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那么一说,就见到他面庞下透出一股绯红来,甚至耳朵后面都是红红的一片。
元泓也顾不得和她算自己的生辰都不记得的事了,
“这事、这事急不得。”
玲珑当然知道急不得,而且嫁娶是人生大事,手脚再快,也得大半年。她就是故意那么一说,好让元泓不要再记挂她竟然不知道他生辰。
其实说起来,这事的确是她不对。
玲珑乖乖的在他怀里嗯了一声。
马车径直向平原王府驰去。
元泓原本并没有过生辰的意思,毕竟他还年轻,并没有过生辰的必要,也非整岁。但平原王坚持,也只有顺着父亲的意思。
元泓一手拉着玲珑入门,到了堂上就去拜见平原王和徐妃。
徐妃看见元泓握着玲珑的手,眼神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她垂眼再抬眼起来,眼底已经一片平静。
徐妃转头和平原王道,“大王你看,大郎多喜欢九娘。”
既然平原王不喜欢她在他跟前说元泓的不是,那么她也投其所好,全都是说好话。反正最后能克制的住元泓的,并不仅仅平原王一人。
徐妃心智在多年的磨练中已经练了出来,那夜险些崩溃,但过了两日就冷静下来分析局势。眼下的局势对她不利,但对元泓也不是多有好处。
毕竟能决定元泓前途的,并不是平原王一个。来日方长,她反正已经蛰伏了这么久,再等等也没有什么,只要她小心谋算,总有机会的。
平原王当然见到了,他看了一眼元泓,见着长子眉眼里全都是笑,伸手抚了下胡须。
他鲜少见到长子在人前露出这么一幅笑脸,眉眼甚至都笑的有些眯起来。眼角眉梢全都是令人忽略不得的笑意。
人还没嫁过来,仅仅只是放定,算不上家里的人,就这么火烧火燎的把人给带来。看来,是真的放在心口上的人。
平原王原本并不怎么喜欢苏家,毕竟苏家只是清贵有余,而实权不足。在他心里,不如娶一个鲜卑勋贵之女,这样就有了后盾。
不过现在看来,既然长子喜欢,那么也随便他了。毕竟正妻才是要和他生同衾的人,若是不合心意,他们这样的人家,不是随意能和离的,到时候难受的还是他自己。
“拜见大王王妃。”玲珑给上首的两个人行礼,姿态极其恭谨。
她得体的话语和举止,让平原王眼角的细纹都舒展来。
“好孩子,起来吧。”平原王说着,让人送见面礼。
“我不知道你要来,所以事先也没有准备,不要嫌弃礼物鄙薄。”
玲珑微微抬首,扬唇笑道,“大王言重了,大王是长辈,长辈赐下的东西,那都是长辈的心意。小辈们应当以感恩之心收下,方才是孝顺之道。”
一番话说的平原王眉开眼笑。
平原王平常不知道要听多少奉承话,那些奉承话也只是听着心头舒服点,而后丢到脑袋后罢了。但是这话从玲珑嘴里说出来,就格外的顺心了。
“真是个会说话的小娘子!”平原王说着,让她和元泓一起坐到坐床上去。
玲珑和元泓坐在一块,堂屋里头,王府里头能排的上号的,全都来了。玲珑还是第一次看到平原王全家都在,这些人都是以后要打交道的,她对这些人笑笑。
平原王心情很好,亲自给她介绍。
玲珑见到徐妃所出的元洵和元彩月,看她的时候,眼神都是冰冷的。
没有任何言语,玲珑就已经摸清楚了徐妃一系对自己的态度。这一趟还真的是来对了。
平原王和玲珑说话,玲珑都能很快的接上去。而且还能说俏皮话,逗得平原王笑的不能自己。
“大郎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平原王笑过之后,看向元泓,“以后要好好对九娘。”
元泓侧首看玲珑,眼眸里煦暖,那片煦暖之中,甚至还有几分醉酒后的微醺。
“是,儿一定。”
这话从元泓嘴里说出来,都是绵绵情意,哪怕木头脑袋,都能听得出来。
当即几个年少的女孩子忍不住笑了。
玲珑还是第一次被他这么当众秀恩爱,而且不是外人,这么一大屋子的,全都是他的亲人。羞耻简直翻倍了!
