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霜寒漫天(十二)

“南少侠,你怎么想到的?斜塔和墨家机关术有关联?”月饼摸摸鼻子,盯着陈木利站在虎丘塔下丈量、计算的忙碌身影,“如果不是,木利和奉先成了白跑一趟么。”

“南爷这份儿聪明劲儿,十有八九就这么回事。”奉先估计也是武汉那件事儿,挺是愧疚,晃着大脑袋,眯缝着小眼笑得很讨喜,“两位爷,抽烟抽烟。”

我没有接奉先递过来的烟,反问月饼:“桃花源,有墨家机关术;黄鹤楼,还有墨家机关术。为什么虎丘斜塔就不能有呢?”

月饼扬扬眉毛没有搭腔,沉默片刻,耸耸肩转身走了:“我回车里等你们。有消息赶紧回来。”

我“唔”了一声,再没理睬。奉先瞅瞅我,又瞧瞧月饼,小心翼翼地试探:“两位爷这是唱哪出儿戏?咋还闹矛盾了?”

“不说话能死啊?”我心里烦躁,不耐烦地挥挥手,“该忙啥忙啥去!在这儿添什么乱?”

“南爷,您这可就有些‘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我和木利虽然犯了错误,那也是情非所愿不是?咱们这么多年交情,您可不能总拿这事儿说话。”奉先的小眼睛瞪得滚圆,上下嘴唇“啪啪”碰撞,零星迸出几粒吐沫星子,“到时您和月爷,好得和哥俩一样,啥时候见过这样儿?您一个微X,我们麻溜来了,可不是为了给你们调解矛盾的。再说,我能忙啥?也就只能戳这儿陪您唠唠嗑。”

奉献这张嘴啊,一旦说起话来,没个千八百个字根本停不住。我心说这下算是捅马蜂窝了,又自知理亏,一时倒也不知道该说啥,只能任他在耳边聒噪。想到月饼越来越多的反常状态,脑瓜子生疼。

正听到奉先口沫横飞说到“下了飞机,看见一妞儿,长得极其正点,要不是怕耽误我们的事儿,说什么也要搭个讪,搞不好还能一夜春宵”云云……木利边往我们这里走,边往包里塞着量天尺、墨线之类的木匠玩意儿。

“南爷,这儿不方便……”木利眉头锁成疙瘩,又回头瞅了一眼虎丘斜塔,“回去说。”

——

“你是说,虎丘斜塔是墨家机关术里的‘八门七转术’?”小慧儿夸张地拍拍胸口,双手比划着,“这么大一座塔,是个机关阵?这都一两千年了,就没人发现?”

木利木讷,本就不善言辞,被小慧儿无心质疑,又让我们这么多人围着,脸“唰”地通红,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小慧儿,你别插嘴,让人家把话说完。”月野微微鞠躬,向木利道歉,“她没心没肺,您别见怪。”

“心肺不都在肚子里么?谁没有啊?”小慧儿让月野驳了一句,有些不高兴,撅嘴戳着月野胸口,“你这里比我大,所以你有我没有是吧?”

月野假装躲避,实则微微挺胸,搂着小慧儿肩膀,挨着沙发坐下:“胸大有什么好,衣服特别不好买。哪像你,买衣服都这么方便。”

“嗐!别提了。你也知道,我长得白,衣服不好搭。”

“白还不好嘛?你看,我就不如你白。”月野撸起袖子露出胳膊,“虽然这几年我这肤色挺流行的。”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的老爷们儿,仿佛目睹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这怕不就是传说中的“塑料闺蜜情”吧?

唉!这就是女人!

本来吧,木利还能说两句,让这俩娘们儿一搅和,实在吭哧不出啥了。眼瞅着脸都快憋成猪肝色了,“嚯”地起身,从衣帽架拿下木工包,往桌上倒出木条、螺丝、棉线、转轮这些小玩意儿,左右瞅瞅,侧头问我:“南爷,有米么?”

“饿了?”我寻思了一下,指着电饭煲,“锅里还有些隔夜米饭,我给你做个蛋炒饭?”

