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求瑕台。
观星阁的弟子们是要求每日修行打坐的,天蒙蒙亮,就需打着哈欠陆续出来,睡眼朦胧地去修心小室静心。
他们穿着统一的雪衣金线缀秀衣衫,一个个蔫头耷脑地往小室晃。时不时还有人不小心踩到前面同门的靴子;或是口舌不清地打着招呼:“早啊,江师兄”……
言晋是楚渊的亲传弟子,不必受此拘束。早在入阁的前两年,就已经完成了“静心”的修习。
除了楚渊的“有邪”琴,一般人都测不出他心思在想什么。
“言师兄,又出宫门去啦。”
此时,睡眼惺忪的子弟们看到从求瑕台外走进来的言晋,纷纷眼前一亮:
“你又给师父买胡辣汤去了?哎……这得起多早啊。”
楚渊自从破身之后,灵力是一天不如一天,味觉嗅觉等五感不住倒退。有时候吃东西都尝不出味道,人也日益消瘦下去。
言晋就常常去宫门外给他买民间的胡辣汤喝。
只可惜近来鎏金殿那边出了变故,新帝沉宴突然头痛至晕倒,而后一直没有清醒好转,楚渊就赶过去照料了。
至今没有回来。
也是这个缘故,之前一直对求瑕台看管极严的守卫才松懈了一些,言晋得以有机会出去。
“哎,我闻闻。”
少年们路过时都嘻嘻哈哈地围过来看:“真香啊言师兄!这是玄武大道柳巷子里的那一家罢?据说老板从我爷爷那一辈就开始在那里做胡辣汤了呢。老爷子有脾气,什么达官显贵招他入府都不去!偏要在自己家那旮旯窝儿里做汤……据说买他一碗汤,起码得排半个时辰的队……言师兄,你这是半夜三更就出宫去啦?”
言晋神色淡淡的,“嗯”了一声。
他那块银面具遮住了他绝大部分的神情,叫人琢磨不出心思。
“师父今天也不一定回来嘛……”
大概是因为那胡辣汤实在太香,热腾腾的热气直扑到人鼻子里,经过的少年们一个个都走不动路了。脚和身子在往前,头却恨不得要跟着言晋一直扭成麻花儿:“我再闻一会儿……言师兄,让我再闻一会儿!!”
“走开。”
然而言晋只是淡淡的,甚至视线都没有一丁点的侧斜,就这么径自走过人群,静默而冰冷地走回房间里去了。
“……这是又怎么了。”
少年们都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问:“谁又惹言师兄生气了啊。”
然而,这群生来就被保护得衣食无忧的少年们不明白,在他们还在为每天早晨要早起去修行静心的时候,外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星野之都内无数百姓惨死,钦天监和观星阁的矛盾逐渐变得白热化,一年一度的国祭大殿上,被人占卜出观星阁和御史台会出亡国三星……一切矛头,都汇集向了观星阁。
原本言晋也不知道,但直到他今日找机会出宫走了一趟,才明白这些天若有若无的隔离和软禁是为了什么。
但无论外头怎么翻天覆地,那些烧焦的茅屋和弥漫在空气中的尸臭,也飘荡不到这与世隔绝的求瑕台里来啊……
“又要创伤药?”
经过兰室的时候,言晋稍微停顿了一下。
在木柜后忙碌的师姐听到响动,转过身来,一看到言晋就明白又是怎样一回事。她叹息了一声,瞧着言晋说:“你又上哪儿打架去了?……伤在哪儿了?”
