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到凌清扬隐秘的正是已恢复了体力的小老汉,他凭着极好的轻功,用绳索吊挂攀上了凌清扬的住室,窃走了一张壁画,为的是让黄河平一鉴真假。同时敲山震虎,暗中观察凌清扬的动向。小老汉当夜找到黄河平,两人决定将这一重要情况提供给大陆警方的办案人员。小老汉还提议,为了抓住凌清扬背后的祖文,获取有力证据,还要钻到大山帮的核心,紧紧贴住二佬。
小老汉这番变化是有原委的。自从踏上香港这块土地,小老汉的心思就活动起来。说心里话,他是被黄河平逼上梁山的,看到眼前的花花世界,他真想溜之大吉,再也不必在黑白两道之间担惊受怕了,他现在可以说谁都不欠了。可他小老汉是个讲义气的人,绝不能撇下了朋友,特别是已经成了生死之交的黄河平。那天晚上,两人被二佬手下的人挟持着吃饭,他俩佯醉,把一批人全喝得东倒西歪,而后跳到酒楼一边的海水里游泳,摆脱了这帮人的监视。
两个人仰泳,任海浪漂浮。面对着浩翰的苍穹,头顶万星密布,熠熠闪烁,下弦的月亮却显得暗淡,刀刃似的挂在东天。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积沙墓的穹顶,小老汉用手指指点着二十八宿,竟能说出几个星宿的名字了。
“小老汉,要是咱能平安回家,你今后打算干啥?”黄河平一边划着水,一边问道。
“娶个老婆,生个娃,过安稳日子,再也不干打地洞地哧溜这营生了。那你呢?”
“我的事儿还没完,队长的仇没报,壁画还没着落,我可比不了你,享不了这份儿清福啊。”
身下一个浪涌,把黄河平托起来,又沉下在浪底下,呛了一大口水。
“俺说你是何苦呢,少说你手里也挣了个千儿八百万的,凭你‘一把摸’的手艺儿,到哪儿不吃香喝辣的这辈子还图个啥,别的啥可都是虚的。”涨潮的水又冲过来,机灵的小老汉急忙抓住了黄河平的一只胳膊。
“图个啥?人是要脸的。树争一张皮,人争一口气。一个男人活着,就是为了争口气。你小老汉既然是我兄弟,就该堂堂正正活出个人样,梁州大街上走一遭,也让人说咱是个干正事儿的人物。”黄河平就势一拉,两人躲过了浪峰,接近了平缓的滩区。
“俺能干啥正事儿,能跟你比?你是警察,俺是个地哧溜;你是装成老鼠的猫,俺咋变还是只耗子。这回靠你教导,俺今后洗手不干也就是了,还能有啥造化?”
灯塔上的射灯掠了过来,之后便是一大片黑暗。
“小老汉,你错了,你已经成了我们的人了,明白吗?我次回局里,我跟头儿们说了你的转变,他们同意正式把你确定成工作关系。”
小老汉半天没做声。黄河平有些犯了嘀咕,不想这小子刚才是扎了个猛子,这一会儿又从黄河平胳肢窝的地方钻了出来,一边踩着水。
“你是说,我也成了雷子?不是,像你一样,也是个老便了,你们当真能这么瞧得起我?!”
