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凌清扬光顾白云塔画室后,郭煌对凌清扬的相邀不再推就。这天上午,他把托裱好的《昭君出塞图》带到了格格府。凌清扬一看郭煌如约而至,忙从宽大的老板台后快步迎出:“哟,大画家来了,也不电话通知,我们也好门口迎一迎嘛。”凌清扬既亲热又随和,还显出难得的殷勤,这让郭煌的自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郭煌打开了那幅《昭君出塞图》,画功三分在装裱,由于加了锦缎的边框,画中人物更加明亮妩媚,光彩照人。郭煌偷眼看去,发现今天凌清扬穿着特别漂亮,墨绿色的条式旗袍,衬出雅致高贵的气质,两条玉臂光滑细腻,全身曲线毕露,风韵十足。
凌清扬带着郭煌在酒店各个厅堂转了一遍,细心倾听郭煌对酒店布置的构想,竟然和自己不谋而合。郭煌建议:梁州乃是古都,室内装潢设计应以唐宋诗词为内容,构画出皇皇盛世,彰显百家儒雅风流。两人谈意甚浓,不觉来到酒店的后院,这里和营业楼用墙隔开,非常僻静,正是凌清扬新建的两层居室楼,楼前有两株茂盛的海棠,枝叶遮映着楼后的一道穿廊,曲径回栏一直通向后院的一所仿古的青砖平房。
一进室内,郭煌愣住了:这里是一间宽大画室,画案、墙面布置得井井有条,摆放着名贵的砚台、古墨和各式毛笔,窗户全被新式的遮光百叶窗帘挡住,阳光从鹅黄色的窗叶透过,屋里光线既明亮又柔和。连休息用的单人卧具和沙发都一应俱全,几束文竹和紫罗兰的盆景疏枝淡雅,使屋内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清香。
凌清扬笑着对愣在那儿的郭煌说:“酒店里需要的画很多,请你这样的大画家可不能怠慢,这是临时给你准备的画室,也不知道是不是称心如意,你平时用餐,我叫服务员给你送来,不必到外面吃了。”
“凌总替我想得这般周到,我是受之有愧呀,不过……”郭煌欲言又止。
凌清扬立刻猜到他的心思,“你放心,除了送饭的,没有任何人会打扰你,你可以从后院的偏门过,不用经过酒店,这是后门的钥匙。”郭煌接过钥匙,心头一阵温热,也涌上了一种奇妙的预感。
凌清扬安顿好郭煌,便匆匆离去。这一去竟一两天不见了踪影,不知是怕打搅郭煌,还是被店内事务缠身,竟不得而知。郭煌顿觉这个女人有时让人真不好捉摸,忽而让你觉得热情可掬,忽而又让人觉得遥不可及。愈是这样,倒愈勾起了他拂之不去的猜测。
郭煌独自忙碌了几天。这天中午饱餐后,午休了片刻,醒来时,却看见凌清扬正坐在对面。他一骨碌爬起来,揉揉发涩的眼睛,大概因为自己的酣睡之态被凌清扬看了许久,便不好意思笑道:“睡过了,睡过了,一合眼就当不了自己的家了。”
凌清扬从沙发上款款起身,给郭煌倒了杯水道:“我刚刚看了你上午绘制的草图,果然出手不凡,我这些天只顾处理生意上的事,冷落了大画家,实是身不由己。”凌清扬说着,神情中露出一股掩饰不住的快意。她告诉郭煌新型材料厂万事俱备,已经试车准备投产。
对生意上的事郭煌没兴趣,而且对凌清扬如此热心帮助龙海更不解其意,便问道:“凌总您成了普度众生的观世音了,连这种人也去帮他,还不如喂一条狗,扔给一根骨头还摇一摇尾巴呢。”
凌清扬笑了:“我是个虔诚的佛教徒,佛家只讲慈悲,慈从悲来,大彻大悟,与世无争,只要对梁州人有好处就行,况且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嘛。”她着意打量了郭煌一眼转而道,“这几天实在太辛苦你了,下午正好无事,待会儿能不能到我住室一坐,咱们喝点什么。”
凌清扬匆匆走了,郭煌一时无心写画,兀自坐着发呆。沙发上此时还存留着凌清扬的体香,这让他既清醒又朦胧:这女人确实深深吸引了他。自己一生浪迹天涯,还从未遇到过如此气度雍容、善解人意的女人,尤其是那绝无瑕疵的身段,不由得使画过众多模特儿的他生出了几分非分之想。
自从与白舒娜失恋之后,他对女人怀有一种深深的戒意。凌清扬的出现,让他对女人又有了别样的感觉,尤其是对方那高深莫测的眼神,收放自如的笑容,文雅聪慧又带有几分丈夫气,并且对字画有着非凡的鉴赏力。郭煌感到自己的苦闷烦忧和落落寡合,竟能全在她细雨润物的圆通中化为乌有。这些秉赋和自己曾有肌肤之亲的白舒娜相比,凌清扬更像一本装潢精美的名著,内含的风情韵致读之不尽,欲罢不能。可他惟一闹不明白的是,这个来路不凡的女老板怎么会鬼使神差地来了梁州,又为什么对自己情有独钟呢?