这是言晋的同期师姐,专门掌管观星阁内的医治药草等事务。言晋刚入阁的时候,常常受人冷眼,也与人打架,受了伤,就朝兰室这里来。
是观星阁内为数不多和言晋算得上亲近的人了。
“二师姐……”
这一次,带着银面具的少年竟微微沉默,而后呐然开口,呢喃说:“我看到星野之都的样子了。”
女子的手一顿,果不其然,接下来少年的一句话,便是:
“他们都在污蔑师父,还画了师父的画像来辱没他。”
女子就知道。
言晋这个人说奇怪也奇怪,说容易理解也容易理解。他是楚渊从外头捡回来的,据说楚渊见到他时,瘦骨如柴的小孩一身脏污,正在臭水沟旁和狗抢一块掉进泥里的馒头。
抢得满身是血,一身伤痂。但是那一股不服输的、狠戾的仿佛小狼崽一样的目光,一下子就打动了楚渊。
楚渊那时穿着白衣,就这么抱着一个脏污的孩子,将他带回了观星阁。
之后,言晋就成了楚渊一个人管得住的狼崽子。
曾经孤僻的孩童长成了冷峻的少年,他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冷漠得叫人担心他会不会长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但是唯独面对楚渊的时候,高昂的狼首也会驯服地低落下来,任由面前苍白孱弱的雪衣人轻抚他的额首。
在这个世上,能叫他锋芒收鞘的人只有楚渊;能叫他被瞬间激怒的,也只有楚渊。
“不要说出去。”
二师姐沉默了片刻,而后她轻轻呼了口气,从小抽屉中抽出二两药草,包进药纸中,同言晋低声说:“尤其是……不要叫少阁主知道。”
“……你早就知道?”
言晋的面容上闪过一丝讶异的神采,女子却苦笑着:“是啊。不然你以为前几日外头的侍卫那样巡逻着,不让我们出去是为了什么?”
“——怕叫消息传进来,流进少阁主的耳朵里罢了。”
言晋满脸的诧然模样,怔怔的甚至一时没能回过神来。
轻纱锦衣的女子轻笑着,低声说:“少阁主身体愈来愈差了,叫他知道这些糟心事,还怎么养病?……我看看你手臂上的伤,是在外头同他们打出来的?”
言晋木讷地点点头,却还没有完全消化完师姐告诉他的讯息。
“陛下也是为少阁主考虑啊……”
女子轻叹道:“那些流言蜚语,太伤人的心了……”
“他们说师父是引起灾异的源头。”
半大的少年低着眼,喃声说:“他们把观星阁的小祠都砸了,师父的石像上还泼了粪水。有几个孩童,拿了藤条抽打师父的雕像,还轮番往上头便溺……我实在气不过,就与他们动了手。”
“为什么?”
银面具下的少年眼底闪烁着迷惘的光:“为什么他们要这样说师父?他分明……是为了他们好才做这些事,到头来,他们却恩将仇报!”
“这就是世人。”
女子静看着他,说道:“只有看清世人,仍愿意救助他们的,才是圣贤啊。”
药草已经包裹好了,纤丽的手指往言晋那边推过去。
“不要想了。”她说:“回去好好睡一觉罢。不要显露出分毫不对的地方,叫少阁主发现端倪……”
“哦。”
“言晋,其实我一直十分好奇一件事。”
临走前,女子却又叫住他,问道:“如果真的是由少阁主引起灾祸,他死……则会救上千万人活。你会怎么选?”
“师父和千万人的性命?”
言晋回过头来。
“是啊。”
“那自然是叫万千人去死啊。”
少年自然而然地答出来,仿佛这对他而言不是一桩什么难以回答的选择。
年轻冷峻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漠然的狰狞:“……天下人早已负我,只有师父没有负我。”
“那我也只要师父。”
……
另一边,镇国公府。
西淮说买小黄鱼出去,结果好几个时辰都没回来。
银止川在府中等了好一会儿,禁不住担心起来。
然而等他耐不住性子,正要出府去找的时候,西淮却又回来了。
他好端端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但好像又比平常多了几分心事,眉头蹙得紧紧的。
银止川与他正对着面对面碰上,他也没有太多表示,只是这么低低地垂着眼,就要往银止川身边绕过去。
“喂。”
银止川在西淮身后叫住他。
“你怎么回事啊。”
心性坦率的少将军直蹙着眉头,从后面绕到西淮身边来,看着他:“去哪里了,这么久,也不说一声。”
白衣人竟抬起眼,淡淡地看着他:“和你有关系么?”
“……”
银止川简直莫名其妙,这个人前几天在床上还眼含春情地要他亲自己,甚至时不时偷看他发呆。
这算什么?穿上衣服就不认人了?!
“西淮,你不觉得你最近很奇怪吗。”
银止川琢磨道:“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有什么事吗?……你对我的态度,怎么也反复失常啊,一会儿粘人亲近得不行,一会儿又冷若冰霜,你究竟是在想什么?”
