,别人都不好说,对着这么一个偷摸摸的情人,倒是能说出口。
“阿叔竟然这么绝情。”元湛生了一张好嘴,甜言蜜语,能说个不停,“婶母这样的美人都能绝情的相待,阿叔到底在想些甚么?”
“我若是阿叔,有这么貌美可意的娇妻,欢喜都还来不及,哪里来的那么多心思,一头扑在旁人身上。”
尔朱氏听得满心欢喜,“他若是有你一分眼力就好了,二十多年,一门心思全都扑在沈月娘那个贱妇身上。不仅如此,还想着帮衬她生的那些小猪狗。苏九娘若是没有他的帮衬,怎么可能做成女侍中?”
元湛听她提起玲珑,顿时心思有些飘散。他曾经进过那位晋王妃一面,的确是貌美出众,不过碍于有晋王那座大佛在,他再心猿意马,也不敢轻举妄动。
听怀里的尔朱氏叨叨絮絮,元湛一直心不在焉,对付尔朱氏,他都已经有了一定的套路。不受夫君疼爱的贵妇,心中空虚,不管她说什么,只要装着自己已经都听了,就能糊弄过去。这种女子,说要好对付,也好对付的很。
元湛心里想着那日对晋王妃的惊鸿一瞥,完全没在意尔朱氏到底说些什么,一直到她说“沈月娘这个贱妇,现在在晋阳,若是找到时机,下手把她铲除就好了。”
元湛猛地回神,他低头下来,“沈夫人不是旁人,这……不太妥当吧?”
尔朱氏靠在年轻男人的胸膛上,“不妥当最好,我就是要看看他心疼到死的样子。”
元湛低头看她,神色晦暗不明。
*
玲珑在晋阳等元泓的回信,等得心焦,东西和家书全都送过去了,一般来说两个月后,也应当有回信了,可是她等了好会,也还是没有等到消息。
“不会出事了吧?”玲珑握住手里的团扇,两眼发直。
沈氏坐在一旁,她暂时就住在刺史府里,她已经有段时日没有见到玲珑,想要和女儿多处一会。二来,也是在这里等幼子的消息。晋阳里消息灵通,到洛阳,再到自家里,还要一段时日,在晋阳,直接就能听到了。到时候等人回来,抓住了一顿教训。
沈氏听着,手里的长柄团扇伸出去,就在她的手上拍了两下,“别人家的新妇,都是日思夜想,想着夫君能平安回来,你倒好,一日到晚想着的,就是你家夫婿会不会出事。”
玲珑嘴角牵动了下,“我这是在担心啊,而且谁要他这么久了,竟然都没有回信。”
若不是怕朝廷追究,玲珑都想要追过去看看。鲜卑行军,原本是可以带上家眷随行的,但汉化之后,朝廷就采用了汉人的办法。现在想要过去看看,都不行。
“他不写信来,你难道不知道写信过去?派个人过去,仔细看看他的脸色,是不是好不好。”沈氏觉得玲珑可能是傻了,这么显而易见的办法,竟然没有想到。
“可是派去的人,回来就说他好好的。”玲珑捂住胸口,低声道,“谁知道他们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
沈氏半天说不出话来,“看来只有你自己去看看了?”
玲珑刚想说不是,可是想了好半会,发现竟然还真的是。
那还不如她女扮男装,跑过去看他好了,反正……
反正这事她也不是头一回干,偷偷衣服一换,谁还认识她。
沈氏眼睛一眯,“你不要轻举妄动!”
她气势十足,喝得玲珑一愣。玲珑还没来得及动弹呢。
“我听说前面可不仅仅只有朝廷,还有蠕蠕。朝廷还好,认你的王妃名头。可是那些蠕蠕人呢?看你美貌,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你抢了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朝廷都没法给你出头。到时候你就等着哭吧!”
玲珑被说了个哑口无言,只好眼巴巴的等着。
元泓这边战事还算平稳,一到大帐内,就见着一群男人搂着哭泣不停的女子。
“这里是军营,不是随意可以淫乐的地方。把人放回去。”
他话说完,那几个蠕蠕将领,抬头看到元泓。摇摇晃晃站起来,“这才打了仗不久,男人就是要和女人睡上几次,那才有力气接着去打。”
元泓走进了几步,“把人放了。”
他眉目肃杀,他浑身上下整洁,但眼里和话语中透出来的杀意,足以让人心悸。
那个蠕蠕将领开始还想和元泓嬉皮笑脸,此刻收了笑脸,讪讪的看了一眼身后,杀气弥漫,不多时那些人也都放开掳来的女子。
等他走出去,在外面等着的苏昙,立刻对他比了一个拇指。
“还是姐夫正气浩荡!”
元泓治军严格,不准许手下有这种出现,更别提把女人带进来。但是这些蠕蠕人,说一句披着人皮的狼,都算是抬举他们了。苏昙都已经见了不少这群蠕蠕人杀掠。
他今日瞧着蠕蠕抢了不少女人,见着自己是说不动。只有把这位好姐夫请来。
“战事这么持续下去,也长不了了。”元泓开口道。
苏昙脚下一顿,“不是要打上几年么?”
“之前对上蠕蠕那种,的的确确是要长年累月。可是叛乱都是及时平复,如今沃野镇,怀朔镇已平定,也该收场了。”
苏昙一听,也觉得是这么回事,不过想起在晋阳的母亲,顿时灰头土脸。
“朝廷已经下令退兵了。”元泓道,苏昙的脸色更坏了一层。
“那么你留下来料理残局。”元泓有意培养,自然不打算直接带在身边,让苏昙什么事都不经历。
这个小舅子是个好苗子,能磨砺自然是最好的。
元泓先行赶回晋阳。
刺史府的人见着他回来,纷纷往后退去。
元泓叫住要去玲珑那儿通传的人,径直往后走。
见到玲珑的时候,她正在桃树下。桃树种了没多久,只能说堪堪活了,枝头抽出些许绿意,多时未见,他起了点捉弄的心思,按捺下心头想要把她整个人粗暴按入怀中的冲动。放慢脚步踱过去,捂住她的眼睛。
“是谁!”玲珑猛地转身,挣开捂在眼上的手,她回头看到元泓。
元泓笑着看她,“这位娘子,你说我是谁?”
玲珑惊喜过大,她怔怔望着元泓好半会,元泓见她半晌都没有动静,不由得担心,“夭夭?”
玲珑扑过去,一头就扎到他的怀里。
“你说我是谁?”元泓双臂环过来,抱住她低声问。
“我夫君。”她哽咽道,“你是我的命。”
元泓闻言,狠狠一把她揉到怀里,“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