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细妹子起个大早,把学院的垃圾箱翻了个遍。捡了好些废品,用绳索捆牢,找根树棍挑在肩上。正寻思到校外去看看,来了位手拿笤帚的大嫂,劈头盖脑地问:“你从哪里捡的?”
她也不敢隐瞒,带着笑回答:“垃圾堆里。”
“这些都是我们学校的。”那大嫂横眉竖眼地说:“放下!以后不准再来。”
忙活一早上,细妹子哪舍得放弃,轻声说:“都是别人不要的废纸,丢了也是丢了。”
“你说的倒轻巧,废纸也不行。这些都要由我们清洁工回收,统一上缴学校。”大嫂边说边来扯挑子。
细妹子边躲边央求:“我刚从外地来不了解,这次您就饶了我吧,下回我再不来了。要不我替您扫地行不?”
那大嫂见她说的可怜,撒开手道:“你一个大姑娘家长的白白净净的怎么做这种事?行,我也不要你帮我,下次别再来了。要捡就等下午或晚上来,那时我们都下了班,没人会管你。”
细妹子见大嫂好说话,眉开眼笑地跟她套近乎:“大姐,您贵姓?听口音是本地人吧?”
大嫂点点头:“我姓姚,听妹子的口音像是南方人,怎么跑到bj来?”
“我是江西的,我男人在这里念书。你们还缺人不?
“怎么!想长期待在这?瞧你这年纪,估计你俩口子是新婚,正是贪欢的时候。”
罗细妹脸色微红,也不去否认她的话,自我推销道:“咱想找份事做,只要能租的起一间小房,顾得上一张嘴就行。我身体很棒,什么活都可以干。”
“看的出来,”姚姐笑眯眯地说:“你还真问对了人。我们是定岗定编,由学校统一安排,你想进来做事恐怕不容易。但有一件伺候人的事,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细妹子连忙点头:“愿意,愿意。”
“学校有位姓郭的老教授,想找一位心地善良、手脚麻利的小保姆。吃他的住他的,每月还给二十块零用钱。”
罗细妹听说要住在他家,迟疑地问:“我想跟我男人在一起,能不能不在那住?”
“你这傻妹子,离开你男人就活不了啦?”姚姐取笑一句后又乐呵呵地说:“郭教授家里只有他跟他老伴,儿女都在外地。他老伴是中学老师,跟我一个姓。老俩口为人没得说,绝不会亏待你。他们家的房子是学校提供的小洋房,大的很,就在那树林后头。要是老郭同意匀一间房给你俩口子,你们还省了租房的钱。”
细妹子顿时眉开眼笑,满心欢喜地说:“要是真能这样,那二十块钱我也不要那么多,给我十块零用就行。”
“你倒是不贪心。”姚姐对细妹子的好感剧增,微笑道:“有一件事我得事先告诉你,姚老师行动不方便,上个月中风瘫在床上。这好端端的人突然一下子倒下,脾气难免会急躁,你得多担待。”
细妹子直点头,巴不得这事早点落实下来,央求道:“大姐,你现在就去说说吧,我就在这等你回话。”
姚大姐嬉笑道:“你这小妹子性子还挺急,这么早老郭还没上班呢。也罢,我带你上他家去,反正也没几分钟的路。”
罗细妹脸上乐开了花,喜滋滋地扛上那堆废纸。
姚姐连忙阻止:“废品先放在这,没人拿你的。”
细妹子恋恋不舍地把废品放下,在她眼中这可都是钱啊。在生活还没着落的时候,一分钱都是好的,多一分钱就意味着在bj能多待上一段时间。她环顾左右,将废纸塞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这才略为放下心来。
一丝亮光破开黑幕,灰蒙蒙的空中飘起鹅毛般的春雪,在寒冽的冷风吹拂下,散落在屋顶、树梢和大地上,瞬间将这周围变成一个银色的世界。