“咱俩我还能骗你不成?”黄河平一脸的真诚。
“好,那俺干,也算俺这辈子没白活。当了几十年白日鼠,这回当回抓耗子的猫。”小老汉一跃出水,随着波光粼粼的浪花闪跃,他一脸的灿烂。
黄河平从未见过盗墓贼小老汉这么高兴过,活像鱼一样在水中欢蹦乱跳来回穿梭。两个人一直游得筋疲力尽,才一摇一晃地爬上了海滩。细软如粉的沙滩在星夜中显得空旷而辽阔,偶尔传来几声海鸟尖厉的叫声,远处有几个女孩子在追着浪花跑。两人相互搀扶着,不着边际地在无垠的沙滩上漫步。夜香港的灯光如地上河汉,在暮色中闪烁出迷人的光芒。天上最亮的两颗星已出现在淡黄色的月牙旁边。一直闷声不响的小老汉像在想着美妙的心事,脸上若隐若现略带迷茫的笑容,突然,他拍了拍同样在沉思默想的黄河平的肩头。
“喂,我说黄哥,你刚才说的话可当真?咋一听你的话我像在做梦哩!身上活像没了斤两直往上飘。你说,碰上黄哥你是不是我前世的造化,这可是我打娘胎里出来想都没敢想过的事儿呀。”
“我的话你还不信,生死鬼门关咱俩都一块蹚过来了,你咋还说这样的话?”黄河平斜瞪了小老汉一眼。
“我信我信,只要是黄哥的话我都信,过去我最怕的是公安,最恨的也是公安。那你咋跟别的警察不一样呢?”小老汉两眼在黄河平脸上来回转悠,好似看不够。
黄河平咧嘴笑了:“老弟呀,过去你一直干的是违法的事,现在你是头一遭干好事呀。你变了,世上的人在你眼里才会变哪。”
“黄哥说得是个理儿,人这一辈子说不准能赶上个啥运气,这辈子能遇上你现在想想说不出个啥滋味,你比我亲哥对我都好。”说着,小老汉鼻子齉齉的,眼圈有点红,指着月边的两颗星,“我听人说地上有多少人,天上就有多少颗星,人死了,星就落了。那月亮边上的两个星,大的是你,小的是我。这辈子没人对我这么好过,你要死在我前头,我活着可是没啥意思啦。”
“你胡说八道个啥,咱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完事了,回到梁州我给你找个活干干,娶了媳妇再生个大胖小子,好好过日子,只是你这祖传的家业不能传下去了。”黄河平揶揄道。
“看你说的。”小老汉有点难为情,“我现在可是二雷子啦,哪能不长个记性。再说了,有你黄哥在,我要手痒犯毛病,你还不拿大嘴巴子抽俺。”
黄河平看小老汉满脸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要真那样,抽嘴巴子算是轻的,要不我这哥算是白当了。”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棵巨大的棕榈树下。小老汉突然神秘地冲黄河平眨了眨眼:“黄哥,我看出来你是个实心人,现在实心人不多了,我求你件事,你一定得答应。”说完,满怀期待地盯着他。
黄河平有些奇怪,忍住笑,正色道:“说吧,只要我能办到的,除了上天摘星星之外。”
“光嘴上说兄弟不算,要换帖拜把子才算数。”小老汉说完,认认真真盯着黄河平脸上的反应。小老汉的请求让黄河平颇感意外,他摇着手说:“干公安不兴这个,那迷信的老套咱不干。”
小老汉急得涨红了脸:“看看,你根本没心把俺当兄弟,你还是看不起我,办完案子你还干你的公安,还能认我这地哧溜?管俺的死活?我说咱不是一码子人吧,你嘴上还不承认,你要认,就拜!不信,就算,全当俺没说!”小老汉竟然黑了脸,斩钉截铁。
黄河平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同闯鬼门关的小个子,没想到他把拜把子看得如此之重,说实在话,这些天,他真有点喜欢这个鬼精灵了,他本质上并不坏,对朋友讲义气,相比时下那种百无禁忌的人来说,小老汉算得上是个人物。想想为了工作,他这个愿望是应当满足的,便转口道:“咋拜?我可不懂得这里边的规矩,你说吧!”
“你答应啦?”小老汉立刻眉飞色舞,“可这海滩没有香案铜炉,也没有香烛供品,可是有天地、大海、星星、月亮,咱就对着头上这两颗星星拜把子,我是当弟的占先,你是当哥的在后,你跟着我说就行。”说着,拉着黄河平扑通跪倒。
就这样,一个被开除的警察和一个曾经的盗墓贼神色庄严地面对着这星月之下的大海。
只见小老汉磕磕巴巴,口中念念有词道:“结盟其意,是为友谊,碎尸八块,在所不惜。黄河平如胞兄永存……弟妙计于此立誓,若违誓言,天诛地灭!”接着又自报了生辰、籍贯和父母的名讳。
黄河平如法炮制,随即大声说道:“安危共仗,苦乐同济,海枯石烂,终生不渝。金妙计如胞弟永存,若违此誓,死无葬地!”