现在郭煌走进了对方的住宅。这是座欧美古典风格的复式小楼,室内装修是以鹅黄为主的色调,打着深红细线的条饰,地下铺着厚厚的阿拉伯提花地毯,显得既温馨又凝重。进门客厅正面墙上就挂着那幅“昭君出塞图”,这让郭煌不禁有些飘飘然。
上得二楼,中央的小过厅窗帘紧闭,一席五颜六色的菜肴,放置在造型优雅的玻璃砖面餐桌上,烛光闪亮处,只见酒瓶已经打开,桌旁还放了一盒高级香烟和烟缸,这很能看出凌清扬做事的习惯,连极小的细节都不含糊。
两人就座。凌清扬斟满面前的两个酒杯,递给郭煌一杯,凌清扬并不多话,仰头一饮而尽,并用空杯向郭煌示意,郭煌见状,也酒干杯空。这酒一喝便知是极品茅台,顿觉浓香满口,浑身舒泰。郭煌本想说两句感谢的话,岂料凌清扬竖起食指制止了他,又满满斟上一杯,照样喝干,把空杯子倒过来向郭煌示意。郭煌不甘居后,把酒倾入喉中,主动斟上了第三杯,又给凌清扬倒满,把双杯碰响,再次干杯。此时再看凌清扬,已是两颊绯红,满目流光。
“能把梁州的大画家请到我府上,是我的荣幸。你我无须客套,就像到了自己家,开怀畅饮,会须一饮三百杯嘛。”
“凌总,我郭煌虽然酷爱绘画,浪得虚名,但从未想过攀龙附凤显赫发达,宁愿躲进小楼,自得其乐。今天能得凌总如此看重,我只能肝胆相对……”郭煌喝了酒,竟满口文言,倾诉着衷肠。
“什么凌总不凌总的,那都是生意场上的铜臭代号。我既然拿你当朋友,那咱们今天就改了称呼,我比你大几岁,你就称我凌姐,或叫我清扬,我呢就称你煌弟。你再叫凌总我可是不饶你,必须罚酒三杯!”凌清扬半真半假地命令道。
郭煌觉得一下从凌总变凌姐,有点难以启齿,憋了半天终于说:“我叫你清扬总经理,不,我自罚一杯。叫清扬,这可以了吧。”
两人对视不禁哈哈大笑,变得口无遮拦起来,一杯接一杯地喝,不久便有了浓浓的酒意。凌清扬的额头上开始出了细汗,把罩衣脱下挂在了衣架上,剩下件背带式大开胸西式裙,裸露的肩头浑圆光滑,双臂在灯光下白得耀眼。
“晚饭不回去吃,弟妹不会见怪吧?”其实凌清扬知道郭煌是独身,故意逗他。
“我现在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还是个王老五,没有紧箍可戴。”
借着酒至半酣,郭煌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盯直了凌清扬问道:“清扬,梁州城经济又不发达,除了有些文物古迹,并没有多大生意可做,你怎么想来梁州。”
“我是想了结一笔旧账,原来并没有打算落脚,只是来到后改了主意,碰到了欠我账的人。”凌清扬的话多少让郭煌费解。
“欠得多吗?”他刨根问底道。
“看怎样算法了。”凌清扬很认真地说。
“那你准备怎么个讨法?”