罗细妹忍不住打个寒颤,她本就怕冷,初到北方来,对这个干冷还真有些不适应。暗自握紧自己两个小拳头,抖抖身子,像一只笨拙的小熊猫,心情忐忑地跟在姚姐身后,迎面撞上刘建平来找她。
建平心里十分不乐意老婆去伺候人,他倒不是怕别人说闲话,而是担心细妹子受委屈。但碍于姚姐在旁边,也不好明说。见老婆怕冷,掸去她身上的雪花,将自己的军大衣替她穿上。
建平一离开,姚大姐就笑道:“你那口子长得不错,难得的是还对你挺上心。”
细妹子心里就跟吃了蜜一样,全身暖洋洋的也不觉得那么冷了。
郭教授是位老知识分子,在水稻育种方面做出过特殊贡献。他们夫妻俩也是南方人,去年才调到中国农业大学工作。除了教书育人,还领导一个科研小组,培育抗涝抗旱抗病增产的种苗。
正当工作紧张有序展开时,妻子却病倒了。在医院还好说,有护士帮忙看护。可一出院就愁坏了他,这几天都是几位女弟子轮流帮忙照顾。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四处托人打听,想请一位小保姆帮忙。可偌大的bj城,却没一个合适的人愿意来。细妹子的到来,可以说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姚大姐见郭教授满意,心里也挺高兴,寒暄几句后便告辞。郭德明怕自己妻子不待见新来的小保姆,附在她耳边说:“怡馨,你瞧瞧新来的小姑娘,长得多像我们的女儿呀。”
姚怡馨在床上无法动弹,用眼神示意老公扶她起来。只见细妹子裹的跟棕熊一样,红彤彤的脸蛋闪着健康的光泽,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的直转,透着清秀的灵气,厚重的棉衣也掩不住她蓬勃的朝气,和自己女儿还真有几分神似,心里顿时就有些喜欢。
她歪斜嘴角,含糊不清地哑哑几声,示意罗细妹在自己身边坐下。
细妹子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脱去军大衣,往床边上一坐,握住姚怡馨的手说:“阿姨,我叫罗细妹,他们都叫我细妹子。您放心,我一定把你伺候好。”
郭德明呵呵笑道:“你阿姨现在说话不是很利索,以后在我们家别拘束,我们会把你当女儿一样看待。刘建平同学也是我的学生,如果你们小俩口愿意,今天就可以搬过来。”
细妹子乐的一蹦三尺高,连大衣也不要,晃着大屁股就要往外跑,嘴里叫道:“我去找他。”
郭教授忙把她拦住:“建平同学那我去说,现在有件事就得麻烦你。你阿姨每天上午要到一位老中医那针灸治疗,这事能不能拜托你?”
细妹子毫不犹豫的答应:“行,我力气大,保证把阿姨背到医院去。”
“不用背,有轮椅,你推着就行。”教授笑呵呵地从衣柜里掏出六、七张大团结塞到细妹子手上:“回来的时候到菜市场买点好菜,今天是你们第一天来,咱们一家好好聚聚。这是家里的伙食费,你先拿着,不够再跟我说。”
细妹子哪敢随身装这么多钱,自己那三十多块钱家底到现在还缝在衣服里。她拿出一张说:“用完我再找你要。”
“我要去上班,老中医的家就在附近,你阿姨知道。要是早上没吃饭,锅里还有些热粥和馒头,以后这些事就拜托你了。”郭德明也不强求,笑着把剩下的钱塞回衣柜。
细妹子满口应承,把郭教授送出门后,这才仔细打量自己即将生活的新家。由于女主人病倒,这个家就跟狗窝一样零乱。
她笑着摇摇头,从煤炉上提起一壶热水,先给姚怡馨洗把脸,又替她梳好头,抹上护肤霜。把她抱到轮椅上说:“外面在下雪,很漂亮。你先在院里赏赏雪,等我把家收拾干净我们就去看病。”
也不管姚怡馨同不同意,把她推到院中。又怕雪落在她身上,撑把油纸伞挡住风雪。