“在想银少将军风流无比,撩得的女子芳心恐怕能从星野之都之南排到星野之都之北。”
西淮说:“我天生不是爱凑热闹的人,所以还是想离远一些比较好。”
“……”
银止川太冤了,西淮这番话简直说得他满头雾水。天地可鉴,他从前风流无度,虽然有一个轻佻不羁的名声,但那完全是因为天资条件好。
他只那么稍微收拾一下,穿一身白袍子往烟柳巷子里多去几趟,就能勾得整个星野之都的姑娘对他又爱又恨——恨其轻浪,恋其倜傥。
主观意识上,银止川是绝没有想故意想叫闺秀们为他辗转难眠的。
西淮这么莫名其妙突然提起这么一档子事,真是叫他全然摸不着头脑。
“你……”
银少将军沉思片刻,蹙眉试探地看着西淮,半晌犹豫说:“西淮,你该不会是吃醋了罢?”
西淮:“……”
白衣人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冷冷看了他一眼,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银止川仍是愣愣的:“……怎么回事啊。”
其实人的心,复杂也简单。
哪怕是像西淮这样的人,也难免有无法脱俗的时候。
他抱着利用银止川的心思来到他身边,但是却发现腔子里跳动的那颗心在愈来愈失去他的控制。
他不想这样,他讨厌这种感觉,所以宁可离银止川远一点。
可是银止川却不知道这一切,他倒是发现,自己的洗漱物品和衣物,晚上都被西淮从瞻园搬出来了。
送回他自己的别苑里。
“如果少将军有需要,就叫仆从传令叫我过去吧。”
西淮淡声说:“我们还是分开一些好。”
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西淮内心世界想了些什么的银止川:“……”
这都什么跟什么?
鎏金殿,惊华宫。
无数宫人屏息,安静地侍立在外。
金纱挂立的帷幕在随着穿堂风轻轻地飘动。
暑气重,搁在小案上的白瓷碗中还有半盏酸梅汤。
一双秀气苍白的手扶着沉宴的头颅,缓缓地将他放回软塌上。
清醒时,沉宴总是数月都难见楚渊一面。哪怕在门外候侍半宵,都不一定能碰触到楚渊的一片衣角。
而今不知名的病症迸发,楚渊倒是终日陪伴他了。
年轻君王的面孔苍白,额角上还有一块擦伤,是摔倒在地上时碰出来的。医官用冷毛巾镇痛之后敷了草药。
“还有哪里难受么?”
楚渊轻声问。
他的手指冰凉细瘦,方才帮沉宴擦伤时按在沉宴太阳穴的位置,让沉宴感觉到那里传来一片冰凉的触感。
新帝摇摇头,“好许多了。”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羡鱼你也去休息休息罢。……我醒来,就见你在身侧了。你是不是快有两天没有合眼?”
孱弱清瘦的雪衣人摇摇头,示意没关系。
但长久缠绵病榻的身体却不容许他硬撑,刚回应完沉宴,楚渊喉间就涌起一股铁锈的腥气,他捂着嘴,略微回避了一些闷闷咳嗽起来。
“我就知道。”
沉宴注视着雪衣人因咳嗽而蔓延起一层绯红的两颊,重重在床榻上拍了两下:“来人!——送少阁主回去休息,你们都是死人么?侍候朕的事,还要少阁主动手?!”
楚渊咳得衣袖都在手心颤抖着抓紧了,但是他仍然勉强直起身,示意宫娥太监们退下:
“没关系……”他断断续续说,“我来照顾你。”
沉宴看着他的模样,心中说不出是受宠若惊还是难过,只默默地看着楚渊许久,然后说:
“……朕真高兴。”
“能再见到你。楚渊……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像这样好好地再同你说一次话。”
楚渊仍是淡淡,“陛下说什么胡话。”
这世上大概就是有这样一种挚友,即便你们分开许久,记不起上一次在一起说话是什么时候,但当你们再见的时候,却好像从未分隔。
就如同所有的隔阂和分离都是一场梦一样,梦醒了,你们还是在那个亲密无间的下午,相依靠着在树下睡觉,然后又相约着一起去后厨房吃晚饭。
沉宴的眼睛好像长在楚渊身上,恋恋不舍地看着他,跟这个人少瞧一眼,就要消失似的。
“陛下瘦了。”
楚渊又一次说。
其实他每一次见沉宴,都会说这句话,但其实在沉宴眼里,他看楚渊也是如此。
“朝政的事让陛下忧心么?”