听黄河平念完,小老汉拉着他站起身,又扑倒在地,把头磕在沙滩上。月光下两个身影长了短,短了长,连续三次,又互相拜了,相互扛了肩膀,仪式方才告毕。小老汉此时喜极而泣,眼里闪着泪光:“从今往后,我金妙计又有了亲哥啦,有了亲哥就得为老弟做主,现在生死兄弟小老汉就正式求你了。”
黄河平没想到这小老汉的帮会礼数这么多,只有依他道:“说吧,你小子咋啰嗦得像个娘们儿,有啥你尽管说好了。”
“我死了,你一定要把俺埋到村里的金家老坟地,千万不要像我哥和那个战犯埋到村外。”
“你胡说八道什么呀?咱们这不活得好好的吗,我还要帮你找个媳妇,你看那个穿红泳衣的胖姑娘咋样,一准给你生个大头小子,改变一下你这地哧溜的品种。”
“俺给你说的可是正经事,在这个是非之地,今个儿脱了鞋,明儿一早能不能穿上都难说。俺孤身一人,不把话交代给你,万一不算了找谁都来不及了。”
次日一大早,按齐若雷给的密号,黄河平挂通了在港侦察员的电话。手机一接通,他便激动起来,因为耳边传来的是何雨的声音,他想多说几句,但情况紧迫,手机中不便长谈,他知道何雨做梦也不会想到他就是一号秘干。于是强忍着许多冲口而出的话,只告诉她发现了壁画,具体什么情况面谈,然后和何雨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晚上八时在旺角一家名叫巴西风情夜总会的包间里会面,接着就挂了机。
到了上午,小老汉带着黄河平拜见二佬,对方只让小老汉一个人进了房间,让人把黄河平挡在了门外,他已经隔着玻璃观察到了黄河平。
“我不喜欢你带生面孔来,我讨厌他。”二佬用一双阴鸷的大眼盯住对方,转过脸时,有一股狰狞的神情。
“这是我在文物道上多年混出的哥们儿,救过我的命,没有他,哪能摸到龙海的底细?”小老汉上次被二佬救下,当即就把龙海在地下城的猫腻捅了出来,这才有了开堂的那一幕。
“鸡走鸡路,鸭走鸭道,懂不懂规矩,你叫他三天内滚蛋,我不想在香港地面上见到他。”
“二爷……”小老汉失口叫道,他想说,我为你差一点炮打头,捡了一条命回来,你就不能给我个面子吗?但这话他没敢说出来。他和彭彪盗出壁画后,是自己把仿品转给二佬,原想偷天换日地赚上双份钱,不料大陆警方追到了澳门,特别是听说那批货竟然全是仿品,二佬就把到手的壁画交回小老汉,来了个抛物自保。小老汉知道,这一切都是大佬祖文在背后主使。这祖文滑得像只泥鳅,行踪十分诡秘,连小老汉也未曾见过他一面。只知道几年前他跟上大山帮舵主到梁州淘货,与当地警察搏火,一场恶战,舵主同几个马弁被击毙,只有祖文一个人驾脚逃了回来。这些年祖文一直蛰伏不动,处处存着小心。加上主舵死后,由他执掌的帮会元气大伤,因此整日疑心重重,深居简出,一应事务均由二佬出面。
小老汉走后,二佬唤来手下一番密议吩咐道:“跟上他们,给我搞个‘皮试’,防备烧香引得鬼进门。”
“这件事我来搞掂。”胳膊上刺了只黑雕,短头发、矮个子的四佬应声说道。并附在二佬耳际低语了几句,引得二佬竖起了大拇指,连声说妙。
按照和何雨约定的时间,就在夜幕降临,黄河平准备到巴西风情夜总会去的时候,情势发生了陡然变化。他发现自己已经被控制起来,绰号“半截缸”的四佬带着七八个家伙缠住了他和小老汉,非要他请客一同去泡妞。
黄河平眼看着时至八点,这帮小子始终不离左右,连分身打电话的机会都没有,他顿时心急如焚。“半截缸”似乎猜透了他的心思,开了辆沙漠王带人夹着他上了车,车子七转八拐,竟然在巴西风情夜总会门口停下了。
他和何雨相约的地点就在这座夜总会的棕榈吧。而四佬偏偏把位置选在对面半敞开的酒吧间,黄河平心中不禁暗暗叫苦。
不一会儿,四佬唤的几个小姐花枝招展地走了进来。四佬指着一个穿黑色皮裙的性感女郎说:“黄老弟,你看我给你精选的小妹怎样?不满意咱还可以再换。”
那女孩一头乌黑的头发,绾了个古典式的发髻,着黑色低胸晚装,身材秀挺,乳房高耸,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毫不羞涩地看着自己,款款走近后把丰满的臀部轻轻贴在了他的腿上,用蛇似的胳膊缠绕住他的脖颈。其他几个家伙纷纷搂定进来的姑娘,开始调笑起来。
“黄老弟,今儿可是你请客,主不食客不饮哪。”
“是啊,我黄河平靠哥儿们相帮才活了条命,今后在大陆有一天时来运转决不会忘了弟兄们,咱先抽一瓶,放开乐乐。”
随着啤酒哗哗地倒入杯中,咕咕嘟嘟流入腹中,这帮酒色之徒都想借酒劲儿姿意妄为,不多时,已是耳根发热,桌上杯盘狼藉,地下散乱扔着十几个空啤酒瓶。黄河平怀里搂着那个姑娘,心里却警觉起来:莫非今天的接头安排已被二佬他们觉察?不然为什么会这么巧合。
“黄老弟,你有多少天没跟女人泄泄火了,这儿的妞都经过职业培训,可比大陆的妹子善解风情哟。”四佬讪笑着转而冲着黑皮裙小姐说:“玛莉,我这个朋友可是刚从监狱出来的,是个货真价实的童蛋子儿,你可要把他陪好了,不然你莫怪我手狠无情。你要是不把他陪舒服了,我可要扒你的衣服哟!”