玲珑原本有城墙那么厚的脸皮,这时候,在他脉脉含情的目光中,也不得不败下阵来。头都垂下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阿兄,爷娘还在呢。”元彩月看不过去开口提醒。
这个长兄和她没有多少接触,若不是他突然回来,元彩月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个长兄,她后来知道,这个长兄的过往,甚至很有可能和自己一母同胞的阿兄争抢王位,心里厌恶。
元泓面上没有半点波澜,他甚至都没有看元彩月一眼,他向平原王微微弯腰,“阿爷,方才是儿失礼了。”
话语朗朗,立刻就让平原王看了元彩月一眼。
元彩月被平原王那一眼看的心惊肉跳,低头下来不敢说话。
“无事,自家里,又有甚么要紧。”
玲珑在一旁听着,不由得轻笑,她轻轻的笑声引来元泓的一瞥。元泓眉眼全是缱绻柔肠,玲珑趁机在他放在身侧的手上轻轻一滑。
她今日因为入宫觐见皇后,所以穿着大袖衫,广袖之下的那些细微动作,无人能察觉。
手指在他掌心里兴风作浪,玲珑一边手上胡来,眼睛还盯紧了元泓。见着他有什么反应。
滑过指腹的老茧,玲珑指尖在他掌心里打转。柔软的指尖和缠绵的力道,逼得他垂首下来,眼睫都跟着轻轻颤抖。
元泓看她一眼,意思明显。不过就是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收敛点好。
但是玲珑才不愿意,有些事,就是众目睽睽之下偷偷做那才有意思。
玲珑无动于衷,手指在他掌心里一番轻揉慢捻,然后慢腾腾的往他的袖口滑去。
手指在肌肤上辗转,指尖下荡起的酥麻于肌肤上迅速窜开。如同野火,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在她继续想要煽风点火的时候,被元泓一把握住手。他手劲有些大,玲珑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道,忍不住吸了口气。
那抽气声被他捕捉到,迅速放松了手上的力气。甚至还就那么握在她的手上揉揉。他鲜少做这些柔情的事,动作里还十分笨拙,不过这份心思她感受到了。
元泓过的并不是整岁,但平原王还是令人好好准备,除去自己一家人之外,还有其他宗室过来。
就连之前那个想要求娶玲珑的元朗也来了。
元朗在家宴上,一双眼睛全都在玲珑的身上,如果没有元泓当众相逼,恐怕现在玲珑应该会和他定亲。
他丝毫不掩饰,看得旁边的人不由自主的也跟着去看玲珑。
玲珑坐在那里,对元朗的注视完全不管不顾,似乎坐在那里的是尊菩萨。
元泓看了一眼那边的元朗,元朗察觉到他的目光,一脸控诉的望过来。
菜肴摆了上来,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鲳鱼。
鲳鱼来自寿春,极其难得。他叫过一旁的婢女,吩咐一句。侍女立刻把那碟鱼端起来送到玲珑食案上。
玲珑喜欢吃这个,不管是清蒸还是烤的。不同于后世养殖的,鲳鱼全都是渔民从河水里直接打捞上来,而后加急送往洛阳。
这时候的水体都没有受过污染,鱼肉经过简单的去腥烹调,吃到嘴里是原本的味道。
甚是得她的喜欢,她看了一眼摆在面前的鱼,抬头就对元泓灿然一笑。
这一笑如同春风忽来,不管不顾的直接闯入人的心怀。
元朗见状,神色萎靡。
旁人见了,只是低头下来,继续吃自己的东西。
元泓原本就喜欢清静,用餐完毕和平原王说几句话,就拉着玲珑在王府走动。平原王府比他住的地方还要更为奢靡。
玲珑对这些雕栏画栋没什么兴趣,她的手被元泓拉着,“成婚之后,我是住在这里,还是和你现在一样?”
“阿爷的意思,是想我搬回来,但我觉得,还是和以前一样最好。”
玲珑听后,哪怕之前知道,可亲耳从他嘴里听到,而是欢呼雀跃。她自小见过母亲和祖母斗法,而且险些死在伯母手里。对所谓四世同堂根本就没有半点期待。
她宁可不出嫁,就这么一辈子呆在家里,也不愿意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一日十二个时辰面对居心叵测的婆母,还有那些性情不知道如何的妯娌。
“那就太好了!”玲珑拉住元泓,“我看王妃似乎对你很不满,要是我留在这里,那岂不是惨了?”
元泓抬眼看了四周,周围的仆从离得远远的,全都在几尺之外,他们说的话,那些婢女全都听不到。
他笑了,握住她的手。“怎么可能。”
元泓相信徐氏会是个聪明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应当知道。
“真的不会?”玲珑拉住他的手问。
元泓颔首。
“你怎么知道,她对我不满的?”元泓有些好奇,他和徐妃之间的确是水火不容,但在阿爷面前,还会维持最基本的和气。
“我见着她生的那个小娘子瞪我。”玲珑说着伸手过去,直接拉住他两只手。玲珑直接靠在他胸口上,也顾不上在这里还有那么一大群人看着。
反正她就不在乎这个,看不看见也无所谓了。
“可凶了。”玲珑说着,还故意学了元彩月的那个眼神给他看。
元泓眼里的光芒闪烁了下,“她当真如此?”