“这得看对方准备怎么还。”
“这个人我认识吗?”
“难说……”
见凌清扬有意回避,郭煌也不好再问下去,他料定凌清扬肯定另有隐曲,便转了话题。
“你先生在国外生意很大吧?”
“我们分道扬镳多年了。”
“孩子现在还跟着你吧?”郭煌想当然顺口再问,不想对方的脸有些僵住了,神情凝固了片刻,茫然答道:“有,如果她还在这个世界上,也应该有……哦,大概比舒娜小几岁吧。”
说完这话,她转过脸,竟掏手帕捂住了嘴巴。虽然喝了酒,凌清扬还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郭煌自觉触到了对方的隐痛,便不再追问,只听凌清扬已岔了话题。
“我现在是无根的浮萍,很像你的大作‘乡关何处’。欧美人单身的很多,自得其乐,有的终身不嫁。但我毕竟是中国人,血脉里还是咱祖宗的那根筋,抛不开割不断哪。”凌清扬说着,话语中明显带有几分悲凉。
“其实你生活得很令人羡慕,你富有,生意做得又好,想要的应有尽有。”
“那是我没钱时的所思所想,刚出去的时候,想发财想得发狂,把什么都舍了。但有了钱,才觉得满不是那么回事。煌弟,我有时候还真羡慕你,你活得多充实、潇洒,人要是光为了锦衣玉食活着,死了不是一场空么。你不知我年轻时候多爱画画,那时候最崇拜的就是画家……”
凌清扬醉眼迷离地看着郭煌,一只手捏着空酒杯,一只手托着桃腮,红得发亮的双唇很潮湿,样子倦慵得令人爱怜。再强的女人也是女人,也有柔弱倚人的一面。郭煌看得有些发呆。什么朋友啊、姐弟呀全都变得空洞飘渺,而在他眼前贴他很近的,是一个娇态毕现的女人,他突然腾起一阵想上前抱住这个俏丽女人的欲望。
“你很美,尤其是你的身段,太像我临摹过的一幅油画了,真是无可挑剔呀!”郭煌不知怎么就从嘴里滑出了一句既是感叹又是赞美的话。
“我真像你油画上的女人?她年轻吗?”凌清扬显得高兴起来,她立起身,十分优雅地转了一个弧度,那低胸连衣裙荷叶似的摆动,白皙光滑的柳肩正好移到郭煌的面前。
“她看上去只是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画家喃喃地说着,他的目光却被对方左肩胛下蚕豆大小的疤痕吸引住了,像是光洁艺术品上的一处疽疣,他开始用手指轻轻触摸着,想把它拂去。
“你这里动过手术吗?”
“那里原来长着一个小瘊子,老是压得我走背运,我正想把它割了,你也讨厌它?”
“没有。我只是说,你更像一块美玉,这叫白璧微瑕。”
“煌弟,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奉承人了。”酒的作用已使凌清扬有些不能自持。
郭煌半搂半抱地把她扶在座位上,并一同坐下来。凌清扬此时搭在他脖子上的手根本没有放松,反而箍得更紧了,郭煌感到那弹性十足的乳房正碰在自己胸前,一种狂野的占有这女人的欲望让郭煌浑身战栗。当他把嘴唇碰在凌清扬发烫的唇边时,就像一股怦然而起的烈火,势不可当地把双方烤炙得几乎熔化了。
郭煌乘的是男人长久积蓄的强悍和疯狂,女人有的却是无尽的柔韧和深渊一样的渴求。两人的衣物不知什么时候已相互剥去,忘乎所以地翻滚在厚厚的地毯上。
在这场疾风暴雨的癫狂中,凌清扬却在竭力保持着最后的清醒,她渐渐变得不再那么强烈呼应,而是贴在郭煌的耳边,柔声柔气地问道:
“人家可都说画家全是花心儿大萝卜,个个都是大色狼。”
“你看我是萝卜还是狼……”
“我在你眼里可是已经没有秘密了……”
郭煌觉得好像是那么回事,凌清扬一丝不挂躺在身下,活像一只蠕动的大白蚕,而自己的魂灵和肉身似乎正在极乐的巅峰中四散飞扬。
“那你呢?你却有秘密在瞒着我……”
“我除了自己的光身子还有啥秘密?”
