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愤怒的眼镜
它对我说
你呀你
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
——无名氏
他神秘地消隐了。
我失魂落魄地走回家。
世事难料,我突然变得残缺不全。我的心里悲痛欲绝。
失去了一条胳膊,我很不适应,感到身体极其不平衡,走起路来左摇右晃。
月亮今天本应该很圆,但是它没有出现。它和今夜这场阴谋有串通之嫌。只有云朵缝隙里露出星光照耀着我的前路。
到了家门口,我在星光下的台阶上坐了很久。
我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然后再和太太见面。
我终于进了家门。
太太见了我,大吃一惊。
“你的胳膊?……”
我淡淡地说:“我上当了,我答应他了。”
太太的眼泪“哗”地流出来。
我说:“别哭了。你都经历过我的死,还受不了这种打击吗?”
太太说:“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所有的厄运都落在你一个人的头上?”一边说一边哭得更厉害了。
我一直安慰她。其实,我的心里更沉重。我担心,这才仅仅是开始。
现在,他有一条胳膊是真实的,有血有肉。那是我的胳膊。他的其它部分还是虚拟的。
他还要吞没我剩余的部分。
他要吞没我的脑袋,我的五腑六脏,我的另外三肢,我的生殖器,我的思想。
直到我都被他吞没了,我就不存在了,他就新生了……
从此,我怕任何人叫我的名字。我几乎变态了,听见有人说话带一个周字,或者带一个德字,再或者带一个东字,我都会心惊肉跳。
我提心吊胆,如履薄冰,惶惶不可终日……
一天,我忽然想起我的助手来,马上给她打了一个电话,问她那天晚上到底有什么事要对我说。
她惊诧地说:“我根本没有去过你家呀!”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和太太在海边玩。
那个场景是1999年的夏天,大连的海。当时我刚刚辞掉《朋友》杂志主编职务,无业,一身轻松。
太太不会游泳,我把她拉进了大海,让她站在浅水里,学习游泳。
我一个人往大海深处游去。
突然我听见好像太太在呼喊我!
我回过头,看见她已经到了深一点的地方,只露出一个脑袋。
海水还继续把她朝深水处推拥,她吓坏了,惊恐地大叫着:“德东!救我!德东!救我!——”
我知道她这时候越惊慌越容易出事。
我张嘴刚要答应她,突然我的心哆嗦了一下!
我蓦地醒了。
准确地说,我是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我心里暗暗庆幸,多亏自己在梦里没有答应!
这时候,我竟然真的听见太太在耳边轻声叫我:“德东……”
平时,她睡到半夜害怕了,总这样叫我。她的呼唤是那样的温柔,就像夜晚轻盈的海浪,就像冬日静谧的雪花。
我的心又抖了一下。
我一下想到这是要我命的声音。
我睁开眼,看见夜幕中他的脸正俯在我的脸上,等着我说话。
他的脸离我那么近,是那样苍白,令人不寒而栗!
我大叫一声:“我不是!你滚开!”
他直起腰身,他的脸扭曲着,突然哭了。
这个可以变化成各种人形的东西,这个可以像空气一样从门缝钻进我办公室的东西,这个可以透视我内心世界的东西,这个可以用现代技术重现我多年经历的东西,这个可以制造海市蜃楼的东西,这个可以有无数条命的东西,他竟然哭起来。
我看见他的脸已经苍老了许多。
他快完蛋了。
他哭着说:“你撒谎……”
在阒静的夜里,在黑暗中,他哭得极其无望,极其荒凉,极其恐怖。
我看着他,静静地说:“我不是周德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