楚渊轻声问:“如果实在有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不如告诉我……羡鱼会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的。”
果不其然是如此。
沉宴却在心里想,如果真的叫他知道星野之都现在已经闹翻天的事,楚渊说不定会真的以自己一人承担下所有罪责,换沉宴免去忧虑的。
他们两个,都是太过为对方考虑的人。
“没有。”
沉宴勉力挤出一个笑容,微微轻笑道:“只是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很没用罢了。身为帝王……却不能以己之力护佑万民,总是要做许多自己也不情愿的事。”
“儿时我见父王荒淫享乐,常常立誓我来日必不会如此。昏君无能,我一定要比他做得更好。”
沉宴靠在软枕上,漫漫回忆着,低声道:“但直到真正当我自己坐到这个位置上,才明白,做君王是天底下最难的事情。要懂得制约,懂得平衡,要恩威并施,要狠得下心……哪怕只做一个无功无过的守成之君,也已经相当不已。”
“我觉得陛下已经做的很好了。”
楚渊淡声说。
“多谢你啊羡鱼……”
沉宴苦笑说:“如果在这冰冷的朝堂之上,只余我一个人,我大概是真的支撑不下去的。”
“陛下为什么想到去苍云殿?”
绕来绕去,想了许久,楚渊还是忍不住问。
他其实在沉宴昏倒在苍云殿的那一刹那,就受到了感应。他和沉宴的星宿相互影响,相互制约,一旦沉宴遭遇变故,楚渊都是最先感知到的那个人。
苍云殿废置许久,楚渊怕引起沉宴的注意,就也未令人封闭。只是没有想到,他还是有误打误撞进去的一天。
“也没有什么事。”
沉宴沉思说:“朕似乎是想起什么事,就顺道过去了一趟……但是进去后,倏然头痛得厉害,就昏倒在了地上。”
“陛下没想起来什么事么?”
“什么事?”
沉宴两道剑眉拧了起来,似乎在努力地思索,但是良久他也不得其法,反倒愈来愈头痛:“唉……我是为了什么事过去的?”
他低喃着:“我想一想……啊,是什么事……!”
然而,再一次地,和苍云殿内相似的情形出现了。
无数凌乱的碎片画面涌入他的大脑里,好像有数不清的熟悉音容在眼前一闪而过,但是那都是飞快的动作,让沉宴根本无法抓住。
“羡鱼……羡鱼。”
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新帝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竭力想抓住什么,但是口中只是条件反射地念着楚渊的名字——
“给我吧,羡鱼……”
他意识不清地呢喃着,好似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又好似是仅仅在复述别人的语句:“给我……我比我父王好许多,我比那老头子好许多!”
他痛苦地叫喊,楚渊却刹那间脸色骤变:“沉宴!”
但是沉宴显然已经陷入了某种癫狂的状态,被什么魇住了一般,根本感受不到外界的呼喊。
楚渊竭尽全力按住他,却抵不过沉宴完全失去意识的挣扎。他手顺着楚渊小臂抓上去,好似要遵循本能做什么,楚渊脸色“唰”得白了,过往发生过的事情再一次从他脑海中浮现。
“沉宴,醒一醒,醒一醒……!”
苍白孱弱的观星师紧紧地与抽搐的年轻人贴在一处,他与他额头抵着额头,彼此的鼻梁相错。楚渊注视着沉宴无神的眼睛,紧紧地看着他,反复重复着:
“醒一醒……不过是场梦罢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你只是你,不是任何人!……醒过来,沉宴!!”
沉宴好似沉沦入一片永无尽头的深海,无穷无尽的黑暗海水包围着他,叫他找不到出路。
楚渊的声音遥遥远远,渺茫的从很远处传来,听不真切。
他面前有一个镜子般的倒影,水面波光粼粼,那个影子里的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他也穿着华贵的龙袍,头上束着金冠……
只是他与沉宴矜贵温雅的神情不同,面孔上满是邪念和戾气。
他注视着痛苦茫然的沉宴,唇角挑起一个笑:
“你就是这样活了五年的?”