那姑娘假装有些娇羞,撩了一下头发对黄河平丢了个媚眼儿,把富有弹性的乳房偎向了他的前胸,一只手同时把一瓶酒对着黄河平的嘴倒竖起来,冲着他的嘴向下直灌。黄河平一下子被呛得喘不过气来,放出一个响屁,众人哄堂大笑。
就在这一刹那间,黄河平蓦然回头,见对面棕榈吧中正有一双深怀疑虑的目光射向自己,这人正是何雨。黄河平身不由己,想急于脱身,为了摆脱这帮人的纠缠,他装得酩酊大醉,然后顺嘴胡扯。
“屁,屁也,人生之气,乃五谷杂粮之聚,滚大肠而上下翻动,走丹田而左冲右挤,积雷霆万钧之力,夺一门而穿缝越隙,有如摔甑,有如裂瓮,有如扯帛,有如打磐,塞乎苍穹,弥漫大地,自嗅之洋洋得意,人闻之为之掩鼻,狗闻之摆尾而来,曰:‘呜呼,岂不臭哉?’”
“你说谁是狗?”旁边一个叫金斗的壮汉一把锁住他的衣领,额上的青筋直暴。
“卡拉是条狗!”黄河平记得一个电影的名字,他醉醺醺站起来,手捏着一个鸡爪伸到了金斗搂着的那个女人的嘴边,脱开了黑皮裙的纠缠,“来,我的美人儿,来个闷得蜜。”
“讨厌!”女人一巴掌把鸡爪打掉。
“好,原来你是不要鸡爪儿要吃鸡脖(巴儿)?!”黄河平浪声浪气地说,并用手指做了个十分下流的动作,惹得四佬和金斗一起淫笑着。“好,天上打雷,雷砰雷,地上打锤,锤砰锤,刺刀见红上战场,谁怕女人谁倒霉。”
玛莉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黄河平接着说道:“我和妹妹谁也不怕谁,有道是,杯中酒,盘中菜,谢谢妹妹好招待;妹妹给我斟杯酒,我给妹妹夹口菜。”说着,顺手夹了个鸡头递到了女人唇膏涂得血红的嘴边。女人咬住鸡头,三下五除二把鸡肉连着骨头全吞了下去。众人报以狂热的掌声和口哨声以示赞许。
黄河平此时竟然来了兴致,离开了自己的座位继续又说:“小两口逛公园儿,说说笑笑划着船儿,你说我是武大郎,我说你是潘——金——莲儿!”这次,一直不笑的四佬也在狂笑中把一口菜全部喷了出去。
“你他妈的真是个活宝,今儿不来个真刀真枪的不行。跳舞,你们搂紧来个全贴,把手给我放下。”四佬似乎识破了黄河平的用意,把叫玛莉的女人往黄河平怀里推。黄河平用手接住对方一只手,又被四佬一巴掌打掉。
“黄老弟,俺哥儿几个可不是外人,今儿陪你的小姐就是你今夜的老婆,你就是她的老公。”四佬站起来,把两个人的身体又用力推在一处,俯在玛莉耳边讪笑道,“黑玛莉你说是不是啊?”
玛莉乘势贴在了他的身上,那撩人的胸脯和大腿紧紧箍住了他,浑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香气。随着她身体有节奏地晃动,她的一只手也在探向他的腹部。
“黄老弟,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小妹对你如此有情,你可再不能拿架子端着,吃饱喝足了就该打一炮乐一乐,漂亮女人谁不爱,除了有病,再不就是个雷子!”