“那我问你,你柜子里的壁画是从哪里来的?”
“……”
郭煌这时才仿佛从飘忽不定的深海中浮出水面,他看到对方的眼神是认真的,充满着诱惑而又难以抵御。
“我只是受人之托,成人之事啊……”
“谁会让你仿这些画,这可不是一般的东西。”
面对着一切都袒露给予自己的女人,郭煌觉得任何隐瞒都是一种罪过。
“是一个道上倒字画的小贩儿,这个人我并不熟悉,是通过别人介绍的。”郭煌如实以告,而后又喃喃自语道,“也真是怪事,过去老秦常让我仿画,这回倒没吱声,不想惹出这么大麻烦。”
“你惹上了啥麻烦,你说的老秦是谁?”女人紧跟着追问。
“你难道没听说博物馆发了大案,老秦就是这儿的馆长,现在成了怀疑的对象,他可是个好人哪。”
尽管室内光线很暗,郭煌还是觉得身旁的女人突然有些异样,紧贴着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一丝轻微的颤抖,幽幽的微光中,凌清扬刚刚还柔情蜜意的脸蛋儿上,顷刻多了些冷峻的神情,可瞬间又不见了。
“说说看,这个人好在哪里?”
“很重情义,不仅对朋友,特别是对女人。”
“能举例说明吗?”凌清扬好奇地翻过了身子,两手托着香腮,一副神情关注的样子。
“你知道吗,这老秦年轻时因为失恋,精神上受过很大打击。”郭煌贴在对方的耳鬓上,像在披露一桩秘密,“为了自己心上的女人,他至今还是单身,谁给他介绍女友,他都像受了侮辱一样,表示极大的反感,你说女人可以为爱而殉情,而这老头子也能为情守老,为爱而痴,你说这还不算现今世界上的稀缺物种吗?”
“这一点你言过其实了吧,听说他不是招了一个漂亮的馆员白舒娜吗?”
“这是世俗小人的传闻,他对她从来没有非分之想,大不了是一种柏拉图式的暗恋,这一点我可以作证。他曾经一心为我和白舒娜的事撮合过,另外也是想培养她成为自己事业上的接替者,因为除了文物,他再无别的情感和爱好,要说有些私情,我理解他是把白舒娜当成了他当年钟爱女人的替身。”
“噢,这倒很有意思,那个女人什么样子?能够让秦馆长这样动心用情?”凌清扬兴致盎然,继续追问着。
“这可是老秦的隐私,你可绝对不要外传:他每到礼拜天,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边,把当年为女友画的一幅裸体画挂在眼前,痴痴地看上大半天,有一次我不小心闯了进去,还看他两眼在流泪,和画上的人诉说着什么。我得知了这些,就大骂这个女人不仗义,可老秦却摇晃着脑袋,好像我是亵渎了那个女人的圣洁。”
凌清扬有些感动了,眼神中有些茫然,情不自禁地用手臂搂紧了郭煌的脖子,深深发出了一个长吻,像是生怕郭煌也从身边溜掉一样。
“你说那个画上的女人像我吗?”凌清扬轻轻松开郭煌,眼睛里突然流露着一种少有的柔媚。
“是的,可以说是维妙维肖,除了你的脸庞五官比她漂亮以外,画中人和你的身体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样吧,我把这张画送给你,让你对照欣赏一下。我敢说,如此酷似的身材世间绝无仅有!”郭煌的大手沿着凌清扬光滑的脊背抚摸着,一直沿伸向对方微微翘起的臀部,像在欣赏一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嘴里还在喃喃自语:
“梵高可以为他钟情的女人割去耳朵,断了手指,我也可以为我心爱的女人献出一切,包括生命……”
凌清扬大为感动,两个人又紧紧相拥,融为了一体。可这次持续的时间不长,是凌清扬轻轻移开了对方。
“郭煌,你们男人是色情的,你们画家又是惟美的,当一个女人青春不在时,你还能一如既往吗?”