“是呀,我那时候就在想,恐怕他们对你这个兄长也没多少敬意。”
“那你后悔吗?”
玲珑有些不懂他这话的意思,元泓低头,掩住自己神色的不自然,“我……现在没了嫡长子的身份,眼下王妃所出一系和我水火不容,你嫁给我之后,恐怕是难得清静。”
“夭夭,你告诉我,你现在亲眼见到这一切,是否后悔了?”他问的很轻,抬眼起来,当盯住她的面庞,不放过她面上一丝神情的变化。
因为爱,所以在乎。他想给她这世上最好的,可是从他幼年时候开始的变故,到了现在根本隐瞒不住。他想要自己在她眼里,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好的。
但那不可能。
这患得患失的心情,就连元泓自己都有些诧异,偏偏还要小心翼翼的确定。
“你现在说这话是不是晚了点。”玲珑开口,“之前你拉着我搞出那么大的阵仗,就连宫里的皇后都知道了,我还能抵赖不嫁?”
玲珑说着,把手往他的手掌上覆得更紧了些,声音都小了下来,“再说,你家里这模样,也不是你的错。你的阿娘也……”
“要算,也应当是算到始作俑者身上,又怎么能算在你头上。”
元泓闭眼,身上颤抖,他伸手就把玲珑紧紧抱在怀里。
他的力气很大,玲珑感觉自己被他抱的有几分喘不过气来了,她没有半分推开他的意思,他现在就是她的珍宝,在她面前露出最脆弱的模样,她捧在手心上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推开。
玲珑干脆任他整个人都熊熊的把她抱住。
相拥两人的影子在湖边交融到了一起。
平原王在远处看着,颇为怀念的叹了口气。
“这都还没娶进来呢。长兄也太不讲究了。”元彩月看了一眼徐妃,发现徐妃完全没有半点开口的意思,干脆开口。
她身为王妃所出的女儿,身份尊贵,娇养长大,直言直语。
“你从哪里学得一身酸腐回来?”平原王回头,他径直看向徐妃。
徐妃垂首,“是妾教女无方。”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甚么。”平原王开口,徐妃微微抬头,满脸惊愕,她不知道平原王到底是知道了什么。
“大王,妾是做了甚么错事吗?”
“你做的错事还少么?当年那桩就是你做的最错的。”说完,他回首看了一眼站在那边的一对人,“不要去打扰他们。”
元彩月战战兢兢等着父亲走开。
等到平原王离开,她才到徐妃身边,“阿娘,阿爷怎么回事?自从长兄回来之后,阿爷就对阿娘越来越不好了。”
元彩月记得以往阿爷对阿娘虽然鲜有笑颜,但也没有像今日这般冷言冷语的。
“阿娘,阿爷怎么了?”
徐妃看了她一眼,摇摇头。
徐妃的沉默看在元彩月眼里,自然一股脑的都算在了元泓和玲珑头上。
玲珑在王府里呆了好长一段时日,孤寂喜欢了的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孤独,可当有人真的来陪他的时候,哪怕只是一小段时光的孤寂,他也忍受不了了。
玲珑难得见他如此高兴,拉着她坐到身边,其实元泓不是什么喜欢说话的人。有时候玲珑说话,他接话过去,就是“好。”“不错。”“都听你的。”
三句话之后,玲珑很少能听到他说别的。
“我以前养的那只猫还在么?”玲珑问。
元泓记得,“还在,不过现在抱来,恐怕夭夭也认不得了。”
那只猫元泓抱回去好吃好喝的,没过几个月就胖的滚圆。
还真应了玲珑之前那句大橘为重了。
玲珑哦了一声,靠在他身上,阳光落在她身上,将她的面庞和发丝上都渡了一层金辉。
“你要是喜欢,我再令人到别处给你寻几只长相上乘的来。”元泓说着,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派人到西边来的胡商里去买几只漂亮的西域猫儿。
西域来的东西在洛阳权贵里很受欢迎,毕竟远道而来的东西,之前没见过。
“才不。”玲珑懒懒的靠在他身上。
元泓很是意外,“为何。”
“因为橘团是我和道长一起养的啊,”玲珑说着也就笑了,“算起来,还是定情信物,哪里能随随便便替换掉的,就算再寻来皮相再好的,也不是原来的意思了。”
元泓眼眸低垂,玲珑抬眼就能见到因为心潮澎湃,而细细抖动的睫毛。