黄河平觉得背后又被四佬捣了一下,他突然觉得自己头脑昏昏沉沉,意识也在随着乐池中的旋律逐渐模糊,眼前四佬那张脸变得奇形怪状,怀中的女人把雪白的乳房半露出来,变得像脸盆一样硕大,对方的小腹袒露磨擦着他灼热的下体,做着极富节奏的旋转动作,他开始嗅到对方诱人的体香,感觉到柔软肉体的强大冲击力……他竭力使自己的意识清醒,以便做出明晰的判断:平常他的酒量是相当可以的,这点酒还不至于放倒他,莫不是酒中掺了麻醉剂?想到这里他下意识摸了一下裤袋,陡然吃了一惊——自己的手机已经不见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了心头,他急速回头朝对面的棕榈吧观望,座位上已空无一人。
何雨如约坐在棕榈间,刚才黄河平的那番表演她都看得一清二楚,内心顿时百感交集。岁月的磨砺使黄河平与当年判若两人,他身上的警察气质已经销蚀净尽,从中可以体味到这些年他所经历的风险和痛苦。使她感到万分欣慰的是,她的直观判断并没有错,黄河平四年前所做的一切均系假象,他含垢忍耻的目的,是为了潜入文物走私狂潮的地下暗流之中。黄河平这次在案中的出现绝非偶然,而是老爷子精心布局的一枚关键棋子。此时,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枚玉佩,完全明白了那天晚上黄河平临行前送玉兔的用意——他仍一如既往地爱着自己,只是由于某种原因只能把真情埋在心底。
现在可以肯定,黄河平是老爷子暗中插在梁州文物道中的一颗钉子,但对此英杰好像并不知实情,也就是说英杰和老爷子都在指挥着黄河平,可双方之间并不搭界。何雨对此感到十分不解,按照惯例,执行这种特殊任务,必须选拔最可靠、最精干的侦察员担任,而对于秘干的指挥应该交由侦察部门的主要负责人来承担。可这一次却由老爷子垂直运筹,而在英杰眼中,黄河平充其量不过是个污点线人。眼下的情况不容何雨多想,她必须迅速调整脑海中对黄河平原有的定位:他表面上是她和英杰的线人,而实际上却是直接受命于老爷子的一号隐蔽侦察员,是自己必须信任的战友,而且今天晚上她务必要把黄河平这儿的信息带回去,以便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根据黄河平提供,被盗壁画悉数为凌清扬通过拍卖所得,从获取的那张蓝衣宫女图来看,可以断定就是来自地下城的壁画!
这天下午,何雨已经跟随香港警方查到了这家从事非法拍卖的公司,该公司为嘉获拍卖公司。原来这家公司是通过美国人理查德做中间人,才取得了十四件壁画的拍卖权。卖主自称是私人收藏家,不愿意暴露自己的真实姓名,一直没有露面。根据拍卖行业的有关规定,是由理查德办理的全套委托手续。
再查理查德的情况,本人是美国的一个化妆品经销商,经营业绩平平,三个月前曾到内地梁州做生意,签署过一项合资协议,生产来料加工产品,每月产品运抵香港一次。近日因货物质量问题被海关全部扣押,至今未做最终处理。理查德本人已返回美国。
据资料显示,和理查德有往来的商人有一个加拿大籍女人叫SweeAitMary,1958年10月27日生人,持英国护照,今年初在香港渣打银行设立一个账户,从瑞士银行转入一千多万美元,因投资大陆项目,曾提款500万。另据嘉获拍卖公司提供:委托拍卖的青铜器在拍卖款未扣除佣金共2000万港币的情况下,按法定程序应汇入委托人提供的账户,并且根据委托人授权,这笔钱应汇至理查德的账户上。也就是说,理查德为收取拍卖所得的委托人。拍卖公司为此还出示了此前理查德提供给该公司的一份授权划账的委托书:
如有下次拍卖,授权将拍卖款转入SweeAitMary账户……
这就等于说拍卖文物所得的巨款与Swee女士的提款支付是在两个账号之间周转一下,并未有实质性的支取。何雨深感震惊:这倒不在于Swee女士与凌清扬本属一人得到了证实,而在于她发现对方在这场巨额资金的调动中,那种出神入化的运作能力。在和龙海的商战中,她既是投资方,又是收购方;在文物买卖中,她既是买方,又是卖方,不动声色,不战而屈人之兵。经过调查Swee女士在大陆梁州的投资项目,发现了其中的奥秘:她对当地新型建筑材料厂先期注入500万美金,可近日又从该厂账户上划拨走了这笔款项,其中一部分用以购买壁画。由于这笔资金的抽取,龙海集团近日已几近破产。
查清了理查德、Swee等人与祖文的联系,需进一步展开收网工作。这一切都要尽快和一号线人取得联系,可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使她不得不迅速调整既定的方案。不知道黄河平为什么偏要选这个地方和她接头,看来这里已是危机四伏。她一时还想不妥该在什么地方约见对方,起身欲走时,手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她十分惊异,这只手机只用了一次,并且手机号只有黄河平知道。等她把手机放在耳边喂了一下时,才知道中了计。