“清扬,你并不了解我。”郭煌突然捧起了对方的面颊,神态极其认真,“我的一生只为女性而活着,首先是我可怜的母亲,她是在我五岁的时候离开人世的,她爱跳爱唱,可一生中没有舞台,没有音乐,没有色彩,也没有爱,只有为我降生付出的痛苦和血污。她美丽而又不幸,终生与贫穷为伴,我至今还记得她领着我在田野跑,是为了我的馋嘴,在篮子里藏着一只偷别人果园的大桃子。她一路上为我唱歌,为我跳舞,那是我记忆中她最开心的一天,可最后还是过早地去世了。”郭煌说着,闭上了眼睛,喉头有些哽咽。
“我终生的愿望就是跪在她的坟前,用我能创造的一切告慰她。我一生一世都在追寻着像她那样美丽善良的女人,一个能够理解我内心世界的女人,可在遇到你之前,我都失败了,包括白舒娜,她太没有主心骨,她的父母听说我是私生子,而且传闻她是风尘女子,寻死觅活阻止我们的婚事,她就妥协了……从那以后我从骨子里排斥漂亮女人,惧怕女人,自卑,而且孤傲,直到你的出现。”
凌清扬紧拥着郭煌,听着他的倾诉,跟着他一齐陷在情感的波涛中沉浮,内心感到一阵阵酸楚。
“我这个人为情而生,为情而伤;因为我一生缺少亲情、爱情和友情。我蔑视权贵、名人和世间的浮华,宁愿一个人像喜儿一样躲在自己的山洞里,我不管你是市长,还是乞丐,我只在乎友情,只向真情下跪。见到了你,我突然找到了当年母亲的影子,我真想喊你一声妈妈,我的亲人,我今生终于找到你了,找到了友谊、理解和真爱。为了这些,我才不在乎舆论说三道四,也不怕被钉在十字架上,我一生都在追求与众不同,只有你才能和我一齐走完生命的旅程,把个性的张扬当作旗帜……”
两个人谈了很多很久,凌清扬在大受感动之后,又回到了秦伯翰的话题上。
“煌弟,你这个人太简单,你就不怕他是在利用你吗?”
“他这个人只会被别人利用,平时孤僻得很,几乎到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把所有的精神都寄托到地下城的考古上。他搞的《城摞城图谱》简直就是国宝级的文物,只可惜人们有眼无珠,不知道它的含金量……”
“有这种事?你见过这张图吗?”凌清扬本来有些倦意,听了这话,蓦然来了精神,从郭煌的臂弯里抬起了头。
“那可堪称当今天下第一奇图,老秦绝了红尘之念,对地下的亡灵那是一往情深,一有空就钻故纸堆,把个《三坟》、《五典》、经史子集背得滚瓜烂熟。这些年他走遍了梁州每一处遗址和墓葬,收全了州府县志,把碑文墓志铭也拓了个遍,有人见他夜里还到荒坟野冢转悠,旁人说他是走火入魔,只有我明白他的心思。”
“他究竟想干什么?”凌清扬披衣坐了起来,眼神里透着惊诧。
“他有一个梦想,要造一座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地下竖井博物馆,将五座地下城完整地展示给世人。因此,他把全部的爱都倾注在这张图谱上,因为这里有浩渺的历史,有比现世更斑斓的故事,也必定诞生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文物奇迹……”郭煌说得眼睛熠熠发光,透着钦佩之情。
“真有这种事情?”凌清扬被震惊了,她摇着头,表示难以置信。
“我还能骗你?那年梁州城申报世界文化遗产,联合国官员让提供地下城的依据,是秦伯翰拿出了这幅图才说服了一帮大鼻子专家。惊叹之余,一个美国汉学家竟然要出八十万美金买这张图。再说,这一次地下墓壁画的出土,也完全证实了这张图的准确……”