院子里种满各色植物,两颗梅树已经发出新芽,绽放出鲜艳的小花,星星点点,在雪的映衬下格外俏丽。
但细妹子没有功夫去欣赏,她把伞绑在一根木棍上,立在姚怡馨身后。自己跑到卧室铺床叠被,见被窝里有两个热水袋,入手温温的。她想了想,又烧一壶水。喝下一碗半冷的粥,啃下两个冰冷的馒头后便开始动手打扫卫生,原本杂乱的家顷刻间让她收拾的干干净净、井井有条。
等到水烧开,她把两个热水袋重新灌满,一个塞到姚怡馨怀里,一个放在她脚下。又怕她受冻,将一床棉被抱出来,围着轮椅塞得满满当当。为了防止棉被散开,又用绳子绕几圈,系个结结实实。这才满意地拍拍手,撑着伞道:“阿姨,我们现在出发。”
姚怡馨哭笑不得,觉得自己像是被捆的大肉粽,但心里却很高兴。别看这孩子长得像不懂事的洋娃娃,心却细的很。
细妹子推着姚怡馨往前走,沿路说些家乡趣事。逗得姚老师歪着嘴想笑,可又笑不成样子。那脸上的表情是特别的难看,但身体却像是被温暖的春风吹拂,把那病后带来的烦恼和不安吹的无影无踪。
走到教学楼边,细妹子忽然想起自己那堆废品,对姚怡馨道:“阿姨,你先在这坐会儿,我马上就来。”
她快步跑向放废纸的角落,可哪里还有踪影,早让人给拾走。细妹子有说不出的懊恼,暗道:bj人也不全是好人,这要是放在乡下,人家肯定会先问清楚,在没弄明白之前,谁也不会动。以后自己在城里生活还真要多长个心眼,别看他们人五人六,可天知道肚子里是什么花花肠子。亏得姚大姐还说没人会要,真要往地上丢个三、五块钱,还不得把头打破了去抢。
她在这哭丧着脸忿忿不平地瞎想,姚怡馨在远处看她脸色不善,以为碰上什么事,心里一急,忘记自己还是病人,挣扎着要从轮椅上站起来。可半边身子根本不听使唤,晃了几晃,“扑通”一声,连同轮椅一起摔倒在雪地里。
细妹子瞧见她摔倒,吓得飞奔过来,抱着她在雪地上哇哇大哭。这是刚出院的病人啊,要是摔出个好歹来怎么办?又见她闭着眼,以为摔昏了,心里越发着急,哭的更是厉害。
其实姚怡馨也没摔到哪,只是觉得胸口气血翻腾,头昏目胀,所以不敢睁开眼。等这股劲过去后,发现自己下肢似乎有点感觉,心里大喜,睁开眼抬起左手拭去细妹子脸上的泪水,那动作也比以前流畅许多。她歪着嘴,露出难看的笑脸,哑哑地说:“没事,别哭,看我脚能动不?”
细妹子以为她摔坏的脚,心里愈发慌乱,泪眼朦胧地望去,怯怯地说:“没动,是不是断了啊?”
姚怡馨叹口气,难道是自己的错觉?不对啊,明明感觉到右腿有知觉。她集中意念,试着动了动,确实是有反应。只是自己被细妹子裹的跟粽子一样,从外面很难看见。她呵呵直笑,沙哑地说:“扶我起来走走。”
在细妹子搀扶下,左腿向前迈出一步,右脚也跟着往前点了一点,可吃不住力,要不是细妹子抱住她,恐怕又要摔跤。但毕竟右脚是在她控制下动的,这个对病后的姚怡馨而言是天大的喜讯。能动就意味着在不久的将来还能重新站起来,这种喜悦的心情,她无法用言语表达,嘴里断断续续发出“喝、喝”的声音,咧着嘴说:“再……再摔……。”
细妹子以为她痛糊涂了,手忙脚乱地把她抱在轮椅中,急急地问:“医院在哪?医院在哪?”
姚怡馨是做过老师的人,对人的心理颇有研究,知道是自己的怪异吓着了小姑娘。她平复下激动的心情,柔声说:“别怕……我没事,是高兴脚又能动了,说明我能康复。”
罗细妹见她虽然口齿不清,但思维确实是很清晰,这才放下心,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让她摔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