原来,一个五短身材、有一头浓密头发的家伙正拿着手机在离自己左侧一米远的地方狞笑,耳边传出的就是对方的吹进去的口哨声。何雨起身要走,已被人从后边紧紧抱住,喉咙上压上了一把锋利的匕首,从身体的感受上,她知道抱她的那个人是个体格瘦高的男人,拖肩顶着她强迫往后退,一阵眩晕使她面前发黑,她瞅了个机会腾出右手突然发力,肘部正中那人的腹部,在对方蹲下去的一刹那,她的后跟儿一撩,那人一个趔趄,一头栽倒在旁边。可是紧接着又有四条有力的臂膀按住了自己……
此时,酒吧中那个名叫玛莉的女人有意缠住黄河平,把他抱得越来越紧,外衣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褪去,只剩下比基尼内衣的几块三角布在晃动,周围的几个家伙继续发出淫荡的笑,把她紧紧地围住,使他失去了腾挪的余地。
“我有性病,二级梅毒,是我朋友传给我的。”黄河平意识到中了陷阱,急欲脱身,便附在玛莉的耳根上说,“我不能害了你,等我治好了病,我会带你到大陆玩儿,保证……”
女人果然吓得甩开了手,黄河平一个箭步冲出吧间,座位上的何雨早已不见,他一转身,发现四佬和几个打手正架着何雨向外走,何雨头发蓬松散开,上衣也被扯得露出了乳罩。暴怒的黄河平已经顾不了许多,他挥拳就要冲上去,突然觉得下颔两边被冰冷冷的东西顶住了。
黄河平很快被几只孔武有力的胳膊钳住,丝毫动弹不得,周围的客人以为是一场争风吃醋的打斗,纷纷避之惟恐不远。眼看着两个人一前一后被众人架到了门外,就在这个时候,他觉得顶在自己下颔的手枪突然脱飞,紧抓着自己手臂的几只手软了下来,还没等他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围裹在自己周围的彪形大汉全像被割的麦草似的东倒西歪了。
他定睛看去,原来是小老汉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手中抡圆了一只长凳子,把四佬带的人全部打倒在地。
“‘一把摸’,你他妈的还愣啥?”黄河平正在晕头转向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小老汉扯着喉咙大喊。
黄河平如梦方醒,扯起何雨夺路冲到车前,车门早已打开,开车的歹徒此前已被小老汉击昏踢倒在路边。两人上车,发动了引擎要跑,小老汉飞身上了车,反手抓住车窗,踩在前车踏板上。
追出来的歹徒开了枪,一串子弹射入车内。黄河平俯身,去按何雨,却发现她的手臂正伸出车外,紧拽着小老汉的一只手臂。小老汉此时像只壁虎似的贴在车边,腰间束着绳索,看着追在最前面的歹徒欲要举枪,被他一绳套甩过去,枪立时脱手飞到空中,人也被套住了半个身子,像拖死狗一样被拉着走。小老汉乐得龇着牙笑,只听又一声枪响,小老汉突然尖叫了一声“打中了”,随即扔了绳套,把紧抠车门的手递给了何雨,整个身子就像鸟儿一样飘飞起来,倒车镜上霎时间迸溅了大片的血迹。
小老汉的手松了,何雨却没有放弃希望,她探出身子拼命拖住他。又是一声枪响,何雨突然松了手,软软地倒在车座上,一股鲜血从脖颈下面流淌下来。
黄河平五内俱焚,却不敢有分毫的犹豫。他挂挡加速,连着穿越了几个街道,边跑边用手触摸何雨的颈部,发现还在有力地颤动,但湿乎乎的血却不知是从什么地方流出来的。黄河平痛不欲生,恨不能把自己的脑袋捶扁了,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才导致如此的惨剧啊!小老汉死了,何雨也遭此大难,他回去怎么向齐局长交代,他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愿看到这种结果。眼下是先找医院救命,再另图良策,可依黄河平的身份,又无法与当地警方联系。望着窗外霓虹闪烁,黄河平不知道哪里是医院诊所,就在车子像醉汉一样跌跌撞撞的时候,更严重的事情发生了,车子熄火不动了,他查看油表,原来油箱已被子弹打漏,油已全部漏光了。
后视镜里有一辆火红的法拉利缓缓从左侧驶来,黄河平摇开了车窗,向那辆车招手。驾车的是个女司机,戴着一副宽边墨镜,穿着银灰色的裘皮大衣,她的旁边坐着一个长发披肩的青年。
黄河平说明自己的女朋友受了伤,要到医院抢救,可车子又抛了锚,那女人点点头,让年轻人下来一起帮助把何雨抬到自己的车上。
此时女人摘去了墨镜,黄河平定睛一看竟是凌清扬,下车帮助抬人的正是画疯子郭煌。
情急之中顾不了许多,黄河平让昏迷的何雨躺在后座上,用手捂住她渗血的脖颈。
“黄老师,她什么伤?”凌清扬头也不回,娴熟地驾车。
“枪伤。”黄河平用颤抖的声音回答,一边问道。
“你们怎么会到这里的?”