“这么说来,我倒真是想见识见识这件宝贝。”凌清扬完全被郭煌的一番话所吸引,神情也变得十分郑重其事。
“这还有啥问题,全包在我身上,在梁州城里,老秦可只认我这一个朋友。”郭煌又恢复了那种舍我其谁的张狂之态。
“咱们什么时候去嘛。”凌清扬晃着他的胳膊,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嗨,咱们现在就去,打从壁画被盗案之后,我还一直没见到过他,正好瞧瞧他去。”
就在这时,茶几上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两个人都没有动。
电话铃顽强地响着,而且一声紧似一声,郭煌急忙抓了件衣服,穿上才知道是凌清扬的上衣,慌忙又把听筒递了过来。原来是前台大堂经理,她向凌清扬报告,有一个女警察有急事要面见董事长。
来人正是女警官何雨。当她被让进了格格府,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前的格格府梁朽柱斜,地基下陷,一片颓垣残瓦,活像个弯腰驼背的老人伛偻在那里;如今一扫破败景象,过去的正堂辟为储香阁,整体拨高了将近一米,砌起三级石阶,两厢的画廊曲折曼回,被晚霞照耀得色彩斑斓。虽说这一切变得耳目一新,可何雨总觉得其中似乎隐含着什么,就连地基抬高后堆积在一边的黄土,也引起了她的猜测和怀疑。这样边走边看,不知不觉已经来到后院那棵海棠树下,几只在砖阶上啄食的灰羽小鸟听到脚步声,扑棱棱飞到了海棠树上,抖落了片片黄叶,飘在了一个头顶蓝花布巾的女人的肩上,那人正低头摆弄一盆盛开的大丽菊。
“喂,你们的凌总在吗?”何雨以为她是服务员,用警察惯用的口气问道。
那人回转身,两人对视的刹那间相互都有些惊愕。
对方正是凌清扬,那天晚间曾在夜市上掠过一眼,看得不是十分清楚。现在,对方也在紧盯着她的面庞,像上次见面时的感觉一样,何雨一时说不清这个女人有什么地方在强烈地吸引着自己。
面对突然出现的何雨,凌清扬也悸然心动。对方长着和自己一样高低的个头,皮肤一样的白皙耀眼,一身量体制作的蓝黑色警服紧贴着挺拔而优美的身段,通身散放着青春的韵致。在那一刹那间,就像当时见到博物馆员白舒娜一样,她又一次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
“你是……?”凌清扬明知故问,表情十分谦和。
“我是公安局文物缉私队的民警何雨,这是我的工作证,想找你谈件事情。”
“欢迎、欢迎啊——”凌清扬大声说着,脸上立即出现了那种职业性的笑容,一边把何雨让进旁边的小客厅。在这里她可以觑见通往后门的小路,并看到了郭煌的身影一闪。
趁着服务员倒茶,何雨已把室内打量了一番。
“郭煌先生是不是受聘在这里做你的顾问?”
“是啊,有什么事吗?”凌清扬掠了一下刚才未及梳理的一绺头发,佯装关切地问道。
“我们要找他了解一下有关问题。”
“原来是这样,可是不凑巧,他现在不在这里。”
“哦,那是我来得不是时候喽。”何雨从监视点明明看到郭煌走进门,就再没有看他走出去,凌清扬大白天说谎,她心里顿时有了气。
“是半小时前离开的。”凌清扬看何雨不快,生怕前边大堂说漏了嘴,连忙补充道:“何警官,如果他回来,我会马上通知他到你那去,让他作些什么准备吗?”