“大米,生的。”

我从厨房的柜子里拽出半袋子大米。木利接过,把米粒均匀撒在桌上,闭目想了几分钟,自己“嗯”了一声,双手像蝴蝶穿花,开始拼接组装起各种小部件。

月野和小慧儿还在忙着“你胖我瘦”、“我白你黑”,我们几个男的倒是看得饶有兴趣。也就半个多小时,桌上原本互不相干的物件渐渐有了轮廓,直至变成一幅异常精致的虎丘山微缩实景,唯独缺了斜塔。

木利找了块巴掌大小的方木,戴上放大眼镜,用木刀切割雕磨成一厘米长短的零件,组装成斜塔形状,郑重地斜插进米粒堆成的虎丘山巅。

“虎丘斜塔,八角七层,借地势之力,依自然而成。以塔体自身重力为机关枢纽,以倾斜角度为机关开启,以地下水流为机关动力。这就是墨家机关术里最玄妙的‘八门七转术’。”木利哪还有平时老实巴交不善言辞的样子,眼睛泛光、满脸兴奋地侃侃而谈,“此术是墨翟参照八卦、星宿,结合上古算术,苦研十八年而成。八门为‘生、死、杜、休、伤、景、惊、开’,七转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也就是北斗七星。此术内含一百零八种暗扣,哦……也就是机关开关。只有一个是真的,触碰其余开关,会对应出现不同的现象。”

木利的讲解,我和月饼没什么理解障碍。倒是黑羽和杰克,听的云里雾里还要装作“嗯,原来是这么回事儿”的样子,就有些疏于演技了。

不过呢,我还是有些意外。本以为陈木利作为鲁班传人,又在武汉和墨无痕以机关术相斗,多少能懂些墨家机关术,所以才把他喊来,也不指望能有多少收获。哪曾想到,这不仅仅是“懂些”,简直就是站在墨家机关术天花板的男人。转念一想,“最熟悉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鲁墨二族争了几千年,相互了解也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

“木利,你的意思是说,”许久没说话的月饼摸摸鼻子,“只要找到正确开关,开启机关,斜塔里的暗道就会打开?”

旁人没有察觉出月饼的异样,可是我心头一凛,扫了一眼月饼。他的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兴奋,甚至连声音里,都透着强行压抑地期待。

我打了个冷战,透体的寒意炸起成片汗毛。因为,我想到了,一件,这几天,从未,想过的,问题!

站在我们面前的月饼,是不是真的月无华!

我昏迷在铁铃关,直到月野她们赶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只有月饼知道。换个角度说,他如果是假冒的,也只有他知道!

想到这一层,我对月饼的疑惑以及很多想不通的地方,似乎有了合理的解释。但是,却又推翻了我对整件事的模糊推论!

“月爷,机关开启的暗道,不在虎丘斜塔。各位,请掌眼。”

木利缓慢的语调在我嗡嗡作响的耳边忽远忽近,月饼熟悉又陌生的侧脸,在我眼前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我有些呼吸急促,冷汗带着更恐惧的内心疑问,从额头大片冒出:“如果他是假的!真的月饼,在哪儿?”

“南瓜,你怎么了?”杰克察觉到我的反常,在耳边小声嘟囔,“其实,我一句没有听懂。你也一样吧?是不是感觉在月野面前被月无华抢了风头?”

我挤出一丝笑,捶了他一拳:“想啥呢?不是我针对谁,在座的各位,我要是不懂,那就真没人懂了。对吧,月公公。还记得咱们上大学那会儿,闹鬼老宅的阴脸老婆婆那件事儿么?”

“南少侠,说大话可别闪着舌头。”月饼扬扬眉毛,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晚要是没我在,恐怕南少侠的……”

我大窘:“打住!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还有啥好提的?”

“月饼,那晚阿瓜怎么了?”木利拼装墨家机关阵,小慧儿不感兴趣,这会儿倒是很有兴致,“说说嘛。”

“南君,咱们之间,还有什么隐瞒的呢?”月野也来凑热闹了。

女人啊!该死的八卦心!