“先救人,我以后会告诉你。”凌清扬知道对方有些不放心,便又道,“我认识一家医院,那里的医生是我的朋友,你若是信得过我就带你们到那里去。”
法拉利穿过繁华的街区,在狭窄的街巷口停下,这里有一处亮着十字架灯箱的小医院,门口招牌上挂着兼做整容的招牌,医院旁边是一座幽黑的教堂。
何雨被很快送到了急救室,黄河平发现这家医院外观看陈旧古老,可里边的装修却是一流的,负责手术的是一个大胡子的外国人,一切手术器械很快准备齐全。
“需要输血!”他用十分生硬的香港话说道,“锁骨部位中了枪,要取出子弹。”他接过护士递来的血型化验,皱起了眉头,“我们诊所小,没有血库,需要转院。”
“请你看我的血型是不是可以。”黄河平捋起袖子,大胡子问及血型,摇了摇头,“她是AB型,这种血型难找。”
“我是AB型。”一直在旁边观看救治情况的凌清扬走到了前面,“斯格特博士,输我的血吧。”
“你……”被称作斯格特的医生诧异地睁着一双棕黄色的眼睛,一边望望她和受伤者,“你们认识?”
“都是上帝眷顾的子民,当他人苦难之时,应假以援手。”凌清扬伸出了白皙的胳膊,向医生做了个不易觉察的眼神,她坐下来开始让护士化验血型。
凌清扬的血型很快化验出来,果然是AB型。
“男士,请你暂时回避一下,我要清创消毒。”大胡子对黄河平摊摊手,十分礼貌地说道。
黄河平走后,凌清扬弯下腰贴近了何雨的面庞,由于被医生触动了伤口,何雨痉挛地颤动了一下,手从白布单下伸了出来。当把那只苍白的手臂放进手术单下时,凌清扬开始仔细观察这张脸庞,对方的面孔像纸一样惨白,但那弯弯如下弦月似的眉毛,细细的单眼皮的眼廓,线条柔和的鼻梁,特别是那张娇小微翘的嘴巴,都使她感到震惊和悲切,以至于她的肩头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Swee女士,你真是上帝的选民,血液中没有任何问题。”大胡子接过血液检查结果,让护士准备输血器械,开始解开何雨的上衣,为她清洗伤口。
被称为Swee女士的目光现在注意到姑娘裸露出来的乳房。那乳房近乎完美,像一个鼓胀熟透的鲜桃,顶端点缀着一粒樱桃似的红晕,加上皮肤的细腻,简直像瓷雕的艺术品。如果不是那渗出的殷红血迹,真使人忍不住想去触摸。
就在姑娘两乳之间,发现一件染上血迹的饰物,大胡子此时正用酒精纱布清洗姑娘肩头上的创口,让护士帮助解下那件东西,放在了手术盘中。凌清扬女士被护士安排躺在旁边的一张床上,给她扎上了输血带,她顺便从旁边的手术盘中拿出了那枚饰件,这是一只白兔玉佩,白璧无瑕,有少量血迹残留在兔头处,将血迹拭去,玉兔玲珑剔透,只余一双兔眼是鲜红的,那里有两粒红玛瑙。
凌清扬把玉佩放在胸口,没有说话,而泪水早已夺眶而出。
千真万确!对面床上系挂玉佩的姑娘正是她失散二十三年的亲生女儿。
殷红的鲜血静静地通过两只瓶子中间的导管,从母亲的身体流向年轻女儿的体内,二十多年血脉相承的至亲骨肉经过一番悲欢离合再次相融在一起。凌清扬的脑海随着情感的起伏,将记忆深处的画面一个个搜寻出来,就像在汹涌的海面上追逐着飘忽不定的航帆。她觉得那波诡云谲的大海就是自己的命运,而冥冥之中的航帆才是她人生的彼岸。血液的流失使她有一种欲睡亦醒的感觉,回忆和幻觉接踵而至。
模糊而遥远的白云塔由远至近,矗立在眼前,她成了姚霞,随着一个女婴的呱呱坠地,使姚霞忧喜参半,一边是重病的老人,一边是自己的生计,她已经花光了自己可怜的积蓄,再向朋友张口借钱也羞于启齿。她在犹豫之中向一个中学时代的同学求援,对方告诉她一件使她兴奋不已的事,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命运就在这偶然的一个电话中发生了转机。
原来,这个同学正有一个外资公司到美国商务考察的名额,问她是否愿去,如果随同出去,可以呆在美国打工,先立住脚跟以后再徐图发展,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姚霞一跺脚,决心赌一把,把命运交给太平洋的彼岸。
该到临行之际,她又为了难:患病的姑姑已近风烛残年,孩子尚不到半岁,这一老一小委实让她放心不下。但是如果不走,她将失去一次重新选择人生的机会。此时,深明大义的姑姑在关键时刻支持了她,表示自己的身体可以撑上几年,等她在国外有了立足之处,孩子也就长大了,到那个时候,对孩子的发展也是会有益处的。
就这样在那个凄冷的细雨之夜,她喂了孩子最后一顿奶,最后一遍亲了孩子,抚摩着孩子细嫩的手,但愿她此生不要像自己这样凄惨和不幸。
徘徊到门口,她又反身回来,把自己脖子上的吉祥物摘下来,挂在了女儿的襁褓上,靠了这个特殊的信物,如果今生有缘,她还有可能再与女儿相见。她在心里默默求上苍保佑,能使自己的女儿无病无灾,平平安安地等她回来。
就是这样,姚霞挥泪离家,到了美国。万万没有料到,时隔不到一年,她就和姑姑断了联系。又过了几年,才辗转听到姑姑早已去世的消息,而自己的女儿从此便没了下落。
此后的姚霞,到美国后历经艰辛,先是帮人做佣工,她做过家教,帮饭店洗过盘子,做过美容师,还干过修脚按摩女,备尝了人生的苦难艰辛。后来,她突发奇想,想到了梁州的名吃小笼包子,她从小跟着做小笼包子的姑姑学过蒸包子的技术,而后她就提了包子笼到华人区去卖,一来二去,这种包子成了热销食品。她便买了辆推车,雇了人制作,生意越来越红火。可由于没有正式身份,老是遭到警察的查纠,华人区的一个老板帮她出了个主意,说是可以介绍她去找香港的一个朋友,那人叫祖文,为人很仗义,离婚后一直想找一个善于理家的女人续弦。此事一拍即合,姚霞与祖文结了婚,正式改名凌清扬。
祖文改变了她的生活,也使她感到前路的凶险。开始她眼中的祖文风度翩翩,生活饶有情趣,早餐刷牙,使用的牙膏会变幻色彩;晚上喝茶,茶杯中会出现世界上绝美的风光图片。他挥金如土,在澳门、在拉斯维加斯都有他的股份。有一天,他把一枚豹形戒指戴在了她的手指上,她终于明白了,在他身后有一个蛛网式的组织,继而发现他染指文物,并且还有不少女人为他服务,凌清扬决然离他而去,重返美国。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梁州之行不仅陷入了险象环生的文物旋涡,而且涉入了波涛汹涌的情感世界。重返梁州,寻女的念头如此急切,以至于最初把白舒娜当成自己的女儿。之后,她不止一次面对何雨,或者是一种血脉至亲的吸引,举止言谈的酷似,愈来愈使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随后多方询问,从各方面分析,对方极有可能就是自己失去音信的女儿。因此,她一直在暗中观察。这次来港淘文物,她再次发现了何雨,殊不知何雨也在奉命监视她的行踪。她惟恐对方遇到危险,和郭煌商定,特意雇了一个私家侦探尾随着她,直到发生夜总会凶险的一幕,在得到侦探的密报之后,她便慌忙和郭煌一路狂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