何雨没搭茬儿,她已经立起身来,盯住客厅中那幅《昭君出塞图》出神。画中的王嫱怀抱琵琶,面向着寂寥长空,毅然决然地驱马走向异国他乡。图画左上角有一行潇洒的草书题款,缀着郭煌的名字。
长门咫尺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
“画儿可以,只是题款格调低了些。”何雨背对身后的凌清扬说道,“依董事长的品位和意境,应当改个题款。”
“哦,改成哪一句?”凌清扬对警察颇有成见,不以为然地问道。
“改为《明妃曲》中的‘汉恩日薄胡恩深,人生贵在相知心’两句。当年的昭君宁可和亲远嫁,也不愿深宫白头;现在只要两情相悦,可以不分民族、国籍去追寻梦想,又可跋山涉水回归故土。”
“何警官,真想不到你对诗词和历史这么有研究。”
凌清扬是想借故拖住何雨,便借着话音附和道:“昭君是想和命运抗争,可她的婚姻并不幸福,先嫁给呼韩邪单于,以后又被继任者相娶,一生数嫁而终老异乡,儿子也死了,不能不说是悲剧啊。”
“凌总的见解我不敢苟同,昭君应当是历史上有重要贡献的女中丈夫。”何雨喝了口茶,一边观察着凌清扬的神色。
“从表面上看,她是不肯苦守宫中,才被迫和亲的。可正是这种遭遇,才成全了昭君,在她的作用下,不仅使南匈奴成为汉王朝的附属国,而且迫使北匈奴向大漠逃遁,赢得了边疆半个世纪的和平与安宁。”
“你说得很对,昭君地下有知,也会感谢你这位梁州女警官对她的褒奖的。”凌清扬此时不仅对何雨刮目相看,而且很想把谈话继续下去。
“董事长是哪里人,以前到过梁州吗?”何雨接口问道。
“我祖籍是南方人,第一次到梁州来,就喜欢上这个地方了。”凌清扬迟疑了一下答道。
“那董事长是要在这里长住下去了?”
直到这个时候,凌清扬才觉察出这丫头的心机,她是在不动声色中完成对自己的调查询问。
“梁州生活很方便,可以算作我选定的一处投资之所吧。在国外住惯了,很想换换环境,加上有你们这样的民警为企业服务,我说不准哪天会把拐棍儿竖在梁州。”
“那我们太欢迎了,董事长,占用了你的时间实在抱歉。”何雨微笑着表示告辞,走了几步,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实然转回了身子。
“董事长,既然郭煌先生不在,你能给我提供一下他的手机号码吗?”
“可以可以,现在就给你打,看他在什么地方。”凌清扬暗忖郭煌已经走远,就毫不迟疑地按动了对方的号码。
奇怪的是,凌清扬手中的掌中宝接连发出电话接通的声音,可对方竟然不接手机。
何雨将号码录入自己的手机,接着打,却听到什么地方有手机铃声的鸣叫声,她循声观察窗外,发现了那条通往后门的小径。很快,她打开虚掩的后门,门墩一边扔着那台正不停鸣叫的手机。
她的目光射向凌清扬,双方的脸都腾起了一层红雾:一个是因为气愤,一个却是尴尬和诧异。
原来,郭煌趁凌清扬和何雨在院内说话的时候,匆匆穿好衣服,走向很少有人知道的后院夹道,很快出了后门。正巧一辆面的正停在小巷边,他一招手,那辆车就沿着墙边驶了过来。没等他的腿跨进车门,就被车上的一只胳膊猛地拽进了车内,慌乱中手机也掉在了地上。
郭煌起初以为碰上了公安的便衣,刚要说话,就被一条湿毛巾捂住了嘴。顿时,一股怪怪的香味吸入鼻孔,不一会儿,他便软绵绵地失去了知觉。
等英杰他们和监视哨的梁子赶到后门,这里已空无一人。梁子懊恼地拍着自己的脑袋说:“谁知道这马虾还从后腚上放屁哩!”
英杰从嘴里深深吐出一口气,刚要说话,设在震动键上的手机发疯似的抖动起来。他打开来看到一则信息,原来是黄河平发来的,报告逃犯小老汉浮出了水面。英杰这才转忧为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