玲珑扬唇笑了。元泓低头下来,想要吻她。阳光下的她,面庞和发丝都渡上了一层金辉,美得几乎不可方物,他低头下来,想要吻她。可是想起这里是王府,不是他家里,还是忍了下来。
耳边听到玲珑轻笑,他面有窘色,不由得手掌握成拳头,压在唇上咳嗽了声。
“到时候带我去拜访东郡王吧。”玲珑记得元泓的外祖父。
两人只是谈情说爱的时候,眼里就只有这么个人而已,其他旁人一概不在眼里。可是谈婚论嫁那就不同了,长辈们必须都要拜访到。
元泓笑的眼眸弯弯,握紧了她的手,嘴里道了几声好。
玲珑不能在王府里呆得太久,元泓亲自送她回去。谁知到了外面,玲珑直接从车上跳下来,“道长陪我一起走回去吧。”
只要她想,元泓从来没有不答应她的。何况只是走走而已。
玲珑早就在车里呆的不耐烦。还不如走路,让她觉得舒服些。
她主动拉住元泓的手,在街道上走着。洛阳城里的大道都是用黄土铺就的,车马一多,就容易灰尘满脸。
但是南坊是权贵居住地又是内城,道路好歹没有外城那么不堪。她拉着元泓的手,偶尔摇晃两下。
广袖飘荡,元泓看着她无忧无虑的样子,也不自主的笑。她总是有这份本事,把他的心情也染成和她一样的颜色。
走了一小会,就有一队人迎面而来。领队的是个和她差不多年岁的贵女,贵女骑在高头大马上,眼神盯着玲珑,面色不善。
玲珑天生对旁人的情绪变化很是敏感,哪怕藏得好,只要稍微不注意就能被她察觉出对她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
玲珑见那少女面色不善,想起在宫里的时候,兰陵对她说的那些话,心下一下就有了计较。
身边的元泓见她停了下来,以为是她走累了,“要不要回车上?”
南坊内的路好些,但还不如在车里舒适。
“我喜欢那匹马。”玲珑故意靠在他的胸膛上,毫不掩饰自己的音量。不仅仅元泓能听到,就是那边的人也能听见。
元泓看了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见到那匹马,“你要是喜欢,明日就令人挑一匹更好的给你送过去。”
玲珑点头,笑的很甜。然后伸手把他脖子拉下来,径直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
她的动作来的迅速,元泓根本来不及阻拦,感觉柔软的唇瓣落在脸颊上,他不禁道,“夭夭,这在外面。”
“我知道啊。”玲珑笑。
她说着,看了一眼那个贵女那边,显然对方是没有想到她竟然能干出大街上亲男人的事来,现在那张脸都几乎成了猪肝色,想必是被她气的。
玲珑的眼睛毫不客气的在她脸上和胸上转了一圈,笑意悠长。
马上的贵女察觉到她的打量,顿时脸上绯红,羞恼至极。她想要冲上来,但是元泓就在玲珑身边,只能作罢。只是眼风如刀子一样的落在玲珑身上。
“抱我上去,我脚累了。”玲珑撒娇道。
其实走了那两步,根本谈不上累。但玲珑根本不容他拒绝,直接已经伸出手来,元泓一把把她抱起来,玲珑一手勾在元泓脖子上,冲那边马上已经傻眼了的贵女很快的眨了下眼睛。
挑衅意味甚是浓厚。
从头到尾,都没有本事让人看她一眼,还想要和她来抢人。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
元泓亲自把玲珑送到苏家门前,苏远这个时候已经回家了,见着玲珑和元泓一同进门,内心里就忍不住扶额。
把元泓送走,苏远回头看她,玲珑立刻抬手,“不干我事,是他主动接我去王府。今日他生辰,我总不能不去吧?”
一句话说的苏远也没了脾气。
玲珑觑着苏远的脸色,“阿爷生气了?”
苏远摇头,他纠结着,要和玲珑怎么说。纠结一二,还是开口,“成婚之前,还是不要见太多面,另外也不要过于亲近。”
玲珑立刻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苏远咳嗽了下,“主要是怕他看轻了你,这人若是得甚么太容易,总是看轻几分,不在乎的。”
玲珑满脸恍然大悟,“阿爷放心,儿知道的。”
苏远见着她胸有成竹的样子,突然觉得之前的顾虑算是没有什么必要。女儿似乎比他还懂得这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