沉宴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是那人接着道:
“君王当到你这份儿上,也着实窝囊。一群大臣贼子,都敢骑到你头上。”
“纵容着他们作甚?一个个拉出去看了杀了不好么?耳根子一下就清净。”
“‘羡鱼、羡鱼’,”他啧声:“念叨了多少年,还不是我给你弄到手的?……他哭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呢,可惜你瞧不到。”
沉宴明明觉得这个水中人是自己的倒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一种他们本该是为一体的错觉。
好像是婴儿的孪生,他就是沉宴,沉宴也就是他。
“你生来就是要毁灭盛泱的,为什么压抑自己?”
那人笑起来,分明是一模一样的脸,但是当他勾起唇角时,就有种令人胆寒的无常感,仿佛做出什么残忍之事都不叫人吃惊。
“把这幅壳子让给我吧……”
他同沉宴说:“你活得忒受气。我教你做些畅快妄为的事。”
那种熟稔的语气仿佛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两兄弟在打着商量,低低的嗓音又好似魔鬼之语。
沉宴下意识想拒绝,他还能听到遥遥的不知在何处的楚渊的声音在叫他。
但是那人影已经从水中伸出了手来,拉住他,一同往水面里沉去……
“时刻关注着陛下。”
鎏金殿内,苍白的观星师力竭地直起身。
他额头上在短短的一段时间内已经覆满了冷汗,洁白的小臂上也被沉宴掐出了两道深深的红印。
楚渊竭力呼唤了沉宴的神志,但是这位年轻的帝王依然沉眠。
他如墨的两条长眉紧紧蹙在一起,显然正在经历一场噩梦。
从五年前发现这个秘密起,楚渊就一直担心它会有再次发生的一天。
——谁能想到,整个盛泱的继承人,下一位帝王宝座的拥有者,其实也是将把整个国家带向灭亡的人……!
他不是看不到。
楚渊想,早在沉宴另一面人格失控,与他有了身体之交的那一夜开始,他就看到了沉宴的命格。
他是亡国三星中的七杀,天生注定的亡国之君。
上苍将他送到这个世界来,就是为了让他了结这个国家。
楚渊痛苦想,但是怎么能够?
沉宴未失控的时候,是那样温雅谦和的一个人,他甚至做到了所有皇子都不能做到的忍辱十九年。
他在自私强势的先皇后控制下长大,忍耐屈辱,谦卑温和。如一棵从坚硬的石崖中成长起来的松树,世间凉薄待他,他却未凉薄对待这个世界。
他为了做一个好君王,将已经濒临坠亡的盛泱扶起,已经承受了那样多,为什么还要让他被七杀星照亮星宫?
所以楚渊替他隐藏起了这个秘密,更替他承担起了骂名。当所有人都逼问是谁破开了他的“十字朱砂印”时,楚渊宁可遭受火刑,都没有说出沉宴的名字。
这世间任何人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包括沉宴自己。
除此之外,楚渊还在苍云殿施法替他压抑了戾气,改变了星宿的原本轨迹。
他就是沉宴失控的“刀鞘”。
“时刻守在陛下身边。”
良久,楚渊深吸了一口气,从软塌旁站起身。
他不得不去再推看一次星盘,看被他封印了五年的阴暗星宿是否还在原来的位置——尽管楚渊没有把握还能如第一次那样控制得住它。
……这五年,他已经衰弱得太厉害。
“一旦有任何异样,一定要立、刻、告、知、我。”
曾经名动中陆,堪称可勘国运的观星师一字一句强调,脸上的神情是宫人们从未见过的冷肃。
“是……”
宫娥答,但未等他们抬头,楚渊已经微微踉跄着走向了门外。
他是如此重视沉宴表现出来的异端,焦急得害怕浪费一分一秒。
但是依然在数天之后,一个七杀星轮转到正宫的深夜——
从鎏金殿里传来了旨意:
由奏疏上报,观星阁言晋因疑是亡国三星之一,押入底狱,择日问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