我松了一口气,心说惭愧,居然怀疑月饼的真假,连忙岔开话题:“木利,你赶紧让我们掌眼啊。”

木利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板动袖珍斜塔。也就过了三五秒钟,很轻微地“咔咔”声响起,虎丘全景的微缩实景,竟然出现了很奇妙的变化。

木利手巧话少,拙于表达,“唧唧复唧唧”地向我们解释“八门七转术”的玄机,其中又夹杂着许多木匠口语、鲁、墨两门的若干专业用语。我听得都费劲,要是全文记录,估计能写出一篇《论中国古代机关术与现代机械运作原理之间的必然联系》的论文了。

所以,我尽量详细地简单描述,各位读者朋友看着也得劲儿。

整座虎丘山,人工建造还是天然形成,这事儿没有考据,暂且不谈。而“八门七转术”巧妙结合了整座山的高度、地形、地下水流、湖泊所构成的独特重力原理,建造了一座匪夷所思的机关阵,不知是该感慨大自然的奇妙还是赞叹古人的智慧。

虎丘斜塔,是此术的关键,相当于巨型开关,用来开启暗藏在虎丘山里的地宫通道。塔里一共设计了108处机关,107道假机关类似于古墓防盗设施,专门用来对付盗贼,会引发各种防盗装置。只有触动真机关,斜塔内部的齿轮、轴承才会正确运转,咬合碰撞声非常响,远听就像巨兽嘶吼。

(前文记录的关于虎丘斜塔的传说,曾在暴风雨夜传出恐怖怪叫,便是这个原因。至于到底是有人潜入斜塔误触机关,还是由于暴风雨太过凶猛,导致山体滑坡或斜塔受巨力出现倾斜引发机关,陈木利也说不清楚。

我更倾向于前者——1957年3月30日,斜塔的维修施工过程中,为巩固塔体,在第二层塔正西门口的砖隙中浇浆。结果,怎么也灌不满。工人们揭开部分砖块,发现有一孔道,直通第二层塔心砖砌的十字交叉处的暗穴,藏有经箱等文物。后来又在第三、第四层塔心窖穴中发现了一批珍贵文物。

由此看来,指不定是几个盗宝贼想从塔里寻摸出些好玩意儿,手贱破坏了机关枢纽。)

书归正传——

斜塔倾斜,触发了防盗设施,以至于机关封堵的地下水脉喷涌,才造成了姑苏城的滔天水灾。黄衫、圆脸老人(姑且不考虑他们俩是谁)带了一百多块木片(108块应合108处机关装置?)进塔,一夜之间,斜塔复原,洪水消退,两人消失。由此看来,大概是为了保住虎丘山真正的秘密,修复斜塔,再从斜塔内部的暗道走了。

陈木利制造的虎丘山微缩实景,以大米为山体,棉线做地下暗河,并完全按照比例仿制了虎丘斜塔以及塔体机关。当他把袖珍斜塔板到45度角倾斜,扯动连接斜塔基座的棉线,在斜塔和剑池之间的千人石(用棉线牵连的木块),向东侧偏移了极其微小的缝隙,最多也就一两毫米。

如果不是他特地指出,我们谁都没看出来。可是,按照微缩实景复原至虎丘山比例,那条千人石出现的裂缝,最少有一两米宽。

陈木利没有做详细解释之前,我们都认为地宫暗门应该在斜塔内部或底部,谁也没想到,居然在千人石!而地宫具体位置,顺着大米粒略微塌陷的痕迹来看,正是剑池底部。

简单概括来说,就是触发机关→齿轮轴承运行→斜塔倾斜→底座机关触动→地下暗河水势改变→激活地下枢纽→千人石受力移动→通道显露→直抵地宫。

——

“南爷、月爷,各位朋友,这就是‘八门七转术’。”木利讲得额头都冒汗了,随手擦了一把,“还有件事儿,我必须说明白。要不然,咱们就等